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体同山阿

2021-05-23 13:12周菊坤
天涯 2021年1期

诗人王真云

王真云是灵岩山下蠖村人。蠖村的砚台有名,米芾在《砚谱》里为它不吝笔墨。乡野的峻村砚登上大雅之堂,一点也不轻浮。它是见过世面的。

王真云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当过兵,开过车,跑过供销,走南闯北。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王真云是位诗人,这让嵯村人觉得有面子。近几年,王真云没有正经工作,他的工作就是写诗和喝酒。王真云每日至少两顿酒,醉醺醺的,说话走路有些飘,像米芾的行草在风中摇摆。在鸌村人眼里,诗人就是这样子的,诗和酒天生就是一对兄弟。

王真云嗜诗。他在当兵的时候开始写诗,喜欢李白的豪放浪漫,更喜欢高适、岑参的苍凉悲壮。当然,这时他的诗多为模仿,形式上的旧体诗而已,但这在朦胧诗盛行的1980年代,也算是另辟蹊径了。后来,他偶遇沪上金性尧先生,成为忘年之交,一来一往,一点一拨,诗艺长进不少。他的视角转向身边的人事,一草一木皆有情,尤其是对弱者的关切,对同好的真诚,对自然的欢喜,显得清新质朴,很接地气。那时候,木渎有个云泉诗社,他是骨干之一。他和诗友雅集唱和,常常为了一字一词的推敲,争个面红耳赤。我往往站在他的一边,因为我觉得王真云的诗多发乎真情,不必为了合辙押韵之类陈规而伤意。诗过于晦涩生僻,即使合律,也未必佳作。

好像十三四年前的事了吧。临近春节,大街上流淌着喜庆。他一身落拓地来到我办公室,说,这个春节我要躲起来了。我说,你干吗?他说,有位朋友赞助他五万块钱出诗集,所以他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修订诗稿。我知道他当时正和妻子闹矛盾,妻子住在娘家,家里就一个读小学的女儿。我一愣,说,你这样不好,诗集的事可以放一放的,家庭要紧,何况马上过年了,你应该去老丈人那里赔罪,请妻子回家,一家人团聚。他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离家隐居。我很生气,说,你的这些诗在我眼里一钱不值,家都没有了,你成了李白又怎样?最终,他的第一部诗稿出版了,但家庭也随之拆散,各奔东西。他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牵无挂一身轻,更加痴迷于写诗了。

我事后想想,他们家庭的矛盾,可能跟他嗜酒关系更大一些。王真云能喝,不仅白酒半斤以上没问题,而且红酒、啤酒、黄酒通吃,来者不拒,常常醉态酩酊,晃晃悠悠离席,瘦伶的身子往灵岩山前飘去,有点济公归山的感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多年来一直在研究费马大定理和哥德巴赫猜想。这个习惯是他上高中时养成的,陈景润是那个时代的骄子。他时常流露出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发誓要摘下哥德巴赫猜想这颗数学皇冠上的明珠,为国争光。我说,我们不反对你去争光,但爱国与爱家并不矛盾啊!他依然我行我素,在臆想的世界里自由来去,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清贫生活。

夫妻分手了,王真云无人管束,成了闲云野鹤。但野鹤也得吃饭啊,很快,他找到一种新的生计,就是为胥口书画市场的农民画家写题画诗,以诗换酒,一举两得。这倒不失为一种风雅的交易。我离开木渎去太湖工作,有几次和画家们聚会,都会遇见他。还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敬酒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是饮酒过度的迹象。他在席间喜欢即兴吟诗,很陶醉的样子,至于别人如何感受,他并不关心。他的生命里遗落了很多东西,似乎只剩下诗和酒了。画家们都很纯朴,对他很好,言语之间流露出敬重,没有丝毫的调侃与怠慢。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同在天涯的惺惺相惜之故,后来我发现,这份情感背后,其实是对他的尊重,对他才华的尊重,对他人格的尊重。我对他们之间这种平淡而真挚的交情是感动的,甚至还有些许的羡慕。我问及他的女儿,他说,很少管,也无能力管,倒是女儿很争气,自己考上了木渎中学,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从没让父亲操过心。这段时间是他写诗的高产期,其中不少是与画家们的酬唱之作。每隔一两年,他就会带上几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诗集来找我,我也会购买一些,放在单位的读书角里。岁月就这样静静流淌,不露声色。

