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 ,张华江 ,叶世俊 ,胡明明
(1.安徽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2.湖北文理学院 体育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丰富多彩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生生不息的文化之根,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基石。中华民族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共存的共同体,每一个民族不论大小,都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和中华文化的发展作出了独特贡献,都是中华民族的共有精神财富。在新时代,深入挖掘和阐发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不断增强各民族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从而增强整个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文化复兴与民族复兴的必由之路。
土家族摆手舞于2006 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标识,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精神财富,是新时代助力推动文化复兴的重要内容。进入新时代,摆手舞文化的发展显示出与新时代社会发展的适应性。它不仅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在旅游场、节庆场和生活教育场中得以再生产,在提升土家族人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促进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发展方面取得了一定成就,而且将其文化活力注入城乡融合、乡村振兴、全民健身等其他领域,使之迎来自身的蓬勃发展。然而,值得警醒的是,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还存在一些问题,如现代摆手舞文化形象塑造中传统文化的偏失、摆手舞文化在城乡发展不平衡问题突出、摆手舞文化生态失衡等,亟需解决。因此,在新时代背景下,探究摆手舞文化内涵、文化价值和传承与发展路径,以激发摆手舞文化创新创造活力,无论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还是对摆手舞文化本身的传承与发展,都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
关于原生态摆手舞文化的缘起有非常多的说法,如祭天祈年说[2]、战争说[3]、劳动生活说[4]等等,虽然这些说法不一,但其中却有一条共同脉络可寻,即摆手舞文化的缘起与传统巫术活动中的祭祀仪式相关,摆手舞最初的形态就是巫舞的一种。据考证,土家族是巴人的后裔,其先祖是廪君。在《土家族简史》中有这样的记载:
“巴郡南蛮郡,本有五氏: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皆出于五落钟离山……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掷其剑于石,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惟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祀焉。”[5]
从这一段记载可以看出,巴人先祖廪君死后化为白虎,后人以此为图腾,并举行祭祀仪式来祭拜他。
图1 恩施土司城中的廪君殿(左)和白虎图腾(右)
