刘爽
[摘 要]随着苏联解体和原有意识形态的终结,在俄罗斯摆脱政治经济危机和恢复强国目标的艰难历程中,人文社科各领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知识界对俄罗斯精神的悖论性和双重性认识进一步加深,并从不同视角对改革与重建面临的困难和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在这样一个世界变局和国家转型相互交错的复杂时期,一些严肃的历史学家自觉发挥主体意识,探索深层结构历史,理性思考祖国的过去、现实和未来。其中,俄罗斯社会史的观念嬗变与价值重构引人注目。尽管多元化的史学思潮反映了不同的价值取向,但社会史研究的理论更新与视域拓宽,对俄国历史进程矛盾性和特殊性的重新认识,推进了当代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的长足进展。
[关键词]俄罗斯 社会史 价值重建
苏联解体至今已经30年了。作为原苏联国家主体继承者的俄罗斯,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都发生了历史性巨变。面临世界百年变局,伴随着摆脱政治经济危机和恢复强国目标的艰难历程,俄罗斯的人文社会科学也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一历史性演变既是知识界在原有意识形态终结后,对变动世界的直接回应,也反映了人们对国家改革与重建的理性思考。在这一时期,俄罗斯社会史研究摆脱“形而上学”束缚和“史学危机”困扰,进入了整体的嬗变过程。史学家们出于对祖国前途命运的深切关怀,发挥主体意识,着眼深层结构历史,力求对一系列重大历史和现实问题作出重新解释和评价。这种嬗变的维度取决于社会史研究的理论重构与方法创新,尽管多元化的史学观念反映了不同的价值取向,但从长时段视角深化对祖国历史文化的特殊性和双重性认识,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当代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的长足进展。
一、俄罗斯国家的艰难转型与社会史研究转向
(一)苏联解体引发的政治动荡与社会转型
苏联解体和苏共垮台,直接导致近十年的社会大动荡。叶利钦的激进改革不仅未能解决苏联末期即已出现的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反而给国家带来了政治危机、经济衰退、社会混乱和民族分裂,苏联70年的财富积累被迅速消耗,原有的重工业体系和强大的国防力量遭到严重破坏,大国地位急剧下滑,经济社会转型步履维艰。
一是苏共垮台后原有的国家行政管理体制被摧毁,激进派所推行的民主制度和多党政治造成政府权力衰弱和社会治理混乱。在一些地方恐怖主义、民族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乘机泛起,来自国内外的挑战空前严峻,俄罗斯联邦面临再次分裂的危险。政府职能的弱化使领导人无法有效实施治国理政方案,政府总理的频繁更换是这一时期俄罗斯政治混乱不堪的显著标志。二是在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由于权力式微导致法制经济难以形成,直接造成了与市场经济背道而驰的“灰色经济”泛滥。在20世纪90年代下半叶,俄罗斯大部分具有丰富资源和经济潜力的行业被“灰色经济”控制。“灰色经济”同权力部门和黑社会相勾结,衍生出严重破坏市场经济和威胁国家经济安全的“金融寡头”,造成营商投资环境的日益恶化。三是激进改革造成的通货膨胀和失业人口增加,迅速拉大了各阶层居民收入水平,加深了社会成员的两极分化,形成了新的社会分层格局。各种犯罪活动剧增,社会治安每况愈下,引起普通居民对政府的强烈不满。同时,利益集团失衡的制度安排,使医疗改革和社会保障缺乏相应的资金支持,广大居民的医疗卫生和养老条件恶化,人均寿命缩短,人口自然生长率下降,大部分边远地区人口迅速减少。劳动力严重不足成为长期掣肘俄罗斯经济发展的结构性障碍。四是随着私有化的推进,俄罗斯的消费品市场发生了急剧变化。由于国产商品科技含量低、创新设计差,加之货源不足,致使进口商品比重增加,而出口占比最高的就是能源和原材料。国内经济的长期萎缩,造成工业部门产品的技术、产量和效益整体下滑,使能源成为支撑国家经济命脉的重要力量。尽管能源对俄罗斯经济复苏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其他经济部门,特别是创新经济的发展,能源依赖加速了畸形经济结构的进一步固化。
苏联解体后的社会动荡与国家转型的步履维艰,既与俄罗斯领导人不顾国情,弱化国家权力、推进“休克疗法”式的经济改革密切相关,也有着俄国传统的社会结构、经济形态和文化积淀等深层原因;同时,美国与西方在信息心理战俄罗斯学者将导致颜色革命的意识形态之战,称为信息心理战。详见В.А.利西奇金、Л.А.谢列平:《第三次世界大战——信息心理战》,徐昌翰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取得胜利后,又对俄罗斯地缘政治和对外经贸等方面不断打压,使俄罗斯转型的外部环境异常艰难复杂。国家生存和发展的严峻现实,激发了知识界对祖国历史命运的深切关怀以及对改革路径与重建方向的理性思考。
