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雕塑以人体雕塑为重要主题。西方人体雕塑从古希腊时期就奠定了塑造理想人体美的传统,通过一以贯之的写实主义,再加上雕塑家在写实之外的巧思与创造,写“理想”之实,模“本质”之型,创造了蔚为大观的西方人体雕塑艺术。这样的人体雕塑审美风格,是和西方哲学与科学追求理想和本质的精神并驾齐驱、互为表里的。
关键词:西方人体雕塑审美;写实主义;主观创造
漫步在欧洲的街头,随处可以见到精美的园林雕塑、宏伟的哥特式教堂雕塑,以及气势磅礴的纪念性雕塑,这些雕塑作品无不是以人体雕塑为重要主题。回首西方雕塑几千年的历史,有波澜壮阔的战争,有虔诚笃信的宗教,有对民族的自豪,有对生命的思考。当一切都成为过去的时候,时代的灵魂便镌刻在人体雕塑那无声而坚硬的骨骼里。本文将走进西方人体雕塑那瑰丽神奇的世界,探讨西方人体雕塑伟大沉静的艺术风格。
一、塑造理想人体美的传统
西方雕塑数千年来始终对人体情有独钟。这一题材特点是由在海洋地理环境中孕育而成的海洋文明决定的。西方文化的源头可追溯到古希腊。古希腊的版图由爱琴海周边的半岛及星罗棋布的岛屿组成,海洋面积大于陆地面积。岛屿和半岛上多山,不适合种植农作物。内在不足,需要向外寻求。于是催生了古希腊的商业经济。从此岸到彼岸进行商品交换,有赖于人类征服大海的力量和气魄,有赖于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勇气和能力。因此,海洋文化赞许人的个体性的张扬,人之美也就成为古希腊雕塑最重要的主题。
在古希腊时期,绚丽悠久的神话史诗是雕塑艺术创作鲜活的源泉。古希腊人对神的世界有美丽的幻想,他们相信神人同形同性,神与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不同的是神长生不老、拥有法力,是最完美的人。因此,古希腊雕塑参照人的形象来雕刻神,又用神的理想化之美作为雕塑的目标。苏格拉底说:“当你们描绘美的人物形象的时候,由于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容易在各方面都很完善,你们就从许多人物形象中把那些最美的部分提炼出来,从而使所创造的整个形象显得极其美丽。” 著名的《米诺斯的维纳斯》和《拉奥孔》就是这时期充满古典理想之美的人体雕塑的代表。
《米诺斯的维纳斯》(图1)从被发现的第一天起,就被公认为是迄今为止希腊女性雕像中最美的一尊。端庄秀丽的容貌、丰腴的肌肤,和谐优雅螺旋上升的身姿,富有音乐的韵律感。雕像不追求纤小细腻,而是简洁大气,集中体现了人体的青春、自然、真、善、美等一切美德。这样的美不是“感官美”,而是古希腊雕塑艺术所追求的古典主义理想美,充满无限诗意。
与端庄秀美的《米诺斯的维纳斯》不同,《拉奥孔》(图2)表现的是巨蟒缠身的可怕与痛苦。拉奥孔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然而他却没有极度挣扎,只表现为刚毅的严峻。18世纪的德国美学家莱辛说:“在古代希腊,美就是法律。”身体苦痛情况之下激烈的形体扭曲和最高度的美是不相容的。所以他不得不把身体的苦痛冲淡,把哀号化为轻微的叹息。 这就避免了恐怖、臃肿等不舒服感觉的产生。扭曲与美在《拉奥孔》中高度协调,整座雕像有一种平静、肃穆、庄重的风格。
体育竞技中的人体也是古希腊雕塑的重要题材。古希腊地处亚热带,海洋气候温和湿润,非常适合户外体育竞技。体育竞技是古希腊除宗教生活之外的另一项重要内容。为了在竞技比赛中显露强悍、优美的体型,体育竞技大多以裸体的方式进行。这种社会风尚给雕塑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观察和创作的环境。如米隆的《掷铁饼者》(图3)。
《掷铁饼者》所刻画的这位年轻的运动员弯腰稳站在地上,拿着铁饼的手伸向后方。只要一瞬间,他那像弹簧似的形体就会立即伸直,将铁饼从他手中飞向远方。这真是最具有表现力的瞬间!雕像虽然是沉着平稳的,却充满了连贯的运动感和节奏感,突破了藝术上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性,把人体的和谐、健美和青春的力量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古希腊,人是万物的尺度。人们发现了自己——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创造潜能,感受到了人类生生不息的原动力。这是一种极大的满足,最深的启示,这也是人体的魅力所在。人体本身就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蕴含着多姿多彩的美。古希腊人深刻地理解和完整地把握了人体这个小宇宙,并发掘出人类纯粹的知性结构,再通过自然真实的外貌,去表现一种理想化的境界。他们把情与理、美与真结合在一起,追求自由的真谛与乐趣,并在理性的指导下,在单纯与静穆中展示人体雕塑的理想之美。
