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的父亲

2021-05-23 12:58刘齐
天涯 2021年1期

2020年是我父亲刘黑枷诞辰一百周年,《沈阳日报》为此征集文章,开展活动,编写纪念文集。作为子女,我很感激,也想尽一份力量,就承担起网上的搜索工作。父亲在1949年以后的经历,已有不少文章谈及。我主要搜寻早期,即他青少年时代的有关记载。

收集一段时间后,觉得原先的题目太“客观”,有点像公事公办的资料员口吻。父亲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处于中国一个非常历史时期,有许多事情值得一说,不该只把资料拢到一起就算完事。于是,把资料罗列、整理,有出处,有日期,并大体按事发年代分节排列,来源不同内容相近的,只选用其中一条。资料以外,新增了很大一部分内容,我的读后感和一些回忆性、说明性文字,排在每节资料后面。

1931年(上、下)

七十万沈阳市民一觉醒来,悲伤地发现青天白日的国旗已经换成了刺眼的太阳旗。那些面熟的日本侨民已经拿起武器,开始帮助关东军维持秩序。

天津出版的《北洋画报》在九一八第二天就派出记者前往沈阳采访,在《记者团出关吊沈阳》一文中这样描述沈阳的情形沈阳城中着马裤者,日人遇之杀无赦,不知马裤何故结冤于日人!

9月的沈阳,寒风袭人,车站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逃难者。以前内战时,东北军在关内留下的口碑不佳,东北难民入关还怕挨白眼。《北洋画报》的文章描述说,当时在皇姑屯的难民看见记者后,有人说,想不到关内还有人来看我们,难民们见车就上,有空便挤,上自车顶,下到车梯,都挤满了人。

难民之在皇姑屯者,日:“想不到关里人还来看我们。”其言之惨如此。西来者则遇车即上,有空便挤,上自车篷,下至车梯,扶老携幼,饮泣露宿。

十岁的刘黑枷和他的两个妹妹,在拖着病体的母亲带领下加入了逃难的人群。刘黑枷后来回忆说:“我的妈妈当时才三十一二岁。带领着两个妹妹和我,妹妹一个七岁,一个三岁,坐火车四天四夜到了北平。不走不行啊。当时奶奶六十多岁了,特别喜欢孙子,和我最好,舍不得离开。她抱着我,摸着我的脑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摸摸我的脚,天冷冻脚呀。”

到了北京后,刘黑枷的母亲因病去世,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2005年8月11日央视国际)

这里的文字,应是父亲晚年接受央视采访的部分内容。我当时在国外,没看到这期节目。回国后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是央视一位陌生编导从火车上打来的,与他同行的一位作家有我的手机号码,不知怎么说到我,该编导就要来号码与我联系,告知说他手头不但有节目的播出带,而且有未经剪辑的素材带,回京后一并寄来。我很高兴,可是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也未收到邮件,不知耽搁在了哪个环节。但我仍然充满期待,在父亲与我天人两隔之后,这位编导将父亲的一些影像音频存放在另一世界一电子世界。如此,父亲随时都有可能以某种方式前来,与他的儿子相见。

这部片子提到的东北军,九一八事变时,人马刀枪足足的,飞机大炮“钢钢的",却来了个“不抵抗",转眼工夫,版图中的一大块就被日军撕了去。我的祖父就是这支窝囊队伍中的一员,时任东北军一个营的少校营长,撤到关内后,在北平先农坛驻防,北望失地,常常黯然无语。我的祖母劳苦过度而又缺乏营养,缺乏振作精神的好消息,三十三岁便因病去世。我父亲当时才十三岁,内心凄楚,天天只有一个表情呆滞,总也不笑。后随学校南迁,越走离祖父越远。祖父随部队开赴前线作战,后因车祸身亡。我的继祖母带着子女返回乡下艰苦度日,言谈举止难寻军人眷属的样子,而只是一个爽直的东北农村老太太,吸烟袋锅子,往鞋底啪啪磕烟灰,高兴和生气时都可能爆粗口。我见过我的这位后奶奶,待我很好,自己舍不得吃的青苞米让我“可劲造”。我哥念小学时淘气,怕被我爸收拾,长途跋涉到乡间,得到老太太的庇护。我弟当知青时回乡探望,到亲友家吃饭,大醉而归,我奶指着两个搀扶者的鼻子说:“再这么灌我孙子,我削死你们!”

这则视频说父亲逃难时是十岁,不准确,父亲1920年7月生人,1931年9月已满十一岁,比电视说的大了一岁。国难当头,大十岁二十岁也躲不过厄运。彼时,希特勒上台不到一年,犹太人离毒气室和焚尸炉尚有一段距离。美国经济复苏的象征一纽约帝国大厦刚刚落成,建筑工人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吃午餐面包。中国南部一些省份,几年后父亲将要经过并开展抗日宣传的地方,山川美丽,人民漠然,许多人并不认为东北人的屈辱跟自己有关,或者压根不知竟有此事。而我的父亲,和他的万千父老乡亲,却早早开始了悲惨的流亡生活。

大人物做出的错误选择,无论说辞如何,其后果总是由底层百姓承受,成人要承受,孩子也要承受。我父亲离开家乡后,遇见许多痛苦,其中特别难受的一个,是挨当地小孩骂。小孩骂小孩,古今常有,但这个骂不同,这个骂不是普通的“国骂”和“小孩骂”,而是痛心疾首却又无法辩驳的“亡国奴”三个字。其实,那些骂人的孩子也可怜,没过多久,自家城乡相继沦陷,他们用过的骂名也落到自己头上。

父亲晚年说,挨小孩骂的时候,他总想起鲁迅名言“救救孩子”,越想越糊涂。

烽火中的东北中学

东北救亡总会党内负责人刘澜波同志和我谈话,嘱咐我去“东中"要爱护那些无家可归的流亡孩子,我铭记在心。在东北中学,我教高、初中兩个班的语文。除了给两个班的学生上课之外,我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和学生一起搞救亡宣传活动。作抗日救亡宣传的积极分子,今天我能记得起的,有黄德甫、

刘黑枷、吕伟功、苗雅丽、于自中、王书画、王的、戴临风等。宣传中,学生们写传单、编墙报,创作快报、小调、大鼓,作街头讲演、演活报剧。鸡公山不断地响起了抗日救亡的歌声。在鸡公山是这样的,在由桃花坪,经贵阳到四川,一路也是这样的。他们艰苦奋斗,废寝忘食,慷慨激昂,出于一片爱国热忱,使城乡人民深受教育,大大鼓舞了人们抗敌的斗志。特别是由桃花坪,水陆并进,经过半年之久的长途跋涉,到达四川。一路在农村、城镇的宣传活动,给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八年抗战的历史上,也应给这一支学生宣传队伍在功劳簿上大书一笔。

(摘自《沈阳文史资料(④)》吉林新闻出版局《石光诗文纪念集》

在中国中学教育史上,东北中学是一所极为特殊的学校。1931年10月18日,亦即“九一八”事变仅仅一个月之后,该校就在北平成立,张学良亲任校长,专门招收东北流亡子弟,伙食公费,实行军事化管理。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步枪(辽十三年式韩麟春造),每月逢十八日都面对东北地图默哀,敲警钟,喝黄连水,吃高粱米饭。几年后诞生的著名抗战歌曲《松花江上》有一句歌词“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可见那一时期的人们,普遍将高粱等物当成了故国家园的象征。山河破碎,而高粱常红,血一样红。1933年秋,父亲由北平黎明补公小学考入东北中学,由于年纪小,没发真枪,发的是“教育枪”。后随学校流亡豫湘黔川一些地方,参加了上文所说的抗日宣传活动。