(二)社会动荡时期的历史学
苏联解体致使苏共党的历史和文化研究机构大多被解散,由于历史学与意识形态密切相关,所受到的冲击也更为严重。在社会转轨与“历史虚无主义”的交互作用下,历史学的科学认识功能和社会实践价值被大大削弱,造成“社会意识状况极不稳定,思想发生了跳跃式变化,广大群众失去了方向感”[1]260。别尔嘉耶夫曾说过的“俄罗斯的存在之矛盾总是能够在俄罗斯文学和哲学思想中找到反映。俄罗斯的精神创造和俄罗斯的历史存在一样,具有双重性”,似乎再一次得到证实,即“每个人都能在俄罗斯充满悖论的存在中找到事例来支持自己的信仰”[2]5。
他所说的悖论性,在俄罗斯国家转轨的特殊时期得以充分体现:一方面对祖国历史的肆意否定和刻意抹黑,导致信仰迷失、社会动荡和经济衰退;另一方面,对西方制度的顶礼膜拜和曲意逢迎,换来的却是不断升级的围堵和打压。这种民族精神的二律背反以及其目标与结果的巨大反差,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刻反思。
在国家转型的动荡年代,一些具有历史责任感的史学家逐渐摆脱迷惘与困惑,面对急剧变化的世界,力求从人类历史进程的大视野下,寻找本国历史发展的特殊规定性,以加深对现实问题复杂性和多重性认识。美国历史学家伊格尔斯在分析苏东剧变之后的历史学时指出:“世界秩序的种种变化向历史学的思想和实践提出了许多重大问题,使得历史研究难以遵循它以往所曾遵循过的路线”,因而,“加强了、而不是削弱了人们对过去的兴趣”[3]156,161。许多学者希望从更广阔的视角去探讨俄国历史的特点和规律,从更深的层次理解历史合力对俄国社会的作用机制。同时,如何编写新的历史教科书,向学生们解读充满变化、众说纷纭的祖国历史也迫在眉睫。在这样的形势下,历史研究在俄罗斯再次受到重视,一些历史学家努力排除“歷史虚无主义”和“戏说历史”造成的史观混乱,要求恢复严肃的历史研究。于是,具有深厚传统的社会史研究再次受到重视,成为摆脱教条主义束缚和“史学危机”干扰,恢复历史学社会功能与学术价值的实践选择。在此,我们很容易联想到100年前的这个时候,英法等西方学者批判兰克传统史学并积极兴起的新社会史运动参见[法]雅克·勒高夫等主编:《史学研究的新问题、新方法、新对象》,郝名玮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8年;[美]伊格尔斯:《二十世纪的历史学——从科学的客观性到后现代的挑战》,何兆武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尽管时代和内容有了很大不同,但都反映了世界变局和国家转型对史学研究价值观念和思维范式变革的客观要求。
(三)在社会转型中兴起的社会史研究
20世纪90年代下半叶兴起的社会史研究热,既反映了俄罗斯国家转轨对历史学价值与功能的迫切需求,也是历史学冲破教条主义束缚后获得长足发展的重要学术实践。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历史档案的全面解禁及对公众开放,为社会史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原始资料和统计数据。通过对各类原始档案、文书、书信、笔记、回忆录、影视资料和口述史料的深度发掘和综合研究,既恢复了许多曾被掩盖的历史真相,也澄清了“复辟”史学对历史本身的扭曲,提高了整体的社会史研究水平。二是苏联时期的学术禁区和理论束缚被打破后,学术研究的环境发生了根本改变。各种不同的思想流派和不同的历史观,围绕一些重要历史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们对历史与现实的重新考察,历史认识不断变化,促进了具有俄罗斯史学传统和现代意义的新历史观的形成。三是在引进现当代西方新社会史流派的理论成果和研究实践过程中,人们对僵化教条地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历史研究的弊端及后果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学者们开始自觉从世界历史长时段视角,着眼于人类社会生活的中观和微观层面去重新研究和解读历史。四是将苏联时期即已快速发展的计量史学参见[苏]Б.Н.米罗诺夫、З.В.斯捷潘诺夫:《历史学家与数学——历史研究中的数学方法》,黄立茀、夏安平、苏戎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年。等现代科技手段广泛应用于社会史研究实践,通过对大量统计数据的计算机处理,对各种指标的系统定量分析,用数字说话以增强研究的逻辑性和准确性,使过去很多长期争论不休的历史问题得到较为客观合理的解答参见[俄]Б.Н.米罗诺夫:《帝俄时代生活史——历史人类学研究(1700—1917年)》,张广翔、许金秋、钟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俄]尼·德·康德拉季耶夫:《战争和革命时期的俄国粮食市场》,张广翔、钟建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以上各种因素相互作用,使俄罗斯社会史理论建构与方法创新的步伐加快,推进了当代俄罗斯新社会史研究的兴起。