从古希腊创立并奠定了以人为主题的雕塑形式后,一直到现代雕塑兴起的两千五百年中,人像始终占据着雕塑题材的主导地位。西方雕塑史上有众多优秀的人像雕塑作品,如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摩西》《垂死的奴隶》《哀悼基督》,贝尼尼的《阿波罗和达芙妮》《特洛伊战争中的勇士》,法国雕塑家罗丹的《思想者》《青铜时代》《地狱之门》《欧米艾尔》《吻》,巴托勒迪的《自由女神像》,吕德的凯旋门巨形浮雕《马赛曲》等,都在西方雕塑史上熠熠生辉。
二、一以贯之的写实主义
在各个不同的时期,西方人体雕塑都坚持着一以贯之的写实主义。这些雕塑可能和现实中人的状态相比有一些超越或理想化,但总体上都是基本符合解剖学原理的。可以说,西方人创立了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写实性雕塑。围绕着人体的形象,在哲学和美学思想的推动下,西方人体雕塑还创造出一系列的标准法则。
公元前6世纪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宇宙的本源,他们认为整个有规定的宇宙的组织,就是数以及数的关系的和谐系统。而人体这个“小宇宙”的和谐之美也需要各部分的比例对称。据说黄金分割率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发现的。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在数的比例和谐”的观点,对雕刻家去认识形式之美有重要的影响,以数字关系确定人体比例这一规范由此拉开序幕。
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雕刻家波留克列特斯,在他关于人体塑造的著作《法则》中,系统阐述了人体各部位的比例,提出头与人体之比为1∶7。他的代表作《荷矛者》(图4)是符合这一比例的规范化代表。
写实性雕塑的发展,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理论基础——“模仿说”。亚里士多德是“模仿说”的集大成者,他认为人类从孩提时期就拥有“模仿”这种自然的本能;模仿不是机械的复制,而是主动的学习、积极的创造。 亚里斯多德认为,艺术创造就是把事物的存在,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例如雕刻家把事物的实体存在转换为雕塑符号的存在。因此,艺术模仿不只是对实在世界进行复制和抄录,而是在自然事物基础上的自由创造。亚里斯多德的“模仿说”在西方文学史上影响深远,从古希腊艺术精神到14世纪的文艺复兴艺术思想,再到18世纪的启蒙主义文艺思潮,都深受此影响。
不断发展的人体解剖学,也为西方人体雕塑艺术“模仿”现实提供了客观依据,很多雕塑大师都致力于研究人体解剖学。如多纳太罗、米开朗基罗等亲自动手做人体解剖实验,为了能够更好、更准确地模仿自然,更完美地刻画人体雕塑形象而服务。在哲学和科学双重精神的支持下,西方雕塑艺术在对人体形态和运动的模仿方面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在一定程度上“模仿说”要求雕塑如同一面镜子,去反映视觉的真实。《掷铁饼者》《米诺斯的维纳斯》《大卫》等,都是写实性人体雕塑的千古典范。
以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图5)为例,雕像的任何部位都符合写实原则。从大处说,肌肉骨骼凸显,不仅胸大肌、腹肌、肱二头肌等按照真实人体的肌肉曲线走向刻画得饱满有力,而且手臂上下的骨骼转折处、大腿与盆骨的接缝处、大腿与小腿的转折处,都真实而且自然;从细节说,雕像面色坚毅,头部左转,颈部青筋凸起,以表现出准备战斗的紧张感。上唇和鼻子附近的肌肉紧绷,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远方。静脉从他下垂的右手上凸起,重心在右腿上,右手拿石头,左手前曲,将机弦搭在左肩,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认识论认为,最好的艺术必须“照事物的应当有的样子去模仿”,因为这样的模仿会产生愉悦感。亚里斯多德认为,对事物进行认识能解除人的困惑和不安心理,使人感到满足和愉快。 在欣赏艺术品的过程中,人们从艺术品那里产生认知感,因而是愉悦的。亚里斯多德认为,绘画、雕像、诗,以及一切模仿得很好的作品,必然是使人愉快的。
雕塑家模仿真实人体,其意义不局限于使欣赏者去认识人体而产生的愉悦感,更在于通过真实的人体抵达真实的情境。当我们站在《大卫》面前,我们不会仅仅为雕刻家所刻画的真实人体结构而惊叹,更是为这一位神态坚毅、英姿勃发的青年英雄将我们带入的历史情境而着迷。通过真实的人物形象,我们得到的是对一段历史、一个民族、一段壮举、一种精神的认识,这才是“模仿”的写实主义应该带给欣赏者愉悦感的来源。
