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长歌·连载十三

2021-06-01 15:31蒲雨潇
南风 2021年4期

蒲雨潇

“若涵,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想在家休息几天,阿爸!”

“休息几天?”

“是的!”

“你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顾青杨有些担忧。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若涵摇头。

“不用了。”

“这怎么行,生病了一定要看医生,现在学习压力加大了,身体垮了更耽误事。”

“也行!”

若涵坐在顾青杨的摩托车后面,呼呼的风从耳畔吹过,噼里啪啦地响,慢慢地他就习惯了这个声音,恍惚中竟然能听到若曦的声音。

他摆了摆头,让自己回过神来。

医生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只说思想压力太大,有些神经衰弱的症状,开了两副安神的药。

从医生那里回来,顾青杨下午没出门,就在炉子上给若涵熬药。

他看到儿子颀长的身躯日渐消瘦,双眼没有多少神采,有一些隐隐的忧虑。

他将熬好的药汤盛出来,端给若涵,对他说道:“等一下,凉一点再喝。”

“嗯!”

“喝完药,你就躺着睡一会,什么事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下,争取尽快好起来,去学校上课。”

“我知道了!”

若涵微微地點了点头。

顾青杨就坐在床边看着若涵睡下,仔仔细细思索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若曦刚走不久他就病了,是巧合还是什么?

不知道若曦到了新家过得怎么样?

夏天的午后,阳光耀武扬威的逼进窗户,屋子里的黑色木头用具都披上一件件明亮的金衣,光斑中有尘埃飞舞,院里懒懒的羊叫声一声声传来。

若涵睡了很久,顾青杨也出去做事了去,醒来的时候,天边的红纱已尽,繁星满天。

若涵感觉口渴的厉害,便起来去拿桌上的水壶,刚下床,才发现他脚步虚浮,脑袋里嗡嗡作响,肚子里什么也没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过了好一阵才醒来,醒来之后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炕上,顾青杨在炉子上炖肉汤,眉间有紧锁的愁云。

在自由的地方即使是戴着枷锁,那也是自由,在带着枷锁的地方,即使自由也是戴着枷锁,没有心灵依托的时间总是过的很慢。

一个月以后,马芊陌给若曦找到新的学校,是位于高新区的一所私立学校。

她和同学相处的不是很好,准确地说,她有点拒绝和同学相处,下课之后,总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

中学生正是心灵萌动的时候,见到一切美的事物都会心生向往。

若曦那清晰的眉眼和好看的脸部线条总是会很吸引人注意,尽管她沉默少言,不参加课外活动,还是有一些格外大胆的男生做出冒险的尝试。

初中的课业开始增加,有很多书不会搬回家里,直接放在课桌下面,有一天信就放在两本书之间。

若曦拿第一堂课的课本的时候就看见了,彩色的信纸,折成一个心形。

若曦没看信的内容,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也大概能猜出信是谁写的。

那一瞬间不能说她内心是没有一点波动的,毕竟在那个年龄被人关注算得上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第二节课是大课间,今天因为有小雨,教室广播通知今天不用做课间操,这对于厌倦了做课间操的学生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这节课间休息时间长达二十五分钟,有的同学在走廊上玩着“恰步”的游戏,有的同学三三两两去小卖部买零食,有的同学互相追逐着打闹,而女生们一般是结伴着去上厕所。

若曦所在的教室在一楼,今天的天气确实让人心情不是太好,她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复习上节课的知识点,没有人来叫她一起去洗手间,也没有人叫她一起去买零食,她也不想和别人一起。

她一个人去了洗手间,由于没有带伞,为了不被雨淋湿,在洗手间离教室的那一段路上她开始快跑,走过教室前面的台阶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女生聚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回头过来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种诡异的眼神。

她们看到她以后开始常常高声讲话,做出怪异的举动,若曦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她快步走了过去,她不喜欢拉帮结派,对这些女生或多或少有一些厌恶和排斥。

