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汐醉
简介:春叶眼睛上缠着白绫,捧着一块牌位拜了天地,嫁给顾庭泽做了冥妻。
却没想到有一天,战死的顾庭泽回来了……
[楔子]
天色昏暗,林城顾家的大门口挂着两个明晃晃的白灯笼,大门关得死死的,可若是凑得近了,还能隐约地听见里头的声音。
“一拜天地!”
大堂前,顧家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上位,堂内零星地站着几个人,都是顾家的长辈,他们都敛声屏气,静静地看着堂下跪着的少女。
少女眼睛上缠着白绫,手里捧着什么东西,乖巧地跪在地上,叩着头,暗红色的盖头滑落,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待礼成后,少女起身,这才看清她手里捧着的东西。
竟是一块黑漆漆的牌位。
[第一章]
顾庭泽回来也有五六日了,大少爷死而复生,还升了官,如今要叫一句顾司令了。
整个顾家都喜气洋洋的。
——除了春叶。
她此刻坐在正厅的一个角落里,垂着头,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眼前是漆黑的一片,耳侧的声音却越发明显与刺耳。
“你回来了就好,我瞧着顺便把婚事也办了吧,玉儿这大半年为了你推了好几桩婚事。”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顺手把一旁的人往前推了推。
林玉今儿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淡粉色的小洋裙,戴着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圆润耀眼,她看着一身军装的顾庭泽,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
顾庭泽面色淡淡地道:“我不好耽误表妹的婚事,况且如今战事吃紧,我没有这些心思,祖母还是尽快为表妹安排桩妥当的婚事吧。”
男人声音压得低沉,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清楚地传到春叶的耳朵里。她抿了抿唇,手下松了松。
老太太皱着眉道:“你都多大了,就算是打仗也要娶妻生子不是?”
顾庭泽皱着眉,目光恰巧落到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的女子身上,他顿了顿,勾唇道:“祖母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已经给我娶妻了吗?”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春叶,眉头一皱。
“不成,她是作为冥妻嫁过来的,之前不过是你院子里的丫鬟,身份低贱不说,还不吉利。”
当初,顾庭泽所在的部队战败,据传全军覆没,所有人都以为顾庭泽也死在了炮火之下。老太太伤心之余,怕顾庭泽九泉之下寂寞,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场冥婚。
而春叶,就是顶着冥妻的身份,可怜又可笑地当上了顾家的大少奶奶。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顾庭泽不耐烦地开口,他站起来,几步走到春叶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拽了起来。
“后天我直接带她回平城了,祖母也不必再惦记我的婚事。”
老太太瞪着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顾庭泽已经拽着春叶出去了。无奈之下,老太太只能转头安慰眼眶通红的林玉:“没事儿,过两天你和庭泽一同去平城,相处久了,他就会知道你的好。”
林玉含着泪点了点头。
顾庭泽步子大走得快,春叶跟得踉跄,她又看不清路,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时不稳,身子向前扑了出去。
她撞上了一个有些滚烫的胸膛,周围,是有些清冷的薄荷味。
耳侧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走路也走不稳吗?”
春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又羞臊又尴尬,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看不见,只能下意识地对着声音的方向,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顾庭泽这才发现不对劲儿。
少女仰着头,耳尖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方向——她似乎看不见他。
“你的眼睛怎么了?”
春叶咬了咬唇,嗫嚅道:“我摔了一跤,磕到了头,醒来就看不见了。”
顾庭泽皱了皱眉,他本来想拿春叶做个挡箭牌,省得祖母一个劲儿给他安排婚事,可眼前的少女看来比他想象得要麻烦。
似乎是猜到了顾庭泽心中所想,春叶眨了眨眼睛,强忍着眼泪,轻声道:“少爷放心,我能照顾自己的,我不麻烦的。”
看春叶这模样,顾庭泽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他轻轻“嗯”了一声道:“不要再叫我少爷了,你也不是我的丫鬟了。”
春叶本是顾庭泽院里的婢女,叫少爷叫习惯了,骤然要改口,一时有些无措:“那……那叫什么?”
