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她

乔瑟琳

楔子

凌晨，周旭被警方传讯，问他跟死者什么关系。

少年的刘海长长的，醒来时未洗头，发梢却像沾过水，有些不整齐地盖住了眼睛。姓名年龄都好好答了，但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却紧张地握紧了双手，连咽下几口吐沫，干燥的唇在审讯室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警官耐着性子又问一次了：“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他开始流汗，深呼吸，沉默的一段时间里，像是在思考十分重大的事情。他内心是否思绪万千呢？大概是的。

明明前一天夜里，他还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呼吸声。

生命像星星，说陨落就陨落了，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跟死者什么关系？

“我是她男朋友。”像是喉咙里含着一根细细的针，张嘴后顺便牵扯着心脉。疼得人身子摇摇晃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0 1

收到署名为苏蕊希的两万元汇款时，当事人周旭表示不可置信。

周旭表面上是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每天朝九晚五，跟大部分上班族一样的安稳。可在网络上，他其实在一家“虚拟恋爱”工作室里做一个虚拟男友。

所谓虚拟，顾名思义就是假的。

许多没有男朋友，甚至没有谈过恋爱的女生在这里花钱买体验。

选择周旭的并不算多，大多数体验家都喜欢选择工作室的其他“男友”。或是霸道一点的，或是可爱的，唯独周旭在其中显得那么没有特色。光是他的介绍语，就十分简洁——你最常见不过的少年。

用少年来形容周旭的确不为过，他向来喜爱白衣和牛仔裤，又总是安安静静的。

苏蕊希选他，其实也并不奇怪，仅仅只是因为那简单的一句介绍语，就决定买他做一年的体验男友。

可毕竟这是虚假的，这一点周旭本人也是知道的。所以面对一个不惜花两万元也要跟他做虚拟情侣的姑娘，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起初，周旭跟苏蕊希只在QQ上聊，毕竟现代社会，微信太过私人。

哪知苏蕊希一上來，便开诚布公了：“我叫苏蕊希，前天刚过20岁生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周旭回：“我是七号，你的虚拟男友。”

“接下来你要陪我一年，我希望知道你的名字。”最后在对方不停地追问下，周旭妥协，报上了自己的真实信息。

“我叫周旭，二十三岁。”

“好，周旭，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隔着文字的微弱表达，周旭发现她的确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连文字都透露着稚气。

吵着要加微信，是刚刚成为“情侣”之后几分钟里的事情，少女似乎是那种不达目标不放弃的人，周旭不说愿意，她便一直缠着问。

白天周旭忙于工作，只有偷偷摸鱼的时候才能回复她。不久后他再度妥协，连同手机号也一并交了出去。

加了微信，接下来就是换上情侣头像，并要求他大张旗鼓地在朋友圈官宣。

这人买了一年虚拟男友，才第一天周旭就有些受不了了，真不知道以后怎么熬，明明他自己都没有时间找真的女朋友。

晚上睡觉前，苏蕊希跟他玩网恋最常见的连麦。电话接通听到声音的时候，周旭才知道这个少女一点也不萝莉，她的声音哑哑的，不像大部分少女处在青春期的尖尖声，反而像是感冒了。

连麦的这一整夜里，苏蕊希畅谈自己。

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喜好、兴趣什么的。她说自己喜欢音乐，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去看林俊杰的演唱会……她喃喃地重复了好几次。

“周旭，你会陪着我吗？”好像真的把对方当作男朋友一样，她的声音带着恋爱的愉悦感。

“不一定，万一那时你有了真的男朋友呢？”周旭回答完后，对面沉默了良久。

他突然觉出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安静，于是尝试喊她的姓名。

“苏蕊希，苏蕊希……苏蕊希？”

大约过了一小时，他晕乎乎地睡过去，直到对面再次传来的动静将他从浅浅的睡眠里惊醒。

“我刚才睡着了，男朋友也睡着了吗？”片刻，对面传来“吧唧”一口的亲吻声，顺着耳机的电流线传递进周旭的耳朵里，直至到达每一根骨头。

少女嘻嘻地笑着：“趁其不备，偷亲一口。”

某一时刻，周旭的心突然悸动了。

0 2

苏蕊希要求周旭来接她，是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他们还只限于每天仅靠电话联系的恋爱，突然有一天，苏蕊希说：“你来找我吧。”