放学了,她在校门口等待司机来接。

接送她们上学的司机只有一个人,而他要先去小学接马泽昀,马泽昀在另外一所小学上学,所以她就只有在校门口等着,与其说是接送,她更像是被顺路捎带的。

大概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以后,车子开过来了,泽昀坐在后座好像在玩什么卡片之类的东西,司机没有下车,而是直接按了喇叭,这时候若曦才赶上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这个时候泽昀看见若曦,转过头来,没有叫姐姐,而是疑惑地看着她,脑子里不知道酝酿什么鬼主意,若曦也不搭理,侧过头看窗外朦朦的小雨。

若曦写完作业后,看着静谧的房间,一瞬间陷入了思绪的空隙,忽然那封信的样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打开信纸看了一遍,无非就是那种小男生表达爱慕青涩的话语。

若曦非常确信她现在不会和任何一个男生谈恋爱,所以看完后就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没有想过回信。

之后男生又写过一封,下课后时常找她说话,上体育课也经常和她挨在一起,若曦还是没有理睬。但正是这样,对于那些苦苦追求暗恋男生的人,若曦的这种高傲的姿态自然引来了她们的不满。

这天放学后,司机很久都没出现,若曦等得有些焦急。

这时候,一群女生围过来了,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一群总是在课后聚在一起说笑,在洗手间外面抽烟,时而高声讲话的那一群人。

若曦与同龄人比起来并不算矮,但对方人很多,每个人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听说你很屌啊!”

“你认错人了吧!”

“没认错,就是你!”

女生拉拉扯扯,扭打起来。

若曦也不示弱,极力地反抗。

但是对方人很多,若曦难免吃了亏,脸上被抓出了一条印,衣服也被撕碎了一块。

对方的人,一边动手一边警告。

骂骂咧咧中包含着阿辰的字眼。

若曦知道阿辰是那个给她写信的男生。

这个时候,门口的安保正从屋子里盛了一碗饭出来。

看见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在打架,放下碗连忙赶上来。

“干什么,还不快停下,你们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几个女生看见保安出来了,纷纷四散而逃。

只留下若曦还在那里,孤独而孑然,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但眼神里还透露出不屈。

“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若曦摇摇头。”

保安一副担忧惋惜的样子,还想再问,这个时候车已经来了。

回家的路上,没有人问若曦发生了什么事,回家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人问。

在马芊陌的心底,若曦是一个意义复杂的存在,这个存在让她又痛恨又害怕。

看见若曦在学校被欺负,她仿佛无动于衷,甚至有点高兴。

那一夜对于若曦,注定是一个不眠夜,脆弱的灵魂变得坚强,那是柔软生出的茧,若曦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了很多,她觉得她身处的是一个扭曲的世界,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会不被人欺负。

所以她开始变得偏激、易怒、胆大起来。

她也学会了教室里很高声地讲话,会在课堂上顶撞老师,会逃课,会做在那个年龄所有学生看起来极其叛逆而又有人纷纷效仿的事。

第四十一章

若曦在新家虽然不愁吃穿,但过得并不自由,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监视。

这天保姆张妈在马芊陌的房间绘声绘色地报告着若曦的起居。

“哎呀!董事长啊,我给你说啊!那乡下来的女子,真奇怪,一百年难逢难遇的一个怪人。”

“你别看她长得模样挺好的。”

“怎么呢?”

“你看她,天天饭也不好好吃,你看那都瘦成什么样了,腰都没有碗粗,还喜欢穿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你看她每次吃完饭之后也不和我们多说话,不声不响,就上楼去了将门关的死死的,也不要我们进去,不知道天天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要我说,这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要不睡觉的时候都不脱衣服?天天就抱着一个不知道是那里来的玻璃瓶子玩,连睡觉都抱着呢,宝贝的很呢!我当瓶子里装的什么,什么也没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个傻子呢!”

说到这里,张妈嘲讽似的笑了。

“董事长,我跟你说,这都还不是最怪的呢!最怪的是,她年纪小小的,也不知道整天脑子里想的啥,每天晚上总要很晚才睡觉,有时候还说梦话呢!我当说什么呢!有一次我凑到门边一听,你猜她说什么来着?”

张妈四处瞧瞧之后,凑到马芊笠耳边。

“她梦里好像,在叫一个什么人的名字呢,什么若涵若涵的,一会洛忧洛忧的,我说这乡下来的大小姐也没出过国啊,怎么叫的这些名字都这么洋气。”

马芊陌并没有笑,这让张妈很受打击。马芊陌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你去吧!”