国家级科研机构对社会史研究的重视成为该领域学术发展的向导。1996年以后,由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历史研究所主办的《祖国历史》《历史问题》《历史论丛》等期刊,将社会史研究作为发稿重点并开辟专栏。此后,口述史、生活史、侨民史、村社史、文化史等文章不断增多。与此同时,历史人物回忆录、书信札记、户籍档案、人口流动等资料的整理和研究引起学者的重视。在纷乱复杂的意识形态下,一些学者看似回避现实、专注于社会生活的细节,但他们通过探索新的史学路径和研究范式,深入到社会结构的微观层面,往往能够在深层结构的历史中,发现俄国历史的演进模式与变化规律。
1998年,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史研究所与莫斯科大学历史系共同创办了社会史研究的专业期刊《社会史》杂志,它的出现标志社会史已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该刊所发文章的重点:一是继承俄国及苏联时期社会史研究的传统,从新的视角开展对不同时期社会史学家及其成果的专题研究,主要包括В.О.克柳切夫斯基В.О.克柳切夫斯基著有《俄国史教程》《俄国各阶层史》《古罗斯贵族杜马》等。英国学者乔治·皮博迪·古奇在《十九世纪历史学与历史学家》中说,“克柳切夫斯基擅长于叙述人民的社会和经济生活”,因而被称为俄国历史社会学的重要代表人物。、И.И.斯米尔诺夫И.И.斯米尔诺夫著有《十七至十八世纪俄国农民战争》《博洛特尼科夫起义》等。、И.Д.科瓦利钦科И.Д.科瓦利钦科著有《19世纪上半叶梁赞和坦波夫省的农民和农奴经济——封建农奴制经济体系危机史》《19世纪上半叶的俄国农奴农民》《历史研究的方法》等。、Ю.В.列别捷夫Ю.В.列别捷夫著有《农村来信:19世纪下半叶俄罗斯农民论纲》等。等。二是吸收法国年鉴学派、英国新社会史等西方新史学的理论和方法,翻译和介绍雅克·勒高夫、费尔南·布罗代尔、彼得·伯克、勒鲁瓦·拉迪里等人的成果,并对他们的观点和方法进行系统研究。三是围绕农业史、工业史、民族史、城市史、妇女史、人口史、家庭史、政治史、心态史、宗教史等开展研究,重点是破除机械唯物论和“经济决定论”的思想束缚,确立新的社会史价值取向,以获得对人类历史运动规律和矛盾性质的重新认识。四是在传统社会史学科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意识形态史、权利与社会关系史、社会与性别史、民族社会及生活史等新学科,试图从不同角度回答大变革时期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复杂原因。此外,俄罗斯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哲学研究所等,也确立了国际关系与冲突史、“冷战”史、传统文化哲学、俄罗斯思想和宗教哲学等新兴学科,以便从更广阔的领域,研究分析人类社会历史变革以及导致俄国社会动荡的深层原因。
二、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理论体系与价值观念的嬗变
(一)意识形态转型与社会史理论体系建构
崛起于20世纪上半叶的西方新社会史学派所取得的成功以及在世界上的广泛影响,对当代俄罗斯史学家的观念嬗变产生了重要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面对剧烈变动的世界,法国年鉴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坚持用唯物史观指导历史研究,运用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批判传统实证主义史学,客观认识“经济决定论”“实用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及其影响,从而对世界历史进入全球化时代的原因和规律以及随之出现的新矛盾和新问题作出了历史阐释和合理解答。正是这些具有革命性的史学新思维和新方向,推动了20世纪史学的创新發展参见[英]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杨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美]伊格尔斯:《欧洲史学新方向》,赵世玲、赵世瑜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年。。近现代西方史学的新变化,给处于迷惘和困惑中的俄罗斯学者以重要启示。