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艳花
摘 要: 日裔美国剧作家薇莉娜·哈苏·休斯顿的戏剧《茶》讲述了五位战争新娘在日本的生活及到美国后的生活和故事。在美国,作为他者和被征服者,战争新娘在社会上遭受歧视乃至仇视;作为女性,她们是脆弱的、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在家庭中被丈夫和女儿轻视和忽略。她们的自我价值逐渐失落,被迫生活在日本文化与美国文化的边缘地带。但《茶》中的战争新娘们通过饮茶仪式中的交流与自省,开始在第三空间中对自我身份进行确认与重构。
关键词:薇莉娜·哈苏·休斯顿;《茶》;战争新娘;第三空间
中图分类号:J83 文献标识码:A
薇莉娜·哈蘇·休斯顿(Velina Hasu Houston)出生于1957年5月,她是日裔美国剧作家和诗人,迄今已经有近30部作品被搬上舞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她与黄哲伦、五反田宽延续了赵健秀等第一代亚裔美国剧作家的传统,对美国亚裔戏剧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她的戏剧探讨了一系列社会动态、文化差异和种族问题,从各个方面反映了美国纷繁复杂的多元性现实,而这一现实很少在文学作品或舞台上得到呈现。”[1]156她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是以自己的家族历史为题材创作的三部戏剧:《破晓》(Asa Ga Kimashita, Morning Has Broken)讲述了二战后日本女孩节子(Setsuko)决定嫁给印第安和黑人混血美国士兵而离开自己的家园的故事;《美国梦》(American Dreams)写日本新娘节子跟随丈夫回到美国遭遇到的敌意和偏执;《茶》以卑弥子(Himiko)1968年在美国堪萨斯州家中饮弹自杀为引子,描写另外四位战争新娘——节子、敦子(Atsuko)、千鹤惠(Chizuye)和光子(Teruko)在卑弥子家相聚,以饮茶的仪式为卑弥子超度的场景。剧本通过五位战争新娘的回忆,再现了她们在日本的生活及到美国后的生活和故事,揭示了她们在国别与性别冲突中的挣扎痛苦、自我身份的失落以及身份重建的过程。《茶》被认为是“最受欢迎的亚裔美国戏剧作品之一”,它得到了亚裔美国观众和白人观众的双重认可[2]275,并在世界各地上演, 受到国际评论界的重视。
所谓“战争新娘”(War Bride),从广义上说,是指1946-1960年美军占领日本期间,在日本的美军基地周边城市,与单身美军青年恋爱、结婚、生子的日本女性,她们人数多达5-10万。从狭义上来说,“战争新娘”是在美日侨对与美国士兵或者军属结婚而赴美的日本女性的称呼。休斯顿之所以关注战争新娘及其家庭的生存处境,既是出于艺术家和个人的热情,她的母亲就是一位日本战争新娘,三部曲中的节子就是以其母亲为原型塑造的,但更多是政治的原因,她是“为了挖掘战争新娘和日裔美国人的真实经历,因为这些经历在日本的主流历史中已经边缘化了,而美国从来不知道或者从来不在乎”[1]155。休斯顿通过她的三部曲将战争新娘们的生活和命运展示在舞台上,以此来填补和重构那段缺失的历史,让这些多年来处在沉默和隐形状态的女性得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战争新娘”与她们的美国丈夫之间的婚姻在本质上应该是跨国婚姻,准确地来说,她们应该被称作“美国军人的妻子”,但她们始终被称为“战争新娘”。“战争”一词界定的是美国与日本之间的国别关系,“新娘”一词界定的是美国男性与日本女性之间的性别关系。本文将通过分析《茶》中美国/日本、男性/女性的同构性关系,试图回答以下问题:来自日本的战争新娘在美国如何成为他者与被征服者?作为女性,她们为何又成为脆弱的、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处在完全的被动地位?在互相冲突的两种文化之间,战争新娘们如何通过互相交流与自省找到自我的生存空间?