网恋的人突然就要见面，周旭无疑是抗拒的。

可是苏蕊希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她是一个孤儿，被一对有钱的夫妻收养。父亲对她倒是疼爱，可母亲天天打她，她每天浑身都是伤。

“那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周旭问她。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都是我自己找机会攒的。”

这些话周旭不轻易信，所以始终不答应去接她。直到有一回，苏蕊希一连失联几天，再联系他的时候，说是已经到了他的城市，她坐高铁自己来的。

周旭挂下电话，去车站寻她的时候，还全然不知她的长相，连几句像样的形容都没听她说过。可偏偏，周旭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是她。

车站人来人往，每天的客运量相当庞大。站在出口前的小空地上，许多人都在等待着。

周旭冲过去，站在空地上扫视一眼，立刻认出那个蹲在角落里，背着一个小帆布包，头发又红又卷，身材纤细得怕是要被风吹走的少女，就是苏蕊希。

她手里握着个小小的手机，身子前后摇晃。嘴里哼着歌，眼睛里似有若无的是天然的稚气。

“周旭！”他还没走过去，抬起眼来的苏蕊希就率先喊出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觉得就是你。”正如他也猜对了她一样。

“这恰巧就说明我们可能真的是天生一对。”苏蕊希笑起来时，浅浅的梨涡陷下去，“你说是吧，男朋友？”

往常只是在电话里认识苏蕊希，直到如今才亲眼看见她的美。

是一種天真又温柔的少女美，最动人的是浅浅的梨涡，和笑起来的那双眼睛，你能想象到一个人眼睛里有星星的样子吗？甚至那与年龄不符的红卷发，在阳光下都显得那么动人和有活力。

周旭带苏蕊希住进自己的出租屋里。苏蕊希的行李不多，必需品都需要现买。

即便如此，周旭还是不放心她就这样离家出走，苏蕊希安抚她，说告知过父亲，并无大碍。

周旭半信半疑，却还是选择先信她，满足她的要求再说，因为她本人看上去实在单纯。

接到她的第一天，周旭就按照她的要求，去看了“演唱会”。

说是演唱会，其实就是去买了几张碟，回到家后，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连灯也关上。拿出顺手买来的LED彩灯，插电在墙上挂一串，打开电视，放上碟片，演唱会就开始了。

观看过程中苏蕊希一直倚在他肩上，冰凉的小脚丫时不时蹭蹭他。她跟着哼歌时，周旭侧头看她，红红的卷发照耀在彩灯下，说不上来的绚烂和迷惑。

“你为什么染这种颜色？”

苏蕊希摸摸头发，抬眼看他：“不好看吗？”

周旭瞬间有一丝慌乱，“好看，很好看。”

下一刻苏蕊希便笑了，离开他肩膀，扑到他正面去，两腿一伸，坐在他伸着的腿上，张开双臂去环他的颈。

苏蕊希的脸凑过来时，周旭才知她这是要索吻。

那怎么行呢？

他们明明只是虚拟的情侣。

“钱都给你了，那就是真的。快些嘛，又不是你吃亏。”苏蕊希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否则我就要不高兴了，今天是我生日。”

听到“生日”两个字时，周旭一愣，不备间，唇瓣被人轻轻一点，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0 3

次日白天，周旭按时去工作，嘱咐苏蕊希不要乱跑。可下午回来时，家中却没了人影。

周旭着急忙慌地准备出门找人时，苏蕊希却突然换了个发型回来，黑色的长直发，薄薄的齐刘海有些长，快要盖住眼睛了。

“我觉得还是黑发与你更般配一点。”她歪歪头笑，从怀里掏出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听说夜里的游乐园比白天好玩一万倍。”

这是苏蕊希第一次来游乐园，吵着说要把最刺激的过山车留在夜里。

玩任何项目，她都要求周旭明目张胆地在人前亲她的脸。有人拿拍立得捕获周旭亲苏蕊希的瞬间，并热心地赠送给他们。

他们也去了水族馆，看每一只昏昏欲睡的鱼儿，听着广播里放着音量低低的音乐，唱到“只想与你简单相爱”。苏蕊希趴在橱窗上，一边哈气，一边跟旁边的人说：“我喜欢这首歌。”

“《此时此刻》，薛凯琪的。”周旭回答她。

片刻后，又说：“我也喜欢薛凯琪。”

“你不是喜欢林俊杰吗？”

苏蕊希解释：“人是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的，譬如我还喜欢你。”

周旭愣了，在水族馆昏暗的光线下表情隐藏得刚刚好：“你喜欢我什么呢？”

