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周 汪博伦
(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株洲 412007)
中国苗族主要分布在滇东南、桂西、黔西南、川南等地。除此之外还有湖南、湖北、重庆、海南等地区。其中,越靠西边的苗族聚落,其居住环境越恶劣,几乎都居住在山区中的山顶附近区域,或是以岩石为主的石山之中。
在漫长的生产生活中,苗族人克服了艰苦的自然环境,形成了独有的苗族文化,创造了特点鲜明的民族服饰,尤其以服饰上复杂的纹样与饰品让人印象深刻。这些纹样蕴含了苗族千百年历史,有学者[1]称苗服为“穿在身上的图腾”“记在身上的史诗”。正如现代符号学中,符号是交流的载体或文化的象征,苗族服饰纹样也是苗族文化的具象化载体,也是苗族人生产生活的象征。通过符号学视角对苗族服饰纹样进行分析,可更好地展现苗族服饰纹样的意蕴。文章主要聚焦中国境内的苗族群落,在符号学视角下对苗族服饰中数种常见纹样元素进行分析。
同许多其他民族一样,在历史的演进中,苗族形成了众多别具一格的精神文化。了解苗族人文知识有助于对苗族刺绣纹样等苗族生产生活造物进行分析,在符号学的共时性、历时性中,历史的演变影响了符号的发展与转变,对苗族人文历史发展的认识有助于分析各个纹样背后的符号学结构。
关于天地人的形成与世间万物的运转,在各个地区的苗族中,有许多题材相近但细节不同的神话故事。黔东南地区的苗族神话《开天辟地》中说天与地、山与水都是世界诸神创造的。云南苗族的《造天地歌》中,认为创造天地且掌管天地的神明是爷觉朗努,他管理世间万物与其他的神明。在苗族的神话传说中,神明们并非高高在上无欲无求,他们虽是神明,但仍有七情六欲。以历时性的观点来分析,这些神明即符号,苗族的古代先民以神话传说中神明的形象成为了符号。在时间的长河中,先民们改造自然创造适宜生活环境的经历逐渐流传成为了神话传说中神明开天辟地创造万物的故事。这些神话传说,是苗族人努力利用有限条件创造更美好生活的符号化演变。
关于人与世界的联系主要分两点进行说明。首先,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苗族人认为人与自然二者需要和谐统一。在苗族古歌中有部分关于物种起源的传说,其中提到了苗族祖先与自然界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如枫树与蝴蝶妈妈、蝴蝶妈妈与苗族祖先姜央的关系等。关于人与人的联系,苗族强调集体观念,集体是个体的归属。在古代,人类改造现实的能力极其有限,因此,想要在自然界中得到适宜的生活环境,需要集体的通力合作。在苗族的规章法制中存在驱逐出集体的惩罚,这是仅次于死刑的重罚,受刑者的家属与其本人都会为此蒙羞,这体现了苗族文化中对集体性的强调[2]。这种集体观念有助于苗族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服装风格,塑造苗族独有的视觉符号体系,拥有民族独特服装风格,同时也将提高民族的内部凝聚力。
苗族服装与饰品中的纹样独具特色,包含着苗族丰富的文化意蕴,承载着苗族的风土民俗,是苗族人民几百上千年来艰苦奋斗、改造自然的艺术结晶,也体现着苗族人民的智慧与技艺。苗族服饰纹样中的许多图案与结构均可在其人文历史中找到关联,如苗族人心中认同人与自然同根同源,因此绝大多数苗族服饰纹样都取材于自然界万物。各种纹样元素即是符号,值得人们针对其符号的本质、意义等要素进行分析,下文将结合苗族的人文历史针对苗族服饰纹样中常见的数种符号元素进行分析。
文章将蝴蝶妈妈与蝴蝶均归纳为蝴蝶元素,其中:蝴蝶妈妈的形象在苗族服饰纹样中较为常见,通常以人首蝴蝶身为主(图1),往往还伴有牛、凤凰、鱼等其他动物,构成一副完整的图案;蝴蝶的形象则多伴随植物花卉一同出现,刺绣颜色丰富、图案华丽,且许多时候会对称重复使用多次,除构成形式上的美感以外,或还包含了苗族人对集体的重视(图2)。
蝴蝶图案在苗族的服饰纹样中十分常见,蝴蝶对苗族人民来说,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这一符号包含了苗族人心中对物种起源的神话,在苗族古歌中,有部分关于物种起源故事传说,主要为《枫香树种》《犁东耙西》《栽枫香树》和《砍枫香树》4 首歌。其中,《枫香树种》歌中唱道:“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3]117”其中的“妹”指的是“母亲”,而“妹榜”和“妹留”的意思皆为“蝴蝶妈妈”。意思是蝴蝶妈妈生于枫树中。苗族古歌中还有一组蝴蝶古歌,其中就讲到了苗族人的先祖姜央是蝴蝶妈妈所生的12 个蛋中孵化的后代之一。因此蝴蝶这一形象,在神话传说中与苗族人民有极其亲密的血缘关系,有高洁、神圣的属性,同时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思想的重要象征符号。