“叫我名字吧。”
春叶怔了怔,沉默了一瞬,才试探着开口:“庭泽?”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小猫的爪子勾到了顾庭泽的心上。他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小婢女。
一身妥帖的淡绿色袄裙,仰着头,模样乖巧,皮肤奶白,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莫名地,顾庭泽突然想起刚刚被自己攥住的手腕。
纤细而温热。
他微微垂眸,语气仍旧平淡,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春叶,你真的愿意和我去平城吗?”
春叶咬了咬唇,点头道:“愿意的。”
男人似是勾了勾唇,轻声说了声“好”。
马上就要去平城了,顾庭泽叫人过来给她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原本是个丫鬟,哪怕成了少奶奶也没人看得起,东西少得可怜。
春叶眼睛看不见,任由那两个丫头收拾,自己懒懒地缩在榻上,许是阳光正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做了许多荒诞不经的怪梦。
春叶原是被卖到府里来的,她阿娘为了让弟弟去读私塾,几个大洋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兜兜转转把她卖到了顾家。
一开始,她本不是伺候顾庭泽的。春叶没钱给管家,就被分到了后院去洗衣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挂衣服的杆子比她都高,一整日要洗两大盆衣服,动辄还要被姑姑打。
被顾庭泽撞见那日是一个下雨天。
姑姑说她衣服没洗干净,罚她去院子里摆水缸接雨水。几个比她还重的水缸要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库房搬到院子里。春叶身上都被雨浇湿了,头发乱糟糟的,一边搬缸一边打喷嚏。
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
也巧了,这一幕正好被顾庭泽看到。顾庭泽素来是个冷情冷意的人,鲜少发什么善心,那日瞧见在院子里淋雨的春叶,不知怎的就顿住了脚步。
小厮惯会看人眼色,撑着伞把人接到了廊下。
春叶哆哆嗦嗦地给顾庭泽行礼。
她不敢抬头看他,乖顺地低着头,眼前只能瞧见顾庭泽的皮靴。
“年纪还小,不该吃这么多苦头。”顾庭泽淡淡地道,“安排一下,去我院子里做些轻巧的活计吧。”
春叶愣了,连道谢都忘了,甚至抬头去看顾庭泽,蓦地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她心头一颤,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谢少爷!”
从小到大,没人对春叶好过,甚至连可怜她的人都没有。顾庭泽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哪怕他是以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春叶还是忍不住把顾庭泽放在了心上。
她在顾庭泽的院子里卖力地干活,只是想着若是哪天能分到书房去就好了,就能日日见到顾庭泽了。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顾庭泽就从军了。紧接着,不过几个月的工夫,顧庭泽阵亡的噩耗便传到了顾家。
春叶听到消息后,蒙着被子在屋里哭了一整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出门的时候没看清台阶,她直接从上面滚了下去,额角撞到石头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彻底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眼睛缠着白绫,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听到了老太太要给顾庭泽找冥妻的消息,她愣了一瞬,突然挣扎着下了床,赤着脚凭着记忆跑到了堂前。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膝盖疼得都快没了知觉。她强忍着疼,硬生生跪在老太太面前,重重地磕头。
“我愿意给少爷做冥妻。”
有些事从没人知道,外人听说春叶给顾庭泽做了冥妻,也只会说她是贪图富贵。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把所有的疼、所有的苦都咽进肚子里,捧着顾庭泽的牌位拜了堂。
[第二章]
平城的顾公馆原是一个英国人的住处,后来英国人搬走了,这地方才辗转到了顾庭泽的手里。
自打从车上下来,春叶就一直是通红着脸,她的手腕被顾庭泽攥着,那一圈好像是着了火一样,灼热滚烫。
顾庭泽将她的房间安排在一楼,春叶自然答应,乖巧地点头。
车马劳顿了一天,吃了晚饭后,春叶困倦得连眼睛也睁不开,直接回房间倒头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渴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倒水,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对,这不是林城的顾家了,而是平城的顾公馆。
春叶猛地清醒过来。
她咬了咬唇,凭借着白日的印象试探着往门口走去。
“嘎吱——”
门开了一条缝隙,春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眼前浓墨一般黑漆漆,她只能小步小步地往前走,突然,手腕猛地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对方微微用力,她撞入了一个有些滚烫的怀抱。
尖叫涌到嗓子眼里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冷冽的薄荷草气味充斥着鼻腔,是熟悉而安心的味道。她咬了咬唇,试探着开口:“少……庭泽?”