上文提到的人名,除了父亲,此次我查到生平事迹的,只有戴临风和作者石光。戴先生(1920-2009),辽宁新宾人,1935年考入东中,曾任北京电视台副台长、中央电视台台长等职。

石光(1908-1990),又名张东之,辽宁抚顺人,是父亲在东北中学的老师。资料说他1928年考入东北大学文学院哲学系,这在那个年代已经很出众了,更出众的是,他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东大篮球队不是随便玩玩的一般校队。我在网上看过一张东大篮球队全体球员的合影,胸前标识很骄傲,居然省略了“大学”字样,只留“东北”两个大字灼人眼目。他们担得起这两个字。他们到上海参加比赛,七战六胜,为东北争了光。又受校长张学良委派,到日本比赛,四赛三胜,为中国争了光。

中国积贫积弱,小处赢得三五回固然鼓舞人心,但大处不振,仍受列强欺辱。卢沟桥事变后,前校队主力石光就任流亡的东北中学国文教师,带领我父亲那一拨中学生进行抗日救亡宣传,一心欲使国人不但强体,而且健心,团结一致,从大处,从整体上击败日寇。父亲撰文回忆,东中流亡途中,石光对父亲他们搞宣传尤其是出壁报的学生“支持鼓励很多。出满10期时,他花钱买了许多桔子、柚子、凉薯、花生、麦芽糖,领我们开会,总结工作。”

东北中学在河南信阳鸡公山落脚时期,父亲开始读从北平、上海寄来的《大众生活》《生活日报》等进步报刊,课余到山里学游泳,采猕猴桃。该处峰峦俊秀,松竹苍翠,漂泊少年却很难开怀欢笑,“登高不敢东回首,白云片片故国来”。1936年初,因校方开除十一名无辜同学,激起师生愤怒。我父亲他们由老师带领,冒着大雪下山,沿平汉铁路南行,徒步去汉口请愿。经武胜关、广水、花园,一直走到离孝感很近的肖家港,行程约一百公里。雪夜临风,一怒冲冠,终于迫使校方宣布开除学生的决定无效,监督学生的秘密组织解散,教务主任引咎辞职。

“要爱护那些无家可归的流亡孩子",这话现在仍让人感到温暖。父亲少年时得到过石光老师的许多帮助,说起来,我也间接得到过石老前辈的帮助。1970年代中后期,石先生任辽宁省文化局副局长、辽宁社科院副院长等职。我在辽宁作协工作期间,办公地点是张氏帅府的大青楼。据老作家马加先生回忆,省作协恢复建制初期,偌大的沈城竟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地。若不是石光先生鼎力相助,压缩自家办公面积,腾出大青楼,省作协不知要流落何处,我也无缘在楼内张学良的办公室编刊,在著名的老虎厅开会。

東北大学校史

在三台这座川北小城,东大度过了八年时光,在物力财力两感窘迫的岁月里,师生们直面困苦,笑对艰难,追求学术发展,传播进步文化,那段日子因此而熠熠生辉,三台小城,因而平添万千气象。老校友刘黑枷在文章《歌声琴韵》中曾这样回忆当年的情景“我们那时在学校里最爱唱的歌,是《东北流亡三部曲》《松花江上》等,每次唱歌都心潮激荡,怀念故乡,遥想前线,对真正领导抗战的先进政党激起无限景仰。”半个世纪过去了,东北大学八十年校庆前夕,学校的记者赶往三台采访的时候,我们的老校友,把记者们领到了当时东大组织修建的防空洞里,在那里,老人们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当年的歌。

(摘自《高校与高等教育·东北大学》

史书记载,抗战的艰难岁月,昆明接纳了西南联大,川南李庄接纳了同济大学,留下许多美好感人的故事。这两所流亡大学很有名气,它们的遗址我都参观过。但距李庄不算太远的川北三台,父亲母校东大的所在地,同样有美好,同样感动人,我却没有去过,不应该。东北大学是中国第一所流亡大学,从1931年就开始流亡,比中国其他流亡大学提前六七年遭受苦难。东大流亡师生一路向南,向西,三番扎寨扎不成,五次求人人不应。有一种意见甚至想让东大停办解散,或去青海荒凉地带自生自灭。大家几乎都要绝望了,这时,四川三台出现在视野之中。当时,三台自身正遭水旱双灾的祸害,但三台人并未以此推脱,而是冒着政治风险(东大校长张学良已被定罪囚禁),倾一县微弱之力,接纳了东大。

父亲在世时,常念叨三台,对涪江边上那一方土地有很深的感情。一次提到杜甫的名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父亲说,这首诗就是杜甫在三台写的,为避安史之乱,杜甫在三台住过一段。三台沾了诗圣的悲悯沉郁之气,人们心底就存了一份善良。东大校舍有一部分就设在杜甫草堂,还有一部分,设在旧试院和一所中学,都是当地给东大让出来的。我在网上见过一张都江堰市档案局保存的三台东大旧照,校门上有三组让人肃然起敬的大字一正门上方写的是:国立东北大学右侧墙柱上写的是:抗战建国;佐侧墙柱上写的是:复土还乡。沧桑感透过电脑屏幕,扑面而来。其中“复土还乡”四字格外让人心酸心痛,也让人坚强振作。

父亲1940年暑期于东北中学高中毕业,取得东北大学入学资格。祖父远在前方,薪赏菲薄,养活一大家子老幼尚感不足,更无余力供父亲读书。父亲只好打工攒钱,推迟于1941年秋入学。自此,他结识了许多优秀师生,掀开人生重要一页。

父亲是东大学生,祖父刘清邦则是东北陆军讲武堂学员。一次我跟父亲开玩笑,用时下教育界爱用的“重点”一词恭维说,爸你和我爷不简单,上的都是重点大学,而且都是“东北”字头,比我上的辽宁大学多出一大块。父亲听了大笑。现在看,重点不重点并不重要,关键是父亲和祖父的人生,都跟抗战有不解之缘。父亲是爱祖父的,最近读他一篇早期作品《父亲的剪影》,写抗战初期他和祖父在武汉的短暂相逢,写得很有感情。但从前他很少提及祖父,更不用说提及祖父的抗日事迹。我小时偷看过父亲的一份登记表,祖父一栏父亲填的是“旧军官”三个字。看后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是“旧”?旧”是好还是不好?

父亲早期一些文章,对他求学时代迫害进步学生的特务分子多有揭露和痛斥,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警醒。但对国民党中坚持抗战反对投降的正义力量,尤其是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的一系列大战,及其对日军的沉重打击,却鲜见父亲有文字提及。为什么?

