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念(1909-1992),湖北黄安(今红安)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曾任国家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1992年逝世,享年83岁。
1992年6月11日,正在住院的李先念交代妻子林佳楣:“将来我的后事要节俭,一切按中央规定办。我只有一个请求:把我的骨灰撒到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大别山、大巴山、祁连山。”
沉思片刻,他又说:“那里是我成千上万的战友流血牺牲的地方,我舍不得牺牲了的战友,我想和他们在一起。”
在这里,李先念等人率领的西路军左支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归队之旅。他们翻越祁连山分水岭,在冰雪中行军20多天,穿过茫茫戈壁,与追兵血战,到达新疆时,人数已从出发时的1000多人减至400余人……那是李先念永生难忘的经历。
李先念等人带着部队开始了归队之旅
1927年12月,白色恐怖笼罩着湖北黄安,李先念在一所茅草屋里庄严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后来回忆说:“暴动失败后,有些人溜了,有些人叛变了,我这时加入了共产党。”十年后,当李先念再次面临这样的艰险局面时,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同样的选择,但这一次,是找党。
1937年3月14日夕阳西下时分,肃南县康乐乡石窝山,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召开会议,作出三项决定:
第一,将现有3000多人就地分散游击,保存力量,待刘伯承率领的援西军渡过黄河以后,再去会合;
第二,陈昌浩和徐向前离开部队,回陕北延安向党中央汇报;
第三,成立西路军工作委员会,由李先念、王树声、程世才等8人组成。李先念负责军事指挥。
新编成的三个支队是:王树声、朱良才率9军剩下的300多步兵和100多骑兵为右支队,约500人,到右翼大山打游击;毕占云、张荣率干部支队就地坚持游击战;李先念、程世才、李天焕率30军千余人为左支队,到左翼大山打游击。西路军工委会随左支队行动。
右支队、干部支队没坚持多久就被打散。左支队1000多人翻山越岭,艰难前行。为了摆脱追兵,他们安排战士在队伍后面扫雪,把部队走过的脚印扫平。
沒有被打散的左支队,浩浩荡荡开始了逃生寻党之路。很快,敌人被甩在了后面,但左支队的困难并未减轻。吃粮有困难,穿衣也有困难,最困难的是想不出用什么办法照顾伤病员。不少同志的手和脚冻坏了,伤口溃烂,但是没有药,没有纱布,无法治疗护理。仅有的一部电台,因为没有电池,也没有汽油,无法工作,电台工作人员决心把汽油发电机改成手摇发电机,可是一直没有成功。
负伤师长为不拖累队伍,自请留下:“政委,给我留下一封介绍信吧!有了它,将来回到陕甘宁,我还是个共产党员!”
一天,部队在干涸的柴沟河边休息,李先念和程世才等人去探望30军副军长、88师师长熊厚发。这时,山谷里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熊厚发躺在担架上,两颊已塌陷,左臂受伤,用布条裹着挂在脖子上,衣袖满是血污。熊厚发看到几位首长,想挣扎着坐起来,李先念忙把他按住。熊厚发痛苦地说:“首长,伤口痛得厉害……我要是再走,就得死在路上……个人死了没有什么,给部队增加多少累赘……首长,部队要赶快往前走,把我留在这里吧!”
李先念说:“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熊厚发一再地说:“这里太危险,部队要赶快走!”为了全军的利益,他坚决要求留下,并对李先念说:“政委,给我留下一封介绍信吧!有了它,将来回到陕甘宁,我还是个共产党员!我好继续为党工作……请党放心吧,我就是死了,这是为革命,毫不惋惜!”
卫生部长苏井观悄声对李先念说:“厚发同志流血过多,很难翻过祁连山。”
李先念握着熊厚发的手,含泪说:“你们一定要坚持住!”他给熊厚发开了一封党员介绍信,留下一小包盐和一些银元,还特地抽出一个排来保护熊厚发。李先念对战士们说:“等熊师长养好伤,你们就打游击,祁连山站不住脚,就东进回延安,找党中央去!”
