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乐记》在朝鲜中后期的接受情况及 其在韩国的版本研究

2021-06-04 00:27徐海准
关键词:乐记礼记礼乐

徐海准,周 晓

(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在西方文论史上,接受理论将目光指向接受者即读者,主要研究接受主体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1]。《礼记·乐记》作为中国古代经典文献流传至朝鲜半岛,朝鲜中后期的朝鲜文人对《礼记·乐记》的接受史研究,为中国古代与朝鲜半岛的音乐交流提供一个新的研究维度。本文在接受理论的基础上,以“他者”的视角和古代韩国文人对《礼记·乐记》理解与借鉴的具体情况以及其对国家文化建设等方面的影响,探究朝鲜半岛的宫廷与文人吸收和运用中国古代礼乐思想的状况,此对韩国古代礼乐文化的发展具有重大的意义。以下主要从朝鲜中期文人成伣对《礼记·乐记》的解读与借鉴,朝鲜后期文人金昌协、徐荣辅、李德懋、丁若镛、南公辙、成海应等在《礼记·乐记》中对商朝箕子的讨论,以及《礼记·乐记》在韩国的存留版本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朝鲜中期文人成对《礼记·乐记》的解读与借鉴

作为朝鲜初期重要的礼乐官成伣,编纂有《乐学轨范》。目前的相关研究资料中未有对其年谱予梳理,故如下对成伣之年谱及其对《礼记·乐记》思想的借鉴方面给予阐述。

(一)成伣年谱

成伣(1439―1504),字磬叔,号慵斋、浮休子、虚白堂、菊玛。成伣为昌宁府人,生于首尔,是朝鲜著名的音乐理论家、散文家、诗人。成伣自幼聪秀好学、博学多才,尤其崇尚理论研究,著写或参与编撰的作品有《虚白堂诗集》15卷、《风雅录》5卷、奏议6卷、《浮休子谈论》6卷、《慵斋业话》10卷、《锦囊行迹》30卷、《风骚轨范》45卷、《乐学轨范》9卷、《桑榆备览》40卷。现将成伣年谱①韩国古典翻译院. 成伣个人情报[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dir/item?grpId=hj#/dir/node?grpId= hj& itemId=MI&dataId=ITKC_MI_0072A。关于文内相关韩国及朝鲜史料,若无特别注明外,均于韩国古典数据库(http://db.itkc.or.kr/)可查,该库所引详情不再一一列出。罗列如下。

