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成为产业转移赢家之后

2021-05-23 16:07彭艳秋
南风窗 2021年10期
关键词:重庆

彭艳秋

下午5点,力帆的员工从园区鱼贯而出,一切平静如常。“资本市场的事情不懂,反正对我工作没什么影响。”一位下班的力帆员工向记者表示。

但山城的这家公司最近一年经历了关乎生死的事:走到破产边缘,破产重整、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白衣骑士”吉利入局……

前路未知,但似乎也为老牌车企的转型开辟了新思路。

与力帆近年的困境相应的,是整个行业显露的疲态。2019年,同城的嘉陵也完成了重大资产重组,原有摩托车相关业务及资产、负债已完成置出,主要资产和办公场所放在了天津。

重庆曾经辉煌的摩托车产业有点“气喘吁吁”。汽车产业增加值也在2018年和2019年有两年的连续下降。

而电子制造业近年却发展迅猛。2020年,重庆的笔电产量创新高,且连续7年居全球第一,产值首次突破3000亿元。电子信息产业同比增长13.9%。

重庆,在进行一场深层而静谧的变革。事实上,正是经历过两次由东向西的产业转移,这座城市发展起来了两大支柱性产业,汽车产业和电子信息制造业。前一次是时代的赐予,后一次则是主动选择。

现在,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从兵工到汽摩

重庆的兵工城市特性,晚清至抗战时期,已建立起来。这时的产业转移,成为日后重庆转向工艺相近、技术相通的“汽摩”的契机。

抗日战争时期,为保民族工业,无数的生产设备和器材“铁血西迁”,日夜不停地抢运至长江边上的重庆大渡口。随汉阳铁厂内迁的军工产业及其配套的机械、机器制造、化工是当时整个中国兵工企业的核心。“钢迁会”上承汉阳铁厂,下启重钢,保存了“钢铁工业”火苗。

西永以重庆万分之五的土地面积贡献了全市近10%的工业产值,近五成出口总值和全球25%笔电产量。

除了重钢,重庆“汽摩”的基石也大多是那时内迁而至的。比如,嘉陵厂的前身是1875年的江南制造总局龙华分局;建设厂的前身是张之洞在广东石门建立的枪炮厂。长安汽车发源于1862年,前身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先驱—上海洋炮局。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兵工厂也在1938年前后迁至重庆。

江岸机器的轰鸣撑起民族坚韧的脊梁。建国初期,重庆兵工就开始面临“军转民”的课题。改革开放后更加明确。嘉陵的民用化生产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开始的。在嘉陵的摩托车批量化生产后,合作企业的规模也迅速扩大。逐步形成以嘉陵为龙头的上下游配套企业,包括后来上市的宗申和隆鑫。

力帆抓住核心部件发动机供不应求的商机,把建设集团维修部的发动机配件买来装配再卖出去。仅用3年就在原本被瓜分的摩托市场站稳了脚跟,成为进入改革开放后摩托车企业中的新巨头。

重庆的“摩帮”连续多年夺得全国摩托车整车和发动机产销量“双冠王”,撑起了彼时重庆工业和进出口的半壁江山。重庆也汇集了全国车业经济中的“长安”及一大批生产销售摩托車及配件的民营企业。

但到1997年直辖,重庆还是“像个大县城”。重庆面临的挑战不仅仅是城市环境,也有背后的经济因素。40万下岗职工、百万三峡移民、300万贫困人口,在直辖伊始,被称为重庆发展道路上必须翻越的三座大山。这座城市投入主要精力解决这些重要议题,期间城市和省级排名持续下滑。

从东而来的产业

除了行业调整、“禁摩令”等客观原因,重庆“摩帮”的亟待转型也存在必然性:错失了优化产品结构的机遇、产品质量不高。2006年起,重庆摩托车产销持续下滑,市场被踏板车和电动两轮车大量挤占。压力之下,重庆面临着突破汽摩单一产业结构的关卡。

这时,迎来了第二次东部产业转移的机会。

沿海发达地区综合成本近年不断抬升,大量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重庆区位条件优越、生产要素综合成本低、融资环境宽松、财税政策优惠,对于制造业资本确实是有吸引力的。

尤其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沿海地区外贸出口受阻,很多产业转移到内陆和东南亚。 作为老工业基地之一的重庆,也将目光瞄准到笔电产业上。各有所需,有需有供。重庆促成了江苏昆山笔电产业集群转移,使得重庆连续数年外贸出口大幅增长。

与昆山的零部件企业带动品牌商下单的招商模式不同,重庆是品牌商带动配套企业。宏碁、惠普、华硕等品牌商相继入渝。这些品牌商要求更多上下游企业也要到重庆,以便下订单和生产。产业链招商的攻势下,笔电产业链从无到有、从有到全,配套趋于完善。

伴随着重庆打破20年来电子制造业格局,西永微电园这样的专业园区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壮大,互相成就。成立之初,可谓“土豆地里种芯片”。随后逐渐集聚起英业达等全球知名的品牌商、代工厂商。西永以重庆万分之五的土地面积贡献了全市近10%的工业产值,近五成出口总值和全球25%笔电产量。