事实上,这就是土家族“巫史传统”的缘起。这种祖先崇拜现象是中国文化无可争辩的重大原始现象,“君”“王”“天子”是最大的巫,他们既是政治领袖,又是沟通神界与人世,以最终作出决断,指导行动的最大的“巫”[6]。而“廪君死,魂魄为白虎”,便是土家先民将人的观念和幻想外化和凝冻在物质对象上,即为“图腾”,这种原始的物态化的活动便正是人类社会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开始,它的成熟形态便是原始社会的巫术礼仪,亦即远古图腾活动[7]。接着所言“遂以人祀焉”,更是直接点明土家先民通过祭祀仪式祭拜先祖廪君。还有记载称:“土民祭土司神,有堂曰摆手堂……至期即夕,群男女并入,酬毕,披五花被,锦馅裹首,击鼓鸣钲,舞蹈唱歌……歌时男女相携,翩跹进退,故谓之摆手”[8]。李泽厚指出,原始歌舞和巫术礼仪在远古是二而一的东西,它们不仅直接与政治兴衰相连,而且与氏族、部落的兴衰命运直接相关不可分割,它们是原始人们特有的区别于物质生产的精神生产即物态化活动,它们既是巫术礼仪,又是原始歌舞[6]。由此可以看出,摆手舞实际上缘起于土家先民祖先崇拜活动中的祭祀仪式,并逐步演变为土家族的一种巫术礼仪。总而言之,摆手舞文化的缘起与发展,都是围绕“祭”为中心而蔓延展开,最终成为土家族民族传统文化符号。
摆手舞文化始于祭,其主观目的是祭拜先祖,降幅氏族,但却逐渐发展出一套与族群社会构建相关的仪式礼节的行为规范,即“巫术礼仪”,从而变得兴盛。就“巫的特质”而言,“巫术礼仪”主要是直接为族群的人间事物而活动的,具有非常具体的现实目的和物质利益,不仅仅为个体的精神需求或灵魂安慰之类而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族群的“吉”“福”,被想象是通过这种“巫术礼仪”的活动,作用、影响、强迫甚至控制、主宰了鬼神、天地而发生,使得“巫术礼仪”演化为一套极为复杂的行为、容貌、姿态和语言等,即“各氏族的习惯法规”[6]。在摆手舞文化中,这种“巫术礼仪”首先表现为土家族三元社会结构及其整合的象征表达。摆手仪式通常在摆手堂前举行,摆手堂土家语为“耶挫”,又称“神堂”,是土家族供奉先祖之所。摆手堂中供奉着彭公爵主(八部大王)、向老官人和田好汉三座神像,在舍米湖村的摆手堂中至今仍能看到。
图2 舍米湖村摆手堂中的三神像
据传:“彭公爵主是一位以智取胜,称霸一方的土王,他自小聪明,当上土王后,先后计杀吴王,智退客王,成一方霸主。向老官人的特点是勇敢,他上山能打猛虎,入海能擒蛟龙,可谓勇武无敌。他抗击官兵,威逼龙王,降虎得宝马,单骑击溃辽兵,最后被皇帝害死。而田好汉则是一个务农人,他个子高大,力气无穷,本事最好,而且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彭公爵主居正位,是统治者,象征着权力。向老官人是一名武士,象征着勇猛。田好汉是一个生产者,财富来自生产,故田好汉是财富的象征。由于土家族尚左,左比右大,所以向老官人居左,其位大于田好汉”[8]。土家三神组成的三元结构及其象征的延续,不仅是神话中“无意识结构”在祖神祭祀中的表象,还是土家族森严等级制度的体现,三神分别引申为统治者、士兵(猎人或武者)和生产者(农民),又象征权力、勇气和财富[8-9]。而到了改土归流时期,摆手舞中的权力象征更加明显,参与摆手祭祀仪式的人群开始男女有别,男人登上了主祭的神圣位置,女人参与活动权力被取消,使得男人成为政治权力的掌控者[10]。这种上下级的等级制度只是摆手舞“巫术礼仪”在社会秩序方面的表现,土家族摆手舞在积淀固有的原始文化遗存的同时,还熔铸了民众的农事劳作与生产生活里的一切行为,无论耕种、收获、日常饮食及采摘,还是恋爱婚姻、家庭琐事等都通过摆手舞集中呈现[11]。综上可见,摆手舞文化是土家先族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延续,是作为氏族统治体系规范化和系统化的“巫术礼仪”的体现。
摆手舞始于“祭”,以此为中心而蔓延展开,成为土家族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延续,从而发展出一套与族群社会构建相关的“巫术礼仪”,最后却是回归世俗生活,即“归于仁”。首先,“仁”是什么呢? 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李泽厚指出,孔子求“仁”,求的是上古巫术礼仪中的敬、畏、忠、诚等真诚的情感素质及心理状态,即当年要求在神圣礼仪中所保持的神圣的内心状态,这种状态加以理性化就是“仁”,它落在世俗的日常生活、行为、语言、姿态中[6];“仁”的结构由4 个因素构成,它们分别是血缘基础、心理原则、人道主义和个人人格,其整体特征则是实践理性[12]。