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业企业的成本结构和降成本
——基于劳动力成本和非劳动力成本的比较分析

2021-06-02 10:07:24
产经评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总成本税费劳动力

一 问题的提出

2015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降成本”列为2016年经济工作的五大任务之一,中央和地方政府纷纷出台降低企业成本的政策规章,以帮助企业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税费负担、融资成本、物流成本等。2016年8月,国务院印发《降低实体经济企业成本工作方案》,主要目标是在三年内实现实体经济企业综合成本的合理下降、盈利能力明显增强。然而,调查研究显示,72.9%的企业认为2016-2019年三年内企业税费负担“有下降,但幅度不大”;融资成本下降趋势不明显,金融机构对制造业的长期融资支持不足,企业融资难更甚于融资贵;物价上涨和社会保障体系逐步完善导致人工成本上涨,“用工荒”、最低工资标准上调导致企业难以招到合适员工,劳动合同法限制了企业用工的灵活性(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2019)[1]。

2020年我国总需求面临较大的下行压力,疫情扰动会在短期内强化这种趋势。面对总需求下滑,需要进一步通过降成本来激发企业活力。一种观点则认为应该尽量降低企业成本,成本越低,企业越有竞争力。然而,这种观点只看到企业成本的绝对变化,忽视了成本的相对水平。相对于企业的业务模式,必须重点考察企业的成本支出构成是否合理,从相对意义上,降成本的核心是不断优化企业的成本支出结构。要提高企业的活力,有必要通过降低不适应业务模式的支出来有效降成本,以优化企业的成本结构。由此,详细考察企业的成本结构具有现实意义和政策参考价值。基于这样的宏观经济背景下,本文利用规模上工业企业的大样本微观数据,深入研究企业的成本结构,分析劳动力成本、税费成本、融资成本的基本情况和相对变化趋势,为未来降成本提供政策建议。

二 文献综述

改革开放以来,利用丰富而廉价的劳动力资源,以及劳动力在部门之间转移所获得的资源变化,中国经济迅速发展。但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劳动力市场迎来刘易斯拐点,人口红利逐渐消失(Era和Moriwaki,2013[2];Wang,2010[3])。劳动人口从2012年开始持续下降,流动人口在2015年首次下降,劳动力短缺造成工资普遍上涨,企业用工难问题突出。近年来,劳动者权益保护日趋完善,2004年《最低工资规定》颁布以来,最低工资标准逐年上调,社会保障水平提高,企业和个人共同承担的社会保障费用大幅上涨,这些因素都推升了社会整体工资水平。2008年《劳动合同法》进一步规范企业用工,降低企业用工的灵活性。

在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增长后,实体经济中企业生产经营困难的局面持续扩大。由此,学界、媒体和企业界产生一种观点,认为工资水平的上涨加剧了企业经营的困难,造成大量企业亏损甚至倒闭,甚至认为工资上涨过快已经导致实体经济陷入困境。都阳和曲玥(2009)[4]指出在2009年之前,工资涨幅低于企业生产率的涨幅,这意味着制造业企业的整体竞争力提高,然而在2009年之后,工资涨幅则超过企业生产率的涨幅,这导致制造业的劳动力成本上升压力日益突出。与资本密集型企业相比,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劳动力成本更高而生产率更低,该类企业面临更严峻的劳动力成本压力(曲玥,2010)[5]。王万珺等(2015)[6]利用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研究发现,与一般贸易型企业相比,劳动力成本上涨会给那些生产率更低的加工贸易企业带来更大的劳动力成本压力。

一些学者认为劳动力成本上涨的结果并不是完全负面的,劳动力成本的合理上涨存在倒逼机制,迫使企业提高生产率。尤其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企业更倾向于用资本替代劳动。《2016年机器人产业白皮书》显示,截至2016年10月,珠三角、长三角地区新增工业机器人超过5万台,比上一年同期增幅超过30%,预计未来几年珠三角和长三角机器人数量的增速仍将保持在30%以上。任志成和戴翔(2015)[7]研究表明劳动力成本上升对出口企业的转型升级存在倒逼机制,这一机制对劳动密集型企业和东部地区的出口企业作用更明显。程晨和王萌萌(2016)[8]利用2002-2013年中国上市公司样本,研究发现劳动力成本上涨提升了企业整体的全要素生产率,尤其是对非国有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李雅楠和李建民(2015)[9]利用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研究了工资上涨对企业生产率的影响机制,认为工资上涨有利于提高生产率。

