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工厂中的粉丝劳动:基于对网络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的考察

2021-06-05 09:31魏琪
声屏世界 2021年5期
关键词:综艺青春资本

□魏琪

《青春有你2》是一档爱奇艺自制的S级网络选秀综艺。该节目以“无限X不定义女团”为口号,遴选109位参赛女生,由青春制作人优选9位最终成团出道。自2020年3月12日首播以来,爱奇艺《青春有你2》以18.2亿有效播放位居网综榜首,微博短视频播放量总和达554亿,微博话题阅读量超过147亿,粉丝集资总额逾8000万人民币。《青春有你2》不仅以超高的节目热度成功出海,429次登上Twitter趋势,成为C-POP推广者;还凭借虞书欣的浮夸“哇哦”表情、李熙凝“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等米姆式表达爆红出圈,带来了全民皆是“婧中人”的媒介奇观。本文采取参与式观察的方法,试图结合法兰克福学派和文化研究学派的观点,对《青春有你2》选秀中自觉的粉丝劳动和异化的粉丝劳动现象进行考察。

自觉的粉丝劳动:偶像产业的助燃剂

基于互联网开放性、互动性、即时性的特点,粉丝群体不仅能够熟练运用多种富媒体元素(文本、图片、音频、视频、长微博、表情、外部网页链接)创造出数量庞大的粉丝文本以供传播和消费,还以其组织的高生产力、高凝聚力和高执行力成为众多网络社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分支。在网络选秀综艺中,粉丝群体的协调组织能力、打投控评能力和文本生产能力至关重要。全体粉丝需在官方粉丝后援会的领导下完成特定任务,并投入现实资本与虚拟迷资本,同时作为“过度的读者”盗猎式地游牧于各种文本之间,搭建起想象的王国。以上三种形式构成了自觉的粉丝劳动。

组织协调:后援会及其分支各司其职。新媒体常常被用来传播信息、连接人和群体、支持现有的行动者社区、动员新人参与、激励参与者更进一步地投入,以及塑造和煽动舆论。也许最重要的是,新媒体作为技术和空间,扩展和维持了社会运动所依赖的网络,加强了对现有活动的参与。借助微博等新媒体平台,粉丝后援会建立起分工明确、功能齐全的组织网络,动员能力大幅提升。以《青春有你2》选手陆柯燃为例,其粉丝后援会由全球粉丝后援会、数据组、网宣组、反黑行动组、线下应援组、超话管理组等组成,分别负责信息发布、打投控评、网络宣传、净化反黑、线下应援和超话管理等任务,各个部门各司其职,为了共同的目标——送陆柯燃出道而辛勤劳动着(见表1)。

表1 陆柯燃粉丝后援会构成

资本投入:现实资本与虚拟迷资本相结合。希尔继承了布尔迪厄的资本概念,主张虚拟社群中的粉丝成员同时持有“虚拟迷资本”与“现实资本”,而社群成员掌握的“迷文化资本”(迷知识)、“迷社会资本”(迷社交网络)与“迷经济资本”(同款、周边收藏品)是虚拟迷社群所推崇的核心价值。从网络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的粉丝劳动来看,现实资本与虚拟迷资本共同发挥了重要作用。以《青春有你2》C位出道选手刘雨昕的粉丝为例,现实文化资本程度较高的粉丝会利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文化底蕴付出相应劳动,如具有知名大学学历的粉丝进行线上有偿辅导以募集资金、具备美术设计功底的粉丝则自觉承担起应援服设计、手幅制作等任务;现实社会资本较高的粉丝动员个人的社交网络为刘雨昕打投;现实经济资本较高的粉丝则直接向后援会打款,超过一定金额则进入资金监督群,监督募集资金专款专用。迷文化资本较高的粉丝利用既往的打投经验及时出谋划策、排兵布阵;迷社会资本较高的粉丝成为粉丝网络的核心节点和信息中转站;迷经济资本较高的粉丝则热衷于购买偶像同款和周边。粉丝将各自的优势资本投入到选秀偶像的生产中,以期获得最终的成品——偶像出道。