在孔子的仁学中,“仁”是最根本、最具普遍意义的道德范畴;“礼”既是道德范畴,又是伦理范畴,作为道德范畴,“礼”以“仁”为存在的根据,因而政治的中心在人,治道的根本在树立道德之仁,仁道源于亲情,而以尊贤为宜,而礼制的规范则以道德为依据[13]。所以,“归于仁”实际上就是以人为中心,以道德之“仁”为形上本体,将巫术礼仪中的敬、畏、忠、诚等基本情感、心理世俗化,并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使神圣与世俗生活相合的过程。正是如此,使得摆手舞衍生出大摆手和小摆手两种形态。大摆手依然用于祭祀等巫术活动,成为盛大祭祀庆典仪式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土家族中世代传承,用以缅怀先祖、祈求风调雨顺和五谷丰登,小摆手则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用于休闲活动、节日活动等[14],并演变为土家族岁时性活动中的重要内容,如土家“舍巴日”中的摆手舞。大摆手为土家人构造了一个神性空间,以此来共筑精神家园,小摆手则为土家人构造了一个世俗空间,以此来满足人的生活需求,从而达到世俗与神圣相合的目的。正因为如此,土家族摆手舞以体现出浓郁的乡土风味、劳动气息和生活情趣,随舞伴唱的农事歌,以生动朴素的语言,歌唱土家族人一年四季的农事活动,播种、栽秧、打谷、畲田、薅草、绩麻、纺纱、织布,包罗万象,无所不歌[15]。至此,摆手舞达到了外在巫术礼仪内在为人的情感的理性化的目的,成功将巫术礼仪中的神圣气息,转化为世俗生活中具有崇高价值的人间情谊,使其即神圣又世俗,既崇高又平凡,最终实现了“由巫到礼 释礼归仁”的文化过程。
节庆活动场中的“现代原生态摆手舞”是指土家族地区的各种传统的、现代的节日或庆典活动中的摆手舞,以及有组织的摆手舞活动中的摆手舞等,如土家族传统节日“舍巴日”“女儿会”“牛王节”,现代节日五一劳动节、国庆节,有组织的摆手舞大赛等等。由于这些节庆活动场中的摆手舞既保留了大量传统摆手舞文化因素,又融入了现代文化因素,因而将其称之为“现代化传统摆手舞”。一方面,从整个开展过程和舞蹈内容来看,节庆活动场中的摆手舞最大程度上保留了传统摆手舞的开展过程和内容。在开展内容上,主要由基本动作、生活类舞蹈动作和农事生产舞蹈动作组成,操习训练中的动作内容除了“拉弓射箭”外,其他动作基本失传。另一方面,节庆活动场中的摆手舞现代气息十足。首先,在套路动作上更加丰富多变。虽然内容仍以传统摆手舞为主,但无论是队列队形还是表现形式,都相比传统摆手舞更具有创造性和创新性。其次,服饰多样化、民族化。现代摆手舞活动中的服饰,以融入了土家族传统文化元素、西兰卡普技艺的特色民族服饰为主,不再限于传统的男子着琵琶襟上衣,头缠青丝手帕,下身穿镶边筒裤,妇女穿滚有花边左襟大褂,下身穿八幅罗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节庆活动场中的摆手舞融入了现代音乐元素。如优美而抒情的土家族民歌《龙船调》《黄四姐》《送情郎》等都可以成为摆手舞的伴奏音乐。随着摆手舞活动的开展日新月异,它除了在节庆活动场中开展以外,还形成了自己的场域空间,即“中国土家摆手舞欢乐文化节”。这足以说明,被赋予了浓厚民族文化的摆手舞在土家人生活中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他们愈加不仅看重摆手舞本身的价值和意义,还更看重摆手舞所独具的土家族传统文化象征意义。
图3 节庆活动场中摆手舞活动开展的盛大场面
在旅游场中,摆手舞的开展形式主要是以舞台展演的形式开展的。“展演摆手舞”是一种“去宗教化”之后的文化展演,它主要是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象征、作为民族标识的民族文化再生产,宗教性为主导的摆手仪式、音乐及以信仰为核心的传统仪式被删除,简化成为一种可以在舞台上展演的摆手舞[16]。如在恩施土司城中,每个运营日的上午10 时和下午3 时都有歌舞表演环节,其中就有摆手舞表演。这些展演形式的摆手舞,主要开展形式是借助优美演出服装、舞台背景、舞台效果、灯光效果,专业的演出道具、音响等,展现具有民族特色的舞蹈形式。在土家女儿城中,每晚8 时也有摆手舞展演,其展演地点在中央大街的毕兹卡广场,以毕兹卡像为中心,舞者们围绕其而跳摆手舞。有时也会开展摆手舞互动仪式,与游客们进行互动。此外,近两年旅游场尤其是乡村旅游场中,还兴起篝火摆手舞仪式活动,如洞下槽村。