1439年(世宗二十一年,正统四年),出生于昌宁。

1459年(世祖五年,天顺三年),进士及第。

1462年(世祖八年,天顺六年),考取文苑,入承文院。

1463年(世祖九年,天顺七年),艺文馆监察、春秋馆史官、艺文馆正字。

1464年(世祖十年,天顺八年)7月,议政府检详兼条例司录事。

1466年(世祖十二年,成化二年)5月,通过拔英试考试。12月,任艺文馆奉教及承文院博士。

1469年(睿宗一年,成化五年),被选入经筵官。7月,任侍讲院司经。9月,遭遇母丧。

1471年(成宗二年,成化七年),成为艺文馆修撰。

1472年(成宗三年,成化八年),随其兄汉训质正官进贺使成任访问明朝,著有诗集《观光录》。

1473年(成宗四年,成化九年)8月,成为弘文馆副校。

1474年(成宗五年,成化十年)1月,任司宪府持平。5月,任成均馆直讲。

1475年(成宗六年,成化十一年),随谢恩使韩明绘的从事官李琼仝、崔淑精等访问明朝。11月,兼任掌乐院佥正。

1476年(成宗七年,成化十二年)2月,成为弘文馆校理。4月,任司饔院正。

1478年(成宗九年,成化十四年)2月,任承文院判校。6月,弘文馆直提学九月,任弘文馆副提学。

1479年(成宗十年,成化十五年)。4月,任司谏院大司谏。9月,成均馆大司成。

1480年(成宗十一年,成化十六年)4月,承政院同副承旨右承旨、都司宣慰使。

1481年(成宗十二年,成化十七年)4月,被罢免。罢免以后,游览蔡寿和关东。

1482年(成宗十三年,成化十八年)3月,掌隷院判决事。8月,工曹参议。

1483年(成宗十四年,成化十九年)2月,承政院右承旨。5月,定州宣慰使。十月,刑曹参判。十一月,江原道观察使。

1484年(成宗十五年,成化二十年)10月,同知中枢府事,文集《风骚轨范》编纂完成。

1485年(成宗十六年,成化21年)春,任千秋使出使明朝。11月,汉城府左尹。

1486年(成宗十七年,成化二十二年)1月,汉城府右尹。2月,平安道观察使。

1488年(成宗十九年,弘治一年)2月,与明朝使臣董越、王敞等作酬唱诗。三月,任同知中枢府事。7月,作为谢恩使出使中国。

1489年(成宗二十年,弘治二年)6月,成均馆大司成。

1493年(成宗二十四年,弘治六年)司宪府大司宪。7月,庆尚道观察使与乐律参政。8月,任礼曹判书,与柳光子等一起编纂《乐学轨范》。

1494年(成宗二十五年,弘治七年)12月,成宗驾崩,任殡殿都监提调,掌成宗丧礼。 1496年(燕山君二年,弘治九年)12月,任知中枢府事。

1497年(燕山君三年,弘治十年)9月,任汉城府判尹。

1500年(燕山君六年,弘治十三年)1月,任工曹判书。7月,任两馆大提学兼文衡馆长。与洪贵达、权健一起编纂《历代明鉴》。9月,任司宪府大司宪。

1501年(燕山君七年,弘治十四年)8月,知中枢府事。

1504年(燕山君十六年,弘治十七年)1月,去世,葬于坡州。死后数月爆发“甲子士祸”,8月,成伣被剖棺斩尸,其子成世亨、成世昌被杖配。后又得到申冤平反,入录清白吏。

(二)成伣对《礼记·乐记》的思想借鉴

从成伣年谱可见,无论于政治方面还是文学方面,其都颇有建树。若要了解成伣对《礼记·乐记》的思想借鉴,还需从成伣等人编撰的《乐学轨范》以及其文章《掌乐院题名记》入手。

朝鲜成宗二十四年(1493),《乐学轨范》由任礼曹判书且精通音律的成伣与主薄申末平、典乐朴昆、金福根等人共同编纂。当时朝鲜音乐机构掌乐院所收藏的乐书及当时的宫廷演奏乐谱都有所破损或缺失,于是朝鲜成宗便命大臣将宫廷中收藏的乐书,祭享、朝会、宴享时所演奏用的乐谱等重新整理,并编纂成《乐学轨范》这本乐书。成伣还有一篇较详细的体现其接受《礼记·乐记》思想的文章是《掌乐院题名记》,此文与《乐学轨范》中的“序”进行比较,可具体体现成伣对《礼记·乐记》中相关思想的阐释、发展与借鉴。

1.《礼记·乐记》的感应思想

在《乐学轨范》的“序”中,成伣借鉴《礼记·乐记》中的《乐本篇》,论述了他的乐论思想:

乐也者,出于天而寓于人,发于虚而成于自然,所以使人心感而动荡,血脉流通而精神怡悦也。因所感之不同而声亦不同,其喜心感者发以散,怒心感者粗而厉,哀心感者噍而杀,乐心感者而缓。能合其声之不同而一之者,在君上导之如何耳,所导有正邪之殊,而俗之隆替系焉。此乐之道,所以大关于治化者也。

以上论述与《礼记·乐记》的《乐本篇》十分接近,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将《礼记·乐记》中的部分相关内容写进序中,记述了乐的根源、本质、作用和功能等。《乐学轨范》于开篇就说明音乐具有感应作用及移风易俗的功能,君王用音乐正确引导民众方能治世。这简单明了地反映了《乐学轨范》音乐观的核心内容,同时也体现了成伣的音乐观,此与《礼记·乐记》中的观点是一致的。

成伣于上述所引段与《礼记·乐记》稍有不同的一句是“出于天而寓于人,发于虚而成于自然”,这句话的意思是乐存在的根源是来自于天,是自然形成了音乐,所以人受音乐感动实际上也是受自然与天的感动,其中的“虚”字与唯气论者的徐花谭思想都深化了“虚”,充分体现出朱子学的哲学理论。徐花谭哲学主张的是“太虚为气”的本体论,即太虚,虚而不虚,虚即气。虚无穷无处,气亦无穷无处。成伣也认同万物产生于“虚”,于此,可认为成伣还加入了朝鲜的徐花谭哲学思想,即音乐也起源于“虚”。

