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军
那个时候,我在乡下做一所小学的校长,工资从刚工作时候的三百多元涨到四百多元,欢喜得不得了。吃的米、菜、鸡蛋是向学校周边村民买的,穿的衣服购自小商店,单件不超过三十元,过于讲究就与那些一边教书一边种田的同事差别大了,不好。我想,日子就算清苦,熬一熬就过去了。
记得一年暑假前,镇上按惯例发些桃子给老师们消暑,有个节俭的老师认为一样的钱可以去桃园买更多的桃子,不肯要。我年輕气盛,难以理解这样的斤斤计较,当即就生气了,把桃子往教具橱里一扔,爱要不要。毕竟心软,那之后我便有些不安,把自己几次假期值班的机会让给她,值一次班有八元钱,算作弥补。我那时年轻易冲动,又不算彻底入世,不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后来经受了生活的无可奈何,被世事艰难煎熬一番后,才能感同身受一些,并庆幸自己当初及时做了转圜。现在我常在街上看到她,她还穿着多年前的衣裳,记得我孩子的乳名,关心我现在的状况。
我的娘家离得远,结婚后去婆家生孩子,行李未放妥,嫂子也赶过来坐“小月子”。我婆婆炖只鸡,东面大媳妇端一碗,西面二媳妇端一碗,自己连口汤都不剩,坐天井无语落泪。偏偏我与嫂子两个还都不满意,嫂子觉得自己“失宠”了,总想伺机发作;我觉得一辈子生一个孩子,没见做婆婆的怎么优待,她还凭空垂泪,为哪般,给谁看?我那时候不明白这就是五味杂陈的生活,不谙游刃其间的智慧,只一个劲生闷气,未及满月就赌气离开,回了自己的小家,带孩子、洗尿布,有时候饭都忙不到嘴里,这一切慌张失措,正好如了人家的意。彼时,我与好友数次说,以后嫁女儿一定不找人家弟兄多的,看起来大家庭人丁兴旺、热热闹闹,其实妯娌之间的鸡争鸭斗微妙又复杂,看不见的太极也伤人。
如今,我的孩子比我高了,婆媳关系也得到修复,婆婆比我母亲更依赖我:什么时候社区组织体检,医保卡丢了怎么办,养老保险的钱到没到卡上……她都要问我。在外面受过种种委屈、误会后,这时候再看家庭内部矛盾,才知道世间只有一家人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理解了婆婆当年的为难,淡忘了她的不周到、不耐心、不温热。我对她好,是对我老公的妈好。
前阵子我给一个女孩介绍对象,过了几天问进展,女方答:“男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就是我们在一起很平淡,我的要求不高,只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我的天!吃饱穿暖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跃到精神高度愉悦的共产主义社会了,这条件还不高?我知道,女孩子潜意识是拿我们夫妇作为她恋爱结婚的参照物了。
外人眼里,我和我老公志同道合、琴瑟和谐。她哪里知道另一面呢?而立之年,我们拼事业,无暇顾及享受生活,大人吃快餐,孩子吃食堂。我的胃不好,老公血糖高,孩子营养不良视力不佳。现在我每天最操心的是主食吃什么,菜谱如何搭配,餐后水果如何做到不重样。休息日,我花两三个小时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看着他们风卷残云,觉得很满足。身边许多人离婚了,我们还囫囵一家、貌似幸福。
说了这么多,都是我而立之年记忆深刻的几件事,没有随岁月的河沙奔流到海,而是由外及内给予我关于与人相处的种种启迪。正是经过这些人事的砥砺,如今的我才学会宽容、体恤、怜惜。遇见苦难窘迫,心力交瘁之际,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让自己在水深火热里再熬一会儿,火候一到,幸福的滋味自然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