这种开展形式是在一个大型田野型广场中放一堆篝火,四周还辅以灯光效果,由当地居民组织并引领游客们共跳摆手舞。根据柯林斯互动仪式链理论,在篝火摆手互动仪式情境中,游客们可以通过这种互动仪式形成“情感共睦”和“集体欢腾”的高峰体验状态,并产生情感能量,有利于加深游客们的文化认知[17]。旅游场中摆手舞展演的主要目的在于进一步丰富景区的文化内涵,以摆手舞展演为特色品牌,将民族文化文化展演常态化、精品化、高端化,更好地诠释土家族传统文化、土司文化和摆手舞文化的内涵,更好地满足游客需求,深化文旅融合。值得一提的是,“展演摆手舞”除了在旅游场中得以发展,还以土家族文化符号的形式活跃在全国各地的舞台上。如2016 年由“山水组合”领舞的摆手舞就上了央视品牌栏目“星光大道”的舞台,将摆手舞属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风采展现在了全国人民的面前。
图4 旅游场中的摆手舞
教育与生活场中的摆手舞主要指群众日常所跳摆手舞和学校、教育培训机构中的摆手舞,由于这些场中的摆手舞都是以“操化”的形式得以传承,所以称之为“操化摆手舞”。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不能只存在节庆活动场和旅游场中,只有落入世俗生活,深入群众和学生中才能更好得到传承与发展。摆手舞“操化”形态的衍化是作为自觉的传授方式从原生环境剥离出来步入课堂之后逐渐形成的,传统摆手舞原生态的传承是自发的,不自觉的,且保持着风格的相对稳定性,由于土家摆手舞以其独特的风格性走进了专业人士的视线,于是,便有了专业的舞蹈人员来到土家族聚居区进行采风,将那些具有典型风格特征、可舞性强的舞蹈素材经过提炼、加工、重新编排为“操化”形态,而后进入居民日常生活和学校中[18]。“操化”的摆手舞,其日的就是为了简化摆手舞的舞蹈形式,增加摆手舞健身与娱乐的功能,使其能融入到全民健身的体系之中,满足广大民众的体育健身需求。“操化”摆手舞的舞蹈动作源自于传统小摆手,但没有规定在舞蹈中必须加入哪些动作。在生活场中,民众可以随意选择舞蹈动作来搭配,亦可以反复跳某一套路动作,对舞蹈的构图也没有复杂的要求,舞蹈动作简便易上手。在学校场中,主要是以课间操的形式传承。长期以来,恩施州都非常重视民族传统文化尤其是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始终坚持发挥学校的功能来保护民族传统文化遗产,将摆手舞引入学校,引入课间操,让学生加深对民族文化的了解和认识,并以身体实践来保护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在调查中了解到,作为恩施州最具名气的恩施高中,每年高一新生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学习摆手舞,而且要求全员参与,并组织比赛。在恩施高中每年一度的恩高文化艺术科技节上,摆手舞都是一道蔚然壮观的风景线。
图5 身着民族服饰的恩高学子在跳摆手舞
传统文化在现代摆手舞文化形象塑造中的偏失,普遍存在于节庆活动场、旅游场和教育与生活场中,传统“摆手舞”现在转化为土家族文化符号,现代摆手舞的嬗变虽然是基于原生态摆手舞,但在其形象塑造过程中,更多地是借用了“摆手舞”的文化符号功能,其象征意义或多或少被淡化。人是符号的动物,符号思维和符号行为是人类生活所特有的最鲜明特征,人通过将自己置身于由语言形式、艺术形象、神话象征或宗教仪式等符号宇宙中来认清和认识事物[19]。如土家先民通过摆手舞仪式这种符号行为来表达对祖先的崇拜、 表达自己的情感等,因而摆手舞仪式本身就是象征化了的,象征也成为整个摆手仪式中表达情感,描写超自然最为便捷的形式。传统摆手舞中充满了各种民族象征意蕴,土家先民通过联想的作用,把主观意识托付于“摆手舞”这个客观行为,使其显现出抽象意蕴,将土家人的祖先崇拜、情感诉求寓于其中,因而使“摆手舞”成为文化符号。在摆手舞文化嬗变过程中,它也因其深厚的文化意蕴和象征着土家族优秀传统文化而位列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冠以“东方迪斯科”之称。尽管当代摆手舞的确嬗变自传统摆手舞,继承了它的身体图式和部分文化内涵,但在其文化形象的塑造中却存在表现力不足的问题,其蕴含的文化意蕴有所偏失。将摆手舞简化为现代舞蹈形式的确便于学习,有利于其传承与发展,但无论是在节庆活动场中还是在旅游场中,摆手舞的展现重点更多在于舞蹈的表现形式、服饰以及舞台效果是否具有特色、队形变换是否具有新意等,却忽视其文化内容的展现,更不谈生活于教育场中 “简便易学”的“操化摆手舞”。如果摆手舞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点在表现形式而不在内容、在舞蹈动作的传承而不在文化的传承、在优秀民族文化形象的塑造而不在优秀传统文化内涵的挖掘,那么它很有可能被别的舞蹈形式替换,且失去了人文内涵的摆手舞也无法与其非物质文化遗产、“东方迪斯科” 的文化形象相匹配。
