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伟:那些都不是我

2021-05-23 10:42朱秋雨
南风窗 2021年10期
关键词:大张伟综艺

朱秋雨

“我们就不用寒暄了,时间宝贵,快。”见到大张伟第一面时,我还没来得及坐在他正对面的黑皮沙发上,只想按照见陌生人的传统,嘴里先蹦出几句客套话。这一举动被他一句话拦截。

在后面的采访中,他解释了这套行事逻辑—“我从小不相信任何人。”

14岁那年,在北京与同伴排练的大张伟被路过的乐手挑中,将他介绍到了忙蜂酒吧演出。在那里,他认识了付翀—后者从麦田音乐辞职,为他成立公司,给乐队起名“花儿”。1998年,15岁的大张伟发了第一张专辑,正式出道。这样的合约关系持续到了他的20岁。

与付翀解约后,他在20岁前一并经历了年少成名与梦想幻灭。4月15日,在湿漉漉的长沙,他对南风窗记者表示,这段经历一直影响着他,成为他一切“拧巴”的源头。

出道33年,如今他更希望大家叫他“娱乐家”,肤浅、吊儿郎当,不喜欢深刻。过去两年,他自称成了综艺的“网约车”,常年住酒店,来活儿了就走。有媒体统计,2021年初至今,观众平均每星期能在4档综藝里见到他。

但综艺不是他的思考重心。他上来会解剖自己,和外人聊哲学,说想做的音乐。他还在纠结千禧年起和人类审美杠上的问题—“既然快乐是打败一切痛苦的英雄,为什么不能用开心的歌来对抗剧痛?”

他展示的快乐被越来越多人看到,但他却对自我感到迷茫,就像崔健在《假行僧》中唱的—“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综艺“救场王”的炼成

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大张伟,弹出来的视频词条无外乎:“怼人”“搞笑”“梗王”。

被他的金句逗乐的人们,给他加了一个前缀:“人间精品”。

这不是一夜之间得来的美誉。

2016年以前,公众对大张伟的印象停留在出品《嘻唰唰》《倍儿爽》等口水歌上,连2016年加入《天天向上》当常驻主持人时,他的表现也淹没在网友的讨伐声中—“爱抢话”“没素质”“嘴损舌毒”。

网友爱他嘴里忽然冒出的比喻句,譬如“我寂寞得像大风里的塑料袋”,天马行空,却意外生动通透。

不过,疫情以来演艺圈的“用工荒”,助推了这个“救场王”。

湖南卫视《谁是宝藏歌手》的编剧慕慕认为,大张伟是节目的“黏合剂”,起到的重要作用是—让场子不冷。

一名湖南卫视的工作人员则将大张伟定位为“综艺哲学家”,并打趣道:“不止我们,现在全国各大电视台都是他。”

大张伟助理七七则形容,他这几年的行程都是“全国到处飞,没有连续休息超过一周”。

如今,除了流传的搞笑节目片段,大张伟的“说话之道”也被广泛传播。网友爱他嘴里忽然冒出的比喻句,譬如“我寂寞得像大风里的塑料袋”,天马行空,却意外生动通透。

但有了综艺上数不清次数的露脸后,大张伟总在思考,自己做了太多“有用”、显现情商的事情,反而牺牲了个人感情。

录制《幻乐之城》时,他在音乐剧《世界上最幸福的病》中饰演一名从小到大脸部只会笑的病患。他把这解读成艺人的职业病。

“我爸妈说笑是打破悲伤的武器,这是超能力,是天赐的福气。” 他用夸张的语气唱。

“长大后,我发现人生就是苦。我只能一直笑,好像一直笑是真的能快乐一样。”短剧的末尾,他留下台词。有观众评论,看完这出剧,感到大张伟是活在舞台上的“小丑”。

长期“贩卖快乐”惹人开心后,大张伟总感觉已经忘了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他知道歌迷将他15岁发表的第一张专辑里的慢歌奉为神作,如《泡沫》《静止》。但他如今不再愿意这样写歌—“我已经不是那么想”“很难写出让观众与我共情的歌”。

