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华飞
2018年8月15日,湖南省十八洞村村民施俊(右二)一家在家门口合影。自从十八洞村打造旅游扶贫产业后,村里旅游热火了,日子越过越红火。 居杨 摄
2021年的摄影活动,第一个关键词一定是“回顾历史”。
2020年是脱贫攻坚决胜之年,本该有众多纪念展览,但是因为疫情,多数展览被迫延迟到2021年。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又是一个回顾展览的时间节点。两个“大年”压缩到一年,类似的活动数量多了,这时候最能看出一个活动的“成色”。
4月9日,“希望的田野——脱贫攻坚 共享小康全国摄影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展。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成色十足”的活动。
首先必须看到,最近几十年发生在中国的故事,本身已经足够精彩。在各种讲述形式中,摄影有得天独厚的纪实功能,最适合于讲述这样的中国故事。既然内容精彩,形式和内容也契合,一个摄影展览只要选中了内容和视觉都不差的图片,将图片按照一个简单逻辑(比如单纯时间逻辑或者地域逻辑)铺陈,展览做到“及格”并不困难。
2020年6月5日,重庆市巫山县两坪乡溪沟村村民抬着百余斤重的发电机穿越陡峭的悬崖。 苏耀波 摄
但另一方面,好是最好的敌人,正因为“及格”的展览很多,彼此之间主题相同、语境相似,并不适合过于出位,要做出新意、做成“优秀”展览,就变得格外困难。“希望的田野”之所以成为一个高水平的展览,关键在于做到了一件事:想到了读者、理顺了思路、搭好了结构。
一个成功的摄影展览,绝对不是若干张作品的集合,而是一个有主导思想的完整叙事结构,严格说来一个展览才是“一件作品”,具体的照片则是这个作品的细节。“希望的田野”的展览目的,是以摄影的方式,完成对脱贫攻坚的影像记录,整个展览都要围绕着这个目的来构成。现在我们提出一个问题,假使您是这个展览的主持人,您要怎么依据这个目的设计展览的整个结构,又要怎么最大程度地打动读者?
带着这两个问题,我们来看一看“ 希望的田野”做了些什么。
1983年9月,云南省楚雄市,村民在打谷场上劳作。 徐晋燕 摄
1986年8月,青海省玛多县,看演出的小学生。 朱宪民 摄
1994年9月,河南省泌阳县,农民在赶集路上艰辛跋涉。 周一渤 摄
1962年,河南省兰考县,焦裕禄在花生地里拔草。 刘俊生 摄
广西壮族自治区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原第一书记黄文秀主动请缨一线,立志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为扶贫献出生命。 陈名特 摄
2020年2月5日,贵州省台江县台盘乡,曾庆波(右)、陈鑫(中)、李根(左)为苗族群众送去春耕物资,解决疫情防控期间的购物难题。 蔡兴文 摄
2018年11月10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白县黄凌镇白流村,扶贫工作队员朱茂全(前排左)带领村民垦荒。自2018年以来,扶贫工作队依靠种植油茶,带动全村群众脱贫致富。 黃广生 摄
2018年6月9日,湖南省芷江侗族自治县,果农在铁路附近采摘桃子。2014年,沪昆高铁湖南段开通以后,为芷江侗族自治县人民群众脱贫致富发挥了积极作用。 李小平 摄
要策划一个打动读者的展览,首先要明白读者希望看到什么。对于脱贫攻坚这个划时代的工程,读者最感兴趣的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这个任务是怎么完成的,也就是脱贫攻坚的过程?第二,完成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是脱贫攻坚的成果?本次展览的大结构分为“攻坚”与“圆梦”两个部分,看名字就能发现,两部分结构的内容正好对应读者关心的两个问题。