就目前而言,摆手舞文化在节庆活动场和旅游场中发展较好,在教育与生活场中发展不好;在城区发展较好,在乡村发展较差,呈现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突出。就本文所调查的几个地区而言,土司城、土家女儿城都位于城区,像洞下槽这样的文化+体育+旅游融合发展推动乡村振兴的例子属于个案,恩施州大部分地区的乡村文化还在建设中,摆手舞文化在乡村中传承与发展效果较差,这也与当前中国社会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社会问题相一致。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同样与当地的经济基础有一定关系。土司城与女儿城都是在政府的引领下招商引资打造的城市土家族文化符号,且土家女儿城不仅是全国土家族文化集聚地,还是集旅游业和商业于一体,包含旅游、餐饮、住宿、商业、休闲娱乐、文化等各种业态在一起的城市娱乐消费中心和文化旅游集散地。“土家女儿城”主打土家族文化这张牌,使得原本散落在乡间边缘化的民族传统体育成为女儿城的开发对象,民族传统体育本身就是人类文化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因此使得以摆手舞为代表的民族传统体育独有的文化内涵成为了当地民族审美观和文化价值体系的直接表达[20]。正是基于摆手舞是恩施州的文化符号,具有塑造民族特色旅游品牌、推动区域经济发展和增强游客的休闲体验、为推动乡村产业发展注入活力等经济价值,政府、开发商和开发地都能在摆手舞文化的开发中获益,使得摆手舞在旅游场中发展较好。同样,节庆活动场中的摆手舞也是在消费“摆手舞”这个文化符号。反观来凤县舍米湖村,尽管它被誉为“中国土家族摆手舞发源地”,还有“神州第一摆手堂”的美誉,相对而言,文化底蕴应该更深,文化氛围应该更浓厚,摆手舞文化发展应该更好。但是,由于舍米湖村坐落于深山之中,主要经济来源为务农,经济落后,交通不变,远离市区,只有一条狭窄的公路通往市区(如图6),且距离来凤县城约67km。因此,尽管舍米湖位列第二批“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以摆手堂为当地文化符号和旅游景点,但几乎没有游客前往,摆手舞文化在当地的传承与发展并不好。笔者当时前往舍米湖村时先在来凤县城坐班车前往百福司镇,由于百福司镇与舍米湖村之间没有班车,只能在百福司镇再寻找摩的前往舍米湖村,整个往返路途大约为5h。总而言之,摆手舞文化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异常突出,亟需解决。
图6 舍米湖村远景
除了在摆手舞文化形象塑造中传统文化偏失、 摆手舞文化在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亟需解决外,摆手舞文化生态失衡,尤其是摆手舞文化发源地的居民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薄弱,摆手堂无人修复看护的问题也比较棘手。文化的发展状况及其与社会发展的关系,实际上是一个文化生态问题[21]。通常而言,民族文化生态是一种与民族文化的产生、存续、发展密切相关的生态系统。它是由民族文化存在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以及民族社会自身的政治、经济与社会条件等内外部的诸多因素混合构成的[22]。就摆手舞文化生态而言,其物质文化层次包括与之相关的遗迹、建筑、服饰等,如摆手堂;其精神文化层次包括其蕴含的民族精神、价值观念等;其行为文化层次包括摆手舞仪式、摆手舞舞蹈动作等;其制度文化层次包括与之相关的行为规范等。