基于现有文献,劳动力成本上涨提升生产率的影响机制体现在三个方面:(1)工资水平的提高激励劳动力投资教育、在职培训,提升人力资本积累,增加人力资本投入不仅可以节省劳动、物质资本的数量,还可以促使劳动和物质资本更有效地结合,进一步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蔡昉,2009)[10];(2)劳动力成本上涨有利于提高企业的研发创新能力(林炜,2013)[11],企业增加研发投入(程晨和王萌萌,2016)[8],通过技术创新来提高生产率(李平和张庆昌,2010[12]; 姚先国和曾国华,2012[13])。当技术是劳动节约型时,劳动力稀缺会促进技术创新(Acemoglu, 2010)[14];(3)劳动力成本上涨产生“效率工资效应”,提升企业的生产效率,并形成倒逼机制,迫使低效率企业退出市场(孙楚仁等,2013)[15]。然而,Garofalo和Fogarty(1987)[16]利用20世纪70年代美国中西部大都市区的数据,指出劳动力成本过高不利于企业的资本形成和资本积累,妨碍生产率的提升。

劳动力成本上涨会压缩企业的利润空间,可能导致部分企业亏损、退出,这有利于推动产业结构转型与升级(Carlin et al., 2001[17]; 郑延智等, 2012[18]; 沈于和朱少非, 2014[19])。吴要武(2014)[20]认为随着劳动力短缺和工资上涨,劳动密集型产业在东部地区失去比较优势,东部与中西部农民工的工资差异会激励劳动密集型企业为了追逐更大的利润空间向中西部地区转移。曲玥(2010)[5]基于劳动力成本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认为资本密集型产业更具有单位劳动力成本优势,所以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密集型产业的升级将成为制造业产业结构升级的路径。其中,单位劳动力成本是劳动力成本与生产率的比值,能够反映制造业的整体竞争力,劳动力成本上升会改变与生产率的相对关系,导致单位劳动力成本发生变化,影响企业产品的竞争力(Mbaye和Golub, 2002[21]; Sasikumar和Abraham, 2011[22])。

梳理上述研究文献可知,学者重点研究了劳动力成本上涨如何影响企业行为和生产率,但从统计意义上说,对于中国工业企业而言,劳动力成本是绝对水平上涨还是相对水平上涨?企业的非劳动力成本(包括税费成本、融资成本等)是否上涨得更快?这些问题仍然缺乏相关经验支持,实证证据不够充分。首先,工资并不能很好地衡量劳动力成本(Kudlyak,2014)[23]。名义工资上涨也并不意味着劳动力成本的过快上升,因为工资上涨是相对于企业营业收入上涨而言的,只有劳动力成本相对于企业非劳动力成本的涨幅更高,并引致工资上涨超过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才能说明劳动力成本上涨过快。其次,除了劳动力成本,企业总成本中还包括原材料成本、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等,其中原材料成本一般会占到总成本的70%-80%。本文重点研究劳动力成本和非劳动力成本在企业总成本结构中的相对变化,这是理解企业成本上涨如何影响企业微观行为和产业结构的基础。

本文利用2007年和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合计近68万家企业的微观数据,研究发现:相对于企业的非劳动力成本,工业企业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明显降低,但是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有所上升,不同行业、地区和所有制企业存在明显的异质性。利用多元回归模型分析劳动力成本的影响因素表明,工业企业通过提升资本密集度,可以明显减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尤其是,对于劳动密集型企业,资本密集度提升1%时,会导致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明显下降0.56个百分点,这种技术具有明显的资本劳动替代性,而不是资本劳动互补性,因此,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企业缓解劳动力成本压力。

本文的主要贡献为:首先,利用中国工业企业微观数据,详细比较了2007年和2013年企业的成本结构、劳动力成本和非劳动力成本的相对变化,而不是成本的绝对水平变化,为政府“降成本”的宏观政策提供定量分析依据,帮助工业企业优化成本结构,合理控制企业成本;其次,通过详细分解工业企业的总成本结构,解析劳动力成本、融资成本、税费成本对企业利润的影响,提出改善企业盈利性的关键所在;最后,利用固定效应面板模型的估计表明,相对于资本密集型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更倾向使用资本替代劳动,提高资本密集度,降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帮助企业缓解劳动力成本压力。