在成伣的《掌乐院题名记》中,同样有段也体现了《礼记·乐记》的感应思想:

人不可不知乐也,不知乐则湮郁闭塞,而无以宣其气。国不可一日无乐也,无乐则鄙俚,而无以致其和。是故先王立乐之方,设乐之官,因人心之所同,而有所感发惩创焉。于是讴谣歌咏以发之,钟鼓管以寓之,声曲音律以正之,疾徐缀调以节之。用之朝廷则上下怿;用之郊庙则鬼神感;用之闺门,用之乡党,悉皆歙奋扬,鼓舞文明而转移风俗矣。

上述同样与《礼记·乐记》中的《乐本篇》所表达的观点一致,都强调音乐具有感化人心、移风易俗的作用,并将其进一步阐释、深化。

2.《礼记·乐记》的“审乐以知政”

在《乐学轨范》的“序”中,成伣对中国历朝的音乐进行了评价,体现了他对“审乐以知政”思想的运用:

论五帝之乐,则莫盛于唐虞,而专委后夔之赞襄;论三王之乐,则莫备于成周,而一任周公之制作。其当时施设之方,尽见于典谟周礼之书。是皆先礼乐,而后刑罚,以兴教化。故有四方风动之效,有四十年刑措之隆。自世教衰,漓淳散朴,专以刑罚补治,贵治狱之吏,贱礼义之士,所谓先王之乐,荡尽无余。而所尚者皆荒淫浮靡之风。流而为郑卫桑濮之音,散而为陈楚巫觋之俗。卒至乱辙相继而沦胥以亡。虽以苌弘、师旷之聪,季札、仲尼之盛,而不能救也。

他强调治理国家时,礼乐刑罚缺一不可。成伣还对中国历朝的音乐成就进行了论述,且提出与《礼记·乐记》中“审乐以知政”相反的观点:

汉兴,叔孙通收拾于灰烬之余,仅得成仪,然于乐则因秦之旧,只撰庙章,未能该括本原。是故文帝有未遑之语,武帝虽有志,而所赞者非其人。延年制房中之词,而终致燕昵之私,京房创六十之律,而未免附会之说。至如晋之荀勖、张华,陈隋之郑译、牛弘,唐之祖孝孙,宋之和岘、陈,莫不代有其人以制其乐。然徒揣其末而不务其本,是奚足与语乐道之妙哉?惟蔡元定之书,深得律吕之源,可谓知其本矣。然未能布瓜指而谐声律,是犹抱锄耒而未谙耕耘之术也。由兹以观,乐非自成,因人而成;乐非自败,因人而败。咸英韶之音,人皆赞之者,时世雍和也,非乐之功。《玉树后庭花》《霓裳羽衣曲》,人皆恶之者,时君放荡也,非乐之罪也。

在本段论述的最后一句话中,成伣表达了他自己的中心主张,即音乐是由人创作的,音乐的好坏本身与统治者有关。若统治者将国家治理好,那么,人人都会赞赏期间的音乐,如先秦六代的乐舞《咸》《英》《韶》《濩》。若统治者统治混乱,那么,人人也会讨厌其间的音乐。可见,成伣认为音乐的好坏源于当时统治者统治治理的好坏。

3.《礼记·乐记》的音乐雅俗观

在《乐学轨范》的“序”中,成伣对朝鲜成宗时期的音乐情况总结如下:

今我殿下以圣继圣,仰遵成宪,发前圣所未发,兴礼乐于太平,此其时矣。乐院所藏仪轨及谱,年久断烂,其幸存亦皆疏略讹谬,事多遗阙。爰命武灵君臣柳子光、暨臣与主簿臣申末平、典乐臣朴昆、臣金福根等,更加雠校。先言作律之源,次言用律之方,及夫乐器、仪物、形体、制作之事,舞蹈、缀兆、进退之节,无不备载。书成,名曰《乐学轨范》。臣窃惟,夫五音十二律,乐之本也。

