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莉
年轻的时候,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那年冬天,你参加一次中学时代的同学会。临出门之前,一向简朴的你特意打扮了自己:上身是一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浅灰蓝羊毛呢大衣,下身一件半旧粉紫色斜纹格子长裙,出门的时候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手工钩织的深紫色羊毛围巾,用黑色橡皮筋将脑后的三千烦恼丝随意轻绾。细细端详下,将一双星眸点亮,再在唇上点了一下绛色口红,算是给自己点了个赞。
热闹从来都是她们的,在一片别后重聚的欢声笑语中,时光重温了过往,也重温了大家同窗时的热情。而你的淡然,仿佛只给自己冷色调的青春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在房间深处一个角落,混入当年不谙世事,如今已擅长家长里短的女伴中,在一片觥筹交错,与耳环、手镯、项链和戒指的叮叮当当声里,让嘈杂将自己湮没,任时间的尘土劈头盖脸地扑来……抬头,看见有一朵微笑粲然绽放在眼前,真诚而明亮。
握手。问候。打量。
然后,听见他幽幽地说:你知道吗?那时,有个人真的很喜欢你!
他说得简略。但你知道那话语中故意略去的主角。
这个人,你还记得吗?曾经的同桌,当十七岁的你平生第一次收到带着滚烫热度的书信,忐忑了一个下午,以至于那天的英語课,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落到了老师的眼里,在众人的惊讶中,你一向擅长的语法竟讷讷不知所言。
后来,听说他毕业从商,业有所成,生意风生水起,结婚又离婚,再婚后把家安在了北方一个繁荣的大都市。他也听说你上了师范,然后辗转到南方小镇成为一名教师,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爱恋,几度波折,最终安于平淡和沉静。你们的生活就像两条平行线,曾经的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
“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而且哀伤,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这是一位诗人心中的喜欢,即便是她沉默不语,安静的样子,也还有一份痴情,跨越了时间与地域遥遥相寄。
那时喜欢,就如沈从文心里想的,即使一个人在船上,内心无比的柔软伤感,感动于有一个相爱的人,心里就是温暖的——“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喜欢你,不在气势磅礴的表白里,却在云中锦书,在这人世间小小的悲欢里。情深如此,爱慕如斯。
那时喜欢,不仅有张伯驹初见潘素时那“亭亭玉立在一瓶寒梅旁边,长长的黑旗袍和长长的耳坠子衬出温柔的民国风韵”的惊艳,更敬佩她堕落风尘之中却不曾自怨自艾,喜欢她江南女子骨子里的那一份坚韧。真正的喜欢,是我愿做你的伯乐,成就一位奇女子,集万千聪慧在民国的舞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页乐章。
真的,真的,这一场三十年后的邂逅,如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如你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