一、美国的他者与被征服者
“战争新娘”中的“战争”暗含“冲突”“混乱”和“掠夺”之意,它时刻在指向两国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残酷战争,激起两国人民内心无尽的仇恨和恐惧。[3]因此,从一开始,战争新娘们就将自己置于美国与日本的国别冲突中,并被美国视为他者与被征服者。
在五位战争新娘对日本生活的回忆中,她们将在场的日本形容为“更落后、更小、更弱”的国家,从而使不在场的美国被赋予了更发达、更强大、更自由的特征。战败后的日本,经济苦难、萧条破败,到处弥漫着绝望情绪。很多日本女性在将美国士兵作为结婚对象的同时,也对更加发达更自由的美国充满了向往。她们天真地以为,离开日本就是逃离落后、战乱和破败,美国能够给她们提供安稳和自由,她们在美国的生活会像“牛奶蜂蜜”一样甜美。然而,作为战败国的女性,选择成为战胜国士兵的妻子,战争新娘跨种族、跨文化的婚姻对日本和美国的社会系统都构成了挑战。卑弥子未婚怀孕后,她父亲深感耻辱,不让她在家里再露面。人们在街上小声叫她妓女,朝她吐唾沫。敦子的父亲甚至因女儿与美国士兵结合而自杀。然而,战争新娘们付出了背弃家庭与国家的代价,内心充满对美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迎接她们的却是一个对她们充满怀疑甚至是敌意的国家。去美国之前,她们被要求参加战争新娘筛选测试,被质疑是不是共产党员,是不是曾经做过妓女;在去往美国的轮船上,她们被要求脱下和服,穿上裤子、鞋子和袜子等美式服装;在进入美国边境时,她们被要求宣誓效忠于美国。无论是从生活习惯上,还是在思想意识上,她们都被美国视为是必须被改造的他者。
到达美国之后,当地人不能理解为什么美国男孩们会把她们这样的异类带回家。在杂货店,她们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被当地人注视,成为被边缘的陌生人。千鹤惠慨叹,在堪萨斯没有人把日本女人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在美国人眼中,她们不是歌伎,就是东京玫瑰。因为是日本人,虽然已经有了美国国籍,她们不能顺利地在银行开账户。她们找不到日本餐馆。和丈夫一起外出住酒店时,因为是不同种族的夫妻而遭到拒绝。
美国人不仅歧视这些黄色皮肤的女人,更是将她们和她们的国家日本一起视为“被胜利者征服的敌人”,就连她们的丈夫也是如此,内心充满“战胜敌人的幸灾乐祸”[1]185。光子的丈夫以戏谑的口气谈起战争中向日本人射击时痛快的感觉;卑弥子的丈夫甚至将她和日本士兵相提并论:“和日本人打仗,和日本人结婚,黄色的皮肤,单眼皮,就像丛林中的那些男人,想让我死,他才能活着”,还阴险地慨叹“女人,你不能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也不能朝她们射击,再也不能,即使她们是日本人”[1]191。同样,卑弥子慨叹她在美国的生活就像处于一场永不终止的战争,她甚至宁愿自己已经死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作为战争新娘,这些日本女性不再属于日本,因为当初选择嫁给美国士兵时,她们就已经放弃了日本的一切。她们虽然嫁给了美国人,在美国生活多年,但始终被视为异类。日裔美国人也不接纳她们。一方面,他们自身在美国感受也很糟糕,例如敦子的丈夫是日裔美国人,死于二战期间美国政府拘留日裔的集中营。另一方面,日裔美国人不会将日本战争新娘视为自己人,甚至比美国人还恨她们,因为她们的存在激起了他们的耻辱感。事实上,战争新娘们已经没有自己的国家,她们不再感觉日本是家,也没有感觉美国是家,她们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归宿。
二、脆弱、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战争新娘”这一称谓透露出美国/日本、男性/女性之间具有的同构性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作为战胜国,是强者的象征,日本作为战败国,成为弱者的象征。同样,在与美国男性的关系中,日本女性也处在被征服的弱者地位。在五位战争新娘关于日本生活的回忆部分,她们有意识地将美国男性与日本男性进行对比。她们深情回忆了自己和丈夫如何相遇、相爱的过程,一再强调她们是因为爱情才嫁给美国士兵。她们之所以爱上自己的美国丈夫,主要原因是他们看起来更高、更和善、更干净、更富有。在当时的日本女性看来,身着制服美国士兵看起来高大帅气;他们能提供给她们从来没见过或者根本买不起的礼物,例如巧克力、肉罐头和时髦服装等;更重要的是,他们“女士优先”的行为举止、在主动追求她们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令日本女性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尊重与宠溺。当时的日本男性身材相对矮小,具有传统男权思想,他们在战争中侥幸活下来,但大都变得垂头丧气、一蹶不振。两者之间的鲜明对比,让日本女性逐渐将美国男性作为更为合适的结婚对象。