文本生产:盗猎式游牧与能动式抵抗相统一。粉丝文化研究的三位代表人物米歇尔·德赛都、约翰·费斯克和亨利·詹金斯对粉丝文本的生产方式和存在意义进行了深入考察。他们指出粉丝就像“游牧民”一般游走于媒介文本之间,不停挪用新材料,制造新意义,同时粉丝作为生产式受众,具备积极抵抗能力。从文本生产来看,粉丝作为“过度的读者”,会对文本进行主动、热烈地再生产。粉丝总能在每期120分钟的节目文本里盗猎出自己偶像的镜头合集,并游牧于其中的微小细节进行合理想象与再度创作,经过二次生产的粉丝文本承载着愉悦快感、表达着自身认同,引发粉丝社群的狂欢。从受众抵抗来看,粉丝往往会对节目文本进行协商式解读与对抗式解读。例如,在《青春有你2》第三次排名发布时,选手林凡卡位21名无缘进入前二十强。粉丝没有按照节目的编码规则进行理解,反而深挖出节目背后的编剧脚本,进行对抗式解读。他们愤恨节目组过度消费林凡,在宣布排名时一次次给出林凡可能是前二十强的线索却最终落空。

异化的粉丝劳动:文化工业的水泥

网络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标榜“无限X不定义女团”,代表专业标准的导师在节目里仅扮演培养偶像的角色,代表大众标准的青春制作人则拥有成团名单的决定权。然而文化工业并非真心服务于社会大众,如阿多诺所说:“与文化工业要我们相信的不一样,消费者不是国王,不是消费的主体,而是消费的客体。”《青春有你2》看似是民意选秀,实则蕴含着文化工业对粉丝的情感压榨、数据压迫和消费剥削。

情感劳动:情感世界的资本殖民。情感是文化工业对人进行控制的有效媒介。哈尔特在《情感劳动》一文中指出,娱乐工业以及与此类似的各种文化工业都聚焦于情感的创造和操纵。情感作为本能发源地的边缘系统控制,构成了行为中前反思的、半意识的、身体本能的层面,这个层面通常不被感知到。文化工业通过对情感等身体的前反思层面施加影响,进而对人的行为进行深层干预。网络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很少进行严肃深刻地探讨,而是将煽动情感奉为圭臬,通过起承转合的脚本设计达到节目情绪最大化、剧情冲突放大化的效果,以博取更高的关注度和更强的传播力。在观看节目后,粉丝不仅会产生兴奋、快乐、激动、愤懑等个人情感体验,还会产生连接感、归属感、团结感等社群情感体验,而这一系列情感体验都将转化为生产性行为,如制造微博热搜话题、发表朋友圈感悟或者更卖力地集资打投。粉丝“为爱发电”的情感劳动不仅免费营销了节目本身,还为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带去顶级流量,更为节目广告商创造了巨额利润。在情绪资本主义的机制下,粉丝的情感劳动被无情剥削。粉丝最终消费的并不是节目本身而是情感,文化工业由此将情感纳入资本生产体系以推动资本增值。

数据压迫:野蛮数据主义的生长。当下,数据主义以第二次启蒙运动的身份隆重登场,宣称数据是透明且可靠的透镜,一切都要归于数据和信息。但启蒙辩证法警示我们,数据主义可能会引起一场误导性的启蒙,从而导致新型暴力的产生和数字化极权主义的形成,催生一个野蛮数据时代。数据至上的极端理念反映在网络选秀综艺中,就是一切排名都归于粉丝打投的数据。根据《青春有你2》公布的官方数据,最终成团的九位训练生在决赛阶段总计获得七千万助力值,其中排名第一的选手刘雨昕获得逾1735万助力值,排名第九的选手陆柯燃也获得了超过378万助力值(见表2)。而这些数据都是在爱奇艺刷掉无效票之后的结果,粉丝实际投出的票数可能远高于此。根据粉丝官方后援会公布的明细,刘雨昕粉丝实际投出13092万助力值,是爱奇艺官方公布数据的七倍之多;陆柯燃粉丝实际投出2067万助力值,比爱奇艺官方公布数据的五倍还多。在惊人数据的背后,是粉丝日夜不停地打投。由此青春制作人异化为“打投女工”,本该是反映民意高低的数据反过来成为统治人的力量,粉丝不得不机械般地、不间断地做数据。在工作时间内,人们受到资本的奴役;在闲暇时间里,粉丝又受到文化工业的压榨。大众娱乐方式在闲暇时间里统治人的这种机械性和在工作时统治人的机械装置是绝对一样的。工厂中的大机器将工人们固定在流水作业线上,人成为机器的附庸;类似地,以数据为单一标准的文化工业将粉丝束缚在打投机器里,人沦为数据的奴隶。除人工打投外,粉丝还需要购买广告商指定产品来做数据,而这涉及到另一个问题——消费异化。