在调查时发现,舍米湖村的摆手堂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摆手堂之一,它作为摆手舞文化生态中物质文化层次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其间供奉着土家先祖,而且摆手堂通过其空间里的符号建构社会记忆,也是土家族精神文化的基本象征,再加上其“神州第一摆手堂”的美誉,使得舍米湖村摆手堂本应该作为土家族,作为中华民族重要的物质文化遗产被保护起来。然而当今,不仅周围杂草蔓延,无人打理,而且摆手堂濒临倒塌,大门门梁还要用柱子支撑,堂内的墙壁和地面也因长期无人护理变得异常破旧,丝毫没有其作为“神州第一摆手堂”应有的文化形象(见图7)。更加令人痛心的是,当地居民不仅毫无摆手舞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而且可以说几乎对摆手舞文化一无所知。笔者在舍米湖村进行田野调查时,与开摩的师傅到了舍米湖村后询问当地一居民摆手堂的位置,当时那个居民答道:“摆手堂啊,就是前面坡上那个屋子,非常旧,而且里面就供着3 个菩萨,没什么好看的。”这个回答非常令人吃惊,且不说对摆手堂的保护如何,就说作为摆手舞文化发源的的居民竟然将土家三神彭公爵主、 向老官人和田好汉说成3 个菩萨,可见其摆手舞文化知识的稀缺。在摆手舞文化的发源地出现这种现象,实在是不应该。由此可见,当地摆手舞文化生态系统已经完全失衡,不仅摆手舞文化生态系统没有得到有效保护,而且摆手舞文化带来的文化心理、价值观念与行为规范已经丢失,居民摆手舞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薄弱,这对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是非常危险的。
图7 舍米湖村摆手堂的危险现状
4.1.1 立足“摆手舞”文化符号,塑造与之相匹配的文化形象
摆手舞文化形象不仅是摆手舞文化传承与发展模式、方向和战略的集中体现,也是决定受众对摆手舞文化的认知、接纳和认同的基础。故而,摆手舞文化形象的塑造必须体现土家族的民族身份和独特文化特征。换言之,摆手舞文化形象必须展现“摆手舞”这个文化符号所包含的文化意蕴,必须体现土家族的核心价值观、文化心理和身体文化特征,而不是仅展现其动作形态。摆手舞文化形象的塑造必须有利于其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发展。可以说,摆手舞文化的身体图式就是一部土家族文化的叙事史,它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土家族缘起、发展、迁徙、定居、生产、生活等的内容,它蕴含了土家族的族群记忆、共同经验、文化心理、社会价值观等,这也是摆手舞文化的深刻内涵,是“摆手舞”文化符号所要展现的内容。因此摆手舞文化形象的塑造首先要立足于此,只有塑造与“摆手舞”文化符号相匹配的文化形象,才能加深人们对摆手舞文化、土家族文化的认知、接纳和认同,也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文化价值,以身体实践传承民族文化,增强文化自信;强化民族意识,凝聚民族精神。
4.1.2 转变摆手舞文化表现内容,重构摆手舞文化空间
近年来,土家人一方面借助民族文化资源的开发和利用,文旅融合,吸引大量外地游客、文化旅游开发和研究团队参与到摆手舞活动中来;另一方面,文化商业街的兴起,使摆手舞文化空间从均质化走向结构化,如恩施土家族女儿城、洞下槽村,既是向外来者展示文化形象的空间,又是聚居在此的民众的日常生活空间[14]。在这类文化空间中,土家族的岁时性的节日习俗、 娱乐性的歌舞盛会和群体性的文化历史传统等在这里得以再现,动态的摆手舞文化与静态的文化产品有机结合,使摆手舞文化空间的时空结构与文化关系得到合理表述。但摆手舞是一部叙事史,仅以舞蹈的形式难以完整的展现其内容表达,容易给人使人对摆手舞产生片面解读或淡化其文化内涵。因此,通过表现内容更多的实景舞台剧来展现摆手舞文化内容效果可能会更佳。在旅游场和节庆活动场中,以土家族特色文化空间作为舞台或者背景,以摆手舞文化为主题,将现代音乐、舞台效果与传统服装、文化景观等融为一体,创编一部完整展现摆手仪式的整个过程的大型实景舞台剧,不仅更有利于摆手舞文化内容的展现,还能充分利用大部分旅游空间,而不是将舞台限于某一地点。
4.2.1 加大乡村振兴中文化尤其是优秀传统文化建设的力度