明明才认识不久而已，连恋爱都是虚拟的。

“喜欢你不放弃我。”苏蕊希笑，“喜欢你懂我。”

怎么就是懂她了？周旭百思不得其解。

苏蕊希说：“他不问长相，就可以认得出她是哪一个。”

周旭想，她不也同样认出他了吗？

晚些去坐过山车时，游乐园已经到了关门的点。负责过山车项目的工作人员也已经锁好了小操作室的门，准备下班回家了。可苏蕊希偏偏要玩，周旭拗不过，只能陪着她去求工作人员。

最后还是未果，苏蕊希却拍拍胸脯说有办法，让周旭先去旁边等着，她自己去说。

没过一会儿，苏蕊希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手中拿着一顶浅黄色的帽子，帽子下有系绳，可以固定在下巴上。

“可以了，我们可以上去了。”苏蕊希拉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

坐上过山车后，周旭问她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苏蕊希骄傲地扬扬下巴道：“我说我有绝症，想在离开之前感受一下夜里的过山车。嘻嘻，开始他不信的，然后我就哭了，我还说我连头发都是假的，他就信了。好温柔的叔叔，还赠给我不知是哪个游客遗落在这的帽子，说是挡挡风，怕我的假发掉了。”

周旭觉得苏蕊希骗起人来也没个正经的，但意外地觉得开心，或许是因为珍惜她这种天真可爱的少女感。周旭望着她，宠溺地笑了。

过山车开启，苏蕊希用力地攥住他的手，尖叫着，他全程闭着眼，旁边的人却在努力地睁眼。一圈下来，苏蕊希冲下设施，扑在草堆里，一阵接一阵地呕吐。

“这跟晕车的感觉也差不多嘛。”苏蕊希眼睛里冒泪，“不过果然是真的，夜里坐过山车，星星看起来果然更亮一些。”

“你是玩的，还是来看星星的？”

纠缠着爬上周旭的背，苏蕊希才喃喃地回答他：“两者都有。”

她慢慢抚他的肩，他心跳加快万倍。

0 4

这周末，苏蕊希吵着要去隔壁城市看音乐节，说觉得很酷。为了尽虚拟男友的职责，周旭请假陪她去。

这次也算是旅行，他们住不隔音的旅馆，吃其他城市的饭。

其实只是看个普通的音乐节而已，苏蕊希却早早地化好了妆。饶是周旭也看出来了，她这妆容一看就是新手画的，虽说并不丑，但眼线在眼角晕开，还是显得怪异了一点。

没法子，苏蕊希自己喜欢。她甚至特地换了套新衣服，性感的黑色吊带，把精巧的锁骨露出来，下身搭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热裤。苏蕊希很瘦，轻耸的蝴蝶骨轻盈欲飞。周旭看向她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掺杂了些小小的心疼。

“我酷吗，周旭？”

周旭说：“酷，但未免暴露了些。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她，”并警告她，说：“没有男朋友喜欢女朋友穿成这样出门。”

苏蕊希听他这样说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甜蜜地去拽他的胳膊：“这是情侣之间的占有欲，对吧？”

晚些去到现场，周旭才发现现场的少男少女怪异的比比皆是，不过这只是在他这种普通人眼里的怪异，其余人都不这样觉得。

演出开始，全是周旭叫不出名字的乐队和小众歌手，没有一首歌他是听过的，他站在人堆里尴尬极了。相比起来，一直跟随节奏振臂高呼的苏蕊希却显得熟练多了，他低头拉扯她问：“这些歌你都听过吗？”

苏蕊希回一下头，大声回答：“没呀。”

“啊？”周旭疑惑地放下手，继续傻傻地站着。

看他不够融入，苏蕊希主动来拉他的手，带他一起欢呼雀跃，一起融入。周旭无疑是开心的，暗地里觉得这样有活力的自己其实不多有，跟苏蕊希在一起，他就像被苏蕊希拉着走，总免不了想扬起头，感叹一下生活的美好，或者说，少女的美好。

从前他做虚拟男友，只是觉得现实的生活太过无聊了，想找一点事情做。可是网络里也是如此，程序化地对女孩们嘘寒问暖，又程序化地结束交易，做出告别。

可苏蕊希不一样，她的存在就是活力的代表。她为他带来的，不只是袭击生活的新鲜感，还有许多许多他快要接收不下的美好。

最后的安可曲是一首偏摇滚的歌，人潮满场沸腾。

人群挤挤攘攘，突然有一抹黑从苏蕊希身上掉落下来。就连苏蕊希自己也愣住了，回过头呆呆地与他对视。他亦同样发怔，张口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周边有人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夸赞苏蕊希的光头很酷，比黑发酷上万倍。