耳侧是男人微冷的声音:“大半夜出来做什么?不怕摔了?”
隐约觉得男人似乎心情不大好,春叶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口渴了,想出来找水喝。”
“不会叫人?”顾庭泽冷着脸道。
他看着面前的桌椅,薄唇轻抿。若不是他正巧看到,春叶定会被绊倒了。
春叶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对不起。”
顾庭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道什么歉?”
顿了顿,他松开手说:“站着别动。”
春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地点头,道:“好。”
很快,顾庭泽又回来了,他把什么东西递给春叶,吩咐道:“拿着。”
春叶手接过来,发现是一个杯子。
“喝吧。”
春叶低头抿了一口,水还是温热的,里面加了蜂蜜,喝起来甜甜的。她笑了,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软软糯糯地开口:“谢谢庭泽。”
屋子里昏暗,只有薄薄的一层月光洒进来。面前的少女穿着浅白色的睡裙,露出两条白嫩笔直的小腿,她仰着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杯子,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顾庭泽眸色微暗。
沉默了一瞬,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不必道谢,也不必道歉。”
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一声道:“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不必生分。”
春叶晕乎乎地走回去,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唇齿间还弥留着刚刚蜂蜜水的甘甜,可脑子像是被糨糊黏住了。
刚刚,顾庭泽的话是什么意思?
春叶翻了个身,没有一丝睡意。
第二日一早,春叶是被丫鬟叫醒的。昨夜她辗转反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导致今日眼下一团乌青,丫鬟特意拿香粉帮她盖住了。
坐到早餐桌旁,春叶才回过神似的低声问了一句:“要出门吗?”
顾庭泽给她剥了个鸡蛋,放到她的餐盘上,淡淡地道:“去看医生。”
春叶拿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顾庭泽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快点儿好起来对吧?”
春叶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顿了顿,她才道:“我知道少爷是为了我好。”
“叫错了。”顾庭泽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神态动作是他自己也未注意到的亲昵。
春叶吃痛,捂着发红的小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庭泽——”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管家匆匆从门口进来,小声道:“司令,林小姐来了。”
林玉?
顾庭泽皱了皱眉,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林玉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喊了一声“表哥”。
老太太在顾庭泽走之前就和他说了要把林玉送来的事,此刻他面色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客套地说:“一会儿让管家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林玉的笑僵在脸上。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春叶,顿了顿,又笑了,问:“表哥这是要出门?我也跟表哥一起去吧。”
“不方便。”
林玉咬了咬唇,不满道:“能带春叶去为什么不能带着我?表哥偏心!”
“嘭——”
顾庭泽把碗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他冷着脸,沉声道:“你叫她什么?”
林玉吓了一跳,脸色一白,道:“春……春叶。”
“你叫我一声表哥,那她就是你表嫂。”顾庭泽冷冷地开口,“你要是再这么没规矩,就回林城吧。”
林玉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表嫂。”
春叶有些尴尬,手里还拿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顾庭泽看了她一眼,问:“吃完了?”
春叶忙点头。
“吃完了就走吧。”顾庭泽站起身,侧头看了管家一眼,“给表小姐收拾间房。”
“是。”
林玉咬着牙,恨恨地转头跟着管家走了。
春叶起身低着头整理衣服,她也看不见,只是一个劲儿地拽着前襟。
突然,手被人紧紧握住了,她吓了一跳,耳尖“噌”地红了。
“庭泽。”
“嗯。”男人低低地开口,“下次她再欺负你,就告诉我。”
春叶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玉,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瞬,才道:“没有,表小姐没有欺负我。”
男人冷哼了一声。
“你到底能不能记住?”