当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派不断发出“回到马克思”的呼声时,一些俄罗斯史学家开始深入思考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弄清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内涵,强调在摒弃苏联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应根据变化着的世界和本国国情,推进史学观念的嬗变,而新的社会史研究在史学转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在俄罗斯国家转型的困难时期,历史学鉴古知今的社会功能再次突显,社会史研究开始受到学者重视。学者们围绕批判继承传统史学、吸收西方新社会史理论、创新社会史研究方法等方面展开了热烈讨论,并陆续推出了一系列新成果。20世纪90年代下半叶,俄罗斯许多综合性大学的历史系纷纷建立了史学理论研究中心,其目的是及时介绍和分析国内外史学理论研究的最新成果,通过与国外学术界的广泛交流,加快与国际研究的接轨。1998年,莫斯科大学历史系史学理论问题信息分析中心成立,并出版了论文集《历史学研究的理论问题》,着重讨论传统语境变化下的历史科学、借鉴西方新史学的理论与方法加强社会史研究、建构具有俄罗斯特色的新史学等问题。1998年,Γ.格拉西闵科主编高校教材《俄罗斯史学史(十月革命以前)》出版。作者从世界历史和历史哲学视角,深入考察了俄国史学发展史,指出社会史研究不仅在俄罗斯有着深厚的传统,还有着独特的精神内涵,而这一传统具有明显的连贯性。作者认为,俄罗斯史学中的文明概念和社会形态观点早在19世纪中叶就已经出现了,这与马克思和孔德著作的影响有着直接关系。此后,社会形态学说在普列汉诺夫、列宁和波克罗夫斯基那里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近现代史学发展的长时段看,俄国及苏联时期思想家的理论贡献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二)宏观社会史研究的探索与实践
俄罗斯科学院院士、当代史学家Ю·波里亚科夫认为,“历史首先是过去的日常生活史”。他在专著《历史科学:人和问题》(莫斯科1999年)中,把人放在历史的中心位置,对人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进行深入的分析与阐述。
著名历史学家Б.Н.米罗诺夫有关俄国社会史的研究,在当代俄罗斯社会史研究领域具有代表性。米罗诺夫于1999年推出了两卷本的《俄国社会史》。该书使用了俄罗斯国内外3500多种文献档案资料,以及大量的统计数据和历史图片,被誉为苏联解体后最具影响力的社会史研究著作。18世纪至20世纪初是俄国从传统封建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型的重要历史阶段,对后来的俄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走向产生了重要影响。米罗诺夫在书中运用布罗代尔的总体史思想,试图通过“了解俄国文化、思想和历史的合理性”,进而阐释俄国历史进程中具有规律性的“发展性”“正常性”。他从俄国社会結构、等级制度与人口入手,深入研究了这两个世纪的家庭关系、城市和农村的现代化以及农奴制的兴衰,集中探讨了法制国家、公民社会与俄国的现代化进程,指出:“三个世纪的俄国现代化进程总体来说是成功的,只是偶而因战争、暴乱或者类似于当今俄罗斯的激进改革而引起的15—25年的危机而中断发展,但是危机过后又带着新的力量重新恢复。” [4]17通过对俄国社会的结构性研究,作者认为:“自由虽然美好,但是它在给予人们在法律框架内行动自由和创新意识的同时也导致了犯罪现象的增加。大改革后,人们获得了自由,但犯罪率也增长了三倍。”同时,他也指出:“苏联解体后人们重新获得的自由也产生了一系列消极后果,如犯罪率成倍增长,贫富分化加剧,良心和羞耻感丧失,自我中心主义和拜金主义盛行,庸俗文化日益普及等。” [5]374-375作者指出,尽管“俄国经常为急于求成而付出代价。然而,同时生活在传统和现代两个世界虽然困难重重,但也有一定的优势,即不必重复先驱者们的错误。俄国将通过吸收所有理智的方法去创造奇迹” [5]375。在这部书中,作者运用大量数据统计资料并进行计量分析,从历史观点、体例结构、理论方法上都力求创新,推进了史学功能复归与俄国新社会史的建构。该书出版后,不仅在俄罗斯国内外学术界引起较大反响,还出现了各种评论和不同的争论意见,主要是某些观点还存在自相矛盾或双重解释、用资本主义的一般规律来解释俄国的现代化进程、对一些错综复杂历史的逻辑推论显得较为牵强等。在2003年《俄国社会史》第三版推出时,又增加了出版社特邀美国布兰戴斯大学教授格列高利·弗里兹、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教授皮特·加特雷尔和美国德尔布瑞学院教授大卫·麦西等三人撰写的前言,并发表了米罗诺夫本人撰写的“《俄国社会史》之争”一文,对书中的不足之处进行了反思、辨析与说明,对围绕一些重要历史问题产生的不同认识和观点进行了阐述和解答。