苏蕊希回过神来，捡起假发，再匆忙戴上。没等周旭说话，她一个人拨开人群匆匆退场，双手一直盖在那副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头发上。

苏蕊希是没有头发的。

她在过山车时说的那句戏言，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其他的呢？

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的呢？

周旭追出去，却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身影，只好返回旅馆去等。等到半夜里，还不见人，便又出门去寻。他重新换好了衣服，一打开门却愣住了。

苏蕊希自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长长的假发被她提在手里，以真面目示人。

一见苏蕊希，周旭先把她从门外拉进来，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

周旭从未这么用力抱过一个人，好怕她突然消失，好怕她突然就解除这段虚拟情侣关系。

苏蕊希倚在他胸前，默契地回应，整张脸埋进去，又恨不得永远记住他身上的味道。彼此就像要把对方揉碎装进心里。

“当你碰到任何困难，我会守在你旁，带你越过每一座山，世界总有光明黑暗，至少有我作伴，就让我陪你到天亮。”周旭突然想起了林俊杰的这句歌词。

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无非是她真的患病，这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没有哪家20岁的少女会这么悠闲地离家出来玩。

隔了良久，苏蕊希才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把脸露出来，只是她不再如平日里那样笑了，而是满脸的泪。

“对不起，我骗你了。”

周旭沉默，先拉她坐下，后才安慰：“你这个发型还真的蛮酷的。”

即便这样，苏蕊希还是选择把假发再戴上，她冲他笑，他便也笑。见她哭，他心里不由得阵阵发紧，一种疼从心脏而出，密密麻麻地蔓延到全身，仿佛他真的当了她的男朋友。

“我从小就患了这种很奇怪的病，医生说，我一辈子都不会长头发。”苏蕊希开口，坐在周旭腿上，抱住他，小小的脑袋倚在他的胸前。

“不光是头发，还有体毛，我从来都不会长那种东西，这真是又可悲又可笑的病。”说完，她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只有周旭沉默着，小心摸摸她的头，再握握她的手。

05

苏蕊希说想办婚礼，是第二天的事情。

周旭说：“行”，便租了一件婚纱、一套西装。趁着有人结婚，他带着她提前几小时，在天未亮时，潜入了别人布置好的教堂里。

他用手机放音乐，假装有神父。周旭掏出街上五块钱一对的塑料戒指，一人一只，念几句誓言，互相交换戴上了。

苏蕊希的手指细，因为过分瘦弱的原因，戒指刚戴上就要溜下去，于是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把戒指固定。

日出时分，浅浅的日光辉照耀进教堂，整个世界好像都成了金黄色。

苏蕊希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灿烂，甜甜地问：“周先生，你会一辈子爱我、疼我，对我无微不至，不抛弃我吗？”

周旭答：“会”，又问：“苏小姐，是否可以把虚拟男友解除，让我变成真的呢？”

她昂着头，笑得灿烂，“可。”

接下来就是浪漫的亲吻了，然而此刻却突然被正牌的结婚新人一家打破。精心布置的场地被抢用，寓意不好，这是会造成新人不幸福的。于是新娘大发雷霆，哭闹着另选他日。

几个男人气鼓鼓地挽起袖子来，气势汹汹地要给周旭他们一个教训。

周旭牵着苏蕊希满教堂地跑，他们跳过椅子，打翻了花瓶，推到了花架，最后冲出了教堂。

“抓住他们！报警，报警啊！”身后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

他们几近疯狂地逃跑，身后追着三五成群的人，有人甚至拿了花篮扔过来，周旭顺手挡住，回头看着苏蕊希，她正开心地笑。

她是有梨涡的，笑起来就像是在人间洒酒的仙女，周旭在不知不觉间就醉醺醺的了。仿佛自己真的来到了婚姻的殿堂，他甚至想拉着苏蕊希去民政局拍张照登记，生怕事后她反悔了。

多想时间停在这一刻，一切是真的又像是假的。周旭在心里祈求了，但愿苏蕊希能永远这样笑下去。

为什么要说永远，他不知道。

因为总有一种不想承认的患得患失感，就好像下一秒，蘇蕊希便会从那浅浅的温柔里消失了。

一直到被警察追上来，周旭都还在带着苏蕊希在全城跑。被带进派出所之后，他们先后录口供。警察也无奈地把他们暂时关了进去，等人来为他们担保。

“这事挺荒唐的，谁会来担保？”

