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
一片透蓝的天空,干净得
容不下一丝云
一枚打通任督二脉的海棠果
连把儿都红得晶莹剔透
一棵穿新衣的小树
用一身白石灰,向人们
宣告它的到来
一个跃然飞起的幼儿,渴望
跳上更高的石台
把这些组成加法吧,合上双眸
安静地品享世间美好
此刻,正是无数个美好的连加
时间因此而停止流动
突然,一只喜鹊的滑翔被叫声出卖
旧日子
弟弟放学后,奔跑回家
从院子里的苹果树下
挖出小狗的尸体
呆望着
父亲恼怒,训斥
一再劝说
弟弟终于放弃,挥着泪
跑出家门
再次埋入树下时
父亲的铁锨,不再锋利
父亲的双腿,似有百斤重
某日
上幼儿园的儿子放学后
将心爱的恐龙贴纸贴到我的额上
恰好贴住刚刚生起的皱纹
像是封印了一个母亲所有的辛苦
在时间的缝隙中
我正努力学着做好一个大人
更多时候,我想做个孩子
认真地学一次撒娇
补缺童年里该有的那部分
静山
这座被称为中国最小的山
生长太过迟缓
如同一个不想长大的孩子
终日与庄稼为伴
安静地望着人间
风一吹,它便露出头来
这多像我与生俱来的性格
胆小,内向,却又深藏果敢
傍晚,蹲坐在山前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对望着
互相沉默,而不感孤独
彼此因为小,小得平淡
也小得美好
生活书
晚餐時,我正和爱人因买到市里最好的学区房
而欢喜。
吊灯听到了,熄灭了最亮的频道
电视听到了,马上变成蓝屏
沙发听到了,扶手处爆开皮
连墙也听到了,开始剥落自己
……
我一再嘱咐爱人,不要
在车里说买了新车这件事
可他还是忘了
一个轮胎瘪下去
第二天,还是那个轮胎瘪下去
修车工告诉我,扎胎处在斜侧面
前一个修补的人应该用蘑菇钉才对症
只有我知道
是我们的话一再刺伤了它们
自己被抛弃的担心变作伤痕
直到今日,它们还时时挤进我的梦中
期待我的一次回望
在十指抚过的每一天里
他们早已变成了我的亲人
我的灵魂,甚至是我自己
现在,我却使劲地挣脱着自己
像一个固执的孩子挣脱母亲的手
洪水来临
我不能入睡。
我害怕再次听到那些声音。
彻夜凄厉的悚叫,仿佛
来自去年的洪水
雨一直下。
深夜,台风来临前
这些小小的生灵
先于风声,抵达了院墙。
第一声叫起的时候,
已经不用我费神刻意辨析
其来源或出处
那如同被统一指挥下发出的
成片的、数以万计的声音
和恐惧混合在一起
仿佛末日即将来临一样,咄咄逼人
弥河西岸环秀湖的青蛙,这些
向水而生的生物
今年再次连夜撤离
整齐的合音,声声刺耳。
孩子们还在梦中。
胸腔再也盛不下翻滚的悲伤
我唯有捂起脸,无声痛哭
——洪水今夜就要到来!
在去年,我曾经听到过这种叫声
在一场洪水来临之前
有两三个夜晚,像一把把刀子
插进了人们的骨头里
对于一场未知的灾难
环秀湖的青蛙似乎早已清楚
那些小小的身体,或衰老羸弱
或年幼无知,冰凉夜雨中
相携,奋不顾身地跳跃着
逃离环秀湖。
六七里地啊,只为活着
拼命潜到临时避难所
之后,它们便会在大雨中翻滚
并且紧靠彼此的身体
同样被迫,接受这场噩梦
舒扬的胡萝卜地
他种地,种胡萝卜
也弹吉他,弹给胡萝卜听
他盼望阴雨天,在无人田野中放声大唱
唱出一声春的惊雷,一道旭日霞光
远方归来,心存到达希望的人
怀抱吉他,拨动无羁的田野
扣动时间的暗门,让地下
所有的生灵,一会儿橙红
一会儿透明
零露
深秋的请柬,
给予菊花汇集的露水
如同未出阁的女孩
明亮,纯洁,而柔软
清朗晨光中,我像撒种子一样
小学门口撒一个
幼儿园里撒一个
我只有这两颗种子
但已经感到无比富有
出了小区门口就是学校
这里,便是万亩良田
长长短短的月下
儿女在桌前书写时的一笔一画
让秋天和零露,成了背景
戴花的女人
步行街上那个女人
右耳朵上夹着一朵大红花
永远笑着的眼里,没有一丝慌乱
边走,边嘴里嘟嘟囔囔
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也许是小城已容不下她出走的秘密
她要继续不停地追寻快乐和自由
麻木疲惫的人,又何尝
不羡慕她的国度
她走了,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孙丽,山东寿光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选刊》《飞天》《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等报刊。著有文集《我是一朵睡莲》。)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