此段阐释了《乐学轨范》的编纂缘由以及其的主要内容,全书共9卷3册,其中第1卷为雅乐乐律、第2卷为雅乐陈设图说、第3卷为高丽史乐志唐乐呈才、第4卷为时用唐乐呈才、第5卷为时用乡乐呈才、第6卷为雅部唐部乐器图说、第7卷为雅部乡部乐器图说、第8卷为唐乐呈才仪物诸图说、第9卷为服饰诸图说等。从内容编撰的顺序可看出乐律、乐器、呈才、仪物、服饰等都是先记录雅乐,再记录唐乐,最后记录乡乐。在《乐学轨范》编撰的过程中,处处以雅乐为尊,说明《礼记·乐记》的儒家礼乐思想对朝鲜乐书编撰以及朝鲜宫廷礼乐的发展影响之深远。

《乐学轨范》中“序”的最后一段,同样阐述了成伣的雅乐观。成伣对雅乐、唐乐、乡乐的看法为:“我国之乐有三,曰雅;曰唐;曰乡。有用于祭祀者,有奏于朝会宴飨者,有习于乡党俚语者,其大要不过七均十二律之用也。……苟能有谱则可知缓急。有图则可辨形器,有籍则可知施措之方。此臣等所以不揆鄙拙而撰之也。”

让雅乐保存得更加完好,以使后人能一直遵照礼仪,也是《乐学轨范》编纂的目的之一,此外,成伣在《掌乐院题名记》一文中同样也体现了其雅俗乐观:

新罗、高丽,代各有乐。然所传者,皆民间男女相悦之词。或流荡而哇嗌,或哀怨而悲咤,与桑郑卫无以异。卒至叔季,君臣荒淫而丧其国也。我世宗大王,愤前代之委靡,思复古乐,以雅乐属太常寺,设惯习都监,教乡唐之乐。以孟思诚、朴等相继为提调,以委制作之任。所谓雅乐者,祭祀正乐之歌;唐者,朝会明廷之乐;乡者,本朝国俗之音也。

成伣重新定义了朝鲜的雅乐、唐乐、乡乐,认为雅乐是宗庙祭祀之乐,唐乐是朝会朝拜之乐,乡乐即朝鲜的俗乐。

4.《礼记·乐记》的“和乐论”

在《乐学轨范》的“序”中,成伣对音乐于阴阳、天地相配才能达到中和的音乐也有论述:“音有五而分配于五行,因管之长短而有声之清浊,律有十二而分配于十二月。音与律相协,上下损益而其用无穷,以寓于八者之器,莫不皆然。歌所以永言而和于律,舞所以行八风而成其节,是皆取法乎天也,非径营于私智也。得天地之中和,则正而获其所,如或失其中和,则人心淫溢而趋邪。于是二变得以耗其真,四清得以夺其本,而君民事物之分乱矣。然声之有变清,犹饮食之有咸淡,不可专用大羹玄酒之味。使正声常为之主,而能得以制变,不悖中和之气则可也。”成伣认为声音要与乐调相应,天地才能中和。“和乐”与“淫声”相对,音乐若以“四清”“二变”为主,便会对音乐的中和有所损耗,会使君民事物变得混乱。声音中的“清、变”就像饮食中的酒肉,若过度食用则会让人沉溺,违背人的中和之气,这与《礼记·乐记》的“和乐论”观点相一致。在《礼记·乐记》的“乐本篇”中,也指出君王需用礼乐教导人民。除以上所述反映成伣对《礼记·乐记》的思想吸收和借鉴以外,他在《乐学轨范》的编纂中也多次引用了《礼记·乐记》中的内容,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乐学轨范》中引用《礼记·乐记》的具体情况

无论是在编书体例还是在内容方面都处处可见《乐学轨范》及《礼记·乐记》中所体现的音乐思想。乐书大量引用《礼记·乐记》的音乐思想,可以说其为首创之举。以《礼记·乐记》的思想看待朝鲜的音乐,可以表明《礼记·乐记》音乐思想在朝鲜前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认同。无论是朴对于《礼记·乐记》思想的实践,还是成伣对《礼记·乐记》音乐思想的借鉴接受,从某种程度上都有利于朝鲜人民对《礼记·乐记》音乐思想的接受,同时也可见《礼记·乐记》对朝鲜音乐发展所起的积极作用。

二、朝鲜后期文人在《礼记·乐记》中对商朝箕子的讨论

对于中国儒学的传入,目前韩国学界普遍认为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左右,最晚为汉四郡设立(240)以前,于中国则为战国时期到汉代期间。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商朝的贤者箕子早已在朝鲜半岛播下了儒学的种子,故朝鲜历代文人对箕子都有各种相关考证。《礼记·乐记》中的“宾牟贾”篇亦有对箕子事迹的相关简短记载,这为相关箕子的考证提供了某些相关论据。

