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1日,一枚“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戴到了94岁的爸爸胸前。
爸爸依靠在病榻上,用颤巍巍的双手捧起纪念章,仔细端详着……
他沉默了很久,出人意外地喃喃说了句:“颖民呢?”
杜颖民是我的妈妈。8年前,2013年11月,她在与癌症顽强搏斗了3年以后,辞世远行。送别妈妈的最后一程,唯有一位最应该在妈妈身边的人,没有出现。他是我的爸爸。
妈妈在弥留中,最牵挂的是爸爸。爸爸已罹患阿尔茨海默病多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妈妈去世后,我们兄妹及家人生怕爸爸知道后,经受不住精神的打击,一致决定向他隐瞒这个噩耗。房间里,但凡能够触发爸爸记忆的物品,妈妈生前的遗物,相框里妈妈的照片……都收藏起来。
爸爸常常会冷不丁问我们:“颖民呢?”
我们总是回答:“妈妈上班去了。”或是“妈妈出差了。”
“哦。”爸爸相信了,便不再问了。
可渐渐地,爸爸似乎感觉到,妈妈这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好久没见着了。他询问妈妈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常还会出现焦躁不安的情绪。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我就会打开电脑,翻开妈妈的影集给他看。
此时爸爸长久地凝望着妈妈,脸上流露出爱慕的表情。妈妈这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爸爸徐肃,1926年夏出生在江苏沭阳。1939年初,在民族危难之际,爸爸年仅13岁就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活动中,并于次年满腔热血走向抗日战场。从八路军陇海南进支队,到新四军四师九旅,从解放军华野二纵,到解放军二十一军……他在革命的洪流中成长,义无反顾,冲锋在前。
妈妈杜颖民,1933年8月出生在浙江平阳。1949年9月刚满16岁时,参军走进人民解放军二十一军六十三师的队伍。花季少女的她,在这支从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胜利硝烟走来的英雄部队里,迎来了新中国诞生的灿烂阳光。
很长时间以来,以我们兄妹的眼光看父母爱情,一点也不精彩,一点也不浪漫。
爸爸和妈妈在同一个部队里相爱,他们的故事似乎都是老套路,没有悬念。
解放了,部队大龄光棍汉的婚姻排上了日程,爸爸时任二十一军六十三师政治部青年科科长,暗暗把周围的单身女同志排队摸底,最后目标锁定在组织科一个入党不久的见习干事小杜身上。浙江姑娘杜颖民,美丽热情又大方,爸爸对她印象良好。
爸爸先找战友包括小杜的科长帮他拿捏,受到鼓励之后,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写了撕,撕了又写,终于写完了平生第一封求爱信。信里边当然不会有普希金,不会有徐志摩,却绝对是爸爸那一代人表达爱情的黄钟大吕:小杜同志,我对你印象很好,希望我们能多接触加深了解,成为非一般同志关系的朋友。此致革命敬礼。
终身大事总不会一锤定音。小杜同志的第一次回信很礼貌很直白:徐科长,来信收到,因为我还年轻,目前还不想谈个人问题,今后我们仍然是同志相处。此致革命敬禮。
徐科长和小杜同志经过一波三折,柳暗花明,终成眷属。后来,他俩一个成了我爸,一个成了我妈。
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故事,对我哥、我姐和我兄妹三人而言,就像高天上的流云。只有爸爸,把这段经历当作最宝贵的人生财富,珍藏在内心深处。
1987年,爸爸从北京军区后勤部政治部领导岗位离休后,用一年多的时间,伏案亲笔撰写了一部近30万字的回忆录《我走过的路》。后来妈妈也从中国银行总行机关党委领导岗位离休了,她专门买了一台四通打字机,在家学五笔字型,练打字。每天一有空就坐在房间里,乐此不疲地把爸爸手写的回忆录《我走过的路》,一字一句敲入键盘。妈妈打字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有时半夜了,我还能听到她在房间敲击键盘的声音。
妈妈用这台早期的“四通”,耗时一年多,把爸爸撰写的30万字的回忆录全部录入完成。没想到的是,因为机器发生存储故障,录入的文件荡然无存。我们全惊呆了!