熊厚发留下后,坚持在祁连山中打游击,于1937年3月22日在与敌人的战斗中不幸牺牲。
“熊厚发,多好的同志啊,指挥战斗机智灵活、英勇顽强,牺牲时才24岁!”晚年回忆往事,李先念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西路军中,像熊厚发这样英勇牺牲的战友不知有多少。他们有的战死在前沿阵地,有的被敌人抓住后砍了头。这些好党员、好同志没有看到胜利这一天,他们为今天的幸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非常怀念他们……”
李先念说:“不吃点儿东西,明天怎么走路?叫大家把马杀了吧!”战士们仍然不肯
左支队继续西进,翻过一座座高山,穿过一条条深谷,登上了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高原。开始时,红军还可以碰到一些蒙古包,向牧民买到牛羊肉、青稞等东西吃。后来,敌人想困死红军,下令封山,把老百姓全部赶走了。红军接连几天找不到一个向导,只有靠指北针走路。找不到粮食和炊具,就用牛马粪烧野羊肉,用刺刀当菜刀,用脸盆作锅,用擦拭枪膛的通条串了野羊肉在火上烤着吃。
由于没有盐吃,同志们的脸发黄浮肿了。就在此时,警卫班副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了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半寸见方的一小块盐巴露了出来。一向沉默寡言的副班长说:“同志们,这块盐巴是从四川带来的,我打了‘埋伏。二过草地的时候,几次想吃都没有舍得拿出来。眼下是叫它作贡献的时候了。”
这块盐巴如何处置?全班经过慎重讨论,决定“按需分配”,身体好的少用,身体差的多用,由副班长掌握。这一小块盐巴,警卫班吃了7天。
为了生存,李先念、程世才等人商量后决定杀马给战士们吃。战士们含泪杀掉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马,心如刀割。他们虽然吃得很节省,但马毕竟是有限的。渐渐地,战士们在行军的时候经常向前看看,向后看看,担心地说:“我们的马快没有了啊!”
首长的马成了收容队,让给昏倒的同志骑,或者是让身体虚弱的同志拉着马尾巴走,有时一个马尾巴上拉着两三个人。李先念晚年回忆:“过祁连山时,零下30多度,好好的同志,晚上睡觉时还一起说话,第二天就起不来了……我那个十几岁的警卫员是拽着马尾巴才翻过山的……”
进山大约走了20多天,骑兵连的马、所有团以下干部的马,全被杀掉吃光了。曾任红30军88师263团3营教导员的周纯麟是西路军的幸存者,据他回忆:
一天晚上宿营后,我和营长到支队部去汇报工作。我们说我们营没有掉队的,但今天晕倒的同志特别多。李先念同志说:“是啊,两三天不吃东西,叫大家怎么顶得住呢?”营长看着军首长,很想说句替自己鼓劲的话,但最终讲不出来,只说了句:“没关系,各营还不都一样。”李先念政委说:“好吧,你们先回去,我们再想办法。”
我们从支队部回来不久,只见军部通信员牵来一匹大白马,说:“营长,首长叫你们今晚把这匹马杀了吃。”我接过缰绳,心里一阵难过。这是我们左支队的最后的几匹马之一啊!
战士们一看见马,你一言我一语地围上来,性急的战士已经卷起衣袖准备动手。这时,一个名叫秦晓明的战士从人群中挤过来,叫道:“这是李天焕主任的马!今天我昏倒在山那边,李主任叫我骑的就是这匹马……”大家都沉默了。秦晓明说:“同志们,首长的马,我们不能杀!首长这样辛苦,身体又不好,我们宁愿饿死,也不能杀首长的马!”“对!这几匹马杀了,再有同志昏倒骑什么呀?”另一个战士连忙补充道。
大家都说要把马送回去,营长和我倒为难了:今晚不吃,明天怎么行军呢?正在踌躇,秦晓明提议骑马去前面找羊群。我和营长决定去向首长请示。夜色已浓,我们牵着马回支队部时,首长们正围在火旁研究第二天的行军路线。程世才同志见把马牵回来了就问:“怎么把马送回来了?”我们说战士们不肯,李先念同志说:“不吃点儿东西,明天怎么走路?叫大家把马杀了吧!”我们反复说明大家的意见,首长们考虑了很久,最终同意不杀马。李先念同志感慨地说:“你们去吧!告诉大家,在我们共产党队伍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取得胜利!”