三、写实之外的巧思与创造
西方人体雕塑追求一以贯之的写实主义,然而这并不是说,雕塑家在模仿时,没有主观的创造。亚里士多德认为,最好的艺术需“按照事物应该有的样子去模仿” 。德国艺术史家温克尔曼说:“经常性地观察人体的可能,驱使希腊艺术家们进一步对人体各部分和身体整体比例美的确立的普遍性观念,这种观念应该高于自然。只有用理智创造出来的精神性的自然,才是他们的原型。” 什么是“事物应该有的样子?”什么是“理智创造出来的精神的自然”,每个人的理解可能都不一样。这就给主观艺术创造提供了空间。西方雕塑家在以写实主义为基本原则的同时,对雕塑形象加入极具个性的感情、思想和审美观念等,创造了丰富灵动、风格各异的雕塑艺术。
卡尔波的《舞蹈》(图6)中左右两边的少女在飞速舞动旋转时重心不稳,身体严重倾斜,似乎被风吹动而飘舞起来,从而表现极为快速的旋转舞蹈动作。如果是在真正的舞蹈中,这样的动作仅仅持续瞬间就马上恢复身体的平衡,舞者就不会摔倒。然而,雕塑为了最大程度地表现生命的狂欢,就将这最激情飞扬的瞬间凝固成永恒。人们在欣赏时,会感到少女马上就要摔倒,似乎很不稳定。不过卡波尔用了一个技巧,那就是借助外力平衡身体重心。这两位飞舞的少女都伸出手臂牵住对方,从而保持稳定,没有倒下去。这就是艺术家的巧思与创造。这种艺术手法非常巧妙,既刻画出最富表现力的瞬间,又不会因为不稳定而让欣赏者感觉不舒适。欣赏者仿佛看到一群快乐的少女在草地上尽情地舞蹈,仿佛听到她们跳得尽兴时的开怀大笑。如果作者不采用这样的巧思来表现如此灵动的瞬间,我们如何最大程度地被生命的欢乐与美好所感染呢?
一件原原本本模仿美的形态而雕刻的作品,可能只是一个装饰品,而包含雕刻家艺术创造和思想内涵的作品,才是艺术品。人体雕塑也并不是靠对单一动作或姿态的模仿去表现丰富的艺术内涵,而往往包含多个复杂的,甚至对立的层面,以深化和升华艺术主题。
米开朗琪罗《垂死的奴隶》(图7)就是一个有着复杂艺术层面和深刻思想的作品。从正面看,奴隶的腰部使劲儿挺着,试图带动下肢站起来。但从其他角度去看,奴隶却在无力地缓缓倒下。两种截然相反的动作被巧妙综合在同一件作品中,一方面表现奴隶对延续生命的渴望与挣扎,另一方面揭示了他即将死去的残酷现实,悲剧感油然而生。另外,奴隶手臂高举,支托着朝后仰去的头部,以表现他痛苦的内心;奴隶困乏的身体、斜坠的下肢,无力又怠倦的手,表现出他即将死去的悲惨命运;而他安详平静的神情、闭合的双眼又表现了奴隶已经超脱了尘世的苦难,灵魂将要得到超脱与永生。作品中这些丰富而又对立的层面,让我们陷入到对生与死、肉体与灵魂、痛苦与超脱等的沉思。
同样,罗丹的人体雕塑之所以让我们感动,不在于它如何逼真,而是有一股昂扬的生命力和深刻的思想,透过雕塑坚硬的表面向外膨胀,从而激起了我们灵魂的悸动。《思想者》(图8)塑造了一个强有力的男子。他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注视着人间发生的悲剧。他悲悯并爱着人类,因而不能对迷失的人下最后的判决。他心情极其矛盾,在那深刻的沉思中,体现了但丁似的痛苦。这种苦闷的内心情感,通过对面部表情和四肢肌肉起伏的艺术处理,生动地表现出来。那突出的前额和眉弓,使双目凹陷,隐没在暗影之中,增加了思索的痛苦感;那紧紧收屈的小腿肌腱和痉挛般弯曲的脚趾,那全身紧张的筋骨肌肉,仿佛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沉浸在痛苦的思索中。这种思索与痛苦是永恒的,是深刻的。因此,西方人体雕塑绝不仅仅是通过“模仿”把人像原原本本地雕刻出来而已,写“理想”之实,模“本质”之型,才是“模仿说”和写实主义的真谛。这是和西方哲学与科学追求理想和本质的精神并驾齐驱、互为表里的。
基金项目:
1.本文为2017年河南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重点项目“财经政法类高校素质教育育人体系的研究与实践——以大学美育课程建设为视角”(项目编号:2017SJGLX073)的结项成果。
2.本文为2019年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教育教学改革研究与实践项目“大学美育翻转课堂教学模型设计与实践”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欣杰(1985—),河南焦作人,文学博士,河南财经政法大学讲师,研究方向:大学美育。
参考文献:
〔1〕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M].商务印书馆,1984.
〔2〕莱辛,朱光潜.拉奥孔:或称论画与诗的界限[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3〕[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溫克尔曼.希腊人的艺术[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