他勾着春叶的下巴,看着少女雾蒙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妻子,不能被任何人欺负,也不必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初来只是觉得春叶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妻子,接到了公馆才觉得,自己的心思早就不似一开始那么单纯。
他想要得更多。
[第三章]
医生给春叶看了眼睛,开了一些外敷的药。等春叶出去后,医生才低低地对顾庭泽道:“我瞧着太太的眼睛不是因为撞的,倒像是哭得狠了,把眼睛哭坏了。”
顾庭泽眸色暗了几分,却也没多说什么。
走出医院,顾庭泽叫一旁的小厮过来嘱咐了两句。小厮点点头,转身走了。
时候也不早了,顾庭泽带着春叶去吃午饭。街边一家西餐店,环境倒是不错,还有专人表演钢琴。
春叶没来过这种地方,她有些局促地坐着,手里握着刀叉,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她看不见周围,可周围的人能看见她,看见她的局促,看见她的尴尬。春叶心头一紧,好像耳侧嗡嗡地环绕着人们嘈杂的议论声。
“快看,那儿有个盲女。”
“她怎么配来这种地方?”
手上一暖,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是顾庭泽,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春叶,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用刀叉一点儿点儿地切着牛排。
两个人凑得近,春叶几乎能听见顾庭泽的心跳声。
还有一丝熟悉的薄荷味。
“张嘴。”
就在春叶发呆的时候,顾庭泽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递到春叶嘴边。
春叶下意识地张开嘴。
牛排又软又嫩,一咬酱汁就爆了出来。春叶眼睛弯了弯,道:“好吃。”
顾庭泽低低地笑了一声。
把牛排切好后,他才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对面低头认认真真吃东西的春叶,顾庭泽微微垂眸,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是怎么摔到额头的?”
春叶动作一顿,道:“就是从台阶上摔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就从台阶上摔下来了?”顾庭泽淡淡道,“又不是看不见。”
春叶攥着刀叉的手一紧,垂着头,不再吭声。
顾庭泽眸色微暗,见状也没有再问。
这一顿饭最终在沉默中结束。
也许是医生的药真的好用,一周过去,春叶眼前隐约能看见一些影子了,只是仍然模糊,瞧不太清。
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惊喜了。
屋内阳光正好,春叶仰着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般轻轻地颤动。
那模样瞧着乖巧得很。
“怎么样?”
顾庭泽瞧了她半晌,才淡淡地开口:“恢复得还不错。”
其实压根儿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他想看到春叶乖巧地睁着眼睛给他看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子。
他抬手,替春叶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的眼睛若是被摔到了头才看不见的,其实敷这些外用的药没用。”
春叶静静地听着,不明白顾庭泽话里的意思。
“醫生给你看眼睛的时候,说你的眼睛是哭坏了,所以才开了这些外敷的药试试。我本来不信,可见你恢复得这么好,看来医生说的是对的了。”
顾庭泽凑近几步,勾着春叶的下巴,紧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声道:“我叫人回林城问了几个和你关系尚可的姑娘,有一个和你睡一个屋子的丫头说,三月十九那夜,隐约听见你哭了一晚上,第二日,你就从台阶上跌下去了。”
“春叶,你为谁哭瞎了眼睛?”
这话,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春叶。
其实顾庭泽对于春叶做丫鬟的印象已经十分淡薄,只记得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初次救了春叶脱离苦海,已经把他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用光了,之后他把春叶丢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没再怎么关注过。
除了去年他生辰的那次。
那时他已经有了从军的打算,顾家为了给他在军队里铺路,那次特意大操大办的生辰宴,整个林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酒过三巡,他没叫人跟着,自己回了院子。大概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
小姑娘似乎有些害怕,说话都磕磕巴巴的,红着一张脸,举着什么东西递过来。
“给……给少爷的礼物。”
顾庭泽没接,眼睛眯了眯,上下打量了一圈。
月色朦胧,隐约能瞧见她单薄的身影,她咬着唇,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睛圆圆的,这模样让顾庭泽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养的那只波斯猫。
许是因为喝了酒,醉意上头,他难得起了兴趣,勾着唇问她:“为什么给我送东西?”
春叶咬了咬唇,声音很轻:“今日不是少爷的生辰吗?”
“我是问,你一个丫头,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顾庭泽逼近几分,将人抵到墙角,压低了声音,“你喜欢我,嗯?”