第二天清晨,八九个人骑着马踏着厚雪出发了。当天傍晚,他们在一个大山凹里找到了羊群……战士们把羊杀好后,把羊肉串起来烤着吃或用脸盆蒸着吃……这时候,我们都想起了秦晓明。就在头一天晚上,由于饥饿和寒冷,他在宿营地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醒来。
与党中央电台取得联系,“好了好了,流离失所的孩子,终于找到爹娘啦”
1937年3月23日,部队到达青海海巡堡以北的分水岭。傍晚,电台人员成功将汽油发电机改造成手摇发电机,左支队终于与党中央电台取得联系。李先念和政治部主任李卓然很快拟了电文向中央报告西路军情况,请求中央指示。党中央回电指示:要保存力量,团结一致,前进的方向是新疆或内蒙古,去向由左支队自己决定,但不论到哪里,中央都派陈云、滕代远同志去迎接。
工委立即开会,研究中央的指示,决定前往新疆,并报告中央。为了防止敌人侦察到左支队的行动方向,决定每周与中央联络一次。同时,工委决定,立即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向部队传达。得到中央的指示,全军沸腾。战士们高兴得又跳又笑,有的同志说:“这下好了,有了中央的指示,我们什么都不怕!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新疆,去见中央代表!”李卓然用手指理着乱蓬蓬的大胡子,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高兴地说:“好了好了,流离失所的孩子,終于找到爹娘啦!”
1937年4月中旬,左支队翻过乌兰达坂,进入疏勒垴的考克塞。蒙古族牧民诺尔布藏木被红军坚韧不拔的精神感动,他联系其他蒙古族牧民给红军买了两三百只羊,并毅然决定担当红军向甘北平原进发的向导。他带着左支队由考克塞出发,跨过野马河谷,翻过大公岔达坂,走出祁连山,来到石包城。
左支队指战员在长达近40天的行军中,第一次吃到青稞面,第一次尝到盐巴味,战士们的眼里放出了火一般的光彩。
西征中的最后一场恶战
1937年4月26日破晓,左支队来到安西县城西北方由甘入新的要隘白墩子。
左支队将士们正要喝水吃干粮,休息一会儿继续西进,突然,警戒部队发现远处尘土飞扬,竟是几千马家军驰追而来。李先念、程世才立即命令:全军撤到白墩子村外。
在村外一望无际的沙滩上,有一道道灰褐色的沙岭。左支队指战员以这些沙岭为依托,对敌骑展开猛烈的射击,阻击敌骑的进攻。由于敌军善骑,回旋性强,对于徒步的左支队威胁很大,为了保存实力,以西进新疆为目的的左支队不与敌人死打硬拼,且战且退,向西北转移到50里外的红柳园。西征中的最后一场恶战,便在这里进行。
眼看着尾追之敌节节逼近,形势异常严重,如不给敌人以重创,便很难甩脱敌人。为此,左支队首长毅然决定,利用沙丘作掩护阻击敌人,坚持到天黑以后再向戈壁滩深处转移。
部队迅速占领有利地形与尾追之敌展开激战。顿时,沙丘上下烟尘滚滚,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战刀撞击声震撼大漠上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红军战士的子弹打光了,仅有的一些手榴弹也投进了敌群,火力渐渐减弱。敌骑兵冲破红军防线,把左支队分割包围。
程世才看到情况危急,立即组织还有子弹的战士向敌人反冲击。担任后卫的原268团3营在饶子健的带领下守卫在乱石山上,敌人射击时,伏着不动,等敌人冲到眼前,就跳起来拼大刀;副营长谭庆荣带着9连与敌人拼杀时,机枪被敌人夺走,他们用大刀砍死了10多个敌人,又把机枪夺了回来……激烈的战斗一直进行到黄昏,左支队战士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冲锋。经此一战,左支队损失大半,只剩400余人。
“把我的骨灰撒到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大别山、大巴山、祁连山”
从红柳园到星星峡,是无边的戈壁沙漠。左支队拖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没到脚踝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西行走。