鸌村的河边有一座墓,墓前有两块碑,一块是”诗人张永夫墓”,另一块是“再来人之墓”。张永夫是康熙年间木渎诗人,少时从横山叶燮学诗,与沈德潜是同学。他以授徒、占卜为生,终日苦吟,诗才横溢。他的诗有风骨,视人间不平事为茅草,有《锄茅集》存世。他为人孤傲清高,不受人怜,有时连续几日家中无米,情愿采撷山间野菜充饥,名住处为“啖蔗轩”。于苦中品出甜来,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复杂而让人纠结的情感。他五十二岁时穷饿而死,无子女,一应后事均由好友盛青嵝料理。据传,时隔十余年,张永夫化作翩翩少年,出现在青嵝的寿宴上,奉上百金,还清旧日所欠乃去。这就是“再来人”的来历。

这个故事在嵯村妇孺皆知。在张永夫和王真云之间,我总有一种莫名的联想,这两位诗人究竟谁是真身,谁是“再来人”?这当然不可能有答案的,但每当看到王真云踽踽独行在鑊村的河边,微微佝偻的身子倒映在水中,我总会生出时空错乱的恍惚来。

我有很長一段时间没有王真云的消息了。李祥伟曾去看过他,说他情况不好,手更抖了,还罹患了一些其他疾病,但还是写诗、喝酒,他的脸上没有悲观的影子。没过多久,我在微信群里得知王真云去世的消息,微信里的文字很简单,没有表情,没有悲痛、伤感、怀念、追思。什么都没有。已近三个月没有下过像样的雨了,峻村的小河流得很迟缓。对面的省道上车水马龙,没有一点声响。灵岩山很平静,像一尊佛。

一个诗人之死是不需要喧哗的。何况,在我眼里,王真云并没有死啊,他只是找米芾喝酒去了,他和米芾在鸌村的砚台上雅集,米家山水上题满了王真云的诗。灵岩山的佛塔流光溢彩。鸌村的小河上,一片墨香。

王真云又喝醉了,他回到张永夫的身体里,开始冬眠。什么时候醒来?他许一个月,也许是下一个世纪。

明学长老

在武侠小说里,长老是很有地位的称谓,除了辈分与声望之外,往往还是武林高手,一花一叶皆武器,信手拈来,制敌于无形。明学长老不是丐帮,也不是天地会的,他不会武术,且身形单薄、瘦小,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二十五岁那年,因久患肺痨而上山,吃印光法师的大悲米,一年竟愈。因此与灵岩山结缘。

从一个小沙弥变成长老,不仅需要时间,还要道行。道行是个玄奥的东西,刻意不得。

1960年,天灾,人难活命。灵岩山寺西侧菜园里养有不少“放生猪”,肥头大耳。山下饥民涌至,时任监院的明学法师力排众议,同意宰猪数头,以应救命之急。

灵岩山乃吴中名胜,净宗圣地,每年前来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多达数十万人,但门票只卖一元钱,几十年如此,全国罕见。有聪明人建议,可以涨点价,增加收入。明学回答,佛门广开,普度众生,何况,灵岩山门票最早卖五毛钱,现在卖一块,已经翻倍,该知足了。

遇到难事,问计佛门,求高僧开示,古今如此。有一天,山上来了一位神秘人,急找明学,说自己遇到难事了,请大师指点迷津。明学回答,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放下就是了。反反复复,就此一句。神秘客悻悻而归。一路上不断琢磨这句话的深意,倒也品出点玄机来。据说,此人后来不仅逃过一劫,还一路高升,成为某地方要员。