这个时候,王安正好也来了,和张妈擦身而过的时候,习惯性地斜眼看她。

“不用看了,刚说若曦的事情来的。”

“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董事长,出口马来西亚的那一批管道,被扣下了。”

“什么原因呢?”

“说我们质量不达标。”

马芊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本来就很冷淡的脸,现在变得有些阴鸷。

“等一下,你给陈部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处理一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估计再找他有点悬。”

“但是你也要去找,你得给别人一些帮你的理由嘛!人可以变得陌生,但钱不会陌生。”

“这,我知道,但是最近上面查得紧,这事情恐怕难办。”

“那你说怎么办?”

“等过了这一段风头再说吧!”

马芊陌认真地想了一下。

“也行。”

“对了,发展银行那边已经不肯给我们放款了。”

“是吗?”

马芊陌站了起来,摁灭了手中的烟头,神情更加阴郁。

“这些人,公司发展的好的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让你去他那里贷,现在公司发展不好了,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像避瘟神一样。”

“公司账户还有多少现金?”

“不多了。”

“下周一召开董事会,发动大家集资吧!”

“再次集资。”王安冷笑了一声。

“哼,我看那帮老东西不会再出资了。”

“董事长,我就不明白了,之前寻找顾若曦是为了解决公司的资金问题,现在顾若曦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再以集资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你该不会是真把她当你侄女了吧!”

王安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仿佛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王助理,请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王安瞬间意识到刚才语气的不当,想了一下他才慢慢說道。

“对不起,董事长,我这也是为公司着急。”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顾若曦现在还没有达到法定年龄,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你知不知道?况且股权的代管权力也不再我手上。”

“尽量想办法再撑过一段时间吧!”

“好的,行,没事,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去哪?留下陪我。”

王安抬起眼皮看了马芊陌一眼,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若曦自从来到马家之后,一直以来与马芊陌相安无事,马芊陌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那样冷淡,也许是马芊陌的内心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若曦,也许是还没有将那种复杂的感情捋出一个头绪来。

直到半年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复杂畸形的平衡。马芊陌狠辣易报复的本性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和开始,暴露出来。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她把这一生所受的耻辱和痛苦都归结于马芊笠身上来,对马芊笠恨之入骨,而现在马芊笠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只有将这一切转嫁到若曦身上。

上初一下学期的那一年新书发下来了,若曦给每一本书都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前书发下来的时候都是顾若涵给她写名字,在她的印象中顾若涵的字写的很好,像灯花一样会绾起一些好看的结。

那天她正在小心地整理着书籍的时候,马泽昀进来了,那个已经十一岁,还要让保姆追着喂饭的那个小少爷,也就是马芊陌的儿子。

最让她看不惯的是,他常常将口里的饭喷到小保姆的脸上,而小保姆只有忍气吞声,抱怨都不敢有。

“姐姐,你在干什么?”

泽昀闪着他那一双人畜不伤的眼睛,内心却不知道在酝酿什么思想。

“哦,没什么。”

若曦赶紧转身将刚发的新书收好,放在较高的书架子上。

马泽昀则从房屋的角落里抬来凳子,然后站上去,想要去取若曦的书来看。

若曦立即将他抱了下来。

“你看不懂我的书,去看你自己的书好不好?”

“姐姐,你就给我看一下,就看一下!”

“不行,我的书没你的书好看。”

若曦知道,如果真给了他书,以他平时的表现,一整本拿过去,拿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是一片片的了。

泽昀还是没有退却,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不平衡感在他心中升起,所以他仍然不肯出去,无所顾忌地在房间里搜寻其它的东西。

忽然,木箱子上,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姐姐,你这个瓶子是哪里来的啊,真漂亮,我看一下!”

“如果掉在地上会不会碎呀?”

若曦刚回过神来,他已经抓住了床头装萤火虫的瓶子使劲地往空中一抛。

“别碰!”

若曦因为激动一下大声地喊了出来。

轻质的玻璃瓶碰触到坚硬的木质地板,碎成了好几片。

“会碎的,果然会碎的!”

