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基于淘宝村的纵向案例研究

○ 范轶琳 吴 东 黎日荣

引言

进入新千年以来，在全球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同时，仍然有大量BOP（BottomofPyramid，金字塔底层，指处于全球经济金字塔底层的低收入群体）[1]无法分享经济增长所带来的机会与收益。如何通过创新实现包容性增长，已成为全球发展中国家的政策要点。[2]在此背景下，包容性创新作为新兴概念被引入学界，并逐渐受到政治经济学、社会学、创新管理、公共政策等多学科领域的关注。[3]然而，尽管学界对包容性创新的探讨日趋热烈，仍停留在理论建构的初级阶段，偏重于创新模式、[4,5]创新路径、[6]影响因素[7,8]等单个议题的理论框架开发，而未能融合上述议题，在一个统合性的理论框架下审视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过程。

鉴于此，本文拟从内外权变观视角出发，关注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过程这一“黑箱”，尝试在构建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路径模型的基础上识别演化过程中的影响因素，揭示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机理。本文的研究问题为：包容性创新模式有哪些类型？不同类型的包容性创新模式之间是如何演化的？其背后的演化机理有何异同？为了探析上述科学问题，本文在中国农村电子商务情境下，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以淘宝村为研究对象对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机理进行科学总结。之所以选择淘宝村为分析对象，是因为淘宝村作为发展中国家包容性创新的成功典范，[9]其迅猛发展的态势①与创新模式的多样性为本文提供了绝佳的研究契机，不仅能对既有的包容性创新研究形成有益的补充，同时能为全球发展中国家的包容性创新实践提供借鉴意义与政策启示。

一、文献回顾

1.包容性创新研究

包容性创新概念始于21世纪初，源于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的交叉融合。2010年《商业研究杂志》出版专刊探讨企业如何通过创新性的战略进入BOP 市场进行商业运营，自此，包容性创新成为独立的研究领域。[5]包容性创新的理论渊源包括包容性增长和金字塔底层战略：包容性增长最早由亚洲开发银行提出，致力于解决日益增长的社会排斥现象，力图实现机会平等和公平参与，同时使穷人能够合理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现已成为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世界银行、亚洲发展银行等国际机构的指导思想与核心战略；[10]金字塔底层战略由Prahalad等首次提出，[1]最初仅局限于将BOP 群体视为消费者，即将其视为拥有巨大商业潜力的新兴市场，如跨国公司针对发展中国家BOP 市场特点开发涵盖饮用水、家用电器、医疗健康、农业机械等多领域的产品，以满足穷人不同层次的需求。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学者们发现仅将BOP 群体视为消费者的战略是不可持续的，应将其视为生产者乃至价值共创者，[11]才能实现经济和社会的双重价值。[12]

当前，各国学者对包容性创新的概念界定不尽相同：从本质看，是通过创新实现包容性增长的过程；[13]从主体看，是企业等传统创新主体和BOP 的价值共创与分享；[7]从类型看，包含产品、服务、流程、制度、商业模式、供应链等多种形式的创新；[14]从要素看，包括参与创新的人、创新活动的类型、获取的结果范围、创新的治理机制等四个维度；[15]从层级看，包含意图、消费、影响、过程、结构、后结构等六个梯度；[4]从结果看，包容性创新是开发与实施新思想，为BOP 创造机会以提升其经济和社会福利。[16]学者们普遍认为，制度、能力、资源是包容性创新的关键因素，[17]此外基础设施、[18]交易成本、[19]社会网络、[16]组织因素[5]等也会影响包容性创新。