“我们的丈夫把我们带到美国,给我们穿上美式服装,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就像小小的、易碎的玩偶。”[1]188卑弥子的比喻揭示了日本战争新娘在美国丈夫前面的弱者地位。五位女性与美国丈夫之间的感情不尽相同。千鹤惠和节子的丈夫虽然去世较早,但给她们留下的记忆相对美好。卑弥子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最差。他之所以和卑弥子结婚,是想找一个免费的好女仆。他自视纯种白人,对自己娶了一个日本妻子甚为后悔,再加上姐弟众多,家庭经济压力大,性格非常暴躁,经常对卑弥子实施家暴。他限制卑弥子的人身自由,不允许她出门,也几乎不让她会客。有一次,他外出离家,告诉卑弥子不能离开房子。她没有茶,没有米,差点饿死。更严重的一次是两个人打架,丈夫将卑弥子的嘴唇咬掉一部分,医生不得不帮她缝回去。
无论这些日本女性年龄多大,她们始终被称为“战争新娘”,是“新娘”而不是“妻子”,表明她们在婚姻中一直是新手,处于不成熟的状态。首先,语言能力的劣势使她们显得非常无能。在日本的鱼市上,敦子因为经常帮助日语不好的丈夫,获得了丈夫的倾慕。而在美国,节子在杂货店迷路,无法和别人交流,只能等着被女儿认领。战争新娘们的英语发音被女儿们嘲笑。掌握语言,就是掌握言说的权力。当战争新娘们失去了熟练运用语言的能力,她们在外部空间就失去了自由,不得不被困在家庭内部环境中。
在日本,女性在家庭环境中游刃有余,但在美国,因为不适应现代生活方式,战争新娘们在女性本该最有能力的空间里同样表现得很笨拙无能。她们不习惯美国的床,好几个月每天晚上从床上掉下去;她们不习惯美国的如厕方式;卑弥子的丈夫嘲笑她的日式调料;光子好意帮忙洗车,却将自己丈夫的汽车洗坏;节子不会用洗衣机;敦子的丈夫找不到锤子,因为她每次用过之后都不把东西放回原处。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中产阶级理想的家庭主妇形象是能够沉着、镇定、精确地完成复杂的家务,而战争新娘们显然不符合这种标准,丈夫们的宽容或者愤怒使她们的处境更加尴尬。
在社会上和在丈夫那里得不到尊重与爱,战争新娘们将她们生活的重心和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特别是女儿身上。但现实很残酷,作为母亲的她们不被女儿所理解、所接受。敦子的女儿抱怨妈妈不让她参加拉拉队,不让她滑冰骑摩托车、玩跳伞;节子的女儿抱怨妈妈每天关心她的饮食起居,提醒她吃什么饭和什么时候大便;敦子和节子无法忍受进房间必须脱鞋的生活习惯;卑弥子的女儿不能接受父亲对母亲的家暴,更不能理解母亲一贯的忍受,她不愿意和母亲交流,以不断离家出走和与男性厮混自暴自弃来反抗,最后被人杀害并强奸。女儿的死成为压垮卑弥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希望,选择饮弹自尽。
三、自我的确认与重构
在新的文化环境中,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里,战争新娘们曾经的优势变得不再有效,她们的自我价值逐渐失落,被迫生活在日本文化与美国文化的边缘地带,也就是霍米巴巴所说的“第三空间”。霍米巴巴认为,具有差异性的不同种族、阶级、性别和文化传统在对抗与交往中不断变化和默认,界限模糊不清,最终相互交汇在“第三空間”。生活在“第三空间”的人因地域的移位、文化的错位、身份认同的困惑和失落而处于边缘生存的状态。但他们会对自己的文化处境逐渐适应,从而由被动向主动转变,最终实现超越国家与种族的混杂文化身份认同。[4]91在《茶》中,通过饮茶仪式中的交流与自省,战争新娘们不再痛苦、不再悲伤,开始对自我进行确认与重构。
剧本中的战争新娘们三四十年来始终生活在堪萨斯无趣的外国文化边界,饮茶成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饮茶可以让她们在精神上从喧嚣的日常生活中暂时解放出来,也让她们获得勇气和活力去重新面对生活。对于剧中的五位女性来说,这次为卑弥子超度举行的饮茶仪式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在卑弥子自杀之前,她们之间缺少互相交流与关爱,忙于琐碎的家庭事务只是借口,实际上是她们在丈夫、子女抚养、是否皈依美国等问题上存在分歧。千鹤惠因为语言能力稍强,更快地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她的迅速被同化遭到了其他战争新娘的嫉妒和不屑;卑弥子遭遇丈夫家暴的时候,别的战争新娘没有给予及时的关怀与保护,在她枪杀丈夫之后更是疏离了她,导致她在孤独中自杀,死后两天才被发现。卑弥子惨烈的死唤醒了其他四位战争新娘,她们意识到自己将来可能有与之相同的命运和归宿。她们来到卑弥子家,在饮茶和交谈的过程中,向对方袒露自己长期以来受伤而被迫隐忍的内心。通过饮茶,在群体中,她们找到了类似“家”的感觉,平生第一次将疲惫不堪而破碎的心收集、粘合在一起,从相互隔离走向心意相通。她们一起为命运多舛、悲惨死去的卑弥子超度,最后,卑弥子穿着华丽的和服“优雅地、引人注目地走到舞台中央”“她们体贴地注视着彼此,然后温暖地环绕着卑弥子”[1]344。