妈妈却没事人一样,不急不躁又重头再来。若干年以后,我们读懂了妈妈,与其说她在“练打字”,不如说她在重温、在回味、在咀嚼、在享受她和爸爸共同走过的半个世纪人生风景。
爸爸在回忆录中,专门用10个章节,叙述了与妈妈从相恋到相爱的往事,一颦一笑,一点一滴,一字一句……
1952年11月6日,爸爸妈妈在浙江奉化一间简陋的营房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那时爸爸已经调任师组织科科长,是师党委委员。一天,师党委会议休息时,李光军师长、张政政委很关心地问爸爸,你和杜颖民的结婚报告,军里批下来没有?
爸爸顷刻脸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刚批回来。
师长政委高兴地说,那好,今天是11月6日,是十月革命节前夕,是个好日子,你们的婚礼今晚就办!
那年,爸爸26岁,妈妈19岁。
3个月后,新婚的爸爸妈妈一同赴朝参战。
爸爸妈妈所在的二十一军,原来在浙江担负对台备战海防任务。抗美援朝打响后,改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一军,隶属二十兵团,作为第二期赴朝作战轮换部队,于1953年3月出征朝鲜。
入朝作战前,爸爸全身心地投入到部队的各项动员工作中。这时,长期战争年代的积劳成疾,正悄悄向爸爸袭来。睡眠少,食欲差,身体更加瘦弱。工作时什么也顾不上,可一回到家,浑身就像散了架。
爸爸的状况,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次次催促爸爸去医院检查,可一次次被爸爸推脱。他说,部队即将入朝,各级岗位的干部刚配备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时间去医院。
3月,部队开赴东北。六十三师作为军的先头部队,在鸭绿江边宣誓后,冒着鹅毛大雪由辑安入朝作战。
寒夜行军,刺骨的风裹着大雪在林间呼啸,山高谷深,积雪有一尺多厚。妈妈手脚早已冻麻木,又冷又饿,精疲力竭,摔倒了被战友扶起来,继续顶风冒雪向前进。是一直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前头的爸爸,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坚强的身影,激励着妈妈咬紧牙关,一步也没有掉队。
六十三师入朝后的第一个任务,是抢修昌城至妙香山段公路。
其时,抗美援朝经过五次大的战役,战线已经相对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军事行动与停战谈判密切配合,局部性攻防作战依然频繁。
修路施工,劳动强度、体力付出,以及面临美机随时空袭的危险,不亚于作战部队。师部机关的干部统统下派到一线连队。爸爸率领工作组到一八八团三营七连,一边与官兵一起开山、挖土、抬石、打夯,一边调研连队的政治思想工作。
经过日夜苦干,全师指战员提前20天完成了115公里的抢修任务。
紧接着,六十三师又转战敌我雙方对峙的“三八线”,接替六十军一八零师的防务,准备参加夏季反击作战。
从后方换防到前沿,有数道敌机、敌炮的封锁线。尤其是通过美军远程炮火封锁线时,部队需在5分钟内全部冲过去,稍有耽搁,美军的大口径炮弹就会冰雹一般砸过来。
大部队隐蔽行军,选择走山间崎岖小道。爸爸和司令部作战科长奉命率领师的炮兵、辎重、各团的运输连和马车,与大部队分开行动走大道。这意味着直接暴露在敌人空中和炮火的打击下,处境十分危险。
肩负的重担,高度的责任,使爸爸不敢有丝毫懈怠,八天八夜,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实在太疲劳了就到马车上打个盹。终于率领队伍安全到达指定地点归建。
六十三师与一八○师换防后,立即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战斗。爸爸全身心地投入到纷繁复杂的战前政治工作中。
那时,朝鲜战场前方后方都一样危险,敌机不断飞临上空扫射轰炸,敌人的炮火可从我军前沿阵地向北延伸80多里。前沿的战区守备部队都住在坑道,师机关住在稍微靠后一点的掘开式掩蔽部里。
可是一到雨季,掩蔽部顶部没有防水阻隔,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脸盆、茶缸、饭碗都成了接水的器具,被褥、衣服终日都是潮乎乎的。有的掩蔽部因为选址不当或盖得不牢而倒塌