苗族对龙元素的使用十分灵活多变,并不拘泥于龙广为人知的传统形象。作为一种苗族服饰纹样中的常见图形元素,苗族人民在设计龙时,经常用更自由开放的想法来创作,他们的龙纹样是通过把不同的动物形象与传统的龙形象相结合而形成,从而组合出了人头龙、虫身龙、蜈蚣龙、牛头龙(图3)等种类繁多的纹样,无所定型。苗族人的龙纹样脱离了传统的龙形象,转而成为一种组合纹样。通过组合各种生物,苗族人民创造了丰富多样的龙元素服饰纹样。
龙元素作为符号,在苗族服饰纹样中有神圣的寓意,在苗族古歌《十二个蛋》中唱到:“花的什么蛋?长的什么宝?花的老虎蛋,长的水龙宝。[3]198-218”苗族人认为先祖姜央与水龙同为蝴蝶妈妈所生,且有直接的亲缘关系。但又如前文所说,苗族的神并非高高在上,因此龙元素是可以出现在老百姓的服装上的。
苗族传说中蝴蝶妈妈生出了牛、龙、姜央等共12 个兄弟。其中牛的纹样也频繁地在苗族服饰中出现,比如极具苗族特色的牛角银饰就是很好的例子(图4)。有部分学者[4]认为,牛角银饰造型其实是鸟类羽毛与旭日的光芒的组合,但这亦不能掩盖牯牛对苗族文化的重要意义。苗族的服装饰品中,同样存在直接以牛头为主题的装饰(图4)。由于苗族中龙的形象可以与多种生物进行组合,其中牛与龙的组合就经常出现,如图4 在刺绣纹样中出现了如牛身龙鳞的形象。该龙头有一对形似水牛角的大弯角,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同的刺绣图案的龙形象亦多长有水牛角,或者说其本身即是牛头龙。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服装,苗族传统建筑中也存在一些以牛为元素的设计,图4 中苗族村落建筑的门上就有牛角雕刻作为装饰。大量出现的牛元素装饰是苗族的一大特色,究其原因,正来源于苗族先民们对牛的崇拜[5]。
这种对牛的崇拜是从何而来呢?首先,牛在苗族的祭祀活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苗族古歌中就有关于牛与祭祀的记述。关于苗族的各种祭祀仪式及用品来历的4 首古歌中就有一首与牛相关的歌,即《寻找牯牛》,这首歌体现了牛与苗族古代祭祀活动的紧密联系。马学良等译注的《苗族史诗 追寻牯牛》(即《寻找牯牛》)中写到:“木鼓找到了,还得找牯牛。找得了牯牛,才能来祭祖。来看找牯牛吧,到哪里去找啊?牯牛往东方跑了,跟踪向东找……来呀向西来,来到姜央家。[6]”找到了牯牛才能祭祖,来到先祖姜央家才找到了牯牛,这样的描述同样暗示了牛在苗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其次,与牛相关的还有苗族的斗牛活动。《述异记》中有记述:“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7]”可见牛角曾是蚩尤氏战斗用的武器。蚩尤作为苗族先祖,牛元素出现在头饰上的意义就更为丰富了。综上,牛作为符号,在苗族服饰上包含着庄重与勇武等丰富的所指,这与苗族人在千百年历史中的经历密不可分。
图1 蝴蝶妈妈纹样
图2 蝴蝶纹样
图3 人头龙、虫身龙、蜈蚣龙、牛头龙
图4 牛角银饰、牛头挂件、满身龙鳞的牛、牛角形象的龙银饰、建筑中的牛角装饰
在苗族服饰中,植物纹样有时会与其他动物纹样组合出现,有时也会作为主要图案直接出现在苗族服饰当中。这些植物纹饰主要取材于自然界中与苗族生活息息相关的物种,包括枫树纹、牡丹花、荷花、菊花、莲叶、桃子、李子、葫芦和藤条等。出现在苗服中的植物种类繁多、色彩丰富、形态多样,植物纹样如此丰富的内容与苗族的悠久历史有着紧密的联系。
植物纹样作为符号,充分展现了苗族人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苗族人通过不断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了解并熟悉了众多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并将其运用在民族服装设计中。这既是苗族人在改造自然的历程中留下的印记,也是他们与自然和谐共生处世哲学的真情流露。