余下内容结构安排为:第三部分介绍变量、数据和研究方法;第四部分统计分析企业总成本结构、劳动力成本和非劳动力成本的总体变化,并区分行业、地区、所有制分类研究企业成本的异质性;第五部分利用面板固定效应模型,实证研究了企业劳动力成本的影响因素;最后是结论和启示。

三 变量、数据和方法

(一)数据说明

本文使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该数据库最新更新到2013年,样本范围涵盖全部国有工业企业以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工业统计口径则包括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中的“采矿业”、“制造业”以及“电力、热力、燃气及水生产和供应业”,其中制造业占90%以上(聂辉华等,2012)[24]。选取2007年和2013年两年的工业企业数据库进行企业成本结构和劳动力成本的比较分析,这两期分别包含33.7万和34.5万家企业观测值,合计约68万家企业。

首先,对关键变量1%和99%分位数两端的极端值采取了缩尾处理。然后,根据《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的2002年和2011年版本,发现2007年和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库的行业代码发生较大变化,将2007年和2013年的两位数行业代码统一起来。其中,2007年两位数行业“17纺织业”中的部分四位数行业,被分解进入2013年的两位数行业“18纺织服装、服饰业”,由于样本量较大,代码难以统一,将“17纺织业”和“18纺织服装、服饰业”两个行业合并处理。

(二)变量定义

企业的总成本指企业在生产、经营和提供劳务活动中发生的所有费用,包括营业成本和期间费用(销售费用、管理费用和财务费用三项)。2013年营业成本和三项费用可直接从数据库中获得,加总后得到企业的总成本费用。2007年数据库中没有报告营业成本,但提供了企业的主营业务成本、其它业务收入、其它业务利润。本文利用主营业务成本,加上其它业务收入,扣除其它业务利润,计算得到企业的营业成本,然后与三项费用加总得到企业的总成本。工业企业总成本中占比最高的是原材料成本,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库没有报告中间产品投入和直接材料的数据,导致无法计算原材料成本,所以本文仅考虑排除原材料成本之外的其他三项成本:劳动力成本、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

企业的劳动力成本为企业在生产、经营和提供劳务活动中因使用劳动力而发生的所有直接和间接费用的总和。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库提供企业的“应付职工薪酬”,基于2006年新的企业会计准则,该指标是企业根据有关规定应付给职工的各种薪酬,包括工资、奖金、津贴、补贴、职工福利、社会保险费、住房公积金、工会经费、职工教育经费等项目。本文认为“应付职工薪酬”的范畴等同于企业的劳动力成本。2007年工业企业数据库没有“应付职工薪酬”指标,但是提供了六项与劳动力成本有关的项目,包括应付工资、应付福利、劳动失业保险费、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费、住房公积金和住房补贴、职工教育费,根据旧的会计准则,将这六项加总得到企业的劳动力成本。

财务费用中的“利息支出”,指企业短期、长期借款利息、应付票据利息、票据贴现利息、应付债券利息等利息支出减去银行存款等的利息收入后的净额,反映企业的融资成本。企业的税费负担包括营业税金及附加、增值税、企业所得税。2013年工业企业数据库提供了营业税金及附加,2007年工业企业数据库提供的是主营业务税金及附加。本文假定这两项指标的范畴一致,因为工业企业主要的税负是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而营业税金及附加的规模和占比相对较低。

(三)分析方法

为了比较2007年和2013年企业成本结构的变化,尤其是劳动力成本占比的变化,首先计算劳动力成本、利息支出、税费负担、总成本、营业收入、营业利润和净利润的均值,然后构造均值的比值,包括劳动力成本均值占总成本均值的比例、劳动力成本均值占营业收入均值的比例等相对指标。为了分析企业成本和利润的相对变化,构造了营业利润均值、净利润均值占销售收入均值的比值等指标。其中,营业利润是指企业在销售商品、提供劳务等日常活动中所产生的利润,通常也称为“毛利”;净利润是指利润总额中按照规定扣除所得税后企业的利润留成,也称为“税后利润”。先求均值,然后再求均值的比值,这种算法的结果更不容易受到极端值的影响。