“不用担保，我想跟你一直在这关着。”

“为什么？”周旭笑，“哪有人穿着西装和婚纱蹲局子的。”

“这里不愁吃喝，还能跟你永远在一起啊。”

“出去就无法永远在一起吗？”周旭这句话起初只是玩笑，可没想到成真就在片刻之间。

一位警察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进来：“苏蕊希？你是苏蕊希？苏老板的女儿苏蕊希？”

苏蕊希迅速地缩在周旭身后，矢口否认，说不是，只是重名而已。

警察先生亮出手中的寻人启事来：“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就是你，苏蕊希。”

警察确定之后，苏蕊希却突然崩溃了。疯狂地摇头，说：“我不是，真的不是”。

直到她的父母前来把他们担保出去，她都在拒绝承认自己是苏蕊希。

她的父母完全不是她口中的样子，什么母亲打她或许也是假的，那女人分明因为找不到她而急得掉眼泪。究竟她哪句话是真的呢？

她在派出所门外被带走，周旭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不是我父母，周旭，救我，救我！”她哭得声嘶力竭。周旭把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心想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要把她夺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连警察都在替这个小伙子的傻而无奈，出门拦下正在夺人的他：“干什么？人家要带女儿回家去，你拦什么？”

他不再说话，望着车窗里那张近乎绝望的脸，落下泪来。

“她养母虐待她，她受不了才逃出来的，你们不是警察吗？你们救她啊！”周旭转过身去，红着眼睛逼问警察。

那人笑了，又摇头又是笑的：“你傻不傻，人家是亲生的。”

周旭一愣。

怕他不信，警察把手里的单子给他看，一边解释一边数落他：“你说你一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没有个分辨真假话的能力？人家那是亲生父母跟亲闺女。没有虐待一说。要说她为什么不惜编谎话也不肯回去……大概是因为不想回医院吧。”

为什么不想回医院？

周旭仔细看单子上的字：寻人启事，小女20岁，患胃癌，不肯继续化疗逃出医院，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谢。

周旭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一下，瞬间死机了。

“……胃癌吗？”他的声音沉甸甸，“直到最后，她还在挣扎着骗我吗？”

什么一辈子不长头发，她那时也是骗他的。

他开始怪罪苏蕊希，继而又崩溃和自责。如果他早一点，早一点发现的话，或许还能早一点让她接受治疗。或许就能早一点痊愈，能痊愈……只要不是晚期，好好治疗就一定能痊愈。这么活力满满的苏蕊希，怎么会不痊愈呢？

周旭瞬间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晚期的话，痊愈的几率几乎为零，也不怪她想逃，没有希望的治疗对她来说，就好比绝望的囚禁吧。”警察说完这句话，把寻人启事从他手中扯回来，“回去吧。”

警察离开后，周旭留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心里揪着疼，像是千万根针绵绵密密地刺进心脏，差一点就要撑不住倒在那里。

0 6

有段时间联系不上苏蕊希，周旭决定去找她。

苏蕊希所在的那个城市有几家医院，他從最好最贵的找起，上天庇护，一找就找到了。说来也是巧，他来时，苏蕊希正在病房里睁着眼睛发呆。看护她的母亲睡着了，房间里其他的病人也睡得很香甜。

见到周旭，苏蕊希先是笑，然后立刻下床，鞋子都不穿，悄悄跟他出病房。

“你是来救我吗？”

他给她披上外套，抱着她走：“仅限于在后院看看星星，医院是不能出的。”

“为什么？”

“因为你病了。”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半晌才开口：“你知道啦？”

“嗯。”他找一个长椅坐下，“谎话精说的就是你吧？跟谁学的，骗人可一点都不可爱。”

“真的不可爱吗？”她又笑了，那对梨涡一天比一天要深，该是因为越发消瘦导致的。

周旭看着她，内心五味杂陈，面上还要一直静静地笑。每次他这样微笑时，苏蕊希亦会甜甜地笑着回应，甚至伸出指头戳戳他的脸。

她是谎话精又如何呢？

无论苏蕊希说什么，此时此刻的他，都会无条件相信。

她可爱，世上第一可爱。他从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人。

“可爱的，你怎样都是可爱的。”光头的她是可爱的，撒谎的她是可爱的，看林俊杰的她是可爱的，趴在他肩上，穿着病号服，光着脚丫，连嘴唇都苍白的她，更是最可爱的。

苏蕊希嘻嘻笑着蹭蹭他：“谢谢你，我的男朋友。”