父亲晚年,陆续给我讲了祖父的一些事迹,并带我到北京先农坛,去祖父部队的原驻地凭吊,还特意到皇帝祭祀更衣用的具服殿盘桓。他告诉我,祖父当年的营部办公室,就设在殿内。应老家地方志编委会邀请,父亲为祖父写了一篇《刘清邦小传》,其中有这样一段。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东北军被改编,刘清邦被编到四川军队,原在78军,后78军撤销,编入第30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任第3课上校课长,直接参加过抗日战争。”原来我祖父这个“旧军官",也是一名抗日军人。

高而公

高而公(1920-1976),辽宁凤城人,是广播宣传战线上的老战士、著名的新闻记者和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代表作品有《刘胡兰小传》《高而公文集》。

高而公1940年秋入东大后,先把进步书籍借给倾向进步的同学秘密传阅,后来,读进步书籍的人越来越多。1941年春,他便向胡鹏发起组织读书会,开始参加的人有刘志鸿(刘黑枷)、李江春、石克基(邓光)、郭秉箴、徐德明、刘流等。秘密传阅《新华日报》、邓初明的《社会发展史简明教程》、《社会发展史》摩尔根的《古代社会》、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等书报。后来参加读书会的人多了,又分为哲学、文学和政治经济学等几个小组。为了领导好这几个小组,成立了以高而公为首的“核心小组”,核心小组的活动方式,除秘密碰头会外,还用传抄课堂笔记的办法交换情报和看法,在这个手抄本上还创造了不少代用语,局外人是看不懂的。如以“领稿费的人”代“特务",以“刘流的家乡”代“解放区”,等等。以后又把进步书刊拆开分散混装在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中秘密传阅。

(摘自《百科专题·高而公》)

此文应是高而公先生传记的一部分。高先生是一位个性鲜明、卓有成就的前辈,他和此文提到的胡鹏先生,都对父亲的思想提升和人生发展帮助很大。可惜的是,高先生英年早逝,未能为国家和民族发挥更大作用。

此文说高先生“向胡鹏发起组织读书会,开始参加的人有刘志鸿(刘黑柳……玥鹏与父亲的名字挨得如此之近,应该不是偶然为之。父亲当年是东大国文系学生,胡鹏长父亲两岁,湖南娄底人,是东大经济系学生,二人所读虽非一个专业,籍贯、口音、爱不爱吃辣椒酸菜亦无法趋同,但彼此却建立了很深的友谊,从那时起数十年不渝。作为晚辈,我可以做个旁证。

“文革"后期,我在沈阳一家国企当过几个月的供销人员。一次我到南方出差,父亲说,如去长沙可代他看望一下胡鹏先生。父亲不知老同学的确切消息,只是隐约听说,他在湖南省图书馆任职,什么职不清楚。

没有胡先生的住址,更没有他的家庭电话,怎样才能联系得到?我住的旅馆倒是有一本公用电话簿,三翻两翻,找到省图的办公室电话,哗哗拨了号码。不知是老天爷心有所动,想帮东北青年一个忙呢,还是原本就有好心人等在一旁,总之电话那头非常热情,不但告知省图确有胡鹏此人,而且细心指点如何寻找胡宅。当时我对电话里的这位陌生工作人员非常感激,多年后的今天,我要再道一声谢谢。按照他的指示,我左拐一個弯,右穿一条巷,很快找到了地方。记得当天长沙落了雨雪,很冷,地上黑而泥泞,天上铅灰一片,有如特大号铝锅闷在头顶,我却比阳光明媚时还要愉快。

胡鹏文雅、凝重,不说话时像老干部,一说话更像。胡鹏见我来了也很愉快,不过没有比较亲近的肢体表现比如握手。依我愚蠢的、模式化的想象,胡老伯似乎会抱住我的臂膀,端详一会说“唔,像,像黑枷年轻时的样子。”没有,没这个情况,老伯只是微笑,用北方人听来颇有感觉的湘普,也就是湖南普通话,询问他的老同学现状,留老同学的儿子吃便饭。我们没按当时的主流话语说形势大好,也没有反过来说形势不是大好,我们只是谈家常,父母在乡下的土屋是几间房,吃的是井水还是河水,诸如此类。

聊了一会家常,无意间,老伯说了句湖南方言,见我没懂,他站起身,四处找笔。我爸在这种情况下也爱找笔或是词典。找到笔后,老产试””试话试话试y。””伯写下两个工整而艰深的大字:“娱驰。”当晚停电,那个年代总停电,烛火被老伯带出的风弄得一跳一跳,他的身影便活跃起来。见我仍然发愣,他清清嗓,力求使自己的吐字清楚一些,并用人物关系打比方,终于让我明白,这个发音接近“埃及”的词汇,是湘人对老年妇女的一种尊称。那一刻,我觉得远方的父亲跟他的这位同学,果然是同学,“同”得相当可亲。数年前父亲最艰难的时候,有一晚也是停电,我们小孩子在黑暗和寒冷中聊天,我说了个成语:否极泰来。父亲在单位锅炉房撮了一天煤,已在隔壁睡下,这时突然推开门,穿着短裤,光着两条瘦腿,就着窗外的微光说,“这个成语不念f6u极泰来,念pi极泰来。”

网上查到,胡鹏“文革”初期即受冲击。1972年以后,历任长沙市教育局长兼党委书记、长沙市委宣传部部长、湖南省图书馆革委会副主任等职,1978年因病去世,终年仅有六十岁。网上一篇人物介绍对他有这样的评价:“为民执言,深受群众拥护,尤其在知识界享有较高的声誉。”

历史岂容篡改暴虐注定失败

——三台人民抗日救国运动片记

前方抗战,后方的抗日宣传运动也蓬勃兴起。1937年底,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三台成立了抗敌后援委员会分会。1938年春,又成立了抗日救国总动员委员会,不断在民众中开展抗日救国的宣传活动。1938年3月,国立东北大学,由西安迁来三台,更是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宣传活动。东大的学生时常五六人或数十人一道,到茶馆、民众教育馆、街头巷院等群众聚集的地方进行抗日救亡演讲,宣传抗战路线,用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讲述沦陷区人民的悲惨生活,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烧杀淫掠的滔天罪行,激发人民群众的爱国热情。他们还成立了实验剧团,以戏剧为载体,在城内广东馆、华光庙等地上演《凤凰城》等抗日戏剧。由学院教授陆侃如、冯沅君、姚雪垠及进步学生邹勇策、刘黑枷等组成的“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三台分会",先后在三台公演曹禺的大型话剧《日出》和《雷雨》,鼓舞人们抗敌的斗志。他们还组织了抗日歌咏团到处传唱抗战歌曲。部分学生还成立了“读书会”“三台抗敌文协会”“东北问题研究社"等进步社团,宣传抗日救国思想,传播革命思想,使一大批有觉悟的青年成为抗日救亡的积极分子。东大师生的抗战宣传,促进了三台抗日运动的迅速高涨,有力地支援了前方抗战。

(摘自2005年6月20日三台县档案局《馆》网)

关于三台分会,查父亲年谱,他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三台分会担任理事,负责主编分会机关刊物《文学期刊》。他一生担任过很多社会职务,“文革"前甚至当过中国尼泊尔友好协会理事(至今我仍纳闷,他跟远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尼泊尔有什么关系),但最先担任的,却是这个文学艺术协会的社会职务。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是抗战时为广泛团结抗日力量而建立的全国性文艺团体,简称“文协”,1938年3月成立于武汉,后迁往重庆,老舍为总务部主任,主持文协工作。父亲后来虽从事新闻工作,但对文学艺术的喜爱终身不渝。

关于演剧等活动。父亲在《日出》等剧目中担任过角色。此外,还自写脚本,与同学表演过对口相声。据他自己说,效果还可以,“不断引起听众捧腹大笑”。对此,一般人很难相信,就他,能吗?据报社老人讲,我父亲给人的印象很严肃,绷脸的时候多,笑脸的时候少。我父亲走路总爱低头想事,绷脸与否别人更难看到,只看到他的八字脚倒来倒去。2018年,《沈陽日报》纪念报庆七十周年,有一篇通讯专写我父亲,并打算配一张他在报社创刊初期的照片。照片上一共三个人,我父亲不好好站着,竟一反常态,弯下腰,冲着另外两人扮鬼脸。有编辑认为不妥,建议换一张,大家却说这张有意思,就这张。可照片说明怎么写想了几则都不理想,一个电话打到北京我家,我也为难,有那么多别的,干嘛偏选这张?想来想去,想到父亲念大学时的文艺活动,便试着写了一条:“谁说黑枷同志总是一脸严肃,青年时代演过话剧的他也有活泼的一面。”传给报社,原样采用。