我在木渎工作的时候,几乎每个大年除夕的上午都要上山,给明学大和尚拜年。闲聊时,有人提出,登山主干道晚间照明不足,有安全隐患,建议安装路灯。明学说,这树在太阳里站了一天,很累了,晚上还弄个灯照着,它怎么睡觉啊。

中午,与大和尚一起进餐。斋堂的大厅里,放了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前来拜谒的信众,见了大和尚,纷纷行礼。明学还礼,坐下。虽说是年饭,桌上也就几样普通素食。明学举箸,吃饭,专注地咀嚼,很少吃菜,几乎不说话。整个大厅里很静。吃完饭,他舀了些汤在碗里,轻轻摇晃,喝下,那碗像洗过一样。信众们模仿他的样子,饭桌上见不到一粒剩饭,盘子里空空的。

晚近以来,灵岩山几经劫难,到了明学时代,苦心经营数十载,终成东南名刹,驰誉海内外。明学在佛界如一轮皓月,在世俗中人看来,他是神秘的,连同那座寺庙,那座山。仰视,会生出距离感,这是神秘的起因。

于是,就有了猜测。老和尚有钱,这是世俗的想当然。有说几千万,也有说几个亿的。有说大和尚的钱都存在银行里,光利息就花不完,且只存在国有的五大行,虽说利息低一点,但比较保险。有说大和尚的钱从来不存银行的,有一年,庙里修山路,需要支付工程款,有人亲眼看见,从明学房间里抬出几个大麻袋,装满了现金。

有人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钱算什么?老和尚手里的宝贝才值钱呢!老和尚有间密室,一般人可不让看,里面的宝贝数不胜数,有几百年前的血经,有宝玉,还有名画。唐伯虎的,文征明的,还有石涛,随便取一幅去拍,不值几个亿?

我与明学大和尚接触机会不少,却终究无缘一睹奇珍风采。大概是资质愚钝之故,抑或是資历未及吧。十多年前,陪上海王汝刚上山,谒见大和尚。王乃滑稽名家,艺名“王小毛”,江浙沪妇孺皆知,所到之处,欢声笑语一片。见了大和尚,他毕恭毕敬的虔诚样子,与平时判若两人,我心里禁不住发笑。倒是大和尚淡定,慈眉善目,轻声细语,如往常一般。期间,有位湖州的女士前来讨教,关于明末僧人南潜在灵岩山的事。南潜字月涵,俗名董说,是湖州南浔董尚书的曾孙,善诗文,有《西游补》等著述112种。其师弘储和尚,为临济宗高僧,曾召集江南反清义士,在灵岩山纵谈七昼夜。湖州女子是在读博士生,毕业论文拟以董说为题,此次上山,是为搜集素材而来。谈及弘储,明学大和尚还能说个一二,谈起董说,他竟一脸茫然。谈话难以继续,湖州女子有些失望。我在一边陪王汝刚说话,注意力却在大和尚那边。我平时喜欢研究地方文史,对董说其人有所知悉。在吃饭的时候,我和女博士互换了联系方式,并答应为她提供相关资料。这次近距离的接触,我无意窥见明学大和尚凡人的一面,其令众山仰视的神秘光环,应多来自于宗教本身,而论其他方面的学养,不过尔尔。虽说这样轻慢的妄猜只是一念,如风飘过,但至今想来依然感到羞愧。

我参加工作到现在,数次乔迁,都在木渎镇上,离灵岩山不远,也不近。太远,心里会空,不踏实。太近,于山,于我,就没有隐私了。近年,我去了太湖边工作,上班和下班,一般都会选择从灵岩山前绕行。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我不知道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反正只要看见那座山,看见山顶的黄墙,还有高耸入云的宝塔,就有一种亲近感,觉得温暖。