当我们审视“土家女儿城”和洞下槽村的发展模式时可以发现,摆手舞文化在旅游场域中发展较好,是因为其文化价值同时衍生了经济价值,开发者通过进一步促进旅游场中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来提升土家族地区旅游的知名度和地区形象。由此可见,乡村的发展首先在乡村文化的发展,只有努力提升其乡村文化内涵,才能更好推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同时,经济的发展也会推动文化的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如舍米湖村,作为摆手舞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本应该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舍米湖村摆手舞巨大的文化价值实际上能够形成良好的经济价值。但由于当地居民并不重视文化建设,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意识淡薄,使得摆手舞文化价值没有衍生出经济价值,对推动舍米湖村发展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反观洞下槽村,距离恩施城区22km,同样位于山区,也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但洞下槽村在乡村振兴中,能成功摘掉过去重点贫困村的帽子,一跃成为“全国生态文化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等,实现产业兴旺、乡风文明、生态宜居等发展目标,走出了一条乡村振兴的“洞下槽”之路。这与当地首先发展乡村文化,以“灯戏茶香”为品牌、体育+文化+旅游三元融合离不开。
4.2.2 推动以摆手舞文化为主的民族传统文化与乡村振兴融合发展
恩施作为少数民族聚集地区,具有丰厚的民族文化资源,其中以摆手舞最为有名。这些丰厚的民族文化资源大多源起于乡村,在各传统村落中保存着较完整的传承路径。恩施州又位于武陵山中,大部分乡村拥有相似的自然环境,且摆手舞在恩施州大部分地区都有传承,如恩施市、利川市、来凤县、咸丰县、建始县、巴东县等,因而使得恩施州乡村振兴中的“洞下槽”经验变得可借鉴可推广。所以,在乡村振兴中,推动以摆手舞文化为主的民族传统文化与乡村振兴融合发展,既与乡村振兴引领体育+文化+旅游融合发展热兴新语境相适应,也能推动恩施乡村振兴的发展,推动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是一举多得的发展路径。再加上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市场需求侧开启了超越温饱,寻求休闲、养生美好生活的方向性转变,对应地农村和农业供给侧满足市场需求由中低端向中高端转变,由单一的衣食供给向文化体验、健康营养、生态休闲等综合性高质量供给转变也成为未来乡村发展趋势[23]。通过推动以摆手舞文化为主的民族文化与乡村振兴融合发展,以增强游客体育休闲的举措势在必行。
4.3.1 加大对摆手舞文化传承人的支持力度,为摆手舞文化传承工作提供保障
人是一切文化的主体,是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承者,虽然普遍而言,每一个人都是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承者,都在文化传承过程起着主体的作用,但从对文化活动的投入程度和作用大小上说,每个民族的民族民间文化的传承人是最重要的,他们专注于本民族文化收集、研究、传承、传播、创新,他们是民族文化历史发展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主齿轮,是民族文化的创新者,还是民族文化传承人的培养者[24]。在这个以文化实践及其不断再生产作为整个社会的基本动力、 优秀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亟需回归的新时代,文化创新拥有广阔的发展空间,通过优秀的艺术家、理论家、文化传承人,把握时代潮流,推动中国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自我革命,创造出群众喜闻乐见的体育文化势在必行[25]。对于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而言,其文化传承人的作用自无需多言。