四 中国工业企业的成本结构

(一)中国工业企业成本结构的总体状况

表1为中国工业企业总成本结构的变化。比较2007年和2013年企业成本结构的相对指标,结果表明企业的劳动力成本下降,融资成本和税费负担上升。首先,劳动力成本下降了,从2007年到2013年,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从6.87%下降至5.36%,下降1.5个百分点;劳动力成本占营业收入的比重从6.16%下降至4.96%,下降1.2个百分点。其次,在总成本中,融资成本和税费负担上升。利息支出占总成本的比值从0.93%上升至1%,表明企业融资成本上升,但上升幅度不大;税负占比从4.74%上升至5.02%,表明企业的税费成本略有上升。利息支出占营业收入的比值从0.83%上涨至0.92%,上升约0.1个百分点;税负占比从4.25%上升至4.64%,上升约0.4个百分点。可见,2007-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占比明显降低,企业的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占比则有所上升。

表1 2007-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成本结构的变化情况

(二)不同行业劳动力成本的相对变化

2007年和2013年工业企业成本结构的分析表明,我国工业企业所有行业(工业两位数行业代码6-46)(1)行业代码对应行业为:06煤炭开采和洗选业,07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08黑色金属矿采选业,09有色金属矿采选业,10非金属矿采选业,11开采辅助活动,12其他采矿业,13农副食品加工业,14食品制造业,15酒、饮料和精制茶制造业,16烟草制品业,17、18纺织业、纺织服装、服饰业,19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业和制鞋业,20木材加工和木、竹、藤、棕、草制品业,21家具制造业,22造纸和纸制品业,23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业,24文教、工美、体育和娱乐用品制造业,25石油加工、炼焦和核燃料加工业,26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27医药制造业,28化学纤维制造业,29橡胶和塑料制品业,30非金属矿物制品业,31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32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33金属制品业,34通用设备制造业,35专用设备制造业,36汽车制造业,37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38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39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40仪器仪表制造业,41其他制造业,42废弃资源综合利用业,44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45燃气生产和供应业,46水的生产和供应业。劳动力成本占比都在降低。计算各行业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如图1所示,与2007年相比,2013年占比所代表的点整体上都更加靠近纵轴。具体而言,在制造业内部,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比重下降幅度最大的是“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业(23)”,下降3.25个百分点,下降幅度最小的是“化学纤维制造业(28)”,下降0.16个百分点。

在制造业内部所有的两位数行业(2)将制造业行业分为两类:资本密集型行业和劳动密集型行业。其中,劳动密集型行业包含纺织业,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皮革、毛皮、羽毛(绒),木材加工及木、竹、藤,家具制造业,造纸和纸制品制造业,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业,文教体育用品制造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其他两位数行业归为资本密集型。中,相对于资本密集型行业,劳动密集型行业的劳动力成本占比更高,而且降幅较大。图1显示,劳动密集型行业中,“纺织业(17)”、“纺织服装、服饰业(18)”、“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业和制鞋业(19)”、“家具制造业(21)”、“印刷和记录媒介复制业(23)”、“文教、工美、体育和娱乐用品制造业(24)”均位于图形更靠右的位置,这意味着劳动密集型行业的劳动力成本更高。从2007年到2013年,劳动密集型行业所代表的点往左移动的幅度更大,表明劳动力成本降幅相对更大。这也说明,劳动密集型行业对劳动力成本的上涨更为敏感,更倾向于降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利用资本替代劳动,提高生产率和产品附加值,减少劳动雇佣人数。类似的现象也曾经发生在新加坡、韩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等新兴工业化经济体(Bauer,1995)[25]。

图1 2007-2013年分行业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值

(三)不同地区工业企业成本结构的变化

我国经济发展从总体上看极不均衡,呈现较强的地域性特征。按照我国经济发展的特征,将工业企业所在地划分为东北、东部、中部、西部四个区域(3)东北地区包括辽宁、吉林、黑龙江,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西部地区包括内蒙古、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进一步分析四个不同区域工业企业的成本结构变化情况和特征。

表2 分地区的中国工业企业成本结构变化情况

从表2各地区工业企业成本结构变化看:

(1)东部地区的劳动力成本压力最大。2007-2013年期间,中国工业企业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或营业收入的比重均有所下降,其中降幅最大的是东北部地区,其次是中部、西部地区,东部地区劳动力成本降幅最小。2013年劳动力成本压力最大的是东部地区企业,劳动力成本占营业收入的比重为5.53%,高于西部和中部地区,劳动力成本压力最小的是东北部地区企业。由于东北部地区企业主要是重化工国有企业,更体现为资本密集型,所以相对于其它地区,东北部地区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更小。