在《俄国社会史》出版10年以后,米罗诺夫又于2010年推出了社会史新作《帝俄时代生活史:历史人类学研究(1700—1917年)》。该书宗旨是研究帝俄时期居民福利水平的变化。因为“居民福利本身不仅对社会生活而言极其关键,而且可以作为分析帝俄普遍发展状况、评估执政者政策效率的重要依据”[6]2。米罗诺夫历史人体测量学的基本概念是:人的最终身高是生活水平的替代性合成指数,即“人类生物学证明,平均身高反映了衣、食、住和医疗服务等需求的满足程度,基本需求得到较好满足的人比基本需求满足较差者身材高,反之亦然” [6]1。通过这种对人体身高变化的数据测量,作者认为,废除农奴制以后,在俄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经济奇迹,与此同时政治过程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政权最关键职能的履行由政府部门、传统等级管理机构过渡到大众传媒、志愿性协会、议会、政党和各类学校等。俄国公民社会发展迅速,其基本要素形成”。 也就是说,“虽然到1917年俄国的现代化进程仍未能完成,但专制制度条件下取得的成就不容争辩”[6]2。
作者通过俄国居民生活水平状况,来探讨俄国的现代化进程和俄国革命为什么能够爆发的问题,具有学术创新价值,但是作者在回答既然俄国现代化取得了显著成就,为什么还会爆发革命的问题时,却提出了另一种观点,即“现代化越迅速、越成功,社会的冲突性和紧张程度越高”,“如果统治阶级持慎重态度,危机就可能得到顺利解决,从而完成现代化的阶段性任务”,等等。在此基础上,米罗诺夫认为:“俄国革命的直接原因在于不同精英集团争夺政权的斗争:以自由主义激进社会团体为代表的新精英们希望自己领导现代化进程,利用革命的浪潮从旧精英们手中夺取政权。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因素而非社会经济因素决定了20世纪初的革命。正是‘先进的、进步的社会团体在国内营造了政治和经济危机的气氛,奠定了革命的基础,并且利用上述因战祸而加剧的老问题在关键时刻使民众走上街头。” [7]657这种将革命爆发的原因简单归结于上层建筑的观点,不仅有悖于基本史实,还违背了唯物史观,反映了当代部分俄罗斯自由主义历史学家在理论上的二律背反和逻辑上的非决定论倾向。在俄国区域社会史研究方面,著名历史学家Л.М.戈留什金(Л.М.Горюшкин)有关俄国东部地区经济社会史的研究具有代表意义。戈留什金长期致力于西伯利亚地区史,特别是在西伯利亚人口史、农业史、家庭史、移民史以及流放史等方面研究成果丰厚。苏联解体后,他又推出了新作《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西伯利亚农业发展的共性与特性》(新西伯利亚,1997)一书,展示了这一领域的最新成果。作者对俄国农奴制改革后西伯利亚农村发展的性质进行了深入研究。指出,农奴制废除之后,西伯利亚地区同全国一样,进入了资本主义阶段,但是这一地区的农业发展也有自己的特殊性,即地广人稀,有可供移民和流放人员使用的大量空闲土地,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劳动分工,农产品生产的专业化和商品化开始出现。由于在西伯利亚并未产生欧俄地区盛行的地主土地所有制,因此土地的所有者一般是国家和皇室,他们经营和管理土地并把土地交给或租给农民使用,这就使西伯利亚的农业自然地具有向资本主义进化的有利条件和地区性特点。由于西伯利亚的移民主要是来自欧俄地区,并且是以家庭或亲属为纽带迁移而来,因此他们在新的移居地基本保留了原有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民族习惯。作者通过对农民的家庭、耕作方式、各种节日、个人交往、社会舆论、民间日历、民俗习惯等方面的考察指出,移民以多种多样的形式来巩固生产业务的经验和本民族的生活方式,并将其传给新的一代,使俄罗斯民族的物质文化生活传统在这里不断得到延续,使欧俄的传统生产和生活方式在亚洲地区得到继承和发扬。作者在对西伯利亚农村社会进行社会分层研究后指出,由于富农和中农的比重略高,而贫农的比重略低,因此富农经济在合作组织中占有统治地位。其原因主要是这里没有地主土地所有制、有大量闲置土地以及外来户和流放犯所提供的廉价劳动力等等,因此,这一地区的富农经济发展较快,整体而言,这里的农民比国家中央地区的农民更为富裕。作者认为:“俄国历史是在同世界历史一致和内在联系中发展起来的,服从于生产方式更换的普遍规律性。在俄罗斯及其个别区域这些规律性是在地点和时间的具体条件环境中表现出来的。农业资本主义进化就其内容而言在俄国欧洲部分和西伯利亚是同样的,但在形式上却不相同。这便决定了其农业发展中的共性和特性。只有把这种共性和特性有机地统一起来,并考虑到在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决定俄国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的历史规律性,方能正确理解西伯利亚农业资本主义的进步。” [8]187戈留什金从以移民为主的西伯利亚新型农民的群体结构入手,对农民家庭、农民心理、社群交流、民族传统、文化融合等方面进行系统研究,使叙述和论证更为生动和丰富,反映了社会史研究的实证性和功能性特征。
(三)社会史专题研究的创新发展