他更欣赏像张亚东一样的人—后者和他人发生分歧,也许当下没有定论。但过了几小时,甚至录制的节目已经隔了好几期,张亚东还会再提起。这是他身上最可贵的地方,大张伟总结,“较真,较劲”。

有圈内人公开批评大张伟是“犬儒主义者”,认为他用丧消解生活中的一切意义,可能带坏观众。

“我长年因为累了所以算了,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讨厌。人家从来没有说算了,他也许累了,也许当时没想明白,但总要找回来。我从来不找。”

在他的嘴里,自我姿态低得出奇。

大获成功后,他称自己依然“像毛巾一般拧巴”。

有粉丝记得,2021年过年时,大张伟在直播中说自己好累,想退出娱乐圈,原因是“每天都要想笑话,5秒一个,10秒一个”。

在脱口秀节目说出新梗,被他比喻成“用魔法来打败魔法”,需要用“二百五”的话去超越当下的莫名其妙。

这个过程“很麻烦”,他形容。

即便成功让观众现场笑得炸裂,他也不会感到高兴—后脊梁开始发疼,痛感随后蔓延全身,出去按摩都无法缓解。

“一想到我成功了,下一次又要写一个比这个更好笑的。我就觉得哇塞完了,怎么办?”

他总结了当时焦虑反复的来源—“永远不知道怎么享受成就,成功的那一刻我是最不开心的。”

“大式语录”

大张伟活得不轻松。

不过,他在后台再努力,上台也要表现得不在乎一切的模样,只爱吊儿郎当地说“放弃梦想”“世界都要毁灭了”。

贾玲曾回忆,大张伟的英语很好,看国外视频无须字幕。可是一上台,他就是要说一口京碴子味的英语。

大张伟特色的丧,如今被人总结出一套“大式语录”。

他好几次提起父亲的金句—“人这一生就是六个字:怎么着都不行”,仿佛自带个人烙印,人们一听起,就有了他懒洋洋地瘫在椅背上的画面。

有圈内人因此公开批评大张伟是“犬儒主义者”,认为他用丧消解生活中的一切意义,可能带坏观众。

接受南风窗记者采访时,大张伟也消解了它。

他称自己20多岁的时候也在看沮丧文学,书的开篇全是“这世界没法过了”,但看完这类书他却感到被鼓舞—“这个人比我惨这么多还活着,为什么我不能好好活。”

他想用丧的表达激发正能量,让观众看到—“反正都跌到谷底了,不如再努力一把。”

对此,与大张伟有过多次合作的马东评价:“他经历的事情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的”,认为大张伟是他认识的人中少有的“活得通透的大才”。

6岁登台演出,14岁组建乐队,15岁出道,16岁崔健亲自帮忙录音,20岁解约……20岁以前,大张伟一并体会了天才的美誉和一夜幻灭。

2002年起,他向伯樂付翀所在的“新蜂”公司提出解约,原因是不想走公司安排的五月天路线,也不愿仅拿到200块的月薪。

他想出名,他需要钱,这是工薪家庭出身的小孩成名后的意志。

但他同时是“愤青”,有所谓的理想。

如今回想,这或许是自己过去二十年间一切“拧巴”的源头,大张伟这样告诉南风窗记者。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靠观众的掌声支撑,但他心里总有不想妥协的事情。

他曾经做过令摇滚圈感到背叛的事。

2004年签约EMI 百代唱片公司以后,大张伟发明了一个词—“算歌”。他每天研究中国流行乐坛,观察受众欢迎的音乐类型,又结合自己的嗓音特色和造型,便得出了唱什么歌会火的判断。

“一算一个准”,他形容这项技能。

有艺人在意形象,连发型都不让动。大张伟则穿花裙、浓妆艳抹,有求必应。

他把当年受欢迎的歌曲形容成乡镇风,《嘻唰唰》《穷开心》因此横空出世,将热闹带给大街小巷的人们。

主动迎合与妥协,同时让乐队内部成员所不理解。

解散多年后,大张伟在浙江卫视聊花儿解散时说,分道扬镳是因为乐队成员想做的事,与他的方向早已发生变化。

“有成员说我就想去山里呆着。他老觉得上台特别虚伪,因为不管我高不高兴,今天什么样我都得和你乐,噼里啪啦陪着说。他们觉得没必要,这么活着太累。”