更重要的是,战争新娘们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开始一起重建与确立新的文化身份。首先,她们坚持了自己的日本特质。就像作家在曼哈顿戏剧俱乐部演出版本(1)前言中所说的那样,这些战争新娘们“绝大多数一点都没被同化或者只被同化了一点儿。虽然她们称美国为家,但在她们的灵魂中,她们还是日本人”。在剧本中,即使是最美国化的千鹤惠也认为“在我舒服的美式服装下面,我实际上还是个日本人”[1]305。卑弥子戴金色假发、太阳镜,穿性感衣服,看似是模仿了美国女性的穿戴,实质上是通过这种反差和不协调来更加鲜明地显示出自己的异质性,使自己的东方女性身体无法被金发伪装所掩盖。
那么所谓的日本特质是什么呢?“茶”在剧本中是贯穿始终的意象,作者借人物之口使其与日本人/日本女性之间形成类比关系。剧本一开篇,五位战争新娘一起描述了茶的特征,茶不是安静的,而是“汹涌波动(turbulent)”“颤抖战栗(trembling)”的,但又是“不被看见的”“静止的”[1]298。喜爱饮茶的她们跟其他日本女性一样,内心即使充满狂风暴雨,仍然保持平静和克制,就像“飓风之眼”。她们外表很顺从、安静、谦恭,但实际上内心很强大,外柔内刚。她们就像竹子一样,“在风中来回摇摆,弯曲却从不会折断”[5]。
再次,战争新娘们在美国早期移民中的白人妇女身上找到了认同。美国早期移民中的白人妇女虽然脆弱,却勇敢地在这片荒凉之地生存下来,战争新娘们认为她们这些从日本来的、脆弱的黄种女人一样可以坚韧地在美国生存下来。在剧本的结尾,她们一人一句,共同发出了自己的身份宣言:“今天我们来到了美国的心脏,来到了堪萨斯。我们生存下来了,不是作为一个美国人,也不是作为一个日裔美国人,而是一个生活在美国的新的日本人。用努力,用泪水,用爱,用我们的生命去创造的新世界。”[5]42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因为文化错位,战争新娘们经历了因身份认同的失落而导致的困惑和痛苦,但她们正在试图寻找与重建新的文化身份。这种身份既继承了本国的传统,又接受了美国的影响,但又超越了两种文化的阈限。通过原本矛盾甚至是敌对的两种文化之间不断的协商与平衡,她们选择居住在一个非此非彼的“第三空间”,建立起处在杂合状态而又独立的少数族裔身份。
结 语
休斯顿创作了三部剧本《破晓》《美国梦》《茶》来完整展现战争新娘这一群体的选择和命运。作为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茶》中既有战争新娘对她们在日本时的生活和初到美国时的生活的回忆,从而对《破晓》与《美国梦》的内容有所回应,也有她们因卑弥子之死而展开的对自我身份的反思与重构。因同病相怜而产生的姐妹情谊战胜了曾经的疏离与淡漠,自信坚强的自我取代了自卑软弱的自我,战争新娘们最终选择在富有创造力的第三空间中生存下去。
注释:
(1)《茶》最早的是1987年10月在曼哈顿戏剧俱乐部演出后、作家1988年5月再次修改的版本,正式出版的版本收录于Roberta Uno1993年主编的 Unbroken Thread : An Anthology of Plays By Asian American Women。两个版本最大的区别是结尾,在1993年的版本中,四位战争新娘为卑弥子超度完毕就是结局,1987年的版本结尾还有四位战争新娘的身份宣言。
参考文献:
[1] Roberta Uno. Unbroken Thread: An Anthology of Plays by Asian American Women [M].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93.
[2]郭英劍, 赵明珠, 冯元元.美国亚裔文学评论集[G].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
[3]Seung Ah Oh. From “Madame Butterfly” to “My American Wife!”: Recontextualizing Asian American Domesticity[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Riverside,2006.
[4]何新敏.“间质空间”阈限下的文化身份认同[J]. 山东外语教学,2014(4).[5]Hasu Velina Houston. Tea [M].Theatre Communication Group,1988.
(责任编辑:林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