九十三岁那年,明学长老圆寂,恰与印光大师生西之日相同,都是农历十一月初四。印公是净土十三祖,为灵岩山寺开一代宗风,离世前留下遗言:“弘扬净土,不要学大派头。”明学长老毕生躬行,他做到了。而他的身后事却极尽哀荣,诸山长老悉数到场,各色人等如潮纷至,唯恐落后,山中佛号震天,场面之宏大,叹为观止。这样的"大派头",明学长老自然是无从知晓了。

陶文瑜轶事

陶文瑜学开车,学得特别仔细,人家学一两个月就能拿驾照,他竟断断续续学了一年。他几次和师傅讲,让我考吧,师傅总说不急不急。在驾校里,有师傅罩着,总算有惊无险,拿到驾照之后,他的爱车就经常挂彩,不到三年,已经十几次剐蹭,整车喷漆也已好几次。诗人李德武在保险公司当老总,说,你的车险我来帮你做吧。文瑜说,不要了,你公司要赔本的。

有一次朋友来送东西,已经到了家的附近,他坚持要自己开车去十字路口取,送走朋友,他倒车回去,竟把路旁的监控连铁杆一起撞倒,保险公司倒霉,赔了一万多。

文瑜喜欢开车。从家里到青石弄的杂志社上班,不过四百多米路,他也要开车过去。自己的住处和单位都没有停车场,他就在附近长租了两个停车位,城里的车位紧张,又贵,他托人找关系,还是花了將近一万块钱。刚拿到驾照的时候,文瑜喜欢开车四处游逛,我经常会接到他的电话:“菊坤,我要到东山去(或西山),我过来看你哦,我自己开车的。”言语之间很是自得。十全街上有家面馆,还有老苏州饭店,陆文夫当年创设,经营地道苏州菜,因为《美食家》的影响力,也因为的确有几位名厨掌勺,生意很是不错。如今的十全街已全然不是当年模样了,但文瑜是个念旧的人,仍时不时地去吃个饭,或者去面店里吃碗小馄饨。每次去吃,总要开车去,有一次车停在路边,属于违章,一碗馄饨十元,罚款倒是花了五十元。

文瑜是读书人,于文字轻车熟路,对交通规则却并不太熟。要说交通违规只是罚款倒是爽气,关键是现在的违章通常是要扣分的,尽管他和区里市里交通方面的不少领导有交情,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再说了,等你打完电话找到领导,早已覆水难收了,因为交警会把扣分记录实时上传,无法撤除的。文瑜经常稀里糊涂违反交通规则,当然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那种,比如违章停车啊,逆向闯单行道啊(他是高度近视,一段时间下来,就会被扣上四五十分。怎么办呢?有些人常用的方法是花钱买分,文瑜也是,但不用花钱买,他是书法家,他用字和人家去交换,大家乐意。有时他的字行情好,交换抵扣之后还有富余,就存放在别人处,下次还可以继续用。

文瑜写字是有童子功的,但毕竟荒废已久,无法与那些职业书家相比。然而,他悟性高,感觉好,功力虽欠些火候,但形式感很好,注重章法和气息,还喜欢在字旁点缀些花草蔬果,颇有些文人画的气韵。他自诩为“诗人中写字最好,写字人当中写诗最好”,所以,诗人和书画界的朋友都愿意结交他。他也不太临帖,说:“王羲之的字有高贵气,我达不到那种境界。”每次临王羲之,最多半个小时,便我行我素起来。

