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己派
教育部释放出校外教培治理的强烈信号。
3月末,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司长吕玉刚表示,将从严审批培训机构,强化培训内容监管,创新收费管理方式,规范培训行为,严肃查处违法违规培训行为。
“一些地方仍然存在着不少突出问题,主要表现在校外培训仍然过热,超纲超标的培训行为仍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一些培训项目收费居高,有的培训机构退费难、卷款跑路的问题还时有发生。”吕玉刚说。
几份未经证实的教育监管细则在网上流传,一份“双减”试点的文件显示,校外培训行业或进行三限治理,即限培训机构数量、限时间、限价格。所谓“双减”,即义务教育阶段开展减轻学生课业负担以及校外培训负担。
话音刚落,“睡眠令”后脚紧跟发布。作业、校外培训和游戏,都得为学生睡眠让路,按时“中断”。包括校外线下培训结束时间不得晚于20:30,线上直播类培训结束时间不得晚于21:00,不得以课前预习、微信群打卡等任何形式布置作业。
近一个多月来,“规范化”成为教培行业的主旋律,新政细则尚待出台,整治导向已非常明确:做教育还是做生意,机构的根本属性必须回归前者。
监管震慑,已响起前奏。
中国家长的教育焦虑,拉动校外培训市场的蓬勃发展,反过来,又让贩卖教育焦虑成为一门生意。强化监管,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刻。
据教育部数据,截至2018年底,全国校外培训机构达到40万所。政策强监管下,所有学科类教培机构立于风暴正中。
“还指望快速发展高速增长吗?”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向《21CBR》记者表示,本轮教培治理,是过去一年来校外培训机构疯狂营销、快速扩张的必然结果。
熊丙奇说:“培训机构所谓的快速扩张、资本上市和获得巨大财富,都是以家庭的教育负担、整个社会的教育焦虑为代价。若机构无视治理,仍希望快速扩张,只想做生意不做教育,等待行业的会是更大的危机。”
熊丙奇分析,对于监管政策,校外教培机构最担心的有两点:
一是学校把学生都留在校园里,学校教育满足了家长的大部分需求,于是减少对校外教育培训机构的需求,“校内减负,校外增负”不再有。
二是明确对违反教育规律的超前教育说“不”,一刀切禁止面向低幼年龄的学科培训和线上培训。
“如果面向6岁以下的学科培训以及在线教育都不能开展,对一些以此为主营业务的机构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熊丙奇说。
在他看来,追求规模、寻求快速扩张的教培机构,受此次治理影响最大。同时,校外教培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取缔和一刀切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培训需求存在,培训机构就“灭不了”。
“就看政策怎么落地了。”熊丙奇说。
中信建投发布的研报分析,本轮治理和2018年治理的方式有很大不同,上一轮“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侧重在校外培训机构,核心是推动解决中小学生过重课外负担问题;本轮治理,在供给端则是从校内教育和校外培训两方面入手。
“义务教育阶段‘减负仍然会是主旋律,简单通过降低校内课程难度和教学质量实现‘减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中信建投分析说。
教育培训机构正迎来最强监管风暴,资本市场迅速作出反应,教育中概股继续下跌。
盘点几家头部教培机构,相较1月中旬以来股价的高点,截至4月20日,好未来跌掉32%,新东方跌掉20%,网易有道跌41%,跟谁学跌超80%。
对于股价异动,跟随学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陈向东不得不写信安抚市场情绪,并宣布一年内增持不超过5000万美元的公司股票,但短期内依然没有改变股价的颓势。
教培行业的变化,前端营销投放的感知最为明显。
目前,央视多个频道已不见各大教培机构的宣传广告,这与春节期间,猿辅导、作业帮、学而思等品牌挤满黄金档和频繁露出综艺节目,形成鲜明对比。
今年2月底左右,央视下架教培类广告的动作,就悄然开始,头部机构的广告投放力度,有进一步收缩的趋势。
移动广告情报分析平台App Growing提供的数据显示,第一季度,K12教育广告数占比逐月走低。今年2月,教育广告在全行业广告的占比仅4%,低于其日常6%-8%的平均水平。
