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之诗（组诗）

一只黑鸟的独述

别诅咒我了。我已在火炉中

悲哀不是来自蛇山

真的，我奉献的黑暗可以供光明驱使，比如

食肉者在菜谱上狂欢

哀求成了泪

成了血

愤怒无可言状，无法匿藏在岩洞之中

从一个弯曲的窗口飞过

像撕裂了的丝绢

或，漏下风声

在长江，我洗不尽黑斑与污秽

猜着塞满青瓷的画

我只不过是一只黑鸟

我长不出羽毛，我无法歌唱，我

裸在悲伤之上

黑夜继续咒念

当时光奉献出妖艳的冠状之花

人类犯下的孽障，必须由一些动物来承担

卷起一幅不愿收藏的画

所有的凸凹终将夷为平地。我卷起纸墨

卷起一幅不愿收藏的画

花之颜色

在一首壮行的诗中，对着春天的河流与木门

何人将至？何人离去？

木舸，琵琶。翅膀献身于异域

有人预言

记住壮士的断腕，痛是琴音流落于黄昏

脚步朝上，影子朝下

依附于龟山的掌印和山脊

鸟在飞，接近曙光

如母亲的叮嘱，春天在水中荡漾

产生泡沫前，星辰消逝

将进食，将安眠。如锱铢一样挂在梦中

那些简易的休息区，被灾难记住

收入画中

直至湮没。我在骨头上寻找到

钙化的火

燃烧的翅膀

蜗居

如枯木，如草芥

冰雪被點燃。典故焚于春日

一朵冠状之花汲取了黑暗，穿过盲肠和汉水

在肺叶上绽放

神圣的节日停下，行走四方的脚步

停下，慈悲之人在长江之滨

汇集，他们点燃一盏灯

火中取栗，寻找着雷霆和晨曦

将行程往后推，每天站在阳台上

摆弄盆景，听三个院士解读

劝诫。蜗在家里翻看

布满尘埃的名著，在微信群里送去祝福

西游记看了两遍，发现

取经的路还很长

妖怪仍然住在盘丝洞里，流沙河浊流滚滚

红楼梦看了两遍，发现

石头上文字依然清晰

刘姥姥从大观园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花

但我不计划看水浒和三国

逆行者

誓言与仰望同时涌现，如晨曦

我向他们致敬

呵，这片古老的土地

（能包容大苦大难的土地）

它又一次见证

神一般，与恶灵融合

与爱相拥

站在国旗下，放下父母，爱人与孩子

将信念装进拉杆箱

阳光在你的身后，洁白在你的身上

至此，便有了蓝色的天空

辽阔与浩然

用心中的默想筑一道城墙

从神祗开始，到神祗，驱散黑暗

历史铭记，这躬行的壮举

众志成诚之时，便是魔鬼的末日

逆行者，你亮出了刀锋！

你是折妖的战士！

暮色诠释

往暮色中想，春意浓了

不必在意一些枯枝

雨水在滴落，落入肉色的花蕊，落入

海

斜阳入窍

一些鸟语息了，一些翅膀飞向巢穴

季节的恒持

护着城墙，灯光，壁音……

比如，84岁的院士，坐在动车的餐车里

思考着一种花的哭诉与寂灭

老人在A4纸上画上落日，画出

草长莺飞

春雨从玻璃上滑下，清洗了铁轨

庚子年，生命对夕阳做了一次诠释

时间在永恒

面对一场灾难，黑暗之花被灯光焚烧

老人与海，海与诗

母亲对女儿说

“孩子，去吧！带上坚韧的目光，带上

一诺千金的梦”

母亲在队伍出发前对女儿这么说

正月初二，天空放睛

阴影可以忽略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弥漫硝烟

春天被一朵邪恶的花拖住

遇见鸽子前

有一段善恶的对峙。“孩子，你的逆行，

会鞭笞恶灵”

时间正在路上，希望走在路上

阴雨只能是羁绊

“孩子，你必须攥紧锤子和镰刀。

怒视那朵花，并砍下布满咒语的茎杆，

别在意它的迷香，别让它回头”

“孩子，记住你的诺言，记住

真理，真相，阳光。记住

出剑的时机与招式，记住稻穗和剑鞘上的赠言。

初心与使命如出一辙，温暖

取之无尽

并滋生出灿烂的春”

立春日

离别，让人忌惮

节日，隔在混凝土之中

一页木门横在那里。人们用过滤后的乡音交流

焦虑发自内心

从隔离开始，到囚禁

“淹于水下的火石，仍能击出犀利的电光”

立春日，爱在盘旋

幻境之墙——倾塌

“恶魔的迷障祛除之后，爱心油然而生”

湖之北，可听见更多的方言

呼唤着暖阳与花锦

皓首，穷经

习得爱的大义，比如，从lCU出来的

白衣天使，她们必须放下一些

为这个春天

枯木燃烧时就不孤单了

火追逐着寒冷也不孤单了。日子被爱人诠释

也不孤单了。为路，为碑

为立春日的一滴水

为一座山，为一处桃园

历史应是一场缔造

那么多人在同一首诗中祈愿

擦洗着沧桑

真的，历史不仅是一场纪录

应是一场缔造。比如

立春日的雨水与风

脚印从长江的波澜上过来

带动破孢的声音

从一个人的仰望开始，到十四亿人的仰望

镰刀来了，铁锤来了

钟南山来了，白衣人来了，解放军来了

捐赠的车队来了！

火神山，雷神山，雾霾被山撕裂

天空一寸寸辽阔

用那串青铜的编钟之声，打开

那扇黑暗的门

进去的人只有一个身份，他们是

斩妖除魔的中国人！

携手，在阳光中活着。挺住

喝下用金银花，黄芩，连翘泡制的茶水

诵读春天的诗句

一个护士的仰望

钻石埋于市井，终被发现

像蒙受灰尘的真理。在长江的一个码头，万人

放出孔明灯

天空被祈愿点亮。她从窗口仰望

戴着蓝色的护目罩

家在长江的另一边，中间是一条

高铁，二岁的女儿在屏中

喊着妈妈，她自己也喊着妈妈

喊声穿过玻璃

一个男人站在对岸，像一堵墙

目睹了这个场面

元宵节，吃下一碗汤圆真好

可将希望圆满，为尘世唱一首祝愿的歌

中国不需要哀泣，武汉不须恸哭

“磁爱着铁，并将之降付”

“唯要爱与坚韧，方可脱离囚困”

她站在窗前，为这片热土祈福。她自豪

她有一条江叫长江

她有一个家叫武汉

她有一个国叫中国

她有一个身份叫护士

“让人恐惧的灾难，我将欣然相对

奉献，便是初心与使命”

“所有的爱都是五角形的”

如花

一串流光的脚印，沿着春天逆行

直抵灵魂

灵念催开雷鸣与电光

真正的花不会吹落。就像护目镜里的那声惊呼

走出lCU的女孩，如一朵报春的花

是水，是风

是春天一样的清澈和甜美

在武汉，我们相信了那种风水

如白衣人留在过道的回音

爱在流曳

穿透了玻璃，照耀着病房中的馨乃花

其实，她们也是爱花的姑娘

被花爱情，被花环绕

现在，她们绽放在武汉这个花园

倾吐春天的故事

春日的阳光

下午的阳光停留在玻璃上

寻找春日

或，被分开的生活

爱情的另一半与一场灾难有关

她站在武汉的方舱医院，将二月放进日记

一只水鸟掠过长江，在落日前回归

无可遁形的是巢

连同它与春天的约定

一个孩子在玻璃上碰响长满美人痣的湖

用了不同的水

不會涉及阴暗处的阴寒

他们都有一个容器，青铜的，木质的，水的，风的……

无论什么形状

都能容纳春天的温度，湿度

和长度

下班后，她要在视频中呆一会儿

用微笑看看他定制的那件粉红色的春装

看看孩子的睡姿

那灯光如同穿过玻璃的阳光

从一帧白色帘画里出来

从一帧白色帘画里出来，遇见对方的影子

她们把它比着春意

形容，描述，喂养。脱下防护服

她们常常傻傻地痴笑

不留痕迹

张显内心的一泓清水

像来自湖南的妹子，她与春天戏言

“疫情过后，请分配我一个男友”

那声音穿过封锁线，上了高铁

九省通衢

逆行的人，被称着春天的修复者

在帘画的坡地上，有农耕

有不同的种苗

她们把自己比做浅绿色的鸟

樱桃树下的歌唱

真不愿让她们面临深渊和黑暗

不愿用那条裂缝捆绑着她们的青春。这幅画中

必须留下那些生动的细节

这白，这纯，这美丽

第十四天

经文诵念了十三天。在桎梏中

杠杆和砝码

好像失去光泽的金属，在灯光下留下锈粉

或，身陷其中

不能自拔，试着适应

在一幅环绕典故的画中流亡，占有

一条鸟道

子夜之后，有了寂寥

但能想像出篝火，狂欢的时刻握着柔荑

幻觉，是想要的样子

路永远是带刺的镣铐

缚住四个方向。童年的村庄在逆行

一个老人站在村口

举着春天的路牌

隔离的第十四天，须再量一次体温

在一次性口罩里貼上保护膜

然后合上经书，开门

下楼

去菜市场，采购崭新的生活

融为一体

痛时，风会安静一点

封城后的灯火更加明澈，像浩瀚的往事

下半夜接着做梦

剪刀、石头、布，轮流出现

直到触摸到一把木椅

一个女人坐在木椅上，白发如霜

她惦记着她的女儿

睡前她看了她发回来的照片

像俯瞰的太空人

拉近了湖南湖北的距离

老人把三个月大的孙女照片发给她

风又安静了点，接近息屏

被搁浅的童话在二个女人的心中贮存

不必隐藏那种爱

在雷神山的ICU病房

逆行的人在护目镜里哼着春季的童谣

天亮时，武汉就在那里

长江就在那里

梦与椅子也在那里

并融为一体

春意无处不在

翻到第十三张照片时，哭了

口罩已经潮湿

将涌现的戚容滴落。诗，无法吟哦

无论用上何种方言和语调

天空像一张纸，望着

第十四张照片

如果有翅膀飞过

人们会祈祷，目送春天的云朵化为雨水

从珍珠到露珠，从祈言到默视

将所有人的渴望搜集

如拿出冬季的种子，与之相对应的

是一场春事

土地仍在长江的两岸，连着大大小小的山

左右之间，便是婉转的鸟语

隔离者在玻璃中，然后是玻璃后的

阳台，花盆，书桌，诗稿

春雷与闪电

有人在对面呼喊，江湖如水

一个湖南汉子，捐了

1550元，人民币

那是他援建雷神山医院的

工钱

祖孙俩在视频

“村庄和城市再睡一会，我便能去幼儿园了”

祖孙俩在视频

奶奶背后是无限的山

孙女楼下是空荡的街面

春天夹在其中

或许，她们省去了一些铺垫。比如

一个芭比娃娃

村口的奔跑与倚立，甚至

满山满坡的杜鹃与鸟语

此刻，有一种距离，失去了长度

接下来，孙女会给奶奶朗诵一首诗

让月色融化

静夜思，玻璃舞

笑声……

飞越的不是时间，是隔离的古训和爱

此刻，在庚子年的春天

“囡囡，天晴了和爸妈回家。

奶奶带你去采春天的花，去看阳光下的天子湖”

“奶奶，我会在花朵上跳舞，

我会在阳光下唱歌”

进城

数字一个个溅落，松开

像吞噬者敲落的獠牙。我听到了风的撕裂

蝙蝠带走的光明在回归

如一园的桃花，开了。开了

风是清醒的，看清了对岸的山坡

村庄在那里

春在那里

举着牌子的梦也在那里

喝醉的蝴蝶在翩舞

张老爹站在村口，从早晨五点到八点

18路公交车终于来了

上车前，老人戴上口罩

挑着一担新鲜的蔬菜

公交车，启动了。开往城市

春雨

孩子说，他在听一场雨

他撩开蓝色的窗帘，将春天拉近

鸟在天空飞翔

隔着玻璃

他说他看见了雨水渗进了桂花树干渴的嘴

然后，是吞咽之音

我阳台上的盆景也在那里

像一段并不悠久的往事

陪着我的孩子，渴望着伸手可触的春雨，或

久别重逢的场面

瞬间而恒久

2月19日，学校上网课了

我的电脑被春天征用，有段新鲜的插曲

孩子说，他看到了老师

看到了学校，教室，黑板，课桌

他说，那个用新化话讲课的物理老师

仍那么亲切

余下的时间，我会站在窗口

与孩子一样听着春雨

滋润之声，从远，而近

情人节

桃花在开，没有凋零

枯叶已成了诗句，肥沃了一个花园

长江东去

带走闪电和漩涡

这个粉红的休息日

在武汉的一株桃树下，嗅着花香

她脱下防护服，戴着口罩

倚着这株桃树与武汉留下春天的合影

一只鸟飞过

他们在视频

她选了向阳的角度，背后是龟山

阳光及时

从桃花的粉色上溅落，衬托出情人的惬意……

前面是宽敞的大门

取像镜不必过滤，很暖心的微笑

他站在对面

还是昨天的样子

他的背后也是山，前面是宽敞的大门

“等疫情结束了，我来娶你”

桃花笑了

他想，那天她一定会长发及腰

不必歌颂，但须记下

任何歌颂不足媲美这种节操

任何歌词在护目镜前都轻如鸿毛

我们赞美了日月，但不能

鄙视黑暗

我在一首诗中看到这些名字

停下踏入婚姻殿堂的袁绪强

他在火神山脚手架上写下女友的名字

用7500元工钱买了牛奶送给医护人员，却

不留下姓名的骆名良

带着两个弟弟开挖机做义工的危龙

……

我不想顺着数，也无法逆着数

那台制造历史的机器

不会停下，尽管春天被一些口罩罩住

甚至沾上唾液

但初心仍在，使命亦然

王国辉毫不犹豫把自己辛苦种植的蔬菜

运来了，从沈丘到武汉

没有距离，只有一名退伍老兵的跋涉与逆行

汗水在阳光下闪耀

是直白，是叙述

把诗歌擦亮

再慢些，将岁月拱起一个包

再快些，将倾斜的雨丝拉直

再轻些，让梦飞

再重些，让罪孽堕落

所有的愿望都留在这个春天

包括刚贴上的春联

木门的吱呀

路口是东去的河流。史书有云：

“碑一旦立起来，生与死就有了界限”

春天真正的花香

必须在伤口上撒盐。消炎，消毒

洗去血痂与尘沙

如同一条弯曲的河流，必疏通淤积的疼痛

让险滩与千帆过去

我原谅了一对黑色的翅膀

以及咒语

为鸟道布置月色与灯光

为凌晨4点的梦，留下歌声与怀念

躬迎晨曦

或，静下那份欲念

与一个逆行者谈谈时间的裂缝与山谷

学会享受春风的抚慰和暖意

即使隔着玻璃

也会嗅出春天真正的花香

一个自我隔离的湖北诗人

一个自我隔离的湖北诗人告诉我：

他被一幅画围困

留下一个天窗。他说，看到了立春夜的星光

当时，他手中握着一支画笔

白鸽站在他的肩上

他从诗句中拆下一些词语

放进火炉之中

他用长江的水泡制了一壶菊花茶

与自己的肺交谈

他没有用上大悲咒的经语

但他默数着那些走进武汉的脚步声

把它们录制，嵌入诗中

他对着天窗吟唱

用上G调，抱着心爱的大提琴

他是一个乐观的患者

天窗之上是天空，曙光会来

鸟语会来，欢快的鼓点会来……

春风正在荡漾

他开始规划庚子年的果园、花开的声音

芳香涌入他的画。他的诵念伴着钟声

为此，他必须用长江之水

把诗歌擦亮

拆下封路的器具

一只鸟的叙述，带着紫色的胎记

我望着落日。风在巢语中调和

这个婉转的黄昏，乡村的喇叭准时响起

用纯粹的乡音传递出春天的跫音

拆下封路的农具，将木门打开

牵出那头黄牛

让翠鸟飞过篱笆和木桩，散下歌声

我望着落日下盘旋而上的乡村公路，梯田

即将开启的春耕

三婶说，春妹子剃掉的长发要长出来的

像秧田的秧苗，也像山坡的冬茅草

三婶就这么一个女儿

逆行在雷神山医院

为此，三婶常常打开电视

收搜着春天的频道

从武汉工地上回家

脚步在栖息地徘徊

给我暗示

如喜欢的春天，满地的花朵漫过南坡

雨后，乡村推开窗，与大地絮语

任何煽情的文字都比不上这些数字

峰值，拐点

欢呼声，从八十岁老奶奶的口里

从稚子的口里，从逆行者的口里

从所有富裕与贫穷的口里

从春天的口里

由衷喊出

归于零，在这幅春景中画一个圆

点燃篝火，歌唱，翩舞

生动的画面，让一条大河婉转东去

阳光从龟山下来，洒满汉水

三叔仍站在路口。今天

他穿上一件毕挺的中山装，牵着三岁的孙子

薄薄的晨雾缓缓张开

一个人从码头上来，近了

强子从工地回家时，阳光

刚好抵达落雁塘

留下履历和奔跑

渡过长江便没有虚拟了

我爱着的春天，躺在绿叶上的晨曦

马车、古道、波浪

风吹动着的号语

如同剃度，讓飘逸的头发成为绳索

系住摇晃的码头

或，成为杠杆，翘起一个天窗

或，竖为桅杆，扯起风帆

像一面飘扬的旗，除了落日的红色

还有月影的洁白

为一朵花怨恨过，为一片黑暗摸索过

现在，举着灯

逆行者身后是一面镜子般的湖泊

明亮与纯粹是这个伟大民族的初心

为历史奉献出青铜之音

在锃亮的背景里呼吸春天的芬芳

像一片向阳的桃源，我们穿过阡陌

庚子年在我们身后悄然隐去

留下履历和奔跑

作者简介：铎木，本名张泽欧，湖南邵阳人。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