除了演剧和表演相声,父亲还参加朗诵表演。父亲没有音乐才能,唱歌总跑调,但嗓音还算洪亮,正好在朗诵表演上派用场。他朗诵过曹禺的剧作《雷雨》和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更多的是朗诵鲁迅的作品。一次朗诵“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的诗句,父亲想起家国情仇,几乎落泪。还朗诵过鲁迅的《阿Q正传》第二章《优胜记略》,父亲的回忆录《笔墨春秋》如此写道:“在几盏大汽灯的照耀下,几百名观众盯盯望着舞台。当朗诵到阿Q押宝时高喊‘青龙四百和庄家揭开盒子盖高唱时,我也真的唱了起来。从听众热烈鼓掌的情形可以看出,鲁迅的不朽作品深入人心了。”

读父亲的这段文字我忍不住想笑,仿佛触摸到了他的思路,他一定很满意自己的演出成功和当时的火爆场面,但又不好意思夸自己,笔端就临时拐了一个弯,拐到鲁迅的不朽上面。鲁迅的确不朽,但如果换一个人,用乏味的语气朗诵,情感零投入,还会有他那样的舞台效果吗?

我从记事起,多次见过父亲热血贲张、激情四射的样子。常是周末或节假日,家里晚饭,酒香混着菜香,他来了情绪,站起身,抑扬顿挫,朗诵一些诗词或文章段落,其内容多取自中外经典名作,也有一些是他自己诗集、散文集中的文字。那一刻,一种特殊的气氛罩住餐桌,母亲和我们小孩子都被感染了,停止吃喝说话,直腰坐好,如同进入一个正规剧场。

可惜后来,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受各种因素影响,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情感压抑,谨言慎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学时代的那种血气方刚、自由奔放、独立思考和创新精神,似乎都不见了。他自己谨慎,也告诫子女谨慎。他告诉我们,文字上的事一定要小心,即使写一张纸条,也应使任何人看了都挑不出毛病。我在辽北开原县柴河公社河南大队当知青时,给家里写信,信封上寄信人地址那一栏,一度被我简写为只有“开柴南”三个字。一次探亲回家,父亲低声嘱咐,地址还是要写全,只写“开柴南”,有点像特务联络暗号。我和我弟觉得他的想法古怪而有趣,扑哧笑出了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兄弟姐妹聚会,只要提起此事,仍然乐不可支。当时的父亲,看着两个不知深浅的儿子,被我们的欢快所打动,也笑了一下。

父亲毕竟从青少年时代的艰难磨砺中一路走来,心中一直有一簇火苗,这火苗随着形势的变化,时而旺些,时而弱些,但始终没有熄灭。多年后父亲恢复工作,痛定思痛,思想升华,内心的火苗又像青年时代那样熊熊燃烧起来。对此,邹立名先生有一篇文章《怒放的老枝腊梅》写得很传神:“在这个政治的春天里,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又迸发了青春活力……人们惊奇地发现,他有棱有角,敢放炮,敢做主了。这和过去相比,黑枷同志判若两人。那种遇事谨慎为先,说话平妥为上,遇到矛盾绕道走的味道,没了。勿怪有人说他是黑枷',又不是‘那个黑枷。‘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每当黑枷朗诵李白这个名句时,他便激情澎湃,举起右臂,顺势下摆,而且最后总是声音略带嘶哑地拖着长声:“哗——"仿佛他就是那来自天上的河水,奔腾咆哮,一泻千里。如今,砸碎了精神枷锁,他真要用这种气势干事业了。”(摘自1985年第11期《新闻与写作》杂志)

1940年日机轰炸三台实录

日机轰炸三台后,中共地下党员黄元明、屈义生、黄启昆等进入宣传队并成为积极分子。在他们的影响、号召、鼓励下,更多的进步人士进入演讲团、歌咏团、剧团组织,掀起了更大规模的抗日宣传。他们经常三五人或数十人一组,利用星期天、寒暑假、逢场天、赶庙会的日子,到茶馆、民教馆、街头巷院群众集聚的地方进行演讲,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在这些宣传队中,颇具影响的是东北大学学生的演讲。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大学被迫内迁,这群来自白山黑水的师生,在国破家亡的特定历史环境中,自觉地成为宣传抗日救亡的主力军。他们满怀国仇家恨、光复家园的热切希望,以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讲述沦陷区人民的悲惨生活,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烧杀淫掠的罪行。生动的演讲,赢得了广大民众的深切同情,激起了人民群众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极大仇恨,越来越多的三台人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

1943年5月,三台木刻板画家谢梓文夫妇提议举办一场抗日千人大合唱,得到县府文教科长谌伯龙(土地革命时期任中共潼川特区、潼川中心县委宣传委员)、县民众教育馆和东大进步师生高而公、徐放、刘黑枷的支持。城区中、小学和幼稚园的学生一千余名歌手在中山公园广场演出,听众达万人。最后演唱《义勇军进行曲》时,千余名歌手和万人听众,庄严肃立,齐声合唱。慷慨激昂的歌声直冲云霄。演出在雷鸣般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中结束,这是三台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千人大合唱,掀起了三台全民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的第二次高潮。这一时期,话剧、歌剧、街头剧也成为宣传抗日、催人奋进的重要舞台。抗日剧社经常排演《芦溪桥》《凤凰城》《木兰从军》《放下你的鞭子》《流亡三部曲》等剧目。1943年秋,在进步教授董每戡、张艾丁等人倡议下,东北大学进步师生成立实验剧团。高而公、郭秉箴、刘黑枷等一批进步学生进入剧团并成为骨干。他们通过戏剧宣传党的抗日方针政策,痛斥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反动行径,先后在广东馆、华光庙上演了《北京人》《日出》《祖国在召唤》《家》《国家至上》《滕县血战记》等数十部爱国剧目,以其精湛的演技,轰动全城。剧团除在三台演出外,还利用假期,到射洪、遂宁、绵阳、中坝等地巡回演出,所到之处,人们奔走相告,竞相前来观看。抗日剧社的活动,对三台及川北地区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涨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摘自2008年7月15日三台在线网)

这篇资料和本文其他资料多次提到的郭秉箴(1922-1987),也是父亲的要好同学。父亲落难时,郭秉箴不忘旧情,伸出援手,寄过广东腊肠等东北罕见的食品。

1977年初,我出差路经广州,奉父命拜访这位比父亲小两岁的郭叔叔。开始一切正常,我只是对他的长相略感惊讶。他的眼睛比我爸的大,而且是双眼皮,这还不算特别,关键他长着中国北方人罕见的深眼窝。他的额头,亦即算命先生所说的“天庭”,东北土话所说的“奔儿楼”,还特别光滑饱满,因此眼窝越发显得深而奇异。

据晚年父亲回忆,郭秉箴在东大时身兼演员、导演、领导多种角色。父亲的戏剧经历已经很让我钦佩了,但那时却钦佩郭秉箴,并担任过他的替补演员。那是他们演出曹禺名作《日出》的时候,由于特务学生撕坏壁报,各方势力都在待机而动,学生自治会主席郭秉箴受大家委托,赶赴重庆曾家岩,向中共南方局青年组请示对策。