《礼记·乐记》所载:“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3]314,朝鲜后期文人金昌协(1651―1708)、徐荣辅(1759―1816)、李德懋(1741―1793)、丁若镛(1762―1836)、南公辙(1760―1840)、成海应(1760―1839)等都从不同的角度给予阐释,现对相关观点分析梳理如下:

其一,释放商朝的箕子,并让其离开,然后恢复商容的官位。汉朝郑玄认为箕子被武王释放后,武王请箕子检视商朝礼官所在的地方时,认为“容”是指擅长礼乐的人[3]315,①“使箕子检视殷家礼乐之官。若有贤者所处,皆令复居其故位也……云‘使箕子视商礼乐之官’者,容为礼乐,故云‘视商礼乐之官’,知容为礼乐者。”。朝鲜文人金昌协、徐荣辅、李德懋、南公辙对此持反对意见。据金昌协的文集中所载:“《乐记》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行字,当句商容上,恐本有式字或他字而脱落也。今注不察,乃以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为句,似误。使之行者,时箕子方被拘系,故解释之任其所往,盖亦不臣之也。”②参见:金昌协. 农岩集·内篇一:第31册[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

金昌协认为“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有疑误之处,“商容”一词前应有“式”字或其它字,既“式商容”。他的这种推测极有可能来自《尚书·武成》篇“式商容闾”,认为应该是武王自己去“商容”之处,请贤者在商朝恢复礼官的职位。因为箕子刚囚禁释放,应该解释为让他离开。 徐荣辅曾引用了金昌协的观点,并进一步阐释“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行平声当句,言释其囚,使得以去也。不曰使之去,而曰使之行者,箕子有欲去之志。而见囚不得行,武王不夺其志,释之使得以去也”③参见:徐荣辅. 竹石馆遗集·礼记箚录:第8册[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于此,被囚禁的箕子于释放时就离开了,而不是郑玄所说的去检视礼官所在之处。

其二,释放箕子,让他去商容所在的地方,让商容回到他们的住所。李德懋也认为郑玄并没有参考《尚书·武成》,他也赞成金昌协的说法,但他提到了另一个说法:“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注:‘行犹视也。使箕子,视商礼乐之官。贤者所处,皆令反其居也’。”①参见:李德懋. 青庄馆全书·礼记臆:一[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箕子释放以后让他去看商朝礼乐官所在的地方,让礼官都回到住所。在《金陵集》中,南公辙也有相同的记载②“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注。行犹视也。使箕子视商礼乐之官贤者所处。皆令反其居也。”参见:南公辙. 金陵集·读礼录:第22卷[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说明当时有其他学者还是支持郑玄说法的。

其三,认为商容是商朝掌管礼官的大臣,商容为人名,不是官职。丁若镛曾在他的文集中提出“象诸侯者几人,倒载干戈,以象将帅之士者几人,裨冕搢笏,以象虎贲之士者几人,馈酱酳爵。以象三老五更者几人,象箕子者一人,象商容者一人,象黄帝、尧、舜、夏、殷之后者几人。竝据乐记以推之。”③参见:丁若镛. 茶山诗文集·原舞:第10册[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其中“象商容者一人”,丁若镛明确提出商容是一个人,此处的商容极有可能是指商朝的贤臣,并非为善礼乐人的统称或者官职。

其四,对武王向箕子问道这件事情表示质疑。成海应在文中写道:“武王践祚篇,可见求道切矣。丹书所言,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夫践祚三日,而汲汲于闻道如此。其访箕子,宁不在下车之初乎?汉儒谓,武王以箕子归周而问道,岂其然乎?”④参见:成海应. 研经斋全集续集·读大戴礼:第13册[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他认为武王如果真的急切地想向箕子询问治国之道,应该早在“下车之初”,而文末的“岂其然乎”,也对武王问道之事表示怀疑。

对于箕子是朝鲜早期“礼”学思想的传播者这一说法,在朝鲜文人的其他文集中也有记载,如李圭景在文集中有过专门的考证,“按《周史》云,箕子率中国五千人入朝鲜,其诗书礼乐医巫阴阳卜筮之流。……教以诗书,使其知中国礼乐之制,父子君臣之道始行,五常之礼始备。……不三年,人皆向化,崇尚仁义而笃儒术,酿成中国之风”⑤参见:李圭景. 五洲衍文長箋散稿:经史篇·论史类[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

