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虎
《抗倭名将俞大猷》是著名作家曾纪鑫先生的又一部力作。该书以明代倭患作为历史背景,以一代名将俞大猷跌宕起伏的一生作为主线,将厚重的历史叙述与细腻的文学笔法巧妙而生动地融合在一起,为读者刻画了一位充满浩然正气却又命运多舛的英雄人物。
在此前的历史叙述之中,关于俞大猷的一生存在着种种非议和误读。曾纪鑫先生以丰富而翔实的史料作为基础,对俞大猷生前身后所遭遇的不公正评价进行了辩诬与正名。在作者看来,俞大猷不仅仅是与戚继光相并列的抗倭名将,更是真正达到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文武全才,堪与王阳明媲美。
北宋著名文士张载(世称横渠先生)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名言用来概括俞大猷的一生可谓恰如其分。1578年,七十六岁的俞大猷辞职还乡,朝廷赠予他一块牌匾,上书“昭代儒将”。古往今来,能配得上“儒将”二字的将领绝不仅仅表现在能征善战,更重要的是其言行事功能够真正契合张载所言的“横渠四句”。
所谓“为天地立心”,对于个体而言,指的是其言行举止要契合儒家所提倡的仁义理念。如作者在书中所描述,俞大猷为人正派坦荡,为官清廉实干,为将持重勇猛,无论是处于顺境抑或逆境,他始终保持着一颗谦逊的“仁者之心”,践行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不会因个人命运的变故而怨天尤人,无愧为儒将之典范。
俞大猷的“仁心”,首先体现在他志向远大,不计较个人利害得失,这一点与他的少年经历密切相关。在作品中,作者生动呈现出了一个学识与胆略兼具的少年俞大猷。尽管父辈希望他走科举功名之路,但他并不囿于圣贤之书,而是立志振兴武备。小小年纪,他曾感叹:“当今之世,柔弱萎靡,到处见不到刚烈大丈夫之风。”为了练就大丈夫之胆量,他经常跑到泉州清源山攀登,至今在清源山还留有一块巨石,被称为“练胆石”。光有胆量还不行,武艺是成为一名将领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于是他有幸拜南少林派名家李良钦为师。李良钦曾将其拒之门外,最后被俞大猷的远大志向所打动。因为他习武之目的并非为了求名求利,而是希望练得一身真功夫来报效国家,守土安民。
俞大猷的“仁心”,其次体现在为了成就“大我”,勇于牺牲“小我”。只要为了国事,哪怕忍辱负重,他也在所不辞。如作者在书中所言:“俞大猷不肯委曲求全,文官对他就大打折扣,战功少报或不报,因此有功无赏,或赏赐不公。而他又格外看重儒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处世准则,并身体力行,只求实质性的建功立业,不慕虚荣。”在明代政治体制之下,作为武官,俞大猷若要晋升,除了前线立功之外,更需要依附文官体系才能求取功名。然而,由于俞大猷不善于巴结讨好,只要稍有“失误”,便遭弹劾与诬陷,甚至蒙冤入狱。但他并不怨天尤人,而是始终保持着一种达观的精神。
俞大猷的“仁心”,还体现在他一方面铁面无私,一方面又有情有义,真正做到以德报怨。在“惨遭冤狱”这一部分内容中,作品写道,由于小人造谣,胡宗宪误以为俞大猷陷害他,于是上疏弹劾俞大猷,导致这位抗倭名将无故入狱,命悬一线。后来,胡宗宪也遭弹劾,俞大猷不计前嫌,甚至愿意为其替罪。
“为生民立命”意味着让天下百姓能够远离困顿祸患,皆有安身立命之所。俞大猷为官为将,其行事的基本準则都是为了老百姓的福祉着想。即便是为了剿灭盗贼,也讲究先礼后兵,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轻易动兵。
作品中关于俞大猷在金门治理的情节就显示出他“为生民立命”的务实作风。金门民风彪悍,诉讼甚多,他既讲究儒家的仁义教化原则,又注重依照实际情况来解决争端,从而获得了乡民的敬重。在遭遇饥荒的时节,他体察民情,赈灾得法,受惠百姓达一万多人。据《金门志·宦绩》所记,赈济“无一人遗,无片刻滞,无斗釜滥”。正因为俞大猷的惠民政策,所以他离开金门之时,百姓依依不舍,甚至为他建了一座生祠。