但是演出怎么办?戏票已经售出,剧团和刊物急等钱用,更要紧的是,一个宣传法西斯汉奸哲学的剧作《野玫瑰》已经排练很久,试图与我父亲他们一决高低。假如这边停演,此消彼长,对方势必占了上风。大家紧急商定,由父亲代替郭秉箴扮演的李石清一角,而父亲扮演的黄省三一角由另一名同学代替。临时抱佛脚,突击台词,后台提词,居然顶了下来。父亲青年时目光炯炯,热血沸腾,超常发挥,加之身材很好,个子很高,不低于一米八,在舞台上一定很出彩。

深夜,演出结束,没有“砸锅”,演职员一起上手,清理舞台,吃宵夜一担担面。

《日出》最后一句陈白露的台词:“太阳升起来……但是太阳不是他们的,他们要睡了。”此刻被意犹未尽的演员们改为:“太阳是我们的,我们就是太阳,永远照耀在中国的土地上。”高声朗诵,热烈欢呼,一个个年轻的小脸烧得通红。“我们就是太阳”,七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抄录这些骄傲、豪迈、无所禁忌的词句,我也兴奋异常,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戲剧家董每戡心香一瓣鹤归来之一

董每戡先生的信札,是另一种遗作。时间跨度从1944年至1980年,正是先生在三台转向剧史研究的后半生。目前,已收集到先生存世的书信总共一百四十七封,写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七封,五十年代的九封,六十年代的二封,余下大部分都是1973年以后所写,此时已到一个时代的尾声。

读先生的信札,是立于时代的风云下看先生。信中,人、心境、世态,真情流露,俨然一幅先生的心灵图谱。

时间最早的一封书信是1944年8月13日写给在四川三台时东北大学的学生刘黑枷,信中写道:“宣传确只有戏剧一武器,口头和标语完全无用,年来军政当局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不肯出相当的钱去实行,有许多队找不到人或经费过支绌致解散,在这上面也保存着中国办事的风格!”可见先生虽离开戏剧抗战岗位,在三台教课的同时仍不忘组织学生开展戏剧运动。一封书信藏着一段岁月。三台岁月于先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他的剧史研究从此始。

(摘自2020年3月10日成都侨联网)

戏剧家董每戡心香一瓣鹤归来之二

学生刘黑枷追忆董老师——“我们演曹禺的《日出》时,考虑到第三幕三等妓院(所谓宝和下处一场不好演,也担心小城里某些封建卫道者会有说词……但董老师说:这怎么好呢!要知道曹禺为写这幕,花费多少心血,曾深入妓院调查过。我们要忠实于原著,这是对艺术家的尊重。况且,不演这幕,不足以在本质上揭露罪恶的社会制度。我们完全折服了。……每每念及,墓老师那种对国民党统治嫉恶如仇、对艺术严谨不苟的态度,就宛在眼前。”

先生的信中也常提及自己的一双病手,这得以让后人知道这双病手带给先生不是一般的苦难。1947年4月11日给刘黑枷的信:“右手只喝酒后尚可写字,平时不用了。”

董每戡离开三台后,与刘黑枷、李世刚、谢宇衡等学生保持了书信往来,给他们学术上的指导,关心他们的工作,告知自己的近况..1947年6月给刘黑枷信中写道:“很难得一个将来在学术界露脸的徒弟,这在教书人是件寂寞的事。”动荡的年代,谋生不易,先生教职不稳定,辗转多地,长沙又面壁二十一年,弟子寥若晨星。

(摘自2020年3月23日华西都市报网准者凋吉敏)

董每戡(1907-1980),浙江永嘉人,中国著名戏剧家、戏曲史学者、诗人,人生经历曲折丰富,极具传奇色彩,鲁迅观看过他创作的话剧《C夫人的肖像》并给予好评,柳亚子和郁达夫赞扬过他写的诗词,赵丹演戏也受过他的指导,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影剧界,他和夫人胡蒂子还与蓝萍做过同事。董每戡博学卓识,人格高尚,一身傲骨,满腔热忱,曾写有一首广为传诵的七言绝句:

书生自有嶙崤骨,

最重交情最厌官。

倘若推诚真信赖,

自能沥胆与披肝。

董每戡时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广东省委书记陶铸当面称赞这首诗,并鼓励他开诚布公,建言献策。董先生被错误地打入“另册”后,遭受不公对待,一家三口人仅靠儿子董苗每月四十几元的工资生活。老先生不屈不挠,逆境著述,用一双难以持笔的病手,为中国戏剧理论做出很大贡献。

老先生是父亲的恩师,对父亲关怀备至,关系十分密切,分手后师生二人多有通信往来。老师恢复名誉重返中山大学仅仅一年就去世了,父亲非常难过,写了一篇怀念文章《春来又试解牛刀》发表在《人民日报》。

先生信中所言“很难得一个将来在学术界露脸的徒弟,这在教书人是件寂寞的事”,这是在说自己的教学景况,又何尝不是说给我的父亲。对父亲而言,这句话是批评,是激将,是期望,还是惋惜,抑或几种含义皆有?先生写下此信的1947年6月,父亲已远离恩师,被中共东北局派往沈阳从事地下工作,其掩护职业是国民党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资料课课长,主编《物调旬刊》。彼时,先生不会知道弟子的真实身份,但他应该知道弟子的这一职业,他的信件应该就寄到弟子在沈阳的办公地点。一个他所寄予厚望的学生,竟去编什么劳什子物调资讯,怎么会是这样难道仅仅是稻粱之谋?这一选择与老师的期许相距甚远,难怪老师信中发出那样直逼人心的慨叹。

其实,董老师年轻时经中共早期领袖瞿秋白介绍,也曾加入过共产党,参加过1927年的大革命。大革命失败后,他愤懑难抑,曾举起手枪朝海面猛射,把弹匣里的子弹统统打光。

父亲收到这封信后,内心激起什么波澜,怎样回的信,在师生二人均已作古的今天,我已无法寻求答案,我能知道的是,董老师写信仅一年多以后,沈阳便被解放军占领,父亲公开了身份,参与接收国民党新六军遗留的机关报,创建新政权的城市报纸。从此,他在新闻界一直干到离休。除了编写新闻稿件,写作新闻理论文章,他在一些报纸的副刊还发表了不少文学作品,出版过几本文学书籍。尽管父亲没写出让老师欣慰的戏剧理论评论文章,“在学术界露脸”,但跟当初《物调旬刊》什么的相比,是否与老师的期许接近一些他的新闻和文学实践,能否带给恩师一些安慰?

大概董每戡老师也在思索这些问题。1957年,他在给夏承焘先生的词作《减字木兰花》中说“壮志未老,握手言欢今日好洛有心期,报国还凭笔一枝。”或许,这也是一种答案。

东北大学在三台

1945年农历五月初五日“诗人节",以文学院教授陆侃如、冯沅君、董每戡、赵纪彬、姚雪垠、张艾丁以及进步学生邹勇策、徐放、刘黑枷等组成的“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三台分会(因董、赵二人是老舍所领导的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员,故有三台分会之设)",在东街茶馆举行纪念晚会。会上,陆侃如讲述爱国诗人屈原的辞赋,姚雪垠讲他创作的《红灯笼》的故事,还有文艺界人士发言,朗诵诗歌,围观群众静听数小时不散。

(摘自2007年9月6日三台新闻网)

这篇文章提到的东大文学院教授陆侃如、冯沅君、董每戡、赵纪彬等先生,都很关心爱护我的父亲,对他的学业和人生有重要影响。

陆侃如(1903-1978),江苏太仓人,他和冯沅君(1900-1974)是一对著名的学者伉俪、作家夫妇,二人同为法国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又都担任过山东大学副校长。陆侃如在巴黎大学博士論文答辩时,有一则足以传世的趣闻。他的论文提到古诗《孔雀东南飞》,一个法国教授突然提了个怪问题:“孔雀为何要往东南飞?大家都愣了,陆侃如则从容自若,机敏应答“因为西北有高楼。”此句出自《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与《孔雀东南飞》原本不搭界,被陆侃如巧妙地结合到一起。

我父母结婚的时候,陆侃如先生亲任证婚人。父亲那时正做着地工,忙里偷闲,就把婚结了。我见过父母的结婚照,父亲穿着西装,母亲披着婚纱,她时年二十有四,挺好看的,只是表情有点紧张,在这种人生的重要时刻,哪个不紧张?