另外,朴趾源的文集中也记载了相似的观点,“亨山问曰:贵国有乐经云?然乎?余曰:此齐东之语也。中国所无,岂合在外?鹄汀曰:此未可以有书。世恨乐书入秦火,然愚谓中国初无乐经。余曰:史传箕子避地朝鲜。携诗、书、礼、乐、医、巫、卜、筮,工伎之流五千人从之”⑥参见:朴趾源. 燕岩集·忘羊录:第3册[EB/OL]. [2018-09-01]. http://db.itkc.or.kr/。。

由此推论,朝鲜半岛的文人认为在《礼记·乐记》成书以前,箕子很有可能早就将“礼”的思想传播了过来。史料中有记载古朝鲜王箕准(公元前210―194)拜卫满为博士,并赐给他圭地,封给他西部方圆百里的地方⑦“收中国亡命为朝鲜藩屏。准信宠之,拜为博士,赐以圭,封之百里,令守西边。”参见:陈寿.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十:第30卷,第3册[M]. 陈乃乾,点校. 北京:中华书局,1964:850。。而“博士”一词起源于战国,于秦汉时期用于官职名,其指太学教授经学的老师⑧“古之立太学,将以传先王之业,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渊源,宜皆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参见:班固. 汉书·成帝纪第十:第10卷[M]. 北京:中华书局,1964:313。,这说明在卫满朝鲜政权建立以前,汉朝类似的儒学教育制度很有可能已经传入了朝鲜半岛。

总而言之,礼制思想传入朝鲜最主要的的原因是人口的迁移和汉朝在朝鲜半岛所设的行政管理区所致,并给朝鲜半岛带来了先进的思想文化,如儒学思想、汉字等,使得朝鲜半岛的社会形态由奴隶制转向了封建制度,这其中必然需要借用礼制思想来管理人民。

三、《礼记》在朝鲜半岛的传播及版本现况

根据《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①参见:全寅初. 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M]. 韩国:韩国延世大学韩国学古房,2005。《朝鲜时代书目丛刊》②参见:张伯伟. 朝鲜时代书目丛刊[M]. 北京:中华书局,2004。两部朝鲜半岛的书目藏书专著,可了解《礼记·乐记》在朝鲜半岛的传播情况,以下将详述之。

(一)人际传播:《礼记》的藏书、借阅与传抄

“以人际关系为媒介的交流是古代最为重要的书籍传播途径之一。书籍在人际范围中以收藏、借阅、传抄、馈赠为主要方式的传播为著作的接受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和广阔的空间。”[4]《礼记》的人际传播主要有藏书、借阅和传抄形式。藏书为借阅和传抄提供了资源,而借阅和传抄又扩大了《礼记》的接受主体。

1.《礼记》在朝鲜半岛的藏书

藏书是书籍、文献保存和传播的基本条件。按藏书者身份的不同,朝鲜半岛古代的藏书可分为王室藏书、地方藏书、私家藏书、史志藏书等类别。《礼记》的收藏主要集中于前两种类别即王室藏书和地方藏书。王室藏书指的是王室所有或者为王室所撰,其中也有受王室之命所编的书目,甚至就是为王室成员而编写的书目[5]295。地方藏书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地方政府的册版目录,另一方面是各地乡校、书院和寺庙的藏书目录[5]302。由于以前战争不断,烧毁了较多古籍,再加之统治者也不太重视藏书的整理,所以本文所选的藏书介绍基本都为朝鲜时期的书目。对收录《礼记》的官方、地方藏书目,较具代表性的列举如表2所示。

表2 《礼记》在朝鲜半岛的藏书列表

张伯伟的论文《二十六种朝鲜时代汉籍书目解题》[6-7]详细介绍了《奎章总目》《内阁访书录》《西库藏书录》《镂板考》等中所涉及的韩国现存的藏书,现将部分藏书介绍如下。

《奎章总目》成书于朝鲜正祖五年(1781),由朝鲜文人徐浩修(1736―1799)编撰,可以考见一代中国藏书之总貌。在现存的韩国藏书阁目录中,《奎章总目》是最早依中国4部分类法分类的。此书分为4部,其中经部9类、史部8类、子部15类、集部2类,共34类。每书之下,均有解题[6]。

