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泉
乡村里,醒得最早的当是炊烟。
天色微明,栖息在枝头的鸟儿还在酣睡,不知谁家的屋顶上空已升腾起一缕缕灰色的炊烟,细细的、柔柔的,像刚睁开惺忪之眼的小孩儿,一时间还没辨清方向,盲目地向四野张望,而后挪开脚步,晃晃悠悠地绕过叶尖上挑着的露珠,孤单单向远处的天空飘去。
村人们陆续拉开了门闩,将新一天的光亮照进屋内,鸡鸭鹅们率先冲出,门前场地一下子热闹非凡。清醒过来的村庄养足了精气神,欢快地披上霞光,聆听着禾苗抽枝拔节的声响。此刻,家家屋顶上升起的炊烟,手挽手,肩并肩,在村庄的上空盘旋,温暖着每一方屋顶,然后恋恋不舍地迈开脚步,把属于村庄的气息播撒到遥远的天宇。细瞧去,炊烟里分明藏着屋檐下的诸多秘密,其实,每一柱炊烟下,都有一双添柴草的手,都有一份不愿示人的心思。
站在对面的山梁,细心地看着家家屋顶上的炊烟,就能明白其中的韵味。谁家灶洞前坐着的姑娘,添进了捋得整整齐齐的稻秸,那乳白的炊烟轻盈盈的,目光明亮地向天空飘去;谁家灶洞前坐着的新媳妇,塞进一把把干整的豆荚,那烟灰色的炊烟步履匆匆,兴冲冲地向着空中赶去;谁家灶洞前坐着的农妇扔进了一把把粗糠,一阵白一阵黑的炊烟手忙脚乱,一撒手就到处乱窜;谁家灶洞前坐着的老奶奶,塞进一爿爿濕了身子的柴片,浓黑的炊烟喘着粗气,带着阵阵咳嗽,在天空中艰难地迈着步;谁家灶洞前坐着患病的老人,断断续续地塞进一把把碎木屑,时断时续的炊烟上气不接下气,让枝头的鸟儿也心生担忧。
日上中天,不知谁家的烟囱耐不住性子,哈出了第一口热气,接着,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一柱柱炊烟像披挂在蓝天下的一幅淡墨长卷,在天地间摆出色香味齐全的农家筵宴,不知哪位汉子率先嗅到了饭头上咸鹅的喷香,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抽去全身的力气,身子骨一下子酥软了的他,赶忙放下农具,向着炊烟升起的村庄迈开了归去的脚步。这一动不打紧,邻田的乡亲们纷纷抬起头,当他们的目光与自家屋顶上的炊烟相遇的一刹那,一个个都像鼓满气的轮胎被戳了个针眼儿,身子里的那份干劲儿瞬间坍塌,纷纷丢下农活儿,忙着去亲近屋顶上升起的那一缕缕炊烟。离家的脚步越来越近,锅盖摁不住的饭菜香味儿早已从窗户、从门洞里钻出,与门前的那条小花狗一道,兴高采烈地去迎接归来的农人。
日落西山,一缕炊烟不知打谁家的屋顶慢悠悠地升起,鸟儿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徘徊在枝头,仿佛在对即将逝去的白昼作深情的回望,鸡呀鸭呀迈着方步,被慢慢追过来的夜色追赶着,向门洞里走去。放学的孩子伏在门洞前的宽板凳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作业,灶洞前,添加柴草的手不慌不乱,就像是在一瓢一瓢地舀着月光。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炊烟,像是留恋白昼似的,低低地在房前屋后萦绕,夜色慢着身子也在向屋顶靠近,迷了眼的炊烟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它们不愿再去高远的天空,只想留在树梢或屋脊上,和露珠一起过夜。
炊烟里有着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它们向天空倾诉,天空能听得懂。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