美国历史学家伊格尔斯在阐述当代世界史学的明显变化时指出:“历史学的主题已经从社会结构和历程转移到广义的日常生活的文化上面来。随着新的注意力被给予了个人,历史学便再度采取了一种人情味的面貌,但这一次不是给予了上层的权势者而是给予了普通的百姓。有一派历史学家已经力图以他们所称之为的微观历史学来取代对宏观历史和宏观社会过程的研究,把注意力集中在由具体的个人所组成的小小的社会单元上。” [3]16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社会史研究也具有这一突出特点,即在摆脱原来的主要以政治、经济、外交、战争和历史精英人物为中心的史学范式时,通过对大众的日常生活与文化、传统与习俗、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心理特征等社会基本层面的考察,来认识和理解俄国和苏联时期的社会形态和社会问题,以形成对俄罗斯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全方位、多视角、深层次的思考。学者们摒弃僵化教条的阶级分析和阶级斗争决定论的做法,将普通群众的个人和家庭作为社会的细胞,细分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群众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对历史过程的影响。
例如,苏联解体后宗教在国家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和地位上升,使教会史研究再次受到重视。1997年,九卷本的《俄罗斯教会史(1988—1996年)》出版。这部通史性著作,对古罗斯至20世纪末的俄(苏)教会的历史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考察。另外,А.尼科林的《教会与国家》(莫斯科1997年)、С.里姆斯基的《19世纪的俄国东正教会》(顿河罗斯托夫1997年)等,也从不同领域和方面对教会史进行了深入研究,对于理解俄罗斯宗教与政治和经济的关系、宗教在俄國历史中的作用以及民族的宗教心理特征等都具有重要意义。
莫斯科大学历史系教授Л·普什卡廖娃于1997年出版了《社会性别分析及其在文化史研究中的应用》一书。在书中,作者对社会性别研究的产生、形成和发展进行系统的分析和论证,认为从社会性别、人体功能和身高变化等微观视角,加强对身份认同、职业构成、心理状况等方面的社会性别研究,是分析史学的一种有效方法。
此外,当代俄罗斯在社会史中观和微观方面的研究成果也非常丰富。如И.潘根耶夫的《俄罗斯民族的习俗与传统》(莫斯科1999年)、Е.杜科夫的《18—19世纪的俄国消遣文化》(圣彼得堡2000年)、Н.列彼娜的《苏联城市的日常生活(1920—1930年)》(莫斯科1999年)、К.阿依梅尔马赫尔的《苏联和后苏联时期的民族史》(莫斯科1999年)等。可见,当代俄罗斯社会史通过对人类生活微观现象的系统分层研究,探讨深层结构历史的动因和规律,进一步阐释了历史与现实的关系,推进了当代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的创新发展。
三、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一)社会史研究成果充实和丰富了新编历史教科书
当代俄罗斯社会史研究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一些学术界或教育主管部门认可的研究成果,充实和丰富到了新编历史教科书中,既改变了苏联时期历史教科书的教条刻板,也纠正了历史虚无主义对祖国历史的扭曲,特别是在普京主张的新编历史教科书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例如,2000年由著名历史学家В.А.费多罗夫撰写的《俄国史(1861—1917)》就吸收了不少俄国社会史研究的最新成果,指出在这一历史时期,“俄国的社会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资产阶级的改革,资本主义、工业垄断、贸易和银行业的确立和发展,人口中新的社会阶层的形成” [9]9等证明,这是俄国历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作者通过对俄国农村公社、农村的社会分层、农作物商品化等问题的深入研究,认为农村中的资本主义因素已经广泛出现。在有关俄国专制政体的对内政策方面,作者着重从社会史角度论述了农民问题、民族问题、教育状况等,提出了比以往更有说服力的结论。这些运用社会史理论与方法的成果体现在教科书中,让学生和读者对俄国历史有了更加完整的了解和更为深刻的认识,改变了以往教科书中对历史所进行的空泛描述和简单解释。