赵纪彬(1905-1982),河南安阳人,著名哲学家、教育家和政治活动家,曾任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父亲说他们当年上哲学课,赵先生为了瞒过特务耳目,便将唯物论改称物本论,唯心论改称心本论。特务尽管告密心切,但文化有限告密行径对人的素质有无伤害?照方抓药”时,一看跟赵教授说的对不上牙,问又不好问,不问又不甘心,木头橛子似的杵了一会,讪讪而归。

文中提到的徐放先生(1921-2011),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是“七月派”著名诗人。我见过他,还在他家吃过饭。他是辽宁辽阳灯塔人。他的热爱诗歌,热爱自由,受过哪一座“灯塔”的照耀?徐放的辽阳口音很重,嗓音比父亲的浑厚,用这种声音吟诵“七月派”的诗歌,想必别有一番意境。谈话时,他口中无一个时髦新词,一些社会常用语也不怎么说,而执意使用老年间的语汇,比如,管报社不叫报社,而是叫“报馆”。那时他已获平反,先是担任人民日报社文艺部的编辑,继而出任该报群工部副主任。他比父亲多活了九年,去世前不久还给我寄过他的诗集,并打来电话,勉励说,读过我的一些文章,不错,应该多写。

内迁三台的东北大学师生的进步活动以及大型抗争活动

①东北大学学生进步组织“读书会”,直接接受中共南方局(重庆)领导,成员有胡鹏、高而公(胡高二人均为中共党员,流亡时与组织失去联系)、张汉辉、郭秉箴、金秀堤、刘志鸿、李江春、石克基、刘流、徐德明,后有刘黑枷、邹勇策、谭学文(谭平山之子)等人加入,负责人初为胡鹏,后为高而公。

②中共党员屈义生,于1938年秋考入东北大学,与三台党组织取得联系后,发展进步学生吕寺籁、青帮泽、周林等人入党,并组建党支部,书记为屈义生,受中共三台特支领导。后入学党员吴兆光、刘义德转入支部。

③1943年,中共党员赵纪彬、杨荣国二教授聘入东大任教,按上级指示,团结并形成以陆侃如、冯沅君、叶丁易、董每戡、杨向奎等教授为骨干的东大教师进步团队,全力配合进步学生社团活动。1945年,姚雪垠受组织安排入东大,汇入教师进步团队。

④1944年11月,东大学生自治会成立,郭秉箴当选自治会主席,并在学校师生党团支持下,领导罢课斗争。

……

(摘自2018年9月8日三台杜甫儒家思想网;作者编辑部的鬼故事)

该资料涉及到三台东大的很多老师和学生,他们的名字和事迹在本文各节中,或多或少都有介绍。

文①提到的刘志鸿和刘黑枷,是同一个人,都是我父亲。刘志鸿是祖父给父亲起的名字,刘黑枷是父亲自己改的名,这个名有极强的专属性,估计再过一百年也不带重名的,不像他给我起的名字“刘齐”,上网一查,起码有一百个重名。我爸这个名的含义也挺好,“刘”字古时含“斩除”意,与“黑枷"相连,打碎黑暗社会枷锁的愿望便凸显出来。当年重庆有家报纸还登了一篇文章,对此予以赞扬。

值得一提的是,父亲改名叫刘黑枷之后,又改过一次名。当时是他被报纸和电台点名批判,“臭名远扬”的时候。一次外出劳动,身体忽然不适,父亲就近去一家医院。看病得有个记载,患者单位不能瞎编,只好说是“沈报”,患者名字我爸灵机一动,或者叫被逼无奈,就没报真名,就说自己叫“刘里加”。医生问哪个“里”?哪个“加”?写到纸上看了又看,有点犯核计,就问:“你们报社有个走资派叫刘黑枷,你认识吗?“认识是认识,不熟。”我爸闷声回答。医生将信将疑,或者本性善良,看破不说破,就给他开了药,出了诊断书。事后,我爸向我讲解改名奥妙,顺便传授国际知识一苏联有个加盟共和国叫拉脱维亚,拉脱维亚的首都叫里加。我说我知道,苏联惊险小说《一颗铜纽扣》里边的事,就发生在里加。我爸说,我这个“里加”不是他们那个里加,我这个“里”,下面添四个点就是“黑”,这个“加”,添不添木字旁都念Jia。

文③提到的姚雪垠(1910-1999),是历史小说《李自成》的作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姚雪垠为续写《李自成》余下的几卷,曾来沈阳实地考察清故宫。那时姚先生名声极盛,辽沈地区不少作家、学者和老东大的学生闻讯都前往会见、陪同。父亲没去,待在办公室,该干啥干啥。我从报道中得知,姚先生也在东大任过教职,就问父亲为何不去见面。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他在校时跟姚并不熟,只知他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差半车麦秸》。又说,姚当年是助教,没教过父亲。

我猜父亲的不见,除了不熟,还应另有原因,即他的性格和处事准则使然,不爱凑热闹,不爱“往上够”,用时下流行语说是不爱“蹭热点”。但他对“热点"之外的师友同事,对在农村结识的老乡和知青,却念兹在兹,时有往来。作为报社总编辑,每逢节假日,他都要到编辑、记者和印刷工人家里坐坐。他去世后,许多报社老人写文章或见到我时,不约而同都提到这一点。与此形成对照的是,逢年过节,父亲从不去上级领导家里拜访。我读过一部三卷本的正式出版物,是原沈阳市一位主要领导写的日记,其中详细记述,从1949到1990年代,四十多年间,有各个领域包括文化宣传部门的许多干部熟人,到这位领导寓所拜年或串门。书中也出现过几次父亲的名字,却不是登门拜访,而是这位老领导写了诗歌,抄寄给父亲,希望“提提意见"。

《沈阳日报》老记者罗宏伟和石文两位先生分别有文章回忆说,父亲在职时对歪风邪气和腐败现象极为痛恨,为写批评稿的记者一次又一次作后盾,挡风雨,对事实确凿的批评稿件,即使上级领导打电话、捎口信求情,或者施加压力,也不给面子,人称“黑脸包公刘黑枷”。