几何纹样在苗族服饰上十分普遍,一般在其他图案外的空余之处会以几何图案作为辅助来完整构图。通过基础几何图形的组合,更是形成了大量的几何纹样。较常见的有:“十”字纹,通过横竖互相交叉的形式组成。利用“十”字纹作为基础纹饰,可以创造出丰富多样的其他纹路如:“星辰纹”“川泽纹”“井”字纹等。还有含义丰富的“卍”字纹。以“卍”字纹为基础还演化出了“水车纹”。常出现在其他图案边缘的元素还有“菱形纹”,是通过三角形的堆积排列组成的纹样。常见的以自然山水为主题的“山川纹”和“草木纹”,是通过组合三角形和小线段形成的。除以上提及的数种纹样外,仍有许多未提及的几何纹样形式,在各类苗族服饰中被广泛使用。
几何图案的组合丰富且变化万千,展现了苗族人民丰富的艺术创造力与辛勤劳动、热爱生活的精神品质,同时也包含了苗族人幸福美好、吉祥如意的寓意。如“山川纹”这类的自然主题几何符号,体现了苗族与大自然为伴的历史,也体现了苗族对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人文观点。“卍”字纹“寿”字纹等类似的抽象符号,则有万事如意、富贵吉祥的美好含义。这些抽象几何符号所指的内容指定性较强,但都寄托了苗族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以符号学为研究工具学习苗族的人文风情,认识苗族服饰纹样,解读其背后的蕴意,将更系统地展现各个纹样元素的形成原因与内在联系。针对上文中的数种常见苗族服饰纹样进行符号学分析,以更加直观地获悉这些纹样背后的含义(表1)。
由表1 可知,各种在苗服中的纹样元素均有丰富的人文历史背景,且经过不断地丰富后获得了更多的隐性含义。符号学离不开历时性与共时性的讨论。在历时性方面,许多纹样元素的含义是日渐丰富的,伴随苗族文化发展,这些元素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重要作用。例如以牛作为符号,通常而言是有生产生活方面的含义,是勤劳与丰收的象征。但苗族的牛作为符号,在蝴蝶妈妈的神话故事与蚩尤以牛角作武器的历史背景中,获得了更多的崇高与神圣感。同样,龙的元素经过不同的苗族人民进行的不同组合创造,目前龙元素的含义不再单一,要根据其特殊的外在形式进行单独分析。而在共时性方面,在漫长的时空隧道之中的各个时间断面上,各类纹样元素在苗族服饰纹样中都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融的局面[8]。
在苗服上,无论何种生物、何种几何体,都能基于苗族社会寻找到其特殊的含义,这也是从符号学的角度印证了苗族崇尚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哲学。符号与人类社会息息相关,基于这种理论指导,苗族人通过抽象、分解、组合等多种手段,将自然中的各类物品化作了符号并运用在服装中。以蝴蝶妈妈这一形象为例,作为苗族古代传说中的神明,蝴蝶妈妈在苗族服装中出现频率较高。而无论在何种历史时期,蝴蝶妈妈的形象伴随着各种其他动植物元素一同被苗族人民反复创新,所形成的纹样总是丰富、神秘而美丽。
苗族的服饰纹样类型极其丰富,各种各样的元素组合出了独具特色的苗族传统服饰,除了以上所例举的纹样符号以外,苗族服饰中还有许多其他来自大自然的元素,如鸟类元素等,这些元素也为苗族服装纹饰的多样性作出了贡献。在中国56 个民族组成的大观园中,各类民族服饰风格各有千秋,其中苗族服饰以极高的辨识度深入人心。由多种多样的符号元素汇集而成的苗族服饰,成为了独有的苗族服饰文化符号,由众多小符号汇集而成了更大的符号,汇集成了苗族“穿在身上的图腾”。
苗族民族服饰中的各类纹饰元素都与苗族的风土文化息息相关,皆为苗族人智慧的结晶。这种理念支持着苗族人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中开拓一片乐土,并将自己的独特文化符号传承至今。在将民族传统文化符号服务于现代设计时,创作者应充分尊重各民族独特的历史背景,把握元素内在含义,从而创作出符合其传统意蕴、传承祖辈智慧、弘扬民族特色的作品。在研究者分析探讨其他民族传统文化符号时,同样也需植根于其独特的历史人文背景,推理解析其出现的缘由,代入所研究的民族在处理这些元素时的特殊情感,结合现代符号学理论做出合理的辨析。
表1 纹样元素与其内涵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