(2)西部地区的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涨幅最大。由表2可知,利息支出和税费负担上涨幅度最大的是西部地区,其次是东部地区,中部和东北部地区则有所降低。从2007年到2013年,西部、东部地区的利息成本和税费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均有所上升;而中部、东北部地区的利息成本和税费成本却有所降低,表明这两个地区在融资成本和税费成本获得了更大的优惠。

(3)东部地区税费负担低于中部、西部。分析税费成本占总成本或营业收入的比重,发现东部地区税费负担的占比低于中部和西部地区,原因可能是出口贸易型企业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这些企业在增值税方面享受一定的出口优惠政策。然而,在世界经济增长减速和外需下降的背景下,如果出口贸易型企业增加产品在国内市场销售的比重,那么近年来工业企业的增值税负担会上升。

(4)东部地区的利润率最低,西部地区利润率涨幅最高。计算营业利润(或净利润)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发现,2007年中部地区企业的利润率最高(7.33%和5.56%),最低的是东部地区;2013年利润率最高的仍是中部地区(7.18%和6.07%),东部地区的利润率则最低(6.04%和5.14%)。东部地区企业的利润率明显受到劳动力成本和融资成本的挤压。2013年,净利润率涨幅最大的是西部地区,利润率的明显提升主要源自劳动力成本的节约,盈利性的改善导致企业更有能力消化融资成本和税费负担的提高。

最后,表2还显示,比较2013年与2007年工业企业的成本和利润,企业的净利润均有所上升。其中,东北部、中部和西部地区企业利润的改善主要来源于劳动力成本占营业收入的下降,即劳动力成本的节约。东部地区利润提升的幅度较小(低于东北部和西部地区,高于中部地区),由于劳动力成本压缩的空间有限,它更可能是源自原材料成本的节约。值得注意的是,如果研究中包含主要变量两端的极端值,会发现东北部地区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利润不升反降,表明这两类企业在数量上虽然占少数,但是企业规模巨大,近年来它们面临的劳动力成本压力更突出,利润率明显恶化。

(四)不同所有制工业企业成本结构的变化

根据企业的登记注册类型,将工业企业分为四种:国有、集体、民营和外资企业。2007-2013年期间,民营企业的数量持续上升,国有、集体和外资企业无论是绝对数量还是相对数量都有所下降。不同所有制的企业,成本结构和劳动力成本的变化表现出异质性。

比较劳动力成本占比发现,国有企业最高,民营企业最低。国有企业在我国除了具有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特征以外,还承担了维护社会稳定、保证就业、保障劳动者合法权益等社会责任,劳动用工的灵活性相对较差,尤其是在企业遭遇困难时期,不能灵活减员导致劳动力成本压力突出。此时,工资水平的上升直接体现为国有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占比非常高,分析表3数据可知,2007年国有企业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和营业收入的比重分别为9.31%、8.28%,2013年有所下降,但仍然高于其他所有制类型,分别为8.16%、7.65%。民营企业的劳动力成本最低,2007年和2013年均低于其它所有制企业,2007年相应的比值分别为6.10%、5.46%,2013年分别为4.75%、4.39%。

表3 分所有制的中国工业企业成本结构变化情况

成本是企业竞争力的重要指标之一,它关系到企业的盈利能力,成本偏高必然压低企业的利润水平。民营企业的利润率涨幅最大,国有企业的利润率最低。由表3可知,从2007年到2013年民营企业营业利润占营业收入的比重从5.95%上涨至6.66%,涨幅高于其它类型企业。整体而言,国有企业的利润率和盈利性都是最低的,2007年的营业利润率低于4%,2013年也低于其它类型企业。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国有企业的营业利润率低于其它类型企业,但是它们往往可以获得政府给予的更多补贴,包含补贴之后的净利润率已经接近或超过外资企业和集体企业,却依然低于民营企业。此外,还发现国有企业的盈利性对极端值非常敏感,但是其它所有制企业并不存在这一现象。在包含主要变量1%和99%分位数两端极端值的情况下,国有企业的盈利性均有所下降,国有企业虽然在数量上占少数,但极少数国有企业的资产规模和亏损额都非常高。