“书生自有嶙崤骨,最重交情最厌官",董每戡等东大教授对父亲的言传身教,对他思想的陶染和促进,一直影响到他的晚年。

抗战时期进步刊物

——永安出版的主要期刊杂志

《现代文艺》(月刊):1940年4月25日创刊于永安,改进出版社编行,1942年12月25日出至第6卷第3期止停刊,共出33期,王西彦、章靳以先后担任主编。

该刊是改进出版社中战斗性最强的一份纯文艺刊物。它是当时在浙江领导东南文化工作的邵荃麟,推荐王西彦来永安开辟的一个战斗文艺阵地。创刊号和最初几期稿子,大部分由邵荃麟亲自组稿后从浙江寄来。1940年6月前后,浙江金衢特委被敌破坏,邵偕同夫人葛琴辗转到永安蛰居半年多,对该刊也有影响。因此该刊在文艺理论建设上的成就尤为突出,前后发表过六十多篇战斗性很强的论文,踊跃参加当时整个国统区关于文艺“民族形式“大众化”“暴露与讽刺”等思想理论论争,还批判了“与抗战无关"论和“战国派”文学,抨击了国民党的反动文艺政策。该刊创办以来,先后发表的中短篇小说有八十多篇,散文六十多篇,新诗一百余首,通讯报告四十多篇,外国作家、作品译介三十多篇。其中不少出自名家手笔,如邵荃麟、冯雪峰、唐张、艾青、骆宾基、欧阳凡海、章靳以、胡风、艾芜、司马文森、聂绀驽、葛琴、许钦文、张天翼、何其芳、臧克家、于黑丁、巴金、骞先艾、穆木天、碧野、易巩、田涛、夏琪、许杰、李广田、邹荻帆、鲁彦、方敬、绿原等,都发表过文艺作品和理论文章。本省作家童晴岗、郭风、何阳、彭燕郊也发表过不少作品。该刊在培养青年作家方面作了很大努力,举办过“二周年纪念印花征文”竞赛,应征新作六十三篇,刘黑枷、何阳、缪雨分获前三名。

该刊发行量达一万份左右,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刊物之一,在东南各省乃至全国都有一定影响。

(摘自2004年2月9日永安之窗网)

很早我就知道父亲的这篇小说,虽是获奖作品,我却并不看重,也没读过。原因是小说的标题《奴化教育下》,在我看来太过直白,不大像小说,倒像是论文或调查报告。由此我还自作聪明,进一步推测,抗战时期,编刊也好,征文也好,谁能那么讲究,作者又多是青年,应以鼓励为主,差不多就行。

时至今日,我才第一次读这篇小说,不读则已,一读非常惊讶,知道自己犯了望文生义、想当然的错误。

这篇小说别说当年,即使将近八十年后的今天,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也没见过有谁这么去写,写得又是如此惊心动魄,令人深长叹息。小说写满洲国一个名叫霍权德的十二岁小学生,自己的父亲明明遭日寇杀害,被当局洗脑后,却以为是死在中国土匪之手。这个孩子性格温顺,学习认真,既孝顺母亲,又尊敬日本校长,既相信校方希望他相信的日满亲善、共存共荣之类鬼话,又努力参加“少年除奸团”活动,将一个抗日战士当成土匪告发,导致该战士,也是孩子舅舅的战友,被敌人逮捕并杀害。孩子不知为耻,反以为荣,带着日伪当局赏赐的奖品回家,母亲心如刀绞,痛苦万状。

小说有逼真的现场感和人物刻画,有曲折的情节和生动的语言,也有令人惊悚醒悟的喻譬:“‘好好的一个孩子,生生教他们给种上毒了……舅舅讲到这里,突然像看到一群巨齿獠牙的矮鬼,就在他的面前,把一群中国孩子绑在一起,用刀子把脑袋割开,用灌油的漏斗放在上面,于是一桶桶的毒浆都倾进到孩子的脑里。”

读这篇小说,我想起前苏联一个名叫帕夫利克的十三岁小孩,因告发亲生父亲而被树为“小英雄",父亲含冤去了劳改营,后被枪决。如今尘埃落定,该“小英雄"遭到全俄人民唾弃,雕像已拆除。

我对评奖人的看法也错了,事实上,征文活动并未因当时处于抗日战争这种特殊时期而草草进行。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评奖人和作者的心目中,都没有什么清规戒律、题材禁区,写就写了,评就评了。若依了某些条条框框,既然那么多的少年儿童都是比较好的,都在为祖国而战,而祖国的前景肯定又很辉煌,为何偏要从“消极”之处下笔?

我是在沈阳出版社出版的《东北现代文学大系.短篇小说卷》里,读到的这篇小说,落款“原載《现代文艺》1942年11期。”而我查到的那个特大号杂志封面,印的却是“第六卷第一期”字样(上面标注的XX,代替看不清的文字),可能前后有两个版本刊发这篇小说,一个是首发,一个是编选,首发的父亲知道,编选的未见他提及。

十一

抗战时期大公报副刊“文艺”与“战线"初探

表19,《大公报》重庆版从1942年1月3日到12月27日各类文章与作者的细目表(其中1942年3月24日一栏,作品篇目有一则《一个年轻人死后》,体裁小说准者刘黑枷)。

表20,《大公报》重庆版从1943年1月10日到10月31日各类文章与作者的细目表(其中1943年3月8日一栏,作品篇目有一则《悬旗者》,体裁散文;作者刘黑枷)。

(摘自2015年1月4日道客巴巴D0C88.COM在线文档分享平台;作者:谢龙仙)

谢龙仙先生的这篇《初探》很下功夫,正文之外,还列有一份详尽的统计表格。这份含量巨大的统计表具有特殊价值,从中几乎可以了解《大公报》副刊那一时期发表的全部文艺作品,其作者群体中,有茅盾、老舍等许多前辈名家,也有父亲这样的青年学生。对于研究现代文学,尤其是现代报纸副刊文学和国统区抗战文学,这份表格裨益明显。囿于篇幅,我无法将统计表全部影印转贴,即使与父亲相关的表19和表20,影印转贴也会很占地方。因此,只能将父亲的篇目从中抽出,加以说明。

年仅二十一二岁的父亲,能在《大公报》这种重要报纸发表作品,不容易。他的散文《悬旗者》应系初次发现,父亲生前从未提及。小说《一个年轻人死后》,父亲在回忆录中提过,标题写为《一个年青人的死后》,跟统计表中的题目略有出入。这篇小说我没见过,可能遗失了。

晚年父亲跟我说,大学时代他写的文章最多,四年期间写了五十多万字,在重庆、成都和桂林等地许多报刊发表,记住名字的媒体除了《大公报》,还有《新华日报》《大公晚报》《华西晚报》《三台县报》,其中不少是小说。有一段他特别想当小说家,夏天,双腿泡在水桶里写,脚下点燃一盘用锯末、芒硝和鱼骨制作的土蚊香,桌上两个干巴饼子,一大缸白开水。守城人敲了三更梆锣,还不停笔。冬天,写到天亮才上床,被窝如雪,双脚如冰。不写的时候就读,就着一盏桐油灯看长篇小说,有时困得不行,手一松,书掉地上浑然不觉。

十二

重庆《文学》中刘黑枷的作品存目

诗歌底创作……郭沫若

新诗和新现实的结合……臧云远

拜伦论……孙家新译

我们这一带……施提

结婚……刘黑枷

佐佐木信……张十方

爱的诱惑(中篇上)……张瞻

殓……蔡弈

回家(散文)……公兰谷

妲妃(长诗)……王采

暑季诗抄……流沙

绿色的春天……沈慧

妈妈底声音……宁树藩

(摘自重庆《文学》杂志二卷三期目录)

父亲在《刘黑枷散文选》(沈阳出版社1993年版)的后记中说:(他在)“新四军五师《七七日报》时也写过一些散文。可惜当时的日记、文稿在1946年突围时都烧掉了。这些年托人在武汉一带查找《七七日报》没有寻到。十年动乱时,抄家把所有文稿都洗劫一空,事后虽大都返回,但也有一部分丢失,不见踪影,只能是终生遗憾了。”

这本重庆《文学》杂志二卷三期中提到的小说《结婚》,可能也是遗失的作品之一。

晚年我爹凭记忆想起一些篇目,却无法想起原文。那时网络尚不发达,只能人工查询。今天,我上网查找《七七日报》相关资料,仍无功而返,估计该报的信息转换工作尚未完成,或者完成了却因种种原因,无法见诸网上?