战士们实在渴得不行,有个战士说:“渴得走不动了,杀匹马喝点儿血吧。”另一个战士接着说:“喝点儿血也好。”他们的意见受到了许多战士的反对。程世才考虑人比马重要,于是命令杀了两匹已经瘦得只有骨头架子的战马,大家分着喝了点儿血。黑夜来临,夜晚的戈壁滩比祁连山中还冷。这时,大家不仅没有水喝,没有饭吃,而且还不能休息,谁要是躺下来,就会永远爬不起来。他们不分昼夜地走着,虽然步履一步比一步艰难,但是谁也没有停下来。
一次,李先念边走边问向导:“老大爷,这戈壁滩可真不小啊!我们明天能不能走出去?”向导说:“出玉门关,过星星峡,到迪化城,这叫‘穷八站,富八站,不穷不富十八站。眼下正是‘穷八站,不要说两条腿走,就是骑马至少也要六天才能到星星峡。”李先念说:“我们红军个个都是飞毛腿,我们走三天就行了。”
他们日夜兼程地走了不到两天,一阵风沙吹过,向导也迷失了方向。好在李先念身上还有指北针,走一程就掏出来看看,一直朝西北方向前进。当时,有人曾提出:退出戈壁滩,沿着甘(肃)新(疆)公路向星星峡前进。李先念經过反复考虑,不同意退回去。他说:“我们能走到这个地方,是非常不容易的,这步棋得慎重啊!与其退回去遭敌追杀,还不如忍受一时的困难,走出这段沙漠地带。”他征求战士们的意见,战士们回答得很干脆:“李政委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再苦再累也不怕!”听到大伙儿的这一回答,李先念的双眼湿润了,下决心一定要带领大家走出沙漠,早日到达新疆,回到党的怀抱!
走到第三天晚上,侦察参谋发现前面有一个水塘,战士们一听到有水,一个个精神大振,加快了步伐。果然,在一座山脚下面有一个水塘,所有的马匹一齐跳进湖里痛饮。战士们一拥而上,有杯的就用杯喝,没杯的干脆趴到池边喝个痛快。喝了水,不久便到了星星峡。
星星峡是新疆东部的重要门户,由新疆军阀盛世才的一支部队把守。4月27日下午,杨秀坤、刘庆南、周纯麟等10多名左支队官兵最先来到星星峡。他们衣服破烂得露着皮肉,身带斑斑血迹,头发、胡子都很长,一个个都像野人。
在友军的协助下,左支队官兵乘坐刚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汽车,驶向昨日的战地,去收容走散了的战友。过了两三天,友军派出的汽车在距星星峡30里开外的地方,把李先念、程世才等10多人接了回来。战友们经历了人生旅途的大拼搏,如今相会在塞外古堡,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一时间,这里一扫昔日萧条、冷清的气氛,到处洋溢着笑语欢歌。
5月1日,中共中央驻新疆代表陈云、滕代远派来的40辆载运被装、食物和药品的汽车到达星星峡,前来迎接和慰问左支队。红军战士在历尽艰危和受到严重挫败之后,见到了党派来的亲人,莫不欢呼雀跃。陈云向左支队指战员讲了话,在传达了党中央、毛泽东的关怀和慰问后说:你们辛苦了,受罪了。西路军广大指战员是英勇的,壮烈的。革命有高潮也有低潮,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的教训,会使我们变得更聪明,更强大,更成熟……他勉励大家不要悲观,不要泄气。说现在剩下的几百人,是在烈火中锻炼出的钢和铁,是革命的宝贵财富。这几百人将会发展成几千人、几万人、几十万人的革命大军。我们一定能够打败一切反动派,革命是一定会胜利的!
“拿出西路军的拼搏精神来,在我国西陲边疆闯出一个新天地!”这是幸存者的共同心愿。
4日,西路军400多名干部战士,乘汽车从星星峡出发,经哈密、吐鲁番、鄯善,向迪化进发。悲壮的西征历程结束了!这支部队中诞生了一位共和国主席——李先念,走出了近百位将军。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解密:西路军余部的悲壮历程》,陈金荣/文,人民网2013年5月7日;《李先念:从祁连山到星星峡——西路军左支队浴血奋战记》,安熠辉/文,《党史博采》2004年第9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