关于剿灭“贼寇”,俞大猷坚持以安抚为先,而非以杀伐为目的。正如作者书中所写:“俞大猷剿灭海盗,治理一方,总是先礼后兵,以安抚为上。治理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以理服人,以德化人,征服人心。这种思想,贯穿了他的一生。”作品生动地描述了俞大猷在戡平内乱之时为百姓考虑的种种仁义之举。在平定黎人之乱时,俞大猷采取了一系列安民政策,最关键的是两条,一是黎人治黎,二是推行教化。比如他帮助黎人兴建学校,学习汉俗,建议官府下拨一笔费用帮助黎族发展,这比征伐所付出的惨痛代价要小得多。俞大猷的处黎之策得到了朝廷的批准,不仅使黎族人民获得了和平安定,而且促进了当地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黎族人民亲切地称俞大猷为“俞佛”。
俞大猷身为武将,但文才出众,一生留下的著述颇丰,其兵书不仅是对前人的总结和梳理,更是将自己一生的实战经验融入其中,既有高屋建瓴的武学与兵法思想,又有极具应用价值的武术与战术技巧。
《剑经》是俞大猷的一部传世之作,它所探讨的核心是棍法。关于《剑经》的来龙去脉,作者结合现存史料,运用“场景还原”的写法,生动呈现了俞大猷与少林寺之间的传奇故事。时年五十九岁的俞大猷特意造访嵩山少林寺,寻求少林棍法的“真传”,当他观看少林武僧的棍术之后,坦言少林棍法“真诀皆失”。一些少林僧人不服,于是与俞大猷比试一番,结果全都败下阵来。
当俞大猷使少林僧人折服之后,住持小山上人为了重新找回少林棍法,特意让俞大猷挑选宗擎、普从两名武僧一同下山,想等二人学成之后,再回少林寺传习棍法。三年之后,宗擎终于历经艰险将俞大猷的“真传”带回了少林寺。少林寺的僧人为了感念俞大猷对少林棍法的贡献,还特意请他为新盖的十方禅院“赐文勒碑”。据史料记载,后世少林棍法高手洪转的《梦绿堂枪法》由宗擎所授,而这正是俞大猷回传棍法的功劳。
“为万世开太平”意在创立天下归仁、国泰民安的理想社会。要达成这一愿景,没有稳定的边防显然是无法做到的。俞大猷戎马一生,从平定内乱到抗击倭寇,他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希望实现“为万世开太平”这一终极理想。
在作者看来,俞大猷抗击倭寇的功绩绝不在戚继光之下。在练兵方面,俞家军与戚家军一样,都是让敌人胆寒的勇敢顽强的部队;在治军方面,俞大猷比戚继光更为沉稳持重,且善于出动水军歼灭敌寇;在战术方面,俞大猷针对不同对象采用不同的分化策略,如对待倭寇主剿,若依附倭寇的中国海盗居多,则剿抚结合。
作为一名将才,俞大猷显示出了十分难得的政治素养,作者写道:“对待海盗及农民、矿徒、少数民族起义,或剿抚结合,或以抚为主。……征剿只是手段,目的在于治理。俞大猷强调安抚教化,重视社会稳定及百姓安居乐业。”
不过,由于俞大猷参与了镇压农民起义,所以历来有关他的评价都存在非议。对于这一点,曾纪鑫先生认为,尽管作为帝制时代的武官,俞大猷具有难以避免的局限性,但从他的一生来看,平叛内乱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邀功请赏,而是为了除暴安民,所以他一生都纠结于杀戮与宽宥这两端而难以心安。
俞大猷“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一直贯穿到他生命的终点。在七十余岁高龄之时,俞大猷仍老当益壮,负责京师的车营训练,研究车战战法,以备北方的边防之患。直到挚友谭纶溘然长逝之后,七十六岁的他才不得已卸甲归田,告老还乡。关于这一段未竟的遗憾,作者评论道:“继续留任,难有所为,加之年老体衰,不能尸位素餐;解甲归田,退隐江湖,大志未尽,则有遗忧。”通过这种矛盾心理的揭示,作品成功地刻画出俞大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儒将风范。
作为历史人物传记,曾纪鑫先生的《抗倭名将俞大猷》无疑是一部值得一读再读的经典之作。作品用史实辩驳了以往对于俞大猷的种种误解和不公正的评价,同时又运用灵动的文学笔法呈现出一位正气凛然、持重笃行、充满家国情怀的儒将形象。俞大猷的一生正是“横渠四句”的真实写照,他是一位真正无愧于天地与百姓的“国之大者”。
(《抗倭名将俞大猷》,曾纪鑫著,宁波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