2001年6月父亲去世,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大量样报样刊,有的是整本刊物、整份报纸,更多的是报纸剪报或刊物散页(均用钢笔仔细标明出处和日期),都被分门别类,归置得井井有条,就连一些篇幅极短的“豆腐块”“萝卜条”,也逐一粘贴归类。当年发表父亲作品的各家报刊,如果能像今天一样,在网上以新媒体形式提供电子文本,相信父亲一定也会精心打理,给他发表出来的文字安一个新家。

父亲收集的纸质样报样刊,无一例外,都刊行于1977年春夏他恢复工作之后。

1949至1966年间的,我一份没见到。

1949年之前的,也是一份也没有。

所以,重庆文学社1944年发行的这本《文学》期刊二卷三期的封面和目录的书影,连同本文第十节福建《现代文艺》特大号第六卷第一期的封面书影,在网上一经发现,我内心的喜悦,如同梦中与父亲重逢。

感谢孔夫子旧书网和书刊提供者,他们的精心保存和数字运作,使得这些资料以前人不可思议的方式重现江湖。这些纸页泛黄、边缘破损、油墨褪色的印刷品,曾经伴随父亲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漫长的时光,那一代人年华老去,他们的精神文字及其各种载体,还将继续行走在时光里。

十三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大学的基层组织及活动

1943年秋,读书会即受南方局青年部刘光的直接领导。从此,东大的学生运动便直接受南方局领导。读书会团结了大批青年,为1943年以后,动员青年去新四军五师打下了思想基础。1944年下半年,中共中央发出动员知识分子到解放区的号召,东大学生刘黑枷、齐纪辛、商周、李一清等第一批去了解放区。

(摘自东北大学档案馆网文2002年4月第4卷第2期作者胡洁马红岩)

父亲到新四军五师后,被安排在《七七日报》,任副刊编辑,副刊部主任是长篇小说《暴风骤雨》和《山乡巨变》的作者周立波。

父亲同时兼任新华社湖北分社(也叫中原分社)的记者。

1944年,还发生过一件事父亲和他的一些同学上了当局的"黑名单”。

以前上没上过这种名单,不知道,至少这一次是白纸黑字,且被后人(中共三台县委党史办)查出:

“1944年6月7日,国民党三台县党部向上密报了一份黑名单:东大学生徐德明在东大数年与高而公、李江春、刘志鸿(辽宁沈阳人,国三,即国学系三年级)、刘流、陈敦泮组织秘密团体,每礼拜日于各茶社开会,討论劳资问题,社会经济问题…刘志鸿善于演剧。斯数人者,形迹鬼密(原文如此),暗中时有活动,思想甚为左倾……注意多时,未收集有力证据,理合将此种见到情形具文呈报,此后并随时注意搜集。”(摘自《带露的鲜花——刘黑枷纪念文集》沈阳出版社版)

这种类型的名单,人们能被明确无误地记在上面,并附有具体说明,事后看,可能是一种光荣,当时却是一种潜在的凶险,悄悄划在你的名下,随时可能变现。

十四

东北局社会部

东北局社会部在南岗区邮政街的一幢楼房里办公。社会部的任务是配合我军战场上的军事斗争,向蒋统区派遣我情报人员,派遣对象是同敌军上层人员有一定社会关系的干部,或亲戚,或旧友,利用这层关系打入敌军,争取和瓦解敵军。也派遣经教育自愿为我工作的原国民党被俘军官,利用他们同国民党军政上层人物的个人关系,向其宣传我党的政策。我在秘书室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机关秘书行政工作,协助邹大鹏部长对新来的干部和派遣人员谈话,交代派遣任务,起草签发通知、电报,去彭真处请批特别经费,购置照相机、便衣等用品,安置情报人员住处,管理机关内部生活,等等。在社会部工作期间,我经常协助邹大鹏部长对新来的干部进行谈话和派遣。我参与谈话和派出的人员有二十多名。记得有刘黑枷、高衡、阎允、杨克夫、李维民、陈雪松、张镜中、白浩夫妇等人。这些同志都是东北局组织部介绍到社会部的。刘黑枷来社会部时,所持介绍信附有林枫亲笔批准其入党的信,无预备期。刘报到时由我接待谈话,后经邹大鹏亲自布置任务派出。刘过去在重庆时系我《新华日报》的工作关系,新近由重庆回到东北,其父在国民党部队任职,故派往沈阳搞情报工作。高衡到社会部报到时,由我接待谈话。高是我在西安东北军学兵队时的战友,其兄在国民党部队当团长。邹大鹏准备利用这一关系,派其搞情报和策反工作。开始,高不愿意,经我说服后,他打消了原来的想法,服从组织分配。后经邹大鹏布置任务,高衡和阎允(女,前炮校校长贾陶爱人)一起派往沈阳,阎允负责,高任助手。白浩是长春建国大学学生,是我党地下情报人员,其爱人也是情报人员。白浩还领导着几个关系,活动能力较强,是情报骨干分子。我和他夫妇谈过二三次,即派出。

(摘自2019年2月3日新浪博客。山地兵的博客作者redstone)

这位作者redstone,即英文的红石,像是化名,或是转发者的名字。很希望找到署有真实姓名的原作者,向其致谢。

这篇资料所说“刘黑枷来社会部时,所持介绍信附有林枫亲笔批准其入党的信,无预备期",这一情况,父亲生前没跟我说过。

林枫(1906-1977),黑龙江望奎人,历任中共北平市委书记,中共中央东北局组织部长、第一副书记、代理书记,东北行政委员会主席,东北人民政府第一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调中央工作,历任中共中央东北地区工作部部长、中共中央副秘书长、中央党校校长,第七、八届中央委员,第二、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父亲跟我说过的是,邹大鹏是他的入党介绍人。看这个资料又知道,父亲是由邹大鹏“亲自布置任务”,“派往沈阳搞情报工作”。

邹大鹏(1909-1967),辽宁辽阳人,1926年入党,历任共青团满洲省委书记、中共中央东北局社会部第二部长、长春特别市市长、政务院情报总署署长、军委联络部部长、中央调查部常务副部长。“文革”中被诬为“叛徒”“特务”,被康生迫害而死。1979年中共中央为其平反昭雪,补开追悼会。(摘自《党史纵览》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网上的各位前辈,向你们致敬,深深鞠躬。你们跟我的父亲一起,在一百多年的时间跨度内,形成了一个特有的、难以复制的“生态群落”。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担当和局限,也有对以往的验证,对未来的追求。

感谢资料的提供者。感谢互联网,只是你来得有点迟,父亲那一代还有无数的人和事,没有存住记忆。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值得留在网上的东西,也值得各自的后人在网上纪念。

但互联网你毕竟来了,托你的福,我们这一代,今后每一代,不论整体,还是个体,只要努力,都有条件发出并留下自己的声音。

网上,也是世上,也是天上,也是心上。

作者附言本文所用引文,个别讹误已修订,与原文略有出入,特此说明。

(本刊发表时有删节)

刘齐,作家,现居海南陵水。主要著作有《刘齐作品集(八卷)》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