现有研究认为，包容性创新的典型模式包括：创新平台模式，将所有利益相关者聚集起来解决共同关心的特定问题；[20]草根创新模式，由低收入群体发起的自下而上的创新；[21]集群创新模式，由小微企业集群内的集体学习所推动的创新；[22]节俭式创新模式，最大限度地减少新产品和服务在生产运营过程中的资源消耗、成本和复杂性；[23]“用户—生产者”互动模式，聚焦于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学习与创新。Hall等[6]认为，包容性创新的路径包括以下五种：（1）从TOP（TopofPyramid,金字塔顶层，与BOP 相对）到BOP 路径，指跨国公司研发新产品以满足BOP 的消费需求；（2）从TOP 经由BOP 到TOP 路径，指将BOP 视为领先用户以测试潜在的破坏性创新；（3）从BOP 到TOP 路径，指发展中国家的BOP 开发新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出售；（4）从BOP 到BOP 路径，指BOP 开发新产品在BOP 市场上出售；（5）从BOP 经由BOP 到TOP 路径，指BOP 开发新产品从最初满足BOP 需求转变到最终满足TOP 需求。

2.淘宝村研究

淘宝村是指以农村地区的行政村为经营场所，电子商务年销售规模达到1000 万元以上，②同时本村活跃网店数量达到100 家以上或达到当地家庭户数10% 以上的电子商务专业村。[24]作为新时代中国农村电子商务发展的典型产物，淘宝村的相关研究主要分布于成因及演化机理、发展模式及转型升级、空间分布特征、社会经济效应等主题，其中，成因及演化机理已成热点研究领域。[25]现有文献认为，产业基础、[26,27]企业家精神（创业能人）、[28,29]社会网络、[27,30]政府政策、[31,32]社区能力、[33]竞合互动、[28,34]市场需求[26,28]等是淘宝村形成与演化的关键因素。学者们一直试图探析淘宝村的演化路径，“产业集聚形成—发展”二阶段论、[35]“Bruso 两阶段—五环节”演化模型、[36]“萌芽—扩张—集群式发展（自我更新）”三阶段系统论[28,37]是其中较具代表性的观点。

学界迄今未对淘宝村的发展模式形成统一的观点。汪向东等[38]较早在此领域开展研究，在分析14 个淘宝村典型案例的基础上，重点总结了沙集模式的意义、特点和演化趋势；随后，董坤祥等[39]从集群发展的系统动力学角度对遂昌和沙集模式进行比较研究。依据不同的标准，淘宝村发展模式可划分为不同的类型：郭承龙[40]在共生理念的指导下，将淘宝村发展模式划分为寄生、非对称、偏利、对称和一体化等类型；祝君红等[41]从包容性创新的视角，将淘宝村发展模式划分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类型；南京大学空间规划研究中心等[42]在总结淘宝村空间分布与发展机制的基础上，将淘宝村发展模式划分为自发成长、政府推动、政府+ 服务商三种类型；范轶琳等[9]依据创新资源禀赋和创新驱动主体两大维度，将淘宝村包容性创新模式划分为自发驱动、自发培育、政府培育（当前实践暂未发现）、政府驱动四种类型；罗震东[43]从“产业经济+ 空间区位”的二维视角，将淘宝村发展模式划分为城市近郊、城镇边缘、独立发展三种类型。

3.研究思路

综上，当前包容性创新领域仍处于理论建构的初级阶段，淘宝村研究亦刚起步，鲜有文献交叉融合这两大新兴领域。少数研究虽然以淘宝村为实证对象对包容性创新模式做了有益的探索，但并未在一个统合性的理论框架下审视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过程。本文借鉴范轶琳等[9]的研究，在三种现存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基础上构建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路径模型，如图1所示，拟以淘宝村为研究对象，通过纵向案例分析识别演化路径中的影响因素，从而探析包容性创新模式的演化机理。

图1 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路径模型

二、研究方法与设计

1.研究方法

针对本文的研究问题，基于图1 中的“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本文选择纵向对比案例研究方法，理由如下：首先，研究问题具有解释性特征，而案例研究适合解决“怎么样”和“为什么”类型的研究问题，[44]有助于理解某一特定现象背后的动态复杂机制；其次，纵向案例研究设计以时间顺序构建因果证据链，有助于提高研究的内部效度；[45]再次，对比案例设计允许观察到不同演化路径与主导因素的匹配过程，相比单案例研究遵循复制逻辑原则，有利于更好地辨析不同路径背后的演化机理，从而提高外部效度，得到更具准确性和普适性的理论；[44]最后，对比案例分析强调案例数据、涌现理论和现有文献的递归循环，[45]有利于获取数据中蕴含的理论新洞见，构建根植于案例数据的可验证的理论命题，从而拓展现有研究。

