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默（组诗）

东方浩

一场虚构的雪

大雪终将覆盖我的江南——

当我在白纸上写下这一行黑色的字

云层深处传来隐约的颤动

灰暗的天空

一片寂静 所有的树木和草

也寂静

一切似乎都在等待之中

只有我的文字 烦躁着折腾着

寒冷已经敲开每一扇窗户

从那所尖顶建筑里溢出的风琴声

仿佛另一种静

水一样漾开

都在孕育 都在沉思

北方已经白了 江南还能躲避

低矮的山 青翠的树 网一般的河流

都要改变颜色 像一张白纸

铺在大地之上

今夜 我在小小的书房独坐

这一支平常的签字笔 无声地滑动

它要在时间的册页上

签下一笔笔心跳 在一场虚构的大雪中

在真切的寒冷中 星火一样闪烁

在雨中沉默

作为一只麻雀 此刻只能在雨中沉默

在雨中的屋檐下

七月的雨水 充满清凉

所谓的酷暑早已被持续的雨天稀释

单薄的羽毛 潮湿的羽毛

只能用尖尖的喙 轻轻梳理

同伴们在哪里 刚刚学会飞行的小麻雀

又躲在哪里

感谢这乡村的屋檐 还有可以栖息的空间

不知道这样的旧房子 还能存留多久

现在作为一只鸟 只能看着大雨沉默

撑着伞的陌生人 你为什么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我

余 生

似乎现在考虑余生还显得为时过早

但已经有人在说了

“我的余生奄奄一息”①——

谁的余生不是奄奄一息呢

黄昏的光线正在远远地走来

日落西山

没有谁的手可以拉住

也没有谁的脚步能够抢在它的前头

河流是另一种道路

但它不属于行走的双脚

天空也是一种路

但是 只为翅膀准备

失去的已经失去太多了

未来的 未必能够当然到來

所谓平安 其实只是一种淡淡的祈祷

它的低声细语没有多少心灵倾听

“我的余生奄奄一息” 大地上铺满

落叶 最后的柳树还在风中

它们的绿 被流水带向更远的地方

也被白鹭的白 一次次衬托

需要歌唱 需要吟诵

那只孤独的黑鸟 又站在了枝头

还有多少余生可以挥霍和珍惜

剩下的 在这个夜晚的烛光下必须清点清点

① ：诗句引自美国诗人露易斯·格丽克诗作《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