表2 《青春有你2》决赛轮选手助力值(数据来源:爱奇艺)

消费异化:被商品化的粉丝忠诚度。在马尔库塞生活的那个时代,虚假需要使得人们似乎活在他们的商品之中,他们的灵魂困在他们的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之中。而在当下的网络选秀综艺里,文化工业所灌输的虚假需要使得粉丝似乎活在流量神话里,他们的灵魂被困在打投数据、消费数据和集资数据之中。为了做出漂亮的数据,给偶像带来更大的商业价值,粉丝除了购买偶像代言产品别无选择。网络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由蒙牛真果粒冠名播出,同时与耐克、苏菲、多芬、科颜氏、松下、罗技、Gentle Monster、地素等品牌进行联名合作。冠名商蒙牛真果粒将指定产品花果轻乳和缤纷果粒与节目赛程深度绑定,形成了官方唯一氪金通道。粉丝每购买一箱花果轻乳可获得十个奶盖,每个奶盖可投三票;每购买一箱缤纷果粒可获得一张奶卡,每张奶卡可投十五票。在机器刷票可能被爱奇艺清票的情况下,购买广告商指定产品来投票成为不二选择。根据前九名选手后援会公布的明细,各家用于购买奶票的支出均占到赛期总支出的70%以上,总金额高达4613万元(见表3),这还不算其他未成团但人气也较高的选手数据。据此,斯密塞的受众商品论亟需更新,“免费午餐”升级为付费会员,自愿购买商品时额外付出的广告附加费转变为与比赛结果直接挂钩的强制性消费,粉丝被剥削的程度进一步加深了。但粉丝往往沉浸于虚假需求得到满足的消费幻象中,心甘情愿地异化为资本的附庸。

表3 《青春有你2》各选手奶卡奶盖明细表(数据来源:粉丝后援会)

结语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做出警示:可能成为现实的,是赫胥黎的预言,不是奥威尔的预言;将要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所憎恨的东西,恰恰是我们所热爱的东西!这个论断为当下火热的网络选秀综艺敲响了警钟。爱奇艺《青春有你2》构筑了一个偶像工厂体系,粉丝于其中狂热地劳动着。虽然粉丝群体能自发成立后援组织进行分工劳动,自愿投入现实资本和虚拟迷资本进行再生产,并积极主动地盗猎文本,搭建共同的信仰和情感空间,但粉丝劳动也面临着异化的风险。无情的情感压榨、机械的数据打投、疯狂的过度消费,都让粉丝的异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在文化工业、广告主和粉丝建构的环环相扣的生态圈里,粉丝往往是最底层的被捕食者。

注释:

①2020年上半年综艺网播表现及用户分析 [EB/OL].云合数据,2020-07-03.https://mp.weixin.qq.com/s/LUj-qAfiEA6 syOEeznpdaw,2020年7月3.

②④杨思宇,刘鸣筝.粉丝文化研究简史:历史脉络、理论梳理与趋势探析[J].传媒观察,2019,(06):23-31.

③南希·拜厄姆.交往在云端:数字时代的人际关系[M].董晨宇,唐悦哲,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

⑤张殿元.作为文化工业的大众文化——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述评[J].世纪桥,2007,(07):57-58.

⑥林颖,吴鼎铭.网民情感的吸纳与劳动化——论互联网产业中“情感劳动”的形成与剥削[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39(06):21-25.

⑦韩炳哲.精神政治学[M].关玉红,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

⑧杜彩.论“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的结构复杂性——以电影工业、电视大众文化为例[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1,(08):9-13.

⑨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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