但对摆手舞文化传承人的支持力度、宣传力度、政策优惠力度都还不够,传承人的培养形式多以民间自发培养为主,如舍米湖村的摆手舞传承人彭承金的摆手舞传承,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向老一辈摆手舞艺人学习来的,且舍米湖村的原生态摆手舞演出队伍也是他发起组建的。再如,在新媒体成为文化传播重要媒介的今天,通过用户群体庞大的“抖音”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已成为一种时尚。搜索“摆手舞”的相关话题,目前排名第一的播放量也有约1 070 万次,但排名第一的相关账号的粉丝数量却只有约5 400 人,可以说摆手舞文化在新媒体的传播中还没有形成代表性传承人。由此可见,对摆手舞文化传承人的支持力度、宣传力度都还需要提高,由此才能把握时代潮流,推动摆手舞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创造出群众喜闻乐见的摆手舞文化。
4.3.2 充分发挥摆手舞文化的教育功能,保护摆手舞文化生态
针对摆手舞文化失衡的问题,除了要立足其文化传承人外,还有充分发挥摆手舞文化的育人的功能,一方面使得摆手舞文化得以传承与发展,另一方面以期增强土家人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自觉,从而激发居民的摆手舞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尤其要保护好摆手舞文化生态。第一,在摆手舞简化发展,融入到生活于教育场的过程中,不能只传承其舞蹈形式,还有传承与之相关的精神文化。如在群众经常健身的地方增设摆手舞文化宣传展板,在学校开设民族传统文化教育课程等,让摆手舞文化与摆手舞舞蹈形态同时得到传承。第二,要以政府为引领,重视摆手舞文化传承地和发源地的民族文化教育、文化生态保护教育。只有激发了摆手舞文化传承地和发源地居民的保护意识,才能激发其他地区更多人的文化、文化生态保护意识; 也只有保护好了摆手舞文化传承地和发源地的文化生态,才能更好保护其他地区的摆手舞文化生态。第三,重点关注摆手堂的保护、修复与重建。摆手堂是摆手舞文化的象征,是摆手舞文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是摆手舞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只有保护好了摆手堂,才能让摆手舞文化更加完整地传承与发展。
土家族摆手舞位列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标识,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精神财富,是新时代助力推动文化复兴的重要内容。从原生态摆手舞文化形态演变的历程来看,它始于古“巴人”的祭祀仪式,而后逐渐与土家族社会“礼仪”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具有了神圣性。摆手舞之所以能演变为大摆手和小摆手两种形态,正是其世俗化的表现,即“释礼归仁”的结果。纵观原生态摆手舞文化的文化历程,它表现出了构建社会制度、促进族群团结、发展理性因素和传承族群文化的功能。其中,原生态摆手舞文化发展理性因素的功能在当代的摆手舞文化研究中几乎无人提及,但它在摆手舞文化发展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它是摆手舞外在巫术礼仪内在为人的情感的理性化发展,构成后世土家族所讲求的文化心理。进入新时代,摆手舞因其具有丰富的文化价值、 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而活跃在土家族地区的节庆活动场、旅游场和教育与生活场中,分别以“现代传统摆手舞”“展演摆手舞”和“操化摆手舞”3 种文化形式得以传承与发展。从新时代文化发展背景与发展要求来看,摆手舞文化的发展滞后于时代进程,未能跟上社会发展的脚步,还存在现代摆手舞文化形象塑造中传统文化出现偏失、 摆手舞文化在城乡发展不平衡、摆手舞文化生态失衡等问题,需要从摆手舞文化的内涵挖掘、 摆手舞文化的建设力度和摆手舞文化的生态保护等方面来解决上述新时代摆手舞文化传承与发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