他拍着手叫到,仿佛是在做着一个有趣的实验。

若曦看见若涵送给她的珍贵礼物摔碎了,就像自己唯一的念想被摔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一掌将马泽昀推了出去。

泽昀后退几步,一下跌倒在墙边,愣了两秒之后,就开始大哭大闹起来。

大家应该理解,当自己心爱的东西,特别是承载了不一样感情的东西消失的时候,心里会有多么难受。

顾若曦没心思去管泽昀,她蹲下身来,小心地捡拾碎玻璃片,碎玻璃割破了她的手,她也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鲜红的血液从白皙的指尖流淌下来,将白色的玻璃片染成了一片殷红。她取出一块白色的手绢,将碎玻璃片一块一块地包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听到泽昀的哭声,很快张妈就进来了。

这个看起来温厚实则八面玲珑的女人说道:“哎呀,我的祖宗,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头碰到了吗?谁让你跟千金大小姐在一起玩的?人家大小姐金贵着呢!你怎么惹得起呢?”快让我看看。

张妈这时候立刻扑上去拨开泽昀的手,夸大其辞地说道:“啊呀,都碰成这样了,这可怎么办呐?”

马泽昀看到有了帮手,昂着头哭得更凶了。

若曦冷眼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演戏,心痛得不是滋味。

在他们眼中,可能觉得若曦是一个怪人,一个破玻璃瓶子有什么稀奇的,用得着这么金贵。

但他们完全不知道,泽昀摔坏的东西对于若曦来说意味着什么。

晚上,马芊陌回来。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吃饭的时候,泽昀忽然间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扯着嘴角哭了起来。

“张妈,怎么回事?”

马芊陌的面色上有一丝不快,紧盯着她的眼睛。

“还不是顾小姐,为了一个玻璃瓶子推了小少爷一掌。”

马芊陌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突然间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都惊住了。

“你是怎么看得孩子,每个月給你拿那么高的工资有什么用?干得好就干,干不好走人!”

“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

“对不起,夫人,我下次知道注意了。”

“还有你,你这么大了,还和他计较吗?”

马芊陌指着若曦厉声骂道。

“是泽昀先打碎我东西的,况且泽昀也只是被我推到了,并没有受伤。”

“你还敢狡辩。”

“我没有狡辩,事实就是这样的,为什么分明没有受伤,要显得很受委屈的样子呢?”

马芊陌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过来,拉扯着若曦出来。

还没等若曦反应过来,响亮的一巴掌已将打在了若曦的脸上。

第四十二章

“贱坯子!和你妈一个德行。”

也许这一句话和这件事情根本无关,但这确实是马芊陌酝酿沉积在内心很久的一句话。

若曦被打的有些麻木,眼睛里却并没有泪水,只是又羞又愤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最让她伤心的还不是这一巴掌,而是马芊陌的那一句,贱胚子,和你妈一个德行。

她极力想忘记这件事,可马芊陌当时的神态,和当时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激起她内心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涌起的时候,让她直接想从窗户上跳下去,沉下来的时候,她会开始自怜,这么多年来,她其实生活得不容易,这点挫折算什么,书上不是说有很多革命烈士都有很坚强的意志力吗,我为什么不能学学他们?

况且顾若涵如果知道她是怎么弄坏了他送的东西,肯定会原谅她。

第二天早上,她赶上超市开门,去买了一瓶强烈胶水,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将碎了的玻璃片重新地粘在一起,才基本将漂亮的玻璃瓶还原。可自己的手指也因为粘上了厚厚的强烈胶清洗不掉,还有很多粘到了之前被玻璃瓶割破的伤口上,疼痛难忍。

张妈进去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若曦的举动,她借着擦灰尘的机会,故意用袖子再次将重新粘好的玻璃瓶掀翻到地上,刚刚粘好不久的玻璃瓶再次碎裂成了一片片。

若曦这次忍不住地哭了,她心痛地告诉她。

“以后,我房间里的卫生我自己来,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进我的屋了。”

张妈表面道歉,心里却很不屑。

她还是那个观点,一个破玻璃瓶子有什么了不起。

等她走后,若曦再次蹲下去,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碎片粘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马芊陌没有在家,张妈将饭菜摆上桌的时候,就站在一旁。

巨大的圆桌上,只有若曦和泽昀两个人。

若曦自是没话说,她现在一看见泽昀就心生厌恶,她不知道怎么会有心机这么深沉的小孩,而泽昀却不一样,偷偷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不起!”