2013年2月,普京在俄罗斯民族关系委员会会议上指出:“应当考虑供中学使用的统一的俄罗斯历史教科书,它们适用于不同年龄的人,但是以统一的概念范围、连续不断的俄罗斯历史的统一的逻辑范围、各个阶段的相互联系、尊重我们过去的所有篇章为基础。”“教科书应没有内部矛盾和双重解释。这应当是对所有教学材料的强制性要求。”转引自周国长:《普京版统一历史教科书对1917年俄国革命的叙事与评价》,载《西伯利亚研究》,2018年第2期。根据这一精神,俄罗斯联邦政府组建了修改历史教科书工作委员会,并制定了《俄罗斯历史统一教科书新教学法总体纲要》。根据《纲要》要求,由俄教育出版社组织专家编写了《俄国史》教科书[10]。新编统一版历史教科书与以往教科书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运用总体史的研究方法,将俄国历史重大事件的前因后果有机地联系起来,形成一个较长时段的历史过程,以便合逻辑地厘清历史规律,判断个别事件和人物在历史过程中的作用。例如,关于俄国大革命的观点,就是将1917年发生的几次重大历史事件相互联系起来,并将1917年之前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和1917年之后的国内战争相连接,强调这几个历史事件的彼此关联和因果关系,并指出:“1914—1921年是俄国历史上的大动荡时期,在这一时期可以观察到错综复杂的军事和革命事件。三个具有广度、深度和悲剧性的历史因素引发了1917年年底占有特别历史地位的事件:它是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失败而引发了革命,革命继而引发新的战争——国内战争。”转引自周国长:《普京版统一历史教科书对1917年俄国革命的叙事与评价》,载《西伯利亚研究》,2018年第2期。例如,伊斯坎德罗夫指出,“影响1917年事件的历史因素有:废除农奴制度的迟缓、教会权威的衰落、君主与人民之间联系的断裂、对立政党之间相互关系的缺失等等”;沃洛布耶夫认为,“十月革命是帝国系统性危机的结果”;阿南伊奇等学者则“把1917年2月和10月的两大政治事件视为一次革命,认为这是一个连续的过程”;等等[11]4-5。也有学者认为,“1917年发生的社会和政治爆炸具有合理性,俄国社会经济的长期因素对此具有影响,而起主要作用的是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有关的社会局势的变化” [11]4。因此,可以说这些具有整体史意义的历史观念的新进展,对于统一版历史教科书的指导思想和理论框架的确定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社会史研究对加强俄罗斯文化自信发挥积极作用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历了历史上极为罕见的社会剧烈震荡时期,改革失败给现实社会带来沉重打击。普京上任后,提出了一系列复兴俄罗斯的新思想,并多次强调,为实现国家的振兴,必须调动传统的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热情。将爱国主义、强国目标、民族自尊和文化自信相统一,形成了普京时代意识形态的基本内涵。而新时期的俄罗斯社会史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为这种文化自信提供了理论支撑。许多学者力求从更广阔的范围和更深层次对全部俄罗斯历史进行较为完整的考察,认为俄罗斯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是一个承前启后的连续发展过程,每个历史时期都是整个历史进程的鏈条中的重要一环。通过广泛深入的社会史研究,人们对前人为国家和民族所付出的艰苦劳动和巨大牺牲有了基本一致的客观评价和历史认识。将主观与客观、因果判断与价值判断在科学的历史认识基础上有机统一起来,构成了俄罗斯新社会史的基本价值取向。
作为俄罗斯新思想的核心部分,强调社会团结是其重要方面。普京多次指出,社会团结的思想基础是俄罗斯传统的价值观,俄罗斯社会长期处于动荡的根本原因是公民意见不一致、社会不团结。支撑俄罗斯社会团结的思想基础是俄罗斯人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定式和传统积淀,重视“集体活动”“社会互助精神”等俄罗斯思想,对于进一步加强人民的团结具有重要意义。普京认为,对于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社会团结与爱国主义依然具有完全积极的含义。这种为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历史和成就而自豪的情感,是人民力量的源泉。在这一基础上树立起来的强国意识,是实现俄罗斯的复兴的基本要素。
2012年,政府举办俄罗斯历史年活动,体现了历史在增强文化自信方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这一具有官方性质、广大民众参与的大规模纪念活动,引起社会各界对俄罗斯历史和俄罗斯在世界历史进程中作用的重视,激发了全体国民的爱国主义热情,对于加强社会力量团结、维护民族国家认同、唤起重建世界强国具有重要意义。而历史学界作为各项活动的主要策划者、设计者和参与者,更是从社会史的角度发挥了积极作用。一些著名的历史学、文化学、民族学、社会学的专家学者进入了活动组委会,以确保各种纪念活动主题设计的正确性,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评价的准确性,并为纪念活动提供史实依据和学术支持。莫斯科大学历史系主任谢尔盖·卡尔波夫指出:“举办‘俄罗斯历史年的基本目的是净化并确立俄罗斯人民的历史记忆。”他认为:“目前在欧美等国家的教科书和历史著作中,俄罗斯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作用被严重低估。通过举办‘俄罗斯历史年活动,可以在俄罗斯确立尊重历史、净化历史观念,同时,也可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俄罗斯。” 俄罗斯历史学家别罗沃洛夫认为:“举办‘俄罗斯历史年活动,是俄罗斯政府和俄罗斯社会的一个进步,将有利于大家重拾对历史的关注。”因此,将社会史研究成果融入民族精神中,对于构建俄罗斯文化自信具有重要作用。