春叶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仿佛蝴蝶的翅膀。她低着头,耳尖通红,白皙纤长的脖颈露出来,奶白奶白的。
顾庭泽舔了舔嘴角,眸色暗了几分。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自己院子里还养着这么一个勾人心魄的姑娘?
“再不说话,就绑了押下去打板子。”顾庭泽佯装不耐烦地吓唬她。
春叶身子一颤,眼睛立时就红了。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把手里的东西塞到顾庭泽手里,转身就跑了,像只被吓坏了的小兔子,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顾庭泽勾着嘴角笑了,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荷包。他仔细捏了捏,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把荷包打开,借着月色看了看。
是一块护身符。
再之后,忙着从军打仗,那一夜胆小的姑娘被他抛在了脑后。谁知道再见面,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想起听到小厮传回来的消息,顾庭泽一颗心跟被刀割了似的疼,心头仿佛还滴着血。
他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因为听见我阵亡的消息,所以哭坏了眼睛?”
“值得吗?”
这一次,春叶没再装鸵鸟,她抬起头,有些焦急地道:“值得!”
为她的少爷做任何事都值得。
听见少爷阵亡的消息时,春叶的天都塌了。少爷是她心里的一束光,光灭了,她还要这眼睛做什么?
“庭泽,给你做冥妻,我不后悔的。”
姑娘的声音又轻又细,却一字一顿说得坚定。
顾庭泽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是怎么眼睛上缠着白绫,捧着牌位拜了天地的。
他没忍住心里的情绪,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温热而柔软。
这是他的小妻子。
[第四章]
一直到顾庭泽晚上出去应酬,春叶都缩在房间里不出门。她的脸颊又红又烫,好像是着火了。
刚刚蜻蜓点水的一吻,像是烙印一樣贴在她的心上。
滚烫而灼热。
就在春叶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春……表嫂。”是林玉的声音。
春叶忙从床上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去给林玉开门。
“什么事?”
林玉看了春叶一眼,目光落在她的一双眸子上,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却很快又笑着开口:“刚刚表哥打电话过来,说让我带着你去西京路的会所找他。”
春叶皱了皱眉问:“他不是去应酬了吗?叫我们去干吗?”
林玉不耐烦地道:“这我怎么知道?是表哥打电话来吩咐的。他现在是司令,出去应酬自然要带个女伴的啊!你快点儿换件衣服,司机在外面等我们,别耽误了表哥的正事!”
春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怕真如林玉所说耽误了顾庭泽的事,只能点点头,道:“好。”
怕顾庭泽等急了,春叶随便换了条裙子就匆匆和林玉出了门。一直贴身照顾春叶的丫鬟本来也想跟着,却被林玉拒绝了。
“去那种地方没人还带着丫鬟,表嫂你不用担心,跟紧着我就好了。”
林玉自然只是说得好听,她把春叶带到会所后,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要走。
春叶有些害怕,忙拽着她的手,紧张道:“林玉,你……你去哪儿?庭泽呢?”
林玉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说了嘛,我刚刚裙子弄脏了我要去换裙子,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表哥就来了。”
——才怪!林玉已经打听好了,顾庭泽今晚在另一条街的饭店里吃饭,压根儿不会到这儿来。
她恶毒地打算着,就让整个平城的人都看看春叶,看看这个低贱的小婢子怎么配得上顾庭泽。这么想着,她强硬地掰开春叶的手,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春叶站在会所里等着压根儿不会到来的顾庭泽,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周围有舒缓的音乐,有众人的交谈,却偏偏都与春叶无关。
她像一尊雕塑,尴尬而格格不入。
“这位小姐,要来一杯酒吗?”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来到她的面前。
眼前隐约能看到一个影子,却还是看不真切,春叶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不……不用了。”
服务生皱了皱眉,谁家的小姐、太太会这么胆怯?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问道:“不好意思小姐,可以看看你的入场券吗?”
入场券?那是什么?
春叶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讷讷道:“我不知道。”
果然是一个蒙混进来的人,服务生冷下脸来,他伸手要去抓春叶。春叶看见一个黑影过来,下意识往后一退,不想却踩到了后面路过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不看路!”