顾若曦转过头去看他,泽昀低头吃饭,她听得很清楚,刚刚那句话是泽昀说出来的,这里没有别人,除非她产生了幻听。

若曦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他的脑袋里在酝酿其它什么鬼点子。

总之在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不得不防备,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刻,她都不得不异常小心。

若曦没有理他,吃了个七分饱,就下了桌。

她回到自己房间,在窗台边写周末的数学作业。

数学是她的弱项,很多题都不会做,她咬着笔头思索了一会,不由得又想起了顾若涵,若涵可是数学优等生,经常考一百分,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他还好吗?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外面的天空。

漫天的星光如水一样缓缓地流动,流到了自己的屋角,越积越多,最后淹没了书桌和床头柜。

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口白木箱子,箱子上面放着一些旧书和小饰品,她走过去,蹲下来,将小饰品和旧书移开,箱子的正面有用凿子雕刻的风信子的花朵,一丛一丛的在月光中静静的沉睡。

她用饱满的指腹顺着风信子的叶脉细细的摩挲着,仿佛浸入了那一段时光,感受雕刻这束风信子花朵人的思想。

她睡不着觉,从屋子里走出去,黄角树的巨大枝丫伸到观景阳台里,若曦紧紧抓住枝丫,很轻盈地就爬到了房顶。坐在红色的琉璃瓦屋顶上面看星空,天空星罗棋布,散发出灿烂的光芒,就像在头顶闪烁。

她顺手从黄角树上摘下一枚嫩绿的叶子,用青涩的汁水借着皓洁的月光在红色琉璃瓦的空隙中间,开始描绘若涵和洛忧的轮廓。

他先画完了若涵,再画洛忧,画的有那么几分像。她的绘画天赋和舞蹈天赋一样,都很好。后来她又看了一会,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像,同时也怕被别人察觉了什么,便用手抹掉了。

水泥的房顶平层有些粗糙,磨得她的手有一些疼。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有“安娜”在顶层的房檐上踱步,呜呜得像是一个婴儿的叫声。

很晚的时候,她又重新攀着黄角树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本以为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

下周一的时候,她刚要去上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翻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也找不到,她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

最后,一个念头从她脑中闪现,她转身就跑到楼下,直闯杂物间,当翻开层层叠叠的纸箱和烂木头,真的看到自己的书包躺在杂物间阴暗的角落里。

书包里的书全部洒了一地,有的已经被杂物间的污水浸湿,那一瞬间她心痛了。

小时候顾青杨就告诉她,书是学生的第二张脸面,书弄脏了,就好比是自己没有洗脸;书弄脏了,脸也就脏了。她看到还是崭新的书被弄成这样,比自己刚买的新衣服划破一个口子还难受。

她走近了去,蹲下来将一本一本被水沾湿的书拾起来,用干凈的袖子擦去书封面上的脏水,然后放进书包里,装了满满一书包,沾了水的书格外地沉重,她几乎有点提不起来。

空旷的杂物间阴暗潮湿,一股木头腐臭的气息铺面而来,阴森的环境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幽灵,幽幽地吐出暗黑的信子,吞噬了所有的光明和温暖。

正当她将浸湿的书全部收起,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电灯熄了,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关了。

她从小就怕黑,现在被关在这样的一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只有杂物间的顶部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看着她。

小天窗很高,想要从那个小天窗爬出去,似乎没有什么可能。那孔小小的天窗,像恶魔的眼睛冷冷地蹲在那里,而她现在正处于恶魔的身体之内,孤立无援。

她将杂物间砸得砰砰地响,但外面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也许他们听到了,只是故意不放她出去。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蓝色裙子已经被脏水打湿,又冷又湿,但她还是将书包紧紧地抱在胸口。

“开门啊,有没有人开门啊!”

“为什么要关着我,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说?”

她一边拍打着厚重的实木门,一边叫道。

过了好一阵子,她再也叫不动了,喉咙干涩地想要冒出火来,眼泪也流干了,偶尔还能听到角落里有什么响动的声音,也许是老鼠在看不见的地方乱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腐烂的木屑,脏的也和老鼠无异,害怕什么呢?