周旭一愣，朦胧的眼睛一闪，下一刻，又绽放起爱意，从眼角到瞳孔，是全部的爱：“不客气，我的女朋友。”

看了一会儿星星，病房的人醒来发现苏蕊希不见了，吵着闹着地四处寻她。周旭看看时间，起身要送她回去，苏蕊希却不肯：“今天我生日，你带我出去吃个蛋糕，再回来好不好？”

“你上次索吻时，还说那天是你生日。”

“这回是真的。”她掏掏自己藏在口袋里的身份证，似乎是为了方便逃跑买车票而备的，“你看，日期就是这一天吧？”

周旭看得仔细了，说没错，这回信了。

“可是还是不能出去吃蛋糕，你爸妈马上就要找来了。”

“其实我今天吃过蛋糕了，跟爸爸妈妈和其他病人一起，但是想了想，果然还是想跟男朋友你一起吃呀。”

这话听得周旭鼻子一酸，他说好，在长椅上放下她，说过会儿回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最近的地方买一块生日蛋糕，写上了“21岁生日快乐”。提回来时小心翼翼，到了医院的后院里，发现苏蕊希已经不在这里了。只留下自己的身份证，想来她也不准备逃了，干脆留给了他。

他拆开蛋糕，自己吃一块儿，而后写张纸条，托付前台的护士送过去。

苏蕊希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纸条上写着——我吃过了。

她接着再吃一口，四舍五入，算是他陪她吃过蛋糕了。

从那之后，周旭再也没见过苏蕊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在微信上重新与她联系。他们每天聊天，到了晚上，又是熟悉的语音电话，戴着耳机，睡觉时也要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苏蕊希说自己每天所发生的一切，说旁边的病床上进进出出换了好几批的人。说林俊杰，说她没真正去一次演唱会真是大大的遗憾。

聊到自己的病时，她说起了晦气的话——要是我死后，能变成蝴蝶就好了。

为什么是蝴蝶？

“因为能香香的，漂漂亮亮落在你肩上守护你呀。”

这天晚上，苏蕊希问他为什么做虚拟男友。

周旭想了好半天，回答说想在枯燥的生活里寻求一点新鲜感。

苏蕊希又问：“那以后还要不要做呀？”

他说：“不做了。”

“你的出现就够我新鲜一辈子啦。”

苏蕊希嘻嘻笑，“吧唧”一口，说奖励你一个亲亲。

那之后她就睡着了，听筒里又被满满的电流包裹。

直到凌晨时，他听到对面嘈杂的声音，哭声和喊声混杂，分不清男男女女。拔下耳机，他朦胧地睁开眼睛，对面换了个人讲话，问电话这头的他：“你是谁？”

0 7

周旭被警方审讯，是因为苏蕊希去世后，她的父母发現了她一直在通话的手机。开始时，他们甚至一度怀疑是这个人拐骗他们的女儿从医院逃出去。

到最后，发现这是场闹剧，是因为之后他们在自己女儿的手机里，发现了微信聊天框中未发送成功的消息。

好像还没有写完的样子，停留在一个“看”字。

“男朋友，选择你做我的男朋友其实不算是巧合。我喜欢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介绍，觉得你不会是我讨厌的男生。没想到的是，了解过后，你恰恰真的是我很喜欢的类型呢，真是谢谢老天啦！你问我怎么会认出你就是来接我的那个人，当然是因为你第一眼认出我啦。你奔向我时就知道，我们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没谈过恋爱哦，跟你是第一次。之所以想谈恋爱，是因为不想在离开之前连最起码的爱情都没经历过。幸好幸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竟然选到了真爱。对了，我买你做男朋友是一年哦，可是医生说我大抵只有半年时间，剩下半年是送你的啦，不要太感动哦，我正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小天使。想说的话真还有好多，说不完的，那就此打住了，记得带我的身份证去看……”

从派出所出来，周旭小心地摸出口袋里苏蕊希的证件。已经顾不得去管眼泪了，路过的人纷纷侧头看这个男人的狼狈样子。

去看什么？

苏妈妈猜想了各种可能。

“去看林俊杰。”他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