App Growing內容负责人晓兰向《21CBR》记者提到,“一演员出演四家教育广告”的虚假营销事件发酵后,抖音清理了一批教育广告,同时加强审核监管,可能会对广告投放产生一定影响。
1月底,猿辅导、高途课堂等四家头部教育机构的信息流广告,因聘请同一演员出镜,扮演不同的老师角色吆喝教育产品而“撞脸”穿帮,这被视为治理教育广告乱象的导火索。
此外,在“3.15”的时间节点,教培机构考虑到广告违规风险,暂时对可能违规的广告进行下架处理。
不仅投放量收缩,教育广告内容也有改变。
通常,线上课程的广告卖点针对家长的焦虑展开,而辅导作业App的卖点针对搜题、看解题过程的学生。App Growing 的数据也显示,在教育广告“撞脸”事件后,短视频广告套路化的内容有所减少,广告主转向新的情景剧内容或主推课程。
“之前会有一些出镜演员,自称是有十几年数学或语文教课经验的名师,煽动家长如果不报课,孩子成绩就会落后。教育广告会倾向于情景剧、劝导性的方式,用矛盾冲突来吸引用户。现在这类广告仍有,但少了很多。”晓兰表示,如今教育广告主的投放更谨慎,着重内容口播、品牌硬广,而非煽动和隐喻。
原本,2021年的在线教育广告营销投放,预想中会更上一级,几家头部K12网校均在春节前连拿大额融资,备足弹药准备烧钱营销。多位业内人士接受《21CBR》记者采访时均给出一致预判,认为头部线上教培机构在2021年的厮杀会非常惨烈。
始料未及,今年监管一出手,投放大战迅速哑火。
网络热传的“双减”试点文件显示,会强化治理校外培训广告。前新东方在线COO潘欣判断,限制广告,对于教学质量不太行、续班率不太好的机构而言绝对是利空的,也会带来一个客观结果,“逼着培训机构去盈利”。
在人才招聘端,在線教育热也迎来降温。
名校毕业生涌入教培机构,一度掀起热潮,线上教培机构纷纷打出师资招牌,招徕清北高材生。按预想轨迹,在线教育机构今年会加速扩张,启动“抢人大战”。
作业帮曾经表示,2021年上半年将扩招1万多个岗位;字节跳动旗下的大力教育,则誓要在百天内招聘1万人。
然而,拉勾数据研究院提供给《21CBR》记者提供的招聘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在线教育人才需求同比上涨55.8%,环比却下降了4.5%。相比去年同期,教育行业岗位的投递量普遍呈现收缩趋势,例如,后端开发的投递量收缩19.7%,产品经理岗位收缩16%。
数据同时显示,教师固然是招聘第二热的岗位,但平均薪资同比下降23%,也是业内唯一薪资下调的岗位。在烧钱获客的裹挟下,在线教育机构普遍面临增收不增利。
此轮整治的效应,在持续发酵。
4月中旬,有消息称,新东方在线在过去一个月进行集中裁员,涉及中小学大班课业务的主讲教师、教学辅导、运营等多个岗位,各部门裁员指标不同,中学部主讲老师已经有20%离职。
“我们拼命做教育,不是为了给学生增加负担,而是为了给学生减少负担。”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俞敏洪表示,2020年开始,互联网教育出现诸多乱象,各种无序的流量竞争、广告满天飞、课程质量急剧下降,资本介入过火,对教育生态来说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面对教育领域的一系列政策变化,有家长表达谨慎的忧虑。
以剑桥通用英语五级考试(MSE)为例,3月31日,教育部考试中心发布公告称,即日起不再承办该项考试。该项考试的第一、第二级,就是家长熟知的KET和PET,近年来成为北京、上海中小学生的“标配”。
多年来,学生和家长一直受该项考试折磨,不惜大量加钱找黄牛抢考位。官网显示报考费用为500元,今年3月却爆出考试费用一度被哄抬超4000元,溢价超8倍。该项停办决定,似乎释放了一种信号,即不再鼓励KET/PET成为升学加分的重要依据。
然而,因为重点中学并没有明确最新的入学标准,也未废弃相关的等级测试作为评价依据,家长都想把孩子送进心目中的好学校,以各种手段争夺入学名额屡禁不止。以英语能力为例,即便停止MSE,“小托福考试”TOEFL Junior,也在继续。
有家长表达忧虑,若取消剑桥这类相对客观的考试,多项素质的比拼怕更难应付:“教育资源是稀缺的,若主战场向家庭转移,普通家庭没有足够的精力和资金承接。”
熊丙奇告诉记者,只要按单一分数标准评价选拔学生的评价体系不变,基础教育的竞技化实质就很难改变,就很难把学生和家长从学业负担中解放出来。
“家长都希望孩子获得竞争优势,在义务教育不均衡情况下,身处薄弱学校的学生的家长,怎么可能接受学校延长课后服务和进行周末活动?这些家长就指望找培训机构,弥补上学校的不足。”熊丙奇说。
考试可以停办,培训可以禁止,教育赛道上的竞争,却一刻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