2.案例选择

本文选择网销商品同属家具类目的徐州睢宁县沙集镇东风村（模式Ⅱ自发培育型）和洛阳伊滨区庞村镇掘山村（模式Ⅳ政府驱动型）两个淘宝村作为案例研究对象，原因如下：家具是全国淘宝村销售额排名前三的商品类目，[24]选择同属家具类目但分属不同包容性创新模式的东风村和掘山村，有助于遵循案例研究的聚焦性和典型性原则，控制因行业不同所带来的外部变异，从而通过分析典型样本为同类模式的包容性创新实践提供经验指导。此外，本文从2014年起跟踪研究这两个淘宝村，与地方政府、行业协会、电商带头人、电子商务服务商等淘宝村发展的重要利益相关者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方便实地考察调研，有助于遵循案例研究的数据可得性和充足性原则。目标案例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目标案例基本信息

3.数据收集

本文遵循数据来源多样化，通过多个访谈者与多来源数据进行“三角验证”，[44]避免一手资料带来的印象管理和回溯性释义问题，以减少信息偏差。本文通过采集一手和二手资料整理出28 万字的原始数据，主要数据来源包括：（1）淘宝村网商及其重要利益相关者（如地方政府、行业协会、电子商务服务商等）的半结构化访谈；（2）公开的文献资料，包括国内外学术文献、阿里研究院发布的研究报告与书籍、地方政府及服务商的官网数据等；（3）地方政府内部的政策文件与报告。调研时间从2014年7月至2019年8月结束，访谈对象基本信息汇总如表2所示。

表2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汇总

三、案例分析

1.演化阶段

本文借鉴刘亚军等[28]的研究，结合两个村的淘宝村（镇③）授牌年份，将“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划分为萌芽初创、复制扩张、产业升级三个阶段，各阶段的关键事件梳理如图2所示。

图2 东风村与掘山村发展阶段与关键事件对比

（1）萌芽初创阶段

萌芽初创阶段指授牌淘宝村（含）之前的阶段。2006年东风村大学肄业生孙寒辞职开设淘宝店销售宜家风格的简易拼装家具，由此点燃本地创业火种，村民纷纷自发效仿。短短3年时间，村内陆续萌生了家具厂、快递公司、电脑商店等产业链配套环节，东风村于2009年末成为全国首批淘宝村。

与东风村不同，掘山村的萌芽初创源于地方政府的驱动。2016年2月伊滨区政府与电子商务服务商洛阳闪讯电子科技签约合作，由政府出资在掘山村建设庞村镇钢制家具电商孵化基地，同时通过政府购买服务形式向村民提供免费的电子商务培训，对前100 家开设的淘宝店铺给予1000 元创业补贴，当年成功分级孵化135 家活跃店铺，线上销售额达2200 万元，掘山村于2016年末成为洛阳首批淘宝村。

对比东风村和掘山村的萌芽初创阶段，前者无相关产业资源，由网商带头人发现并培育产品，呈现出典型的自下而上和弱路径依赖性特征；后者正好相反，依托当地原有的产业资源，由地方政府驱动经由电子商务服务商孵化形成，呈现出典型的自上而下特征。

（2）复制扩张阶段

复制扩张阶段指授牌淘宝村之后到授牌淘宝镇（含）之前的阶段。这一阶段东风村的网销模式通过先行者的示范作用被快速且低成本的复制扩张至沙集镇，村民开始投资建设上游板材厂，地方政府及时推动，于2010年推动成立沙集镇电商协会，并于2011年出台了《睢宁县加快电子商务发展的暂行意见》，引导产业有序发展，2014年底沙集镇因拥有东风、丁陈、夏圩、兴国、朱庙5 个淘宝村成功跻身全国首批淘宝镇。