春叶脸色惨白,一边道歉一边后退,可她看不清,只能看见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许多黑影掠过,她连着踩到了几个人。
“瞧,她的眼睛怎么了?”
“什么人啊?谁家的太太?”
春叶的眼睛又酸又涩,甚至连头也不敢抬,只能咬着唇,死死地忍着眼泪。她越是不想听,那些声音越是刺耳地传过来。
“她是看不见吧?盲女也能来这儿?”
“真是太可笑了!”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扎进春叶的心口。
她捂住耳朵,低着头快步地往后走,突然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身子一个趔趄,就倒了下去。
春叶脸色惨白,猛地想到她从台阶上滚下来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失重感。
她咬着唇,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而是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好像又闻到了清冷的薄荷味。
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她费力地睁了睁眼睛,眼前的薄雾似乎消散了一些,隐约地,她好像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还有微抿的薄唇。
是她的少爷啊!
屋子里只点了烛台,有些昏暗。
男人面容冷厉,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棉签,一点儿一点儿地给面前少女的小腿上药。
是刚刚不小心刮到的。
春叶咬了咬唇,往后躲了一下,道:“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别动。”男人的声音微冷,隐隐带着怒气。
他突然伸手攥住春叶的脚踝,白皙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掐断。
“她叫你去就去?不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
如果今日不是管家觉得不对劲儿给他送了消息,春叶会在大厅里怎么样,他不敢想。
春叶眼眶红了一圈,她有些无措地解释:“对不起,我以为你在应酬,我怕会打扰到你……”
“我已经说过了。”顾庭泽打断她,“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懂了吗?”
春叶咬了咬唇,没吭声。
顾庭泽叹了口气。他上好药,把她的裙摆放下来,道:“我派人连夜送林玉回林城了,你以后都不会再看见她了。”
“庭泽。”
春叶突然拽着他的袖子仰起头,眼眶通红,眼泪忍不住一颗颗地掉下来,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那么一句话。
“我们登报离婚吧。”
男人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静静地看了春叶一会儿,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半晌,突然冷笑一聲问:“你知道冥婚的意思是什么吗?”
他走近,掐着春叶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手下因生气用了些力气,在春叶奶白的皮肤上留下两个刺眼的红印子。
“生同衾,死同穴。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你也是我顾庭泽的妻子。你抱着我的牌位拜了堂,满天诸佛神仙都看见了,现在你想反悔,你以为我会放你走?晚了!”
春叶哭得可怜,眼尾、鼻尖都是通红的,她说:“我的眼看不见了,是个瞎子,我配不上你,会给你丢脸的!”
顾庭泽的心口像是堵了什么,只觉得呼吸都滞住了。他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不会的。不会有人敢这么想。”
他松开手,低下身子,吻了吻春叶的眼睛。
“好姑娘,别哭了。”
[尾声]
深秋,枯黄的叶子簌簌地落下来,被风卷着又吹开。
平城南京路的会所此刻热闹非凡,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送的礼物一个库房都装不下。
如今战事胶着,谁有兵马谁说话就硬气。周围平南这一片,当数平城的这个顾司令手下兵马最多,那些个富商巨贾,挤破了头也想和顾庭泽搭个话。
今儿可是这位顾司令大婚,他们自然都赶着过来。
会所二楼的房间里,春叶有些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几个丫鬟给她整理妆发。
“嘎吱——”
门被推开,顾庭泽走进来。他今日难得穿了白色的西装,整个人少了些冷厉,多了几分温和。几个丫鬟见状,忙都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春叶侧头去看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如今眼睛已经好多了,除了看东西有些模糊,和常人无异。
顾庭泽眼底带着笑,手碰了碰春叶的耳垂,道:“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春叶觉得痒,笑着往后躲了躲,道:“你怎么非要再办一次婚礼呢?明明都拜过堂了。”
“不一样,那次是你抱着冷冰冰的牌位,这次是我和你一起。”顾庭泽低低地笑了,“况且,也好叫平城的人都看看,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谁敢随便欺负你。”
春叶耳尖有些发红:“你快去吧,一会儿婚礼要开始了。”
顾庭泽眸色温柔。他低头吻了吻春叶的嘴角。
“遵命,顾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