文瑜是作家和诗人,很多人称他陶老师,但他现在已不大写诗和散文了,他喜欢别人称他书法家。他擅长小字,写扇面,写尺牍,娟秀、文雅,很讨人喜欢,所以就有不少人向他求字。陶老师基本是有求必应,临了,还会额外多赠予一些,比如尺幅写大一些,比如字多写一些,比如人家买得多的就再附赠一两幅,有点像菜市场里买菜,对老主顾总会饶一把香葱之类的。这是做人。大家便都说陶老师是个实在人。陶老师靠写书没赚到什么钱,靠写字倒是着实改善了生活条件。儿子结婚,看中一辆汽车,陶老师盘算了家里的存款,还有些缺口,便琢磨着办场书法展,卖字筹款。书画界不少朋友得知,就纷纷赠他字画,徐惠泉、陈如冬、夏回,等等,都是铁杆。陶老师一边收画,一边寻思,四只轮胎着落了,方向盘也解决了。《磨墨写字》的书画展设在文联展厅,开幕式上,捧场的人络绎不绝,多是来贴红条认购的。到了晚上,陶老师和师母用计算机粗略算了一下,买车子的钱已够,便做出决定,第二天撤展。

《磨墨写字》展期仅有一天。这可能是苏州书画史上最短的一届展览了。

又记:上文写于2018年11月11日。那天,文瑜来太湖看我,要在他主编的《苏州杂志》上开设“新田园诗”专栏,约些诗人,每期写太湖的一处地方。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很好玩,我喜欢。他又提出,要我也写两首。我说,我已三十多年不碰诗了,写不来。他说,你行的,12月15日截稿啊。

正题说完,便开始闲聊,当然,主要是听他的“一言堂”。我听得前仰后合,他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的幽默风趣属于天赋,有点周柏春式的“冷噱”,别人很难模仿的。当然,除了天性,也与他的才情有关。回到家中,我仍然沉浸在与他聊天的快乐之中。在小区里散步,我边走边在手机上打字,基本上是一份聊天记录,很快写完,即刻微信给了他,几乎同时,他回信来了:"写得好的,兄文学品质高,有空替我写点啊。”他的表情藏在文字背后,坏坏的,卻又显出诚恳。

约定时间一到,文瑜来电,催要我的“新田园诗”。事实上,我已忘了此事。听他催得急,我有了压力。晚上有应酬,喝了点酒,到家后绕着小区走路,心里惦记此事,借着酒意,在手机上摁下了一些分行的文字。写的是东山的《银杏》,隔了一天,又在手机上写了首《枇杷》,一并发给文瑜,就算交差了。又过了一个月,我的诗就在《苏州杂志》上刊登了,散发着果香,还有酒气。

这是我三十多年来头一回写诗。我不知道这些文字算不算诗,尽管文瑜在回信中用了一个“好”字来嘉许。但是,从那时起,我倒是逐渐恢复了写诗的习惯,而且一发不可收,整个2019年,竟写了一百多首。从一棵小草,成为一片草地,这要感谢文瑜。我是野草,他是春风。

2019年10月1日,接到文瑜打来电话,说患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托我买个墓地。这让我很震惊。文瑜患病多年,一直病恹恹的身子,但他的乐观与豁达,即或健康人也少见。如此沉重的话题,电话那头却是轻描淡写,与平时聊天一般,很平静,甚至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只是,我听出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平时的中气。我一时语塞,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有沉默,眼眶里湿润起来。

我终究没能帮到他。文瑜的家人最后为他选了一块墓地,离他父母亲很近。这样也好,去了那边,彼此也有个照应。

文瑜兄是2019年12月3日走的。他走得很匆忙,留在世上的只有他的笑容,那本叫《随风》的诗集,还有那首《再见吧朋友再见》。“死亡不算新鲜事,活着也不更新鲜。”什么是新鲜呢?他没说。

文瑜的朋友很多,悼亡的文章如雪片,印象深刻的有小青、小海、潘向黎和荆歌。他们是我的师友。我没有写只言片语,也没赶上去殡仪馆送他。我遥望那片沉默的山冈,无端想起陶渊明的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我的诗稿越积越厚。文瑜兄走了,这些诗如野草,在风中哭泣。

周菊坤,作家,现居江苏苏州。主要著作有《木渎》《冯桂芬传》《严家淦与严家花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