能够针对读者需求,有的放矢地组织作品,就为整个展览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结构的另一个部分是体量,本次展览的体量是大约180幅作品,这个数字不是随意形成,而是有精心的考虑:一方面,脱贫攻坚是个系统工程,如果作品数量太少,作品信息量和时空覆盖面不足,不足以勾勒事件全貌,也不足以产生足够的公信力;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一个独立的实体展览,主办者要在一个有限空间内铺陈作品,读者也要一气呵成完成阅读。如果作品数量过多,不但展览思路不容易落实,读者阅读的精力也难以维持。目前这个体量,既有一定的信息量,又不至于头绪过多或者阅读过累,基本上把握住了信息传播、展览设计和阅读体验三者的平衡点。
这是一个不大的细节,只有保证展览具有一定体量,才能让这样的细节纳入进来。
2014年1月1日,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江当乡江当村,正在治沙的人们突然遭遇风沙来袭。这里有8000亩沙漠, 植物的存活率很低,当地护林员用自己的双手种出一株株“希望”。 王伟涛 摄
2016年11月16日,浙江省丽水市莲都区畎岸村,土蜂养殖户正在收割蜂蜜。当地探索出了“十箱万元助低收入农户增收”产业精准扶贫新模式。农户养上十箱土蜂,凭劳动就能有万元收入。 朱旭萍 摄。
打动读者,是一个展览的核心问题。一个180件作品的展览,其感染力绝不可能主要来源于某一件具体作品,这就像一部20万字的长篇小说,感染力绝不可能主要来自一个300字的自然段。展览的感染力,一定来自于对作品的组织形式,也就是展览的叙事方式。
在作品的组织方式中,单一叙事逻辑(比如纯粹的时间或者地域铺排)操作起来是最简单的。但是当展览的规模到了一定程度,單一逻辑就会显得单调。
本次展览虽然只有180幅照片,体量不算特别大,但是为了达到最好的感染力,仍然综合采取了至少三种有效的叙事方式:空间的叙事、时间的叙事和点面结合的叙事。
空间的叙事,是最具“公信力”的叙事方式。摄影固然是生动直观反映现实的方式,但单张照片所反映的,仍然只是一时一地的现实,可以证明真实性,不能证明普遍性。展览为了体现脱贫攻坚在全国范围内的普遍开展,采取了多点采集、集中呈现的方式。作品涵盖了众多地区、民族和行业,也囊括了衣食住行、教育、就业等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唯有这样的表现方式,才能体现出脱贫攻坚这一创举的广泛性、普遍性,从而呼应其在整个国家社会发展层面的重要意义。
1996年5月,贵州省赫章县街头,一家中医诊所。 于文国 摄
2018年7月24日,贵州省威宁县石门乡,医务人员在年丰村卫生室为前来就诊的乡亲们看病、答疑。该卫生室是威宁同济医院驻石门乡年丰村帮扶点。 于文国 摄
西藏自治区和浙江省相隔千里,现实情况差异巨大,外化呈现也各有特色。不同的地区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发展进步,主题的说服力就体现得更充分。
时间的叙事,是最鲜明直观的叙事方式。对比是人类文明认识世界的有力武器。在表现发展变化的语境中,对于同一事物或者同一类事物的鲜明对比,其说服力、感染力可能超过千言万语。本次展览推出了多组“不同时代+相同主题”性格鲜明的对比,时代发展的印迹跃然纸上。就个人在展览现场的观察,这些对比也是读者驻足最久、反应最强烈的作品。特别要为策展方点赞的是,其选择的所谓“对比”不仅仅局限于同一地点、同一动作的对比,还扩展到同一种行为模式或者思维方式的对比。后一种因为可以体现时代对人观念的影响,有时候反而更加能说明问题,也能引起读者更大的反响。
1995年2月8日,甘肃省张家川县张棉村,四位进村的货郎。 孙廷永 摄
2020年4月26日,江西省遂川县副县长彭水生(后排中)在汤湖镇同洲茶场为当地特产直播代言。 彭志强 摄
关于医疗条件的对比作品,作者均为于文国。这样的对比直接鲜明,比几千字的调查报告和写满一整张的数据图标更能直击读者。
关于卖货的对比作品,对比关系并不像于文国那组对比那么紧密,但是因为涉及到了行为方式的变化,阅读趣味性更强。
2020年4月9日,寧夏回族自治区永宁县闽宁镇,建新房的村民正与老家的亲人通话。 邬志斌 摄
2019年8月4日,浙江省桐庐县横村镇白云村,来自云南省昭通的务工人员在河堤上工作。 邹鸿 摄