“目前园区中除了代工企业,还发展了集成电路。”西永微电园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据了解,华润微电子、SK海力士等一批集成电路企业也聚“重”发展。

重庆进出口增速的另一个转折点是2010年。内陆第一个、国家第三个国家级开发开放新区—重庆两江新区在这一年成立。两江新区现已是重庆数字产业的高地,吸引了超160家世界500强在内的全球领先的高精尖企业落户。

“渝新欧”中欧班列,也是在2010年前后开始运作。

2008年,内陆地区电子产业不成规模。“两头在外”的加工贸易对物流有着极高要求,作为内陆城市的重庆毫无优势可言。并且,若仅内销,产能有限,零部件配套企业也不愿意来重庆。运输瓶颈影响了重庆的招商引资工作。

而中欧班列的运行,使重庆从边缘“跑向”枢纽。满载笔记本电脑、电子产品或汽车配件,“渝新欧”将货物运至德国,再由这里分散至德国和西欧大片地区。班列提升了沿线各国、各地海关通关效率,帮助重庆的进出口从此走上快车道。

两江新区现已是重庆数字产业的高地,吸引了超160家世界500强在内的全球领先的高精尖企业落户。

辛苦培育的电子产业链集群因此得以持续发展。至此,重庆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对沿海港口城市影子般的附属地位。

“第一动力”是谁?

以西永微电园这样的园区为突破,短短几年,重庆的电子信息产业有取代汽摩产业成为“第一动力”之势。改写了汽摩“一业独大”的产业格局。

一方面是笔电和电子信息的发展之迅速,另一面是汽摩的转型。

嘉陵1995年上市,盛极一时。但由此而衰,利润逐年下滑,后成立特种车板块,原先的摩托车业务却再难重回;当摩托车行业利润日趋稀薄时,力帆开始转战汽车制造业,2015年前后转向新能源汽车,但一直存在资金短缺问题,财务危机之下又陷入风波。

重庆的汽车工业里,长安是国内四大汽车集团之一,拥有强大的整车制造与零部件供应能力。2006年长安公布了其自主品牌轿车发展战略,正式进军轿车领域,此前都以合资的形式出现。一直以来,长安受到产品溢价能力较低、单车价格和利润均低的困扰,并被市场质疑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缓慢,对变化的反应不及时。近两年来,长安开始意识到创新失位问题,加速了产品更迭,也开始向高端品牌发力。

市场急速变化,机遇也不等人。重庆的提早布局,跟上了电子制造、技术转型这波浪潮。截至2020年年底,重庆的科技型企业达到2.64万家、高新技术企业达到4222家。今年一季度,两江新区直管区实现规上工业总产值970亿元,同比增长77%。这将成为重庆未来发展的重要动力来源。

重庆的经济格局特征鲜明。作为最年轻的直辖市,重庆的人口是中国城市中最多的,远超上海和北京;面积是直辖市中最大的。城乡二元结构突出,城乡差距依然较大,不但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具优势,而且乡村更低。2020年重庆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1.6万元。这些年,重庆也致力于提高城镇化率。

2008年,重庆成立农村土地交易所,启动了地票交易试点。此举有力推动了农民进城的积极性,重庆的城镇化飞速发展。周边人口大幅往主城区集聚,这一群体带来了强大的购买力。尽管人均消费不高,但快速城镇化加上“网红城市”效应,重庆的消费市场社零增速较快。

与此同时,需要大量建房才能满足城镇化后的居住需求。在过去,重庆房价控制有效。但事实上房地产对重庆经济增长贡献不小。仅从“房地产开发投资占GDP比重”这个指标来看,重庆确有“大量的固定资产投资拉动GDP”之嫌。更不必说,重庆还有大手笔的基建。

尽管人均消费不高,但快速城鎮化加上“网红城市”效应,重庆的消费市场社零增速较快。

支出法的“三驾马车”,出口、投资、消费均快速增长,成就了重庆多次的全国经济增速冠军。但投资成为重要的驱动力量,长久而言其可持续性存疑,在此背景下实业是否能保持扎实和健康地成长就尤为关键。

换到产业的角度,借助大规模产业转移和积极融入“一带一路”,也是重庆城市排名提升的重要因素。2014年和2017年分别超过苏州和天津,成为中国内地GDP第五城。2020年,重庆GDP直逼广州,甚至上半年已经超过广州。这与汽车工业有所回升也有关联。

更有理性的声音提示,从城市综合实力来看,重庆与广州依然有差距,在人均GDP、进出口总额、社会零售品消费总额、上市公司数量及市值等指标上,广州依然大幅度领先重庆。

并且回头看重庆目前的笔电产业,上下游逐渐成熟,但缺乏核心零部件、高精尖部件配件配套企业。“全而不精”的问题还未解决。企业代工的属性使其对品牌商依赖较重,自主权依然不在自己手中。受制于人的现象在外部环境巨变时凸显出来。

这些,都要一关一关地去过。

重庆不仅有嘉陵江上的旭日,渝中半岛和江北嘴的灯火璀璨,《江城》中的梦回涪陵,重庆还有不服输的力量,筑山为城,跨水架桥。这种干劲,未来也将是重庆经济不断向前,走出产业振荡期的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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