她找来一块木板,用手擦了擦,盖在大滩的水渍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看着天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开始静静地沉思。

她想现在早就应该已经上课了吧,邵静老师会关心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吗?邵静老师会不会在早读的时候抓住那只可怜的瞌睡虫同桌,让他背诵英语。

她会不会着急地打电话寻找自己,或是给马芊陌打电话。马芊陌大概会谎称自己是因为不舒服才没去上学吧!聪明的邵静老师会不会能识破马芊陌的谎言,责骂马芊陌一顿,然后赶来解救自己,好像不可能罢。尽管邵静老师是一个温和善良而充满智慧的女老师,但她何以能识破马芊陌的骗局。她那颗纯净单纯的育人之心何以能斗得过马芊陌的阴狠毒辣。

涵哥哥和顾叔叔就更是帮不上自己了,就算涵哥哥为了保护自己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那是以前,现在若涵还记不记得自己都说不一定。

她想起曾经用巴豆粉当咖啡给看守她的人喝,曾经在心里骂马芊陌,这些马芊陌都一笔一笔地记着,现在把她关在这里就是对她的报复。她突然间觉得,因果报应,总是要还的,世界放过了谁,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马芊陌会以这样近乎对待仇人的方式对待她。

她将自己之前给洛忧画过的画像一张一张地翻出来看,还有以前顾若涵送给她的那些生日小卡片也拿出来反复地摩挲。过了一会湿冷的空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她感觉身体有些颤抖,愤怒和屈辱在她心里慢慢地淤积。

时间过了好长好长,长到她都可以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终于从天窗上看着她的那一抹日影渐渐转移了视线,天快黑了。她一天都没有去上课,一天没有吃饭,后来终于有人开了门。

当她走出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开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马泽昀,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小男孩。他惊讶地看着若曦,仿佛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面。

若曦出去以后,没有问是谁把她的书包藏在杂物间的,也没有问是谁将她关起来的。

第四十三章

她什么也没说,所有经历的不公和所忍受的屈辱都已经在胸口里蓄积成一团怒火,燃烧又熄灭,熄灭了又燃烧,但是每一次燃烧,温度都比之前更高,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直接冲到马芊笠的房间。

“大小姐,你干什么?”

张妈看见若曦冲上来,慌成一团,连忙扑上去去拉扯她,被她使劲一推退后了几步。

马芊陌正坐在桌子前签发文件。

若曦一进入马芊陌的房间,在她刚刚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將她书桌上的文件掀翻,连同还没有喝完的茶水,一瞬间,马芊陌的屋子里乱成一团,文件像雪片一样飘在地上,被滚落的茶水污染。

马芊陌看着她,狠毒的眼神再也藏不住,那一瞬间她变得暴躁和不安,行为再也不能用刻意的优雅和蔼来掩饰。

她抓起若曦的马尾,将她从书桌边拖到外面,接下来的一幕是若曦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以至于在以后的人生中都留下了痛苦的阴影。

顾若曦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个头和马芊陌比较起来,还是差了那么半个脑袋。并且这个女人时常都穿着高跟鞋。

她那天正好扎着高高的马尾,因为之前张妈经常抱怨她经常洗头把水用多了。有一次甚至在她洗头的中途,忽然间关掉了热水。从那之后,若曦为了少洗头又能让头发看起来干净清爽,就去买了一捆彩色的胶圈,将披散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鬓角到太阳穴的发脚的位置可以看得见白白的头皮。

马芊笠很准确地就抓住了若曦的头发,让她感觉头发被扯的异常疼痛。

她一边挣扎着去拨开马芊陌的手,同时用手掌去推,没想到她纹丝不动,体重过百的优势瞬间就体现了出来。

并且紧接着她又被踢了一脚。马芊陌穿着坚硬的高跟皮鞋,丝毫没有顾忌地一脚踢到若曦的肚子上。

她没有想到这个老女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小看了她。她想这老女人一定是练过的,不然怎能一脚将自己踢的如此疼痛。她忍着疼痛刚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很快又被她用双手卡住了脖子。她脖颈本来就细,很容易就被牢牢地卡住了,直到她被掐的趴在地上眼冒金星,感觉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