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
我的成长过程基本靠自己。
记得第一天幼儿园入学,别人的父母都给孩子买好作业本、铅笔和橡皮,在教室外等着,怕孩子第一天不适应,课间休息时送水和冰棒,等放学带孩子回家。
我爸,写上我的名字,把我放在教室,就骑自行车回家了。课间休息别人和父母说话,我坐在教室四顾茫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伤心得不得了。堂哥庭庭当时应該上二年级了,知道我那天报名,所以去找我。庭哥在教室后窗户瞅了半天看到我,特别开心地叫我。我走到窗前,庭哥递给我一根冰棒,看我满脸泪水,拿他的衬衫呼啦一把擦掉我脸上的泪水,问我还缺啥,我哭唧唧说老师让买本子、铅笔和橡皮。
庭哥说你等着。快打上课铃时他拿了几本四年级用的作文本和几杆铅笔、几块橡皮从后窗递给我了,嘱咐我好好上课,放学自己别走等他一起回家。回到家祖母关切地问第一天上学怎么样,我说我爸把我丢下就走了,祖母就说我爸有事情要去市里,小叔在市场等他交接。我虽然明白,但心里仍旧不开心。
多年后我提到这件事,我爸只说当时觉得有堂哥在,堂伯父也在那里教书,幼儿园老师是我们本家,应该都会照顾我的,所以没想那么多。
等我上一年级时庭哥就换学校了,他要骑自行车上学。每次放学路上我会走慢点,等庭哥从乡道的柏油路拐到小路上,隔很远他会叫住我,载我一起回家。后来我也升到庭哥的学校,而他已经上初中。三年的时间我要骑自行车上学,冬天刮风下雨落雪都要自己骑车。但我力气小,顶着风向骑车没力气,要下车扶着车子走。有一次下暴雨,庭哥生病请假回家,路上遇到我穿着雨衣、扶着车子边走边哭,心疼地抱着我哭半天。因为我上学早,比同龄人小两岁,那个年纪还不如自行车高。
后来我妈打电话,听伯母说这事,坚决要把我带去广州上学。结果仍是我自己带着钥匙上学放学,我爸妈为此争辩了几年。那些年去我妈那边过年,就被留下上学;放暑假回江苏,就在江苏上学。他们俩完全不关心我怎么想,而我经过几年的漂泊,直到上高中都没有交到朋友。高中之后因为户籍在江苏,他们不能再争了,我才安心上了几年学,交了两个朋友。
小时候我爸不常在家,我跟着祖母生活也觉得很幸福,没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那时庭哥替我收养了狗狗。每次回家我们还没看到它,皮皮就狂奔而来了……我爸一直不让我养宠物,说要等我自己能负责了再养。后来狗狗意外被毒死了,至今我没再养过狗。庭哥现在每次提:你再养一只狗狗吧,我都含糊过去。
那时只是因为我妈不在身边,家族的几个婶婶总是用刻薄的话说我,不让他们的孩子跟我玩,所以我小时候跟着堂哥们长大,伯父伯母也都很疼我。爸爸还年轻,奶奶还在,田里有我爱吃的瓜果梨桃,院子里的大枣树枝繁叶茂,毛毛虫落地时我路过,碰到就是一身过敏反应,痒到哭。家里人不管多忙都得迅速带我去医院打过敏针……再后来,老房子拆掉了,枣树砍了,祖母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家的归属感。祖母过世后的半年时间里,我爸都有点精神恍惚,他把银行卡交给我,让我自己取钱用。我说不用,我妈给我一张卡了,他也没反应。那时家里人都告诉我要多关心我爸,所以我除了上学,还要关心我爸的吃穿用度。
非典那年我在江苏上学,考入比较好的县中,但是别人找关系先定了名额,率先入学了,学校就让我等通知。伯伯只好带我去家附近的初中先入学。那个学校不用住校,非典时也不上晚自习。有次我爸回家,问我怎么不上课在家看电视。我说学校不上晚自习。我爸疑惑:“高中了还不上晚自习,你不高考了?” 我说我还在上初中啊。他“噢”了一声欲言又止,愣半天最后出门走了。
后来入了县中,要住校,而且是两周回家一次。因为是第一次离开家生活,又比同龄人小,秋天降温时没带足够衣服,冻着;降雪时被子不够厚,也冻着。结果年底时大病一场,期末考也不理想,就跟伯父商量转去镇上的中学。开学时我爸送我去学校,看着我满手的冻疮,问我怎么搞的。我说天冷你们都没给我送衣服和棉被,冻的。我爸就说他看别人也都没送,以为学校会给解决。可是同学的父母们每次下雨降温都会送厚衣和棉被的。从那之后,每年十月不到,我就自己把厚被子厚衣服准备妥当。
高中时,大伯家的堂哥(家族排行老三,我叫三哥)和堂嫂从北京回市里开店。因为我是独生女,以前家里商量把三哥过继给我爸,我爸百年后他送葬,以及负责我出嫁后需要娘家人出面的事情,所以三哥三嫂接管了我的生活。嫂子每周会去学校给我送换洗衣服,每次放假回家我就直接回市区的堂哥家。高二的一整年都没见到我爸。高二小高考时回家拿户口簿和身份证报名,发现家里没有户口簿。打电话给我爸,他说找不到就去补一个。别人报名时,我却在补户口簿。后来我就把所有证件随身携带。有几年,行李箱就是我的所有。那些年我没有家,也没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