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贷款10多万，买了一堆高仿时尚品”

达达

近年来，各种不良的小额贷款、“校园贷”涌现。“先用再还”“超低利率”“免门槛、零利息、零担保”……铺天盖地“动动手指就能买”的广告语，缘何让刚脱下校服、积极拥抱“潮流”的大学生们深陷其中？

在豆瓣上，“负债者联盟”小组里各成员们的贷款故事触目惊心。

恐怕，这还是离不开“欲望”和“虚荣”。

贷款额度从500到万元 

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更好看，俨然成为了校园潮人小杰每天醒来的头等大事。对于每个热衷于潮流时尚的年轻人而言，一身“高街”打扮是圈中好友中无需多言的默契。

在采访中，小杰就是一个例子。他出身于一线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从小热爱艺术和文化的他，如愿考上了本市的电影学院。高中时繁重的学业压力下，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用零花钱买当下的时尚、健身杂志，那是他对于潮流的最初接触。在大多数男生还对于时尚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已用压岁钱给自己买了人生中第一瓶男士香水。

考上了大学之后，就读设计类专业的小杰认为自己的审美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更加积极投身于“变潮”行列：在大二时，他买下了第一双流行于杂志的“黑红脚趾”，到大三开始尝试冷门买手店的意大利暗黑街头T恤;从刚开始有打工收入，去买一杯星巴克也要精打细算，到后期每一次去市中心购物，非和兄弟们去Perrys喝几杯不可，这“消费飞跃”也仅仅是用了一年时间。

20岁出头、喜欢摄影的小杰开始追逐联名款篮球鞋和小众设计师卫衣，这些潮流单品的轮番上身，更可以让他觉得“自己是校园里受到瞩目的焦点”。

小杰认为，自己也算是“业务能力尚可”的设计系学生，每个月接一两次“摄影私单”可以为他带来几百元的外快。这远远赶不上他花钱的速度。况且，他喜欢的女孩也是“大牌口红收集控”“冷门香水香熏达人”和“网红美术馆咖啡店打卡重度患者”。

两人在一起花钱的速度，就算是每年收到数千元的压岁钱都会压力极大。收支不平衡让小杰愈发生活陷入迷惘。

在臭味相投的“好基友”极力推荐下，小杰“偷偷摸摸、不情不愿”地，一次次地点开某软件的分期付款功能。据他回忆，当时从最初500元的额度到双十一可高达万元的额度，也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

那种瞬间花钱满足的快感让他仿佛上了瘾，“记得第一次贷款是购买一件潮流T恤和衬衫吧，当时想想也就一千出头，靠自己兼职和生活费，应该很快可以还清。”

一笔又一笔的债务越积越多，而他宿舍里的一件又一件带出挑LOGO的卫衣出现起来、爆款鞋盒也堆得越来越高。着装是越来越酷了，小杰也越来越不敢回家——他怕父母问他哪里来那么多钱买衣服鞋包，更担心他们知道自己所欠的债务已入不敷出多时。他甚至觉察到，曾经对他有好感的女生也开始回避着他，生怕他“光鲜亮丽”的大牌衣着会让她们“感到不自在”。

欠下10多万，妈妈还

直到2020年的某一天，小杰突然连着一周没在课堂露脸，同学们才知道，他被“校园贷”了。 小杰说，因为在多个平台借贷过，有的“利率高达23个点”，他根本还不了款，追债电话不停。

“有些套进去的年轻人据说还会通过中间平台借贷，然后平台在接到款的同时抽成20%。”他后来才知道，这种“砍头息”等同于高利贷的一种。（注：砍头息，指的是高利贷或地下钱庄，给借款者放贷时先从本金里面扣除一部分钱，这部分钱称之为“砍头息”。）

迫不得已之下，小杰选择了回家摊牌，和父母下跪求饶——这两年不到的网贷生涯，小杰因为超前消费，整整欠下了10多万，就连平时最以他为傲的妈妈，也整整一周没和他有一句好话。

最后的结果是，他和妈妈签下认错书和还款计划，各种贷款的“外债”是还清了，代价是他以后的财务问题都要由他父母控制。用他的话说，是失去了“财务自理自由”。

小杰回忆道，最初在其中某一个借贷软件上的分期额度只有2000元，但由于不断透支后主动按时还款，他反倒成了守信方，可贷款的额度持续上升。“在双十一前竟然一下子多出四五千元的临时额度，当时我看上一个联名款潮流大牌托特包，那瞬間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立刻下单了。”

他也曾想过“自救”，多个平台利滚利的结局是欠下了数万元的债务，小杰不得不把心爱的时尚单品二手置换用来抵债。“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挂到平台上被人收走，心情很复杂，也算是为当初的虚荣和贪婪赎罪吧。”小杰这样自我安慰着。