与东风村不同，掘山村的复制扩张阶段仅1年时间，在地方政府的驱动下，服务商闪讯电子科技派驻含运营、美工、推广在内的专业团队常年驻村服务村民及企业，通过举办电商创业、电商精英、岗位专才等培训班，沉淀出三类店铺，标杆店铺专人专店运营、重点店铺方案辅助、活跃店铺助力发展，推动村民分销模式的扩散和本地企业的电商转型，2017年底庞村镇因新增白草坡和西庞2 个淘宝村，拥有395 家活跃店铺，线上交易额破9000 万元，成功跻身河南首批淘宝镇。

（3）产业升级阶段

产业升级阶段指授牌淘宝镇之后的阶段。这一阶段东风村所在的睢宁县抓住机遇，出台了系列电商发展专项政策：2015年成立睢宁县电商办，规划引导全县电商产业发展；同年沙集镇电商产业园一期投入使用，缓解了电商大户的用地需求；在2016年沙集镇实现淘宝村全覆盖的基础上，2017年末挂牌成立沙集学院，提供定制化的电商培训；2018年进行环保专项整治关停不达标企业，同年成立睢宁县家具设计研发院，与南京林业大学、河南工业大学等高校对接合作；2018年“沙集镇”集体商标获批注册，年末沙集镇天猫旗舰店由镇属国有企业上线运营，同年国家木制家具及人造板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沙集实验室挂牌运行，提供结构设计、胶合强度、甲醛含量等检测服务；2019年沙集码头投入使用，着力降低木材进口成本，同时木材产业园和家具专业市场分别进入调整规划与施工建设阶段。由于抓住了市场契机和政策红利，2018年底沙集镇和睢宁县电商交易额分别突破115 亿和286 亿元。

与东风村不同，掘山村的产业升级阶段迄今不足五年，2018年镇内东庞村新晋淘宝村，同年庞村镇电子商务产业园获批立项，于2019年正式动工建设。这一阶段除了村民，越来越多的本地钢制家具企业尝试借助电子商务实现转型，庞村传统产品以文件柜等办公家具为主，在电子商务的催化下，部分嗅觉敏锐的企业（如科飞亚等）顺应线上需求，研发可拆解拼装的日用钢制家具，在开拓利基市场的同时有效降低了物流成本。此外，政府有意引导部分龙头企业试水跨境电商，推动本地产业升级。

2.驱动因素

本文拟从内外权变观视角审视演化路径中的影响因素，如果演化来源于淘宝村网商的主动选择，则为内部驱动因素的作用结果；反之，如果来源于网商对外部环境的被动适应，则为外部驱动因素的作用结果。结合现有文献及访谈资料，本文识别出企业家精神、学习能力两大内部驱动因素，以及竞合压力、机会牵引两大外部驱动因素（见表3）：企业家精神是在一定的社会人文环境和经济制度规范下形成的，体现了创业者创新性、冒险精神、成就愿望和机会敏感性的综合性品质与意志；[46]学习能力指采纳不同学习模式的方法与技巧，本文对学习模式的划分沿袭DUI 模式，[47]即干中学（LearningbyDoing）、用中学（LearningbyUsing）、交互中学（LearningbyInteracting）；竞合压力指通过竞争与合作的有机共存促使市场主体发展的推动力；机会牵引指政策红利、市场契机及二者的综合作用对市场主体发展的拉动力。