(三)社会史研究促进对俄罗斯文化继承性与世界性认识
现代西方史学的重要转折,即“冷战的结束、苏联的解体、全球化等,又一次调整了西方史学的研究视角。重新把政治和经济因素,以及世界宏观的发展格局提上历史研究的日程,从而催生出文明史、全球史、新文化史和跨文化的比较研究等” [12]48,也对当代俄罗斯史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提升了对俄罗斯文化的继承性和世界性认识。一些学者运用全球史和文明史概念,分析俄罗斯不同时期文明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以及俄罗斯文化与世界文明广泛联系的重要意义。例如,A.B.菲利波夫《俄罗斯现代史(1945—2006)》指出:“俄罗斯文化和俄罗斯社会今天转向关注和思考自己的渊源和遗产,以及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在急剧改革时期和国家广泛融入世界文化进程之后,人们意识到了俄罗斯历史的继承性,苏联的历史就是俄罗斯历史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13]412基于这一思想认识,菲利波夫客观评价了苏联在俄罗斯历史中的地位以及俄罗斯文化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
移民史和侨民史是社会史研究的重要方面,特别是在俄罗斯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大国,在历史风云变幻的各个年代,人口在国内外流动的现象始终存在,近年来俄国侨民在世界各地的社会文化生活引人关注。十月革命前后,部分俄国人流向欧洲各地,并在国外形成社团。其中的一些知识分子围绕俄国的历史传统、文化特征及发展道路进行讨论。这种境外的俄罗斯社会,不仅对祖国的文学艺术感兴趣,更有一些知识分子在面对历史剧变,从个人、民族和国家视角进行研究与反思,从俄侨的视角探索俄罗斯文化的特殊性和世界性特征。苏联解体后,西欧俄侨的第二代、第三代积极抢救父辈的文化遗产,撰写家族史、整理回忆录。俄罗斯国内的史学界即与他们开展联系,将这一特殊时期的人口史、移民史、文化交流史作为合作研究的重要内容,并形成了俄侨社会史研究的新兴学科。十月革命前后,沿中东铁路流入中国东北的俄侨所建立的俄侨社会,也为俄罗斯历史学家所关注。例如,由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历史研究所在1998年出版的《年代、个人、命运——中国俄侨史》以及由俄罗斯阿穆尔国立大学出版的《国外俄侨文集》都是这一领域较为权威的著作。这些研究广泛收集了俄侨撰写的传记、回忆录、口述史料、散文和随笔等,着重在人口流动原因、跨文化交流形式、投资兴业重点、生产生活方式、跨国跨民族婚姻与家庭等方面进行系统研究,推进了这一学科的发展。
在世界百年变局和俄罗斯国家转型相互交错的复杂时期,俄罗斯社会史理论建构与推进实践的社会功能日益突显,伴随着改革与重建的艰难历程,俄罗斯社会史也将在认识过去、把握现实、展望未来中获得长足发展。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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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俄]Б.Н.米罗诺夫. 帝俄时代生活史——历史人类学研究(1700—1917年):上册[M].张广翔,许金秋,钟建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7][俄]Б.Н.米罗诺夫. 帝俄时代生活史:历史人类学研究(1700—1917年):下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8][俄] Л.М.戈留什金. 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西伯利亚农业发展的共性与特性[M]. 新西伯利亚,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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