终身朋克

大张伟是一个背靠市场而成功的

人,当然,娱乐圈里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如今成了部分节目的导师和嘉宾,他见证了太多渴望才华得到赏识的人。但他最看不惯抱怨生不逢时的人,说从那些人身上只看到了懒惰。

大张伟确实靠“玩命”托举住了命运。

年少成名后又迅速滑落,2005年身陷抄袭风波,2009年有吸毒谣言,这一切低潮直到2012年《百变大咖秀》才被改变。

靠着模仿大咖,他也逐渐成了大咖。

推荐大张伟上《百变大咖秀》的制作人洪涛当时也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大张伟是一个不好好说话、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艺人,但在节目后台,他真的太好合作了。

有艺人在意形象,连发型都不让动。大张伟则穿花裙、浓妆艳抹,有求必应。

2015年,大张伟录制《跟着贝尔去冒险》,签了合约之后才知道户外节目要生吃虫子、喝尿、跳瀑布。在一些刺激人生体验的环境里,他控制不住地手抖、浑身抖,爆哭,但评论里很多观众骂他怂。

他由此得出了一项残酷的生存法则—“成功只有玩命。你不要在乎你自己是谁,很多东西你不能在乎。就这么点事。”

似乎面对所有挫折大张伟都是这样的,看似将双手举过头顶,对着市场、命运、关于娱乐大众的一切投降。但在台后,他仍在焦灼叩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

以及,为什么要听世界的话。

他有自己的坚持。38岁,彩色头发已经染回普通的黑色,但还是改不了浮夸的穿着风格。在《谁是宝藏歌手》节目当天录制时,他搭配了一件豹纹上衣,鞋子穿了一双没带任何logo的豹纹拼接低帮,“吊儿郎当”的状态在台前与台后无异。

他说一直讨厌“今年流行”四个字,拒绝穿时下潮款,不管多少行业精英来劝都没用。

“如果让我穿这件衣服就穿,让干这件事就干,我过去七八年白坚持了。我为了让别人不喜欢而去坚持的那个感觉,都没有了。”

但他坚持的“反叛”,更多时候体现在最爱的音乐。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音乐上的成就。出道多年,遇上饱含深情写的歌销量不好时,他有一种孩子被全世界辜负之后的叛逆,再“报复性地写一堆二百五的歌”。

心碎还要在歌名上赤裸裸地体现—《唱什么都红不了》《没有人能在我的BGM里打败我》。

他想在歌声里传递快乐。于是在演唱会里反复强调热血、年轻、正能量,对着台下穿火焰般颜色衣服的歌迷大喊:“我们的血热到什么程度呢?热到吸血鬼来吸我们的血,嘴都能烫出泡来。”

“快乐是打败一切痛苦的超级英雄”,他认为这个道理没人会否认。但一到歌这,“怎么那么多人就喜欢在水深火热中,享受被煎熬、被折磨?”

快乐是另一种拧巴,他清楚。

从来歌坛里流行的金曲都在传递悲伤,伤痛文学云里雾里的意境最适合用于歌词。但他偏要和这些较劲。

“快乐是打败一切痛苦的超级英雄”,他认为这个道理没人会否认。但一到歌这,“怎么那么多人就喜欢在水深火热中,享受被煎熬、被折磨?”“你们都是傻子吗?”

心碎还要在歌名上赤裸裸地体现—《唱什么都红不了》《没有人能在我的BGM里打败我》。

大张伟最后坚持的,是想要人们看到力量。大部分人想拿起刀子割自己时,他要拍拍人家,让别人不要伤心,并在歌声传达—“我特别开心,你胸口有块糖我也给你化了”。

临近不惑之年,他还在如同小孩一般,以自我为中心,怀疑眼前的一切。他不想理会这个世界的规则,决意多做一些无用的事。

他提起最近看到的一句“很酷”的话—“月亮很亮,亮也没用,没用也亮。”

他想做那个酷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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