萌芽初创阶段，东风村由孙寒率先识别并抓住网销简易家具这一市场空白，通过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示范引领村民致富，此时网商间以合作为主，通过反复从实践中学习从而提升熟练程度，学习模式体现为干中学；此阶段孙寒等创业先行者身上个体层面的企业家精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冒险精神、成就愿望和对市场机会的敏感性等个体特质直接推动了东风村的后续演化。复制扩张阶段，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及衍生企业推动企业家精神快速从个体层面扩散至村域层面，引发网店数量的裂变式增长，沙集镇由此跻身淘宝镇，这一阶段网商通过观察和使用淘宝平台系统提升了适应性及效率，学习模式体现为用中学；随着网销模式的快速扩散，网商间从以合作为主转向以竞争为主并由此开启价格战，地方政府陆续出台系列政策措施，引导并推动了电商产业的有序发展，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产业升级阶段，企业家精神通过产业链上的联盟与合作快速扩散至区域层面，带动了睢宁县乃至毗邻的宿迁市电商行业的发展，此时的创业精神从冒险精神和成就愿望跃迁至以创新性为核心；网商抓住市场契机和政策红利，抱团合作、整合资源、开拓市场，通过产品创新实施差异化竞争，同时，积极与同行、顾客、供应商甚至外部高校与科研院所交流合作，此阶段竞合互动与交互中学Ⅰ作为两大主导因素，有力地推动了产业的转型升级。

表3 演化驱动因素分析

有别于自发形成的淘宝村，掘山村由地方政府驱动经由服务商孵化形成，政策机会在萌芽初创阶段发挥了主导作用，初期村民普遍缺乏企业家精神，主要通过与电子商务服务商的紧密联系与高频互动进行学习，学习模式体现为交互中学Ⅱ，此时网商间竞争与合作均不凸显。复制扩张阶段，服务商培训孵化的标杆网商发挥引领作用，通过示范效应带动村民，此时企业家精神仍停留在个体层面，以标杆网商的个体特质为主；此阶段村民抓住市场机会开设网店，通过淘宝平台系统操作和线下实践将服务商传授的知识内化，学习模式体现为干中学和用中学，这一过程至关重要，决定了网店后续能否持续运营；随着网店数量的增加庞村跻身淘宝镇，此时竞争凸显出现价格战。产业升级阶段，个体层面的企业家精神通过政府的宣传引导、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衍生企业等方式扩散至村域层面，作为核心“催化剂”助推产业升级；随着竞争的进一步加剧，少部分网商通过产品创新实施差异化竞争，借助市场和政策的双重利好提升竞争力；此阶段村民通过与同行、顾客、供应商的合作交流提升学习能力，学习模式体现为交互中学Ⅰ。

本文将演化三阶段主导因素的典型例证梳理如表4所示。

表4 演化三阶段主导因素典型例证

3.演化机理

本文在访谈材料的基础上，经过案例间分析发现，模式Ⅱ和模式Ⅳ两类包容性创新模式的演化机理共性和差异并存：

（1）共性方面，企业家精神和学习能力作为内部驱动因素，竞合压力和机会牵引作为外部驱动因素，合力推动了两类模式的动态演化。首先，企业家精神是淘宝村产业演化的内生动力因素，[28]其内含的创新性和冒险精神通过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影响着创业者的产生，[30]驱动了淘宝村主体商业模式的复制与扩散，正如东风村网商C 所述，“跟了我三年的一个设计师，辞职跟他妹妹合伙搞了一家全屋定制店，本来我也计划在宿迁开全屋定制店的，结果被他捷足先登了”；其次，农民网商的“双网学习”形成了淘宝村产业演化的复制机制，[28,34]网商通过基于互联网的线上学习和基于农村熟人社会的线下学习，通过干中学、用中学、交互中学等学习模式提升能力，推动了淘宝村的发展升级，正如电子商务服务商闪讯电子科技驻庞村镇工作人员S 所述，“我这里有个学员，16年过来我们这边学习，那时候他是家具厂的工人，学了之后自己先开了一年网店，然后筹集资金自己开厂，雇了一个团队，完全走线上销售”；再次，网商间的竞争与合作形成了淘宝村产业演化的选择机制，[28]竞争激发了创新，促进了稀缺资源的最优分配，[48]合作则是在面对资源稀缺性和企业成长的内在要求这一矛盾时的理想选择，[49]竞合作为对立统一体有助于网商获取协同效应，增强对外部冲击的抵御能力，正如沙集镇F镇长所述，“现在大家都很理性，会有意识地错位竞争，不像以前一款产品一窝蜂去做，合作也从半松散型分销慢慢转为紧密型合作比如申请集体商标”；最后，机会牵引是淘宝村产业演化的外生动力因素，政府的引导与扶持促进了淘宝村的发展，[31,32]市场机会则为其提供了巨大的发展空间，二者融合赋予了网商更好的外部环境，正如庞村镇电商办Z 主任所述，“如果没有政府出面引导，依靠市场力量，以我的感觉可能也会形成淘宝村，但实话实说发展的速度没那么快，规模也没那么大，肯定各自为战，现在走捷径少绕很多弯路”。故此，本文提出：

