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克海

为什么偏偏选择老李这样的角色承载要反映的主题？年轻时喜欢向人炫耀感情纠葛，安忍无亲，不懂得尊重妻女，老了又自以为是，分不清人与人的边界。《老李你今天去喂狗吗》一大篇读下来，忍不住叹气。幸好老李为他的行动付出了代价。众叛亲离，又被放逐到几近孤岛的小县城，还是习惯性教训他人，劝年轻人“往更大的世界里去”，到头来，却是神憎鬼厌，只有流浪狗跟着他“走完剩下的路程”。等到狗被收拾，以为他会消停，结果他又瞄住了新人。近乎戏谑的语调里，作家的伦理判断不言自明。循着叙述的推进，无意呈现的反讽与要表达的怜悯之间似乎存在龃龉。做出价值判断如此粗暴，人性的复杂远远超过我们看到的所有。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作家不经意间撬开了老男人的孤寂空间。不同观念的碰撞，精神生活的穷乏无聊，契诃夫式的苦恼和困惑，顽劣庸俗、从未被省察的内心，都被作家饶有趣味地信手拈出。在作家精心选择的细节中，人物的形象，世间的意义，那些虚构出来的现实，道德悬置的灰色地带，被他不断揣摩，隐约漏出几丝亮色和光辉。

同样是审视自我，《提拔记》展示的景观更为直接。过往与当下，作家来去自如调度。人情物理，形容笑貌，描述得真切又生动，一切都被戏剧化了。看似谈心话旧，却也机锋四出，一如没有经过重新安排的生活，弥散着种种不确定。小说的野心肯定不是成为社会学的材料，还是要强调几笔，若不是《提拔记》的回溯，很难想象八项规定之前，会有那么压抑的职场生态。作品以其严丝合缝的陈述，打捞个体生命中散乱不经的事件，为一个时代留下了历史底稿。失眠的痛苦众所周知，《不眠艺术》却通过一场行为艺术建构了不眠者看到的荒诞世界。是离奇的隐喻，也是结实的铺排，在想象的狂欢中，很难鉴别到底是造神者的操控，还是人的主动献祭。《逆向》把一对男女放置在国企改革的背景里书写，工厂的细节，他描述得细致，更为动人还是她和他的爱情。可惜过于明确的结局，或者说钿头银篦击节碎式的结尾，并没有带来料想的情感冲击。

相较而言，更喜欢《站在中间的科塔萨尔》，他们的对话真诚，论断有据，又那么热情，忍不住想要去翻读他们谈论的原始文本。《吃饭乃人间最好事》可以和《粮囤、仓廒和仓城》参照阅读，只不过前文偏向于吃，重心在舌尖上的记忆，后文梳理的是人间苦难，灾荒纪年，更有对农耕文明时代粮食供应和储藏技术的田野调查，耐烦考证。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粮食问题再度上升到国家安全戰略层面，重读此文，就有更多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