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中的兰花

徐丽娇

晚秋，红霞映照在湖面上。

水库边上呈“一”字摆着摊点，山农不停地吆喝着，为自己的农产品做着广告。我紧紧衣领，冷风直钻后背。

紧衣领，冷风直钻后背。“阿姨，买盆兰花吗？”耳畔传来一声怯生生的问话。我不由得循着声音望向堤岸上的小摊儿，在人群中有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怯意地望着我。我望望她，风儿吹动她单薄的衬衣，显得更为瘦小，再望望她的脚边，确实有几盆兰花。我喜欢兰花，这是老家的山脉把我宠成的习惯，老家的大山藏着数不尽的山花，随时随季都可采到大把大把的兰花，又把我宠溺得只会欣赏不会养花。我也曾养过几盆兰花，人家养得枝繁叶茂，可到了我手中不多久就夭折了。我曾经发誓再也不养兰花了，于是，我望望小姑娘，准备抬脚走人。“阿姨，买盆兰花吧！”脆脆且弱弱的声音，轻如山风。我再次停步望向和毓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清澈的眸瞳里如一汪清水，澄澈纯净，此时大大的双眸中盛满请求。这一眸光让我无法拒绝，让我无法迈步离开，我回转身走向她，在她面前的兰花盆前蹲下，看看几盆兰花确实枝叶繁茂，兰叶在风中舒展着娇羞，在众多的山人土特产中略显得孤单，却也脱俗。

“阿姨，兰花是我阿爸早上刚从山上挖来的。”小姑娘轻轻地说道。我抬眸望向她，两根羊角辫儿有些凌乱，高挺的鼻梁上有微微的细汗冒出，衣襟上掉了两个纽扣，两手腕沾满泥巴。左口袋掉线，露出半截儿铅笔头儿。我的心倏地如一刀划过，疼痛！天下有如此粗心的母亲吗？“孩子，你父母怎么让你出来卖花？”孩子低下了头，半晌没有回我话。一个答案转瞬立即涌上我心头：一定家有后妈！现在的玻璃婚姻太多，说破即破，不负责的男人抛妻弃女，或许姘个刁钻女人欺侮孩子，或许娘俩生活艰难。混乱的思绪让我觉得孩子更可怜，突然看到孩子泛潮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滴涌出，一滴泪正好落在孩子身旁木凳上破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面。我拿起这本书翻了翻，书里用红笔一行行画起。我悄声问她：“这是你看的书？”她晶莹的眸瞳顿添愉悦之色，继而点点头。

看著生活如此落魄的孩子，让人尤感心酸，却能在生活的夹缝中知道逆境而进，用知识来浇灌濒临枯萎的绝境，这让人颇感欣慰。我试探着问：“你妈妈是不是去远方了？”她迟疑一会儿，点了点头。珠泪纷落，却拼命用袖口擦拭。“嗨，兰花，你怎么哭了？”旁边的老妪惊疑地望望我，又望望小姑娘。小姑娘擦着泪水，却笑着回答：“阿婆，沙进了眼了！”这笑意带着酸楚，这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该有的神情，我想从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瞳眸中寻求答案，可转而一想不用为难一个孩子。我静静望着她，笑着问她：“孩子，你为何两次叫我买花？”她的眼眸中有了亮光：“因为您长得像我妈一样漂亮，还有您看我的目光和我妈一样温暖。”我紧追着问：“那你告诉我，你妈长什么样？”她眸中的亮光瞬间下沉。紧抿双唇，两颗豆大的泪珠又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我突然慌了，赶忙安慰她：“对不起，阿姨可能说错了话，惹你伤心了。”

“啊哟，她妈妈去年走了，可怜的孩子啊，娘没了，爹又受了伤。”我听完老妪这句话，着实让我内心受惊。好一会儿，才听完老妪絮絮叨叨地叙述：原来姑娘的娘患病撒手人寰，丢下一对幼小的儿女给忠厚老实的爹。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人喝口水都会呛着，这爹外出打工，不幸在工地上受伤成了瘸子，工地上没有人敢要一个瘸子。她爹只好回乡生活，承包山头几亩薄田种上各种农作物，空闲上山挖挖兰花。幸亏现在城里人在城里待腻了，要到我们荒山野村旅游，旅游的人多了，购买土特产的人也多了，还有山上的饭店特产货供不应求。她爹种了很多农作物，让这家人多少还有收入。无娘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的孩子便代替了她娘的位置，干家里的家务活儿，还要照顾三岁的弟弟呢。此时，我内心的酸楚无法抑制，泪夺眶而出，默默问天公：为何把苦难降临给这个不幸的小女孩儿？

落日掉下半个山头，群雀归巢，游客匆忙赶路，我也得归程。我对孩子说，两盆兰花和一大袋的土豆，我全要了。孩子欣喜万分，手指动了三两下，说一共66 元。我给了孩子一百元，姑娘脸红突显困窘，说没有零钱，去对面小店找零钱给我。在她急匆匆跑向对面之时，我从包里拿出仅有的五百元人民币，抽出一张白纸写上我的手机号和单位地址，一并交给旁边的阿婆，让老人转交给孩子，并转告姑娘，好好学习，知识可以改变她和她的家庭。以后如果有困难让她给我打电话，我尽可能去帮助她。我用塑料袋套上两盆兰花，再提上土豆疾步向水库边走去。

“阿姨，等等我！”耳畔传来姑娘带着喘气的声音，我拉开车门的手顿时停了一下，回身望向她。姑娘正向我跑来，一头乱发在风中更乱了，黝黑的脸蛋儿上出现了一圈儿红晕。她应该是来对我说声谢谢，或者提出来我家做客的请求。我是这样想的，对于这样贫穷的孩子，突然有人愿意接济她，她会珍惜这份接济的。可是我想错了，当姑娘跑到我跟前，就把鲜红的大钞塞进我的手中，另外还把找回的钱也塞进我手中。我惊疑地问她：“这是——”“阿姨，我和爸爸一起劳动，我们足可以生活，爸爸说过，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她的鼻翼上闪着晶莹的汗珠，双眸更是晶亮如泉。我好奇孩子背后的父亲，这是怎样的一个山农？教育出如此懂事的孩子，这孩子这家庭是有未来的。“那手机号一定要保存好，万一以后来阿姨那里办事就来阿姨家玩儿。”我真心喜欢上这孩子。姑娘亮了亮手中的小字条，笑了，我也笑了。

望着山脊上走着的孩子，我突然觉得这才是一朵含苞的兰花，香气弥漫而来，氤氲着整座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