命题1：企业家精神和学习能力作为内部驱动因素，竞合压力和机会牵引作为外部驱动因素，合力推动了模式Ⅱ和模式Ⅳ两类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

图3 包容性创新模式的纵向演化机理

（2）差异方面，两条演化路径的不同阶段分别由不同的驱动因素发挥主导作用。以企业家精神和机会牵引为例，在创业氛围浓厚的东南沿海地区，创业带头人驱动淘宝村的出现往往是大概率事件，[28]解释了为何企业家精神能够弥补以东风村为代表的模式Ⅱ类型包容性创新因初期产业资源禀赋缺失所形成的短板，从而在萌芽初创阶段发挥主导作用，并伴随时间推移快速扩散至村域乃至区域层面；但发展至一定阶段，受BOP 群体自身能力所限，亟待政府的引导与扶持，故政策机会在复制扩张阶段发挥主导作用。与模式Ⅱ不同，以掘山村为代表的模式Ⅳ类型包容性创新多分布于中西部地区，拥有产业集群、专业村、专业市场等产业资源，然而受地域文化传统影响，企业家精神在初期往往缺失，需由地方政府驱动并激活既有的产业资源禀赋，故政策机会在萌芽初创阶段发挥主导作用；发展至后期，企业家精神中的创新性转而成为本地产业升级的关键。研究表明，相较集聚和溢出效应，企业家精神对落后地区经济增长的作用更为显著，[50]是长期经济增长的真正源泉，[51]故企业家精神在产业升级阶段发挥主导作用。以学习能力和竞合压力为例，发展中国家的包容性创新需要在多个社会行动者之间进行系统性互动，其中，交互中学是创新产生和持续的必要但不充分条件。[52]此外，还需要竞争与合作的有机共存以创造丰厚的利益，[53]通常，企业与竞争对手的合作发生在需要解决外部环境所造成的共同损失或是争取全行业共同利益的时候。[54]与以东风村为代表的模式Ⅱ类型包容性创新实践完全吻合，其学习能力遵循“干中学→用中学→交互中学Ⅰ”的常规轨迹进行跃迁，竞合压力初期因农村熟人社会以合作为主；随后因商业模式的快速扩散转为以竞争为主，进入产业升级阶段，网商通过竞合互动应对环保风暴并争取集体商标等共同利益，同时与顾客、供应商、高校及科研院所进行交流合作，有效推动了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故竞合互动与交互中学Ⅰ在此阶段发挥主导作用。与模式Ⅱ不同，以掘山村为代表的模式Ⅳ类型包容性创新由政府驱动，服务商作为中介发挥了促进和配置功能，引导网商按照“交互中学Ⅱ→干中学、用中学→交互中学Ⅰ”的独特轨迹提升能力，其中干中学、用中学因为网商知识内化的需求在复制扩张阶段发挥主导作用，竞合压力初期因政府驱动故而市场竞争与合作均不凸显，后期随着网店数量的增加竞争显现并持续加剧，但迄今尚未形成竞合互动的氛围。故此，本文提出：

命题2：“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的不同阶段分别由不同的驱动因素发挥主导作用

命题3：地域文化传统和产业资源禀赋的差异，导致“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不同阶段的主导因素各不相同