国有企业利润率较低与其难以压缩的各项主要成本相关,国有企业的成本控制和优化能力低于其他所有制企业。由表3可知,2013年,税费负担占比最高的是国有企业,其次是集体企业和民营企业;利息支出占比最高的仍然是国有企业,其次是民营企业。计算企业的负债率(即负债/资本)发现,2007年和2013年国有企业平均的负债率是67.98%、63.60%,远高于其它类型企业。虽然2013年所有类型企业的负债率都在下降,但国有企业的负债率仍远超其它类型企业,过高的负债率必然产生大量的利息支出,负债率最低的是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

整体而言,2007-2013年所有类型企业的负债率均有下降,但是除集体企业之外,其他类型企业利息支出占总成本的比重都在上升,这表明相对于企业的其他成本,工业企业的融资成本更高。规模更大的国有企业更容易获得金融系统的融资,高的负债率和低的盈利水平最终导致银行系统的低效率,并进一步恶化企业的融资环境,企业融资成本难以降低。

在不同所有制类型的企业中,外资企业面临更大的经营困境。表3显示,营业利润、净利润占比上升幅度最小的是外资企业,部分外资企业营业利润甚至在下降,这可能是因为劳动力成本下降的空间有限,而利息支出和税费负担却大幅上升,尤其是税费负担。相对于其它所有制企业,外资企业税费负担上升幅度较大的原因可能为:(1)出口型企业占比更高,尤其是加工贸易企业主要是外资企业,如果在研究期内企业增加产品在国内市场销售的份额,企业的增值税负担会上升,企业不再享受出口退税优惠政策。(2)2013年新的企业所得税法正式实施,给予内资企业和外资企业同等国民待遇,外资企业不再享受优惠的企业所得税率和税收减免政策。此外,本文还发现86%的外资企业位于东部地区,这可能是导致2013年东部地区企业利润率最低的原因。

五 工业企业劳动力成本的影响因素分析

比较2007年、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的成本结构,发现劳动力成本占企业总成本的比重整体呈现下降趋势。劳动力成本上涨会激励工业企业在扩大生产规模时,更倾向于利用资本替代劳动,通过提高资本密集度来提升企业的劳动生产率,以消化劳动力成本。最终,相对于非劳动力成本,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下降,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对劳动力成本上涨更为敏感,更倾向利用资本替代劳动。因此,进一步利用多元回归分析,实证检验资本密集度如何影响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基准模型如下:

Laborshareit=β0+β1lnklit+γX+Dyear+Dindustry+Dprovince+μi+εit

其中,i表示企业,t表示年份,被解释变量是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Laborshare,%),核心解释变量为:人均资本的对数(lnkl),定义为固定资产净值与从业人数的比值,然后取对数,反映企业的资本密集度。利用公式:固定资产净值=固定资产原价-累计折旧,可计算得到企业的固定资产净值。控制变量X包括:(1)企业寿命(Firmlife),表示企业的存续时间,利用开业年份计算得出。(2)企业规模(Size),定义为营业收入的对数,同时引入企业规模的二次项(Size2),反映劳动力成本与企业规模的非线性关系。(3)出口密集度(Export),用出口与工业总产值的比值衡量,反映企业出口产品占总产品的比例。(4)外资比例(FDI),用港澳台投资和外商投资之和占实收资本的比例衡量。(5)资产收益率(ROA),反映企业盈利水平。(6)企业所有制:国有、集体、民营和外资企业。此外,模型还控制了年份(year)、两位数行业(industry)、省份或地区(province)的虚拟变量。μi表示企业固定效应。

表4 多元回归变量的统计性描述(均值和标准差)

表4显示了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从2007年至2013年,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明显降低,均值从10.8%下降至7.74%。其中,劳动密集型企业的降幅最大,从12.16%下降至8.36%。全样本的资本密集度均值略有降低,分样本看资本密集型企业的资本密集度下降,而劳动密集型企业的资本密集度上升,这表明劳动密集型企业更倾向利用资本替代劳动。此外,从2007年至2013年,企业规模平均而言有所扩大,出口密集度明显降低,出口转内销的企业在增多,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出口密集度大幅度下降,从22%降至13%,产品内销比例明显提升。外资比例上升,其中资本密集型企业的外资比例上升,而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外资比例降低。综合分析表明,对于附加值更低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产品的出口份额大幅度下滑,内销份额则明显上升,同时外资也从劳动密集型行业逐步转移到资本密集型行业。