苏宁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黄大智表示，面向学生的小额贷款，如果授信主体是银行或持牌的消费金融机构，并且进行了相关风控调查，还算是可行的;可怕的是那些假借各种名目和噱头的“校园贷”“套路贷”，往往在隐秘之处向年轻人伸出黑手。

不到两年时间，小杰通过借贷购买各种高仿“大牌”“潮品”，滚雪球一样欠债10多万元。

“校园贷”，原本指在校学生向大型银行金融机构或者其他借贷平台借钱的行为，有着严格风险管控。校园贷诞生的初衷：一是为家境贫寒的学生提供贷款完成学业，二是为解决在校生创新创业解决资金短缺问题。

2020年1月11日，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ACCEPT）发布的《2019中国消费信贷市场研究》显示，通过调研全国31家各省消费信贷提供商发现，消费金融用户年龄普遍偏小，主要客户是年轻消费者，其中90后至00前的群体占比达到50%。央行此前公布数据，截至2019年12月末，全国共有小额贷款公司7551家。有些小贷公司的大学生贷款占比超过六成。目前我国高校大学生超过4000万，年青一代对金融服务需求客观存在，且增长较快。而这类群体，由于本身经济实力并不强，加上消费大潮下，更易受到超前消费、过度消费的鼓动，往往为满足一时的虚荣和消费快感，背负巨额的债务，最终有些甚至酿成悲剧。

更严重的后果是，这些年轻人们，往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了互联网金融征信体系，甚至上了网贷“黑名单”。发生逾期之后，个人征信受到影响，今后办理信用卡、买房、买车甚至就业都将受限。

远离“填不完的欲望” 

无独有偶，小杰的兄弟、就读工商管理的“富二代”老韩同样为了融入所谓的“潮人圈”“夜店咖位圈”，而去置办一身潮牌。他们甚至因为想“花同样的钱要换更多花样”，不惜纷纷入手“仿冒大牌”“顶级公司货”。

在老韩的消费观里，不购买就会显得与其他哥们格格不入，“被圈里的大佬们感觉out，都没法玩在一块儿”。久而久之，这种“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渐渐深入骨髓，偶尔回归正轨反而觉得不自在。产地莆田的AJ鞋、产地东莞的纪梵希、巴黎世家卫衣，是他们这个圈子心照不宣的“把妹利器”。

“长期接触这样的社交圈子，以及自己养成的生活节奏和习惯，大脑中所接收到的舆论信息已经把自己的想法模式化，而这样的思维模式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老韩想到自己热衷于这一切，还是因为已经把糜烂的生活方式当成了理所当然。

然而现在想想，这种风气可真是蠢得可怜。因为，天下就没有戳不破的牛皮，小杰说。 对于填不完的欲望，小杰和老韩都在想方设法去“搞钱”。兼职、家教的外快收入已经无法满足这类“时尚消费”了，他们在各种校园贷上越陷越深。

3月17日，中国银保监会等五部委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大学生互联网消费贷款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禁止小额贷款公司向大学生发放互联网消费贷款;禁止非持牌机构为大学生提供信贷服务。

《通知》同时规定，小额贷款公司不得将大学生设定为互联网消费贷款的目标客户群体;不得对这一群体精准营销;不得采用虚假、引人误解或者诱导性宣传等不正当方式诱导大学生超前消费、过度借贷;严禁任何干扰大学生正常学习生活的暴力催收行为。 此外，商业银行、消费金融等持牌机构也受到规范。但这也意味着，不仅是小贷机构的校園贷产品，包括年轻人手机里常用的各种互联网应用平台，包括微信、支付宝等，可能都不会再为学生群体继续提供贷款服务。

然而《通知》落地之后，无论对于各类小贷公司，还是习惯了从互联网借贷平台“预支未来”消费的年轻人、大学生们，也许都将面对颠覆性的改变。加上，《通知》对如何界定借款人的学生身份，如何具体地进行审查，目前还没有更多的细则出台。

爱美要张弛有度，而“奢侈品来源于仪式感。而仪式则是有文化意义而又有象征性的事件。在这种心理下，合适自身的消费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法国ESSEC商学院教授、著名文化学者丹尼斯·莫里赛特教授曾说道。

如今的老韩，其朋友圈依旧“纸醉金迷”。而最终上岸的小杰大学毕业后，如今一边工作一边在准备年末的研究生备考。

“回归到源头，可能真的是我混了不该混的虚荣怪圈吧。”他说。

（应受访者要求，小杰、老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