《内阁访书录》于朝鲜正祖时期所编,此书体例与《奎章总目》一脉相承,由当时的奎章阁所编。书中将内阁藏书分作经史类和子集类,其同样也遵循四部分类法,其中经类134种、史类64种、子类124种、集类63种,其解题参考中国目录学著作,如经部多采朱彝尊《经义考》,集部多采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其它如《郡斋读书志》《文献通考·经籍考》《千顷堂书目》等亦多有采撷[6]。

《西库藏书录》著录经书类69种、史记类54种、儒家类75种、礼书类10种、典章类40种、诸子类6种、文章类8种、诗家类17种、字书类11种、天文类62种、地志类18种、类聚类6种、医书类22种、兵家类28种、堪舆类6种、译书类11种、道释类5种、方技类4种、中国文集19种、胜国文集11种、国朝文集361种、杂类15种、族谱类2种、誊书类158种、书画帖本类24种、江都移来件39种、内下旧件138种、奉谟堂移来件39种、御制类43种、册文教命类13种、当宁御制类15种、纶音23种。每种书分别著有书名、件数、册数、存佚、板本、有无悬吐(指朝鲜文音训)、编著者、朝代等,尤其注重书籍纸质的纪录[6]。

地方藏书《镂板考》是朝鲜正祖二十年(1796)命阁臣徐有榘编,共七卷,是当时中央和地方册板的总录。《镂板考》共7卷,卷一为御撰20种、御定46种,总计66种;卷二为经部,计总经类4种、易类6种、书类3种、诗类2种、礼类三礼之属3种、杂礼之属17种、春秋类2种、四书类5种、小学类5种,总计47种;卷三为史部,计通史类11种、杂史类2种、传记类总录之属9种、别录之属35种、掌故类地理之属10种、职官之属1种、政书之属3种,史评类3种,总计74种;卷四、卷五为子部,计儒家类40种,兵家类15种、医家类7种、天文筹法类4种、术数类堪舆之属3种、占筮之属1种、命书之属4种、阴阳五行之属2种、杂纂类3种、说家类5种、类书类3种、译语类17种、道家类3种、释家类12种,总计119种;卷六、卷七为集部,计楚辞类2种、总集类17种、别集类285种,总计304种[7]。

2.《礼记》在朝鲜半岛的借阅与抄书

借阅与抄书是藏书活动的继续和延伸,《礼记》的借阅和手抄对《礼记》的研究更具直接的作用。本文参考《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发现《礼记》单行本大多以木刻、活字本为主,同时发现其手写本也有二十多本,其中手写本的编者、发行地、年代多不详,仅有几本有编者信息,如朝鲜金在鲁的《礼记补注》、安鼎福的《礼记疑》及《礼记集说补》、明胡广的《礼记集说大全》等,其中以中国学者编纂的手写本居多,但也有朝鲜学者自己编纂的《礼记》。

(二)商业传播:《礼记》流通中的刊刻与印刷

高丽以前,朝鲜半岛获得汉代书籍的方式基本以中国赐书和使臣买书为主。朝鲜时期,使臣往往还担负着在中国购书的任务,称之为“国购”①“李朝遣同知中枢院事李思俭如明京师贺圣节,其贵去事目……礼乐制度之书多矣,而偶未之见也。今见家礼易览,余又有御制孝子录、稽古定制书、丧礼图等诸书矣。凡干礼乐制度诸书,广求而来。”参见:国史编撰委员会. 世宗实录[DB/OL]. [2018-09-01]. http://sillok.history.go.kr/id/wda_12109003_001。。

除购买之外,中朝两国刊刻出版业的兴盛带动了文学的商业属性。高丽以后,出版业的繁荣使刊刻出版者、发行者等也参与到作品的传播之中。《礼记》的刊刻主要以官刻为主,笔者在搜集《乐记》版本的过程中,在朝鲜正祖的《群书标记》文集中发现,正祖曾将《乐记》从《礼记》中单独选出,收录至《五经百篇五卷》,并加以出版②“上,取五经中,常所紬绎而讽诵者,编为五卷,简其篇帙,大其字样,为便轮诵,《易》取五卦、二传……总九十九篇……经始于甲寅,攷正于乙卯,至是命岭南道臣,选营下吏工书者上送内阁,缮写刊印,盖取其体画之质朴也。”。《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中可见《礼记》的版本整理如表3、表4所示。

表3 古代朝鲜半岛关于《礼记》的重要版本表(中国古代学者版本)

序 号 书 名 作 者 版 种 发行年 36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丁酉字翻刻) 朝鲜宪宗十四年(1848) 37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原刻有混入补版) 朝鲜朝后期―末期 38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 戊辰(?) 39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笔写本 辛卯(?) 40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金属活字本(戊申字) 朝鲜肃宗朝(1675―1720) 41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 朝鲜朝后期 42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混入补版) 朝鲜朝后期 43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木版本 癸亥(?) 44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金属活字本(丁酉字) 朝鲜正祖年间(1777―1800) 45 礼记集说大全 胡广(明) 笔写本 甲寅(?)五月日 46 钦定礼记义疏 高宗(朝鲜) 木版本 清朝年间 47 钦定礼记义疏 高宗(朝鲜) 石版本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 48 礼记 陈澔(元) 木版本 明正统十二年(1447) 49 礼记正义 孔颍达 木板影印本(中国) 不详 50 礼记要义 [撰者未详] 影印本(电子复写等) 不详 51 礼记析疑 方苞(清)、张彝欢(清) 木版本 清朝年间 52 附释音礼记 注疏 郑玄(汉)注、孔顔达(唐)疏、陆德明(唐)释、卢宣旬(清)校正 木版本 清光绪十八年(1892) 53 附释音礼记 注疏 郑玄(汉)注、孔顔达(唐)疏、陆德明(唐)释、卢宣旬(清)校正 木版本 清同治十二年(1873) 54 礼记 不详 写本 不详

表4 《礼记》在古代朝鲜半岛重要版本列表(朝鲜学者版本)

通过《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中《礼记》的版本整理发现(见表3、表4),元代陈澔和明代胡广的版本居多,而朝鲜学者的版本则主要以作者权近、崔锡鼎和金在鲁的居多。与中国古代不同的是,中国文人多关注汉代郑玄版,而朝鲜文人多关注元明时期的《礼记》版。使用何种或不同版本问题的缘由,目前暂未有学者提出,为此,可推测其极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朝鲜文人对宋代朱子学的关注以及明朝时其间的频繁交流往来有关,所以元代陈澔和明代胡广的《礼记》版本在朝鲜的接受程度最为广泛。

从时间来看,朝鲜半岛刊刻的高峰期处于朝鲜中后期,这主要是因当时其与中国的频繁交流和朝鲜刊刻业的繁荣发展有关。这一时期涌现出较多文人自己编纂的《礼记》,并得以流传,因此《礼记》有了更多的接受群体,这为《礼记》的商业传播提供了重要的条件。

四、结 语

对《礼记·乐记》的接受史研究,实际上就是对各类接受者的研究,包括读者、传播者、出版者、注释者等方面。本文对《礼记·乐记》在朝鲜半岛的传播和接受情况所作的全面系统的梳理,主要是对朝鲜中后期的各种文人文集、宫廷史书、刊刻版本、翻译书籍等各种古籍对其进行传播和接受给予的历时性考察研究。《礼记》自朝鲜半岛三国时期传入,成为宫廷贵族学习的经典文献,至高丽时期继续发展,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读书目,在朝鲜时期更是焕发出新的活力,起着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

朝鲜中后期,《礼记》的传播已达到一种自上而下的程度。通过对成伣所著有的相关研究成果,可以发现《礼记》中的《乐记》首次编入了朝鲜的重要乐书《乐学规范》中,在该文献对宫廷礼乐的记载中,无处不见《礼记·乐记》的影响及成伣对《礼记·乐记》中乐论的讨论与理解,并且已达到一种新的高度。朝鲜后期,不少文人也开始从这一角度来探讨儒学的传入,至此可以推出,朝鲜文人对《礼记·乐记》的接受已由音乐方面发展到对儒学思想方面研究的接受阶段。

以《礼记·乐记》在朝鲜半岛的接受史研究为例,旨在为古代音乐典籍在域外的流传情况予以详细梳理,也为《礼记·乐记》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角度,可以说这也为中韩音乐的交流史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总而言之,同一个儒家文化圈使用同一种汉字,却产生了不同的思想碰撞,希望此研究能为后续学者提供更为广阔的视野,从而有助于进一步构建严整完善的《礼记·乐记》学术史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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