表5是劳动力成本影响因素分析的回归结果,均采用面板固定效应估计方法,控制了企业固定效应和企业层面的聚类标准差。模型(1)-模型(4)是全样本估计,其中模型(1)、 模型(3)没有控制年份、行业、地区和所有制虚拟变量,模型(2)、 模型(4)则对这些虚拟变量加以控制。模型(5)、 模型(6)分别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和资本密集型企业的回归。

全样本估计结果表明,企业的资本密集度对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存在负向影响,且在0.01的水平上显著成立,说明工业企业利用资本替代劳动,会显著降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份额,一定程度上消化劳动力成本上升压力。从模型(3)到模型(4),控制了年份、行业、地区和所有制的虚拟变量之后,资本密集度的影响变小,系数的标准差变大。模型(4)表明,当企业的资本密集度提升1%时,会导致劳动力成本占比明显降低0.29个百分点,工业企业利用资本替代劳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劳动力成本上升带来的压力。此外,进一步在模型(4)的基础上,控制了行业的趋势项、地区的趋势项,估计结果与模型(4)保持一致,由于篇幅所限没有在表5中列出来。

分样本回归分析表明,如模型(5)和模型(6)所示,资本密集度对劳动力成本的影响在劳动密集型企业中更为突出,其系数为-0.56,即对于劳动密集型企业,资本密集度提升1%时,会导致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明显下降0.56个百分点,其影响程度远超过资本密集型企业(0.17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劳动密集型企业更倾向于使用资本替代劳动,通过自动化、人工智能、机器人使用来消化劳动力成本上升,并导致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大幅度地下降。

企业存续时间更长会导致劳动力成本占比提高,新生企业往往会控制劳动力成本以提高企业的竞争力。劳动力成本的占比与企业规模则存在U型关系,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张,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先下降、后上升,表明企业规模突破某个临界值之后,继续扩大规模会面临更大的劳动力成本压力。对于出口密集度更高的外向型企业,劳动力成本的占比更高,这说明出口型企业比内销型企业面临更大的劳动力成本压力。外资比例的影响为正,但其显著性在各个模型中并不一致。盈利性对劳动力成本占比的影响则不显著。

表5 面板固定效应估计结果

六 结论和启示

从2007年至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的总成本结构中,劳动力成本的占比明显降低,但企业的融资成本和税费负担在提高。劳动力成本过快上涨导致企业经营困难的命题并不成立,相对于劳动力成本,其他非劳动力成本(融资成本、税费负担、管理费用、原材料成本等)更有可能挤压企业的利润空间。利用多元回归模型,分析劳动力成本占企业总成本比重的影响因素,结果表明企业提升资本密集度,可以明显降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

物价上涨、工资绝对水平的上涨、社会保障水平的逐步完善,能够产生倒逼机制,激励工业企业利用资本替代劳动,提升劳动生产率,进而降低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即降低劳动力成本的相对水平,帮助企业消化劳动力成本上升压力。尤其是对劳动密集型企业,这种倒逼机制更为明显,企业利用智能制造、机器人和自动化,优化企业的成本结构,改善企业的成本控制能力。因此,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帮助企业降低成本:

首先,降低企业的融资成本。虽然国有企业在就业、民生、税费方面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但是与民营企业相比,国有企业内部运营效率更低、管理成本更高、盈利水平更差,而且负债率更高。这不仅造成了金融系统的低效率,也导致资本要素市场的价格扭曲,阻碍了资本要素的合理流动。应进行金融体系的改革,扭转扶持国有企业、大规模企业的偏好,为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拓宽融资渠道,从根本上解决中小型企业、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

其次,降低企业的税费负担。过去三年,调查研究表明72.9%的企业认为税费负担“有下降,但幅度不大”,尤其是,外向型企业的成本并未发生显著变化,成本变动存在明显的“稳中有忧”特征,没有给企业带来普遍的获得感(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2019)[1]。未来可通过降低工业企业的增值税税率,扩大享受税收优惠企业的范围,加大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力度,降低社保费率等政策,重点提高企业的获得感,实质性降低企业负担。

最后,切实降低小微企业的税费负担和融资成本,实现 “稳就业”目标。小微企业是创造就业的主力军,加大对小微企业的支持力度、激发民营经济的活力是实现稳就业的重要途径。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加剧了小微企业的经营困境,应降低小微企业的税费负担和融资成本,助力小微企业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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