2017年11月8日,甘肃省金昌市河西堡小镇进行棚户区改造,忙碌了一天的农民在休息。 沈雁军 摄
2018年7月22日,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宁县徐套村,村民拉着西瓜回家。扬黄灌溉工程改善了硒砂瓜种植区的生产生活用水条件,硒砂瓜种植面积和产量大幅提升。 邬志斌 摄
2017年6月3日,广西壮族自治区藤县金鸡镇,砖厂里的女工在工间休息。 霍雨锋 摄
2014年7月3日,广东省肇庆市高要区大湾镇,朱井良一家在田头露宿。他通过网络等渠道寻找收割信息,为下一行程找准方向。 朱健兴 摄
2017年6月23日,安徽省凤阳县方邱湖农场,农民用上了现代化的生产工具。 马利 摄
以点带面,则是最能讲好故事感动读者的叙事方式。描绘大时代,先写小故事,没有什么比小人物的命运故事最能吸引读者了。在一个摄影展览中,如果只有单纯的广泛空间叙事,还是不免会失之于散,需要同时结合突出若干重点,在这些重点体现故事性,吸引读者产生共情。本次展览在广泛覆盖地域空间的基础上,突出了一些重点地区,比如湖南省十八洞村、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闽宁镇等。这些重点地区的作品有名有姓有经历,形成了展览当中的独特亮点。
2012年12月14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凤山县金牙瑶族乡外里小学,学生们用自来水洗碗。凤山县通过实施集中供水工程、建设家庭水柜、引用山泉水等方式,解决农户的安全饮水问题。 周恩革 摄
2020年5月13日,四川省昭觉县阿土列尔村村民莫色达体背着行装下山。该村被称为“悬崖村”,已经陆续搬迁到县城附近的集中安置点。 张林 摄
随着贵州省毕节市精准扶贫工作的推进,贫困地区家庭经过易地搬迁走出大山。2018年3月1日,张琴的家搬到论河村中心新村,她和妹妹有了自己的房间和新床。 陈杰 摄
2018年10月15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天峨县的易地搬迁户抽签分房活动中,老奶奶抽到了满意的住房。 罗升 摄
2020年4月9日,四川省阿坝县阿坝镇尕休村,村民以当地传统方式修建新房。尕休村围绕脱贫摘帽目标,综合实施产业脱贫等项目。 余晋 摄
2020年5月15日,吉克史洛在四川省昭觉县城新家阳台上眺望风景。 陈杰 摄
2019年3月27日,河南省盧氏县沙河乡果角村,村民任当锋正在喂羊。2018年他在当地金融扶贫政策的支持下返乡创业,从打工仔变成羊倌。 李嘉南 摄
2018年11月30日,青海省海西州海拔4200多米的都兰县沟里合支龙野生动物保护救助站,两只被救助的藏原羚跟着德措吉回家。第二年春天,它们将被放归大自然。 宋林继 摄
看过展览之后,可能有些读者会觉得,有些照片看上去不是那么“酷炫”啊?请读者切记,展览选择每一张照片,没有抽象的“好”或“不好”,只有具体的“合用”或“不合用”。亚当斯的《月升》好不好?萨尔加多的《创世纪》好不好?反映不了展览的感情和主题,就放不进这个展览。有些照片不以视觉呈现见长,但是放在展览当中足以说明展览要说明的问题,体现策展方要体现的想法,那就是展览合用的“好照片”。
对读者而言,“希望的田野”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展览,同时也是一种可以学习借鉴的工作方法。读者要组织自己的作品,无论是体量大的展览还是单纯的组照,可以从中学到三件事。
2019年9月19日,四川省美姑县洛莫依达乡开展贫困户素质提升培训工程,年轻的学员拿到了结业证书。 阿牛史日 摄
第一,拿到一个主题,不能仅仅想到自己“想说什么”,也要想到读者“想看什么”,一定要围绕读者对主题的阅读需求组织结构,才能取得更好的传播效果。
第二,丰富产生美,因此作品要尽可能采用更加丰富的叙事结构,依次确保入展作品的阅读体验。至于采取哪些结构,又要回到作品的主题和目的上讨论。
最后,够资格的摄影人,务必跳出“美的陷阱”。专题和展览中的作品,不是单独发挥作用,而是共同作用形成“合力”。因此选择作品,一定是符合主题要求、体系要求的,方为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