本文将两类包容性创新模式的纵向演化机理梳理如图3所示。

四、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淘宝村为研究对象，通过对东风村和掘山村两大典型案例的纵向对比分析，探究了包容性创新模式的演化过程与机理，主要研究结论如下：第一，企业家精神和学习能力作为内部驱动因素，竞合压力和机会牵引作为外部驱动因素，合力推动了模式Ⅱ和模式Ⅳ两类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第二，“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的不同阶段分别由不同的驱动因素发挥主导作用；第三，地域文化传统和产业资源禀赋的差异，导致“模式Ⅱ→模式Ⅰ”和“模式Ⅳ→模式Ⅰ”两条演化路径不同阶段的主导因素各不相同。

1.理论贡献与实践启示

（1）现有包容性创新研究偏重于创新模式、[4,5]创新路径、[6]影响因素[7,8]等单个议题的理论框架开发，未能融合上述议题，在一个统合性的理论框架下审视包容性创新模式的动态演化过程。本文构建了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路径模型，在中国农村电子商务情境下分析了包容性创新模式的演化路径与机理，深化与拓展了数字经济时代的包容性创新研究。本研究发现，两条演化路径的不同阶段分别由不同的驱动因素发挥主导作用，既深化了对互联网时代包容性创新模式阶段形态与演化特征的认知，亦拓展了内外权变观视角的外延。

（2）现有淘宝村研究迄今未对其发展模式形成统一的观点，[25]遑论对模式间关系及演化机理的探析。本文从包容性创新视角审视淘宝村的发展模式，梳理了模式间演化的路径、阶段和驱动因素，丰富与深化了淘宝村发展模式研究。本文研究发现，地域文化传统和产业资源禀赋的差异，导致两条演化路径不同阶段的主导因素各不相同，不仅揭示了模式间演化的过程与逻辑，还辨识了模式间存在演化差异的前因，为包容性创新视角下的淘宝村发展模式研究提供了新的洞见与理解。

（3）本文以中国淘宝村为实证样本，厘清了两条演化路径不同阶段的主导因素，对模式Ⅱ和模式Ⅳ两类包容性创新实践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作用，未来可针对两类模式的不同演化阶段驱动相应的主导因素，从而更为有效地引导BOP 群体进行包容性创新，为全球发展中国家的包容性创新实践提供示范效应。例如，模式Ⅱ由初创萌芽演化至复制扩张阶段时，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变得至关重要，政府需在规划制定、市场监管、对外宣传、改善基础设施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从而引导包容性创新实践的可持续发展。

2.研究局限与未来展望

第一，本文采用案例研究设计，但案例研究本身无法产生统计意义上的结论，未来可在此基础上发展更为具体的研究假设，同时，构建包容性创新绩效指标体系，通过大样本数理统计分析检验模式Ⅰ的包容性创新绩效是否显著高于模式Ⅱ和模式Ⅳ，从而验证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路径的隐含假设，增强理论对现实问题的指导力；第二，尽管本文采用的纵向案例研究在构建理论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但仍需谨慎对待研究结论的概化性，未来可增加模式Ⅱ和模式Ⅳ的典型案例，通过更为稳健的多案例分析检验本文研究结论的普适性，以提升外部效度，增强理论对现实问题的解释力；第三，本文暂未发现包容性创新模式演化的其他可能路径，未来可通过更多的案例考察其他演化路径存在的可能性，针对模式Ⅰ自身内部的演化过程开展动态分析，通过纵向研究厘清其演化特征与机理，为该类型的包容性创新实践提供理论指导。

注释

①据阿里研究院统计，截至2020年8月，全国累计发现5425 个淘宝村，遍布于28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总量约占全国行政村总数的1%。

②2020年阿里研究院为淘宝村制定了新的交易额统计规则，即将农产品交易额视同两倍进行计算。

③2019年阿里研究院扩展了淘宝镇定义，即一个乡镇一年电商销售额超过3000 万元、活跃网店超过300 个，而不局限于是否有淘宝村。此前，阿里研究院对淘宝镇的定义为一个镇、乡或街道，符合淘宝村标准的行政村大于或等于3 个即为淘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