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唤醒（组诗）

李苇凡

幸运说

从这条路上走过的人是幸运的，

卖椪柑的大姐坐在板车旁，

对我们报以微笑。

卖椪柑的大姐是幸运的，

桂花落下来，撒在她的头发上，

让人误认为，桂花树下，

坐着一位化身民妇的圣母。

花瓣落在水果上，

也会给水果，增加一份意外的香气。

天真冷啊，

但是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阳光穿透薄雾，给大街上的每一个人，

带来一份新年的礼物。

卖椪柑的大姐，所获甚丰，

她护理的每一个水果，

为她收集到足够多的光芒——

那拥挤在板车上，刚刚睡醒的

一群黄金般的婴儿。

室内绿植

早晨起来，发现屋内有动过的痕迹，

桌上的一摞书，有些倾斜，

最上面一本，

是昨夜读过的《杜甫集校注》第一卷，

现在却有龙须树的三四片叶子，

搭在封面上。

花盆的绿植是怎么爬上去的，

在夜深人静时？

我可以确定，不是风，一定是它自己，

一夜生长的结果。看来，

它把这间屋子，

当成了一片荒野，在星光下，

所有植物都拼尽力气朝着那个高地跋涉，

最后，它成功了。

龙须树幸福地簇拥着这片山冈，

长长的叶子，轻轻敲打着紧闭的墓穴，

群星温柔，万籁静寂，

那里安息着伟大的杜甫。

旧瓦房

每次看到马路边无人居住的房子，

就觉得可惜。

主人，已经离开很多年，

飘出过炊烟的瓦沟长满了各种杂草，

可能是风，也可能是鸟儿

携带着植物的种子，爬上过房子，

所以瓦片大多移动过位置，

很多地方完全不合缝了。

一旦下雨，雨水就会漏进去

打湿桌子、柜子，还有主人的大床，

他们离开时，大概还是新婚吧，

门上的对联，残留着少部分字词，

但是纸，全变白了。

让人欣慰的是，雨在每次停止之前，

都能保证檐下的水缸被灌滿，

因为里面养着一尾月亮，上天知道，

它是这幢房子，唯一活着的

一种生物。

春光里

只有把镜头拉近，才能清晰地捕捉到

一群麻雀，聚集在院子里，分享着鸡鸭吃剩的谷粒。

它们一边快速啄食，一边警惕地，

四下张望。

墙边樱桃树，正在开花，

不肯错过这大好春光，

就像我在诗里，写到的那一些。但只有这一棵，

还留有一些空枝，

静静地，等待着在险境中求生的麻雀平安归来。

寒冷的一天

早晨东边的走廊可以看见太阳，

爬上对面的高楼，像是从钓鱼山那边过来的

一只野生动物，四肢粗壮，皮毛金黄。

站在栏杆边，

就能感受到它身体散发的热量。

一下子，阳台上聚集了四个班的孩子，

但每个人，

只能分到那么一点点，

以撑过寒冷的一天。

放学时，孩子们拥到西边的走廊，

太阳已经跑到纯阳山后面去了。

天空中散落着闪光的绒毛，证明它确实存在过，

并给我们这一天，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衰老，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我们坐在教室里，每个人都能听到时间走过时，

走廊里传来零乱的蹄声。

唤 醒

楼下有人养鸡，每日破晓，便喔喔地打鸣，

对于习惯早起的人，是极有益的，

在鸡鸣中醒来，

无异于体验了一场绿色、无污染的睡眠。

而闹钟不行，闹钟天天在催命。

只要那只公鸡一叫，

其它公鸡便会一声一声接下去，

直到把我唤醒，

将一个神秘的启示传谕于我。

像我小时候，躺在床上，其实已经醒了，

听见母亲又在骂那些猪了。不知什么原因，

我都会觉得是在骂我：猪一样懒啊。

我心里有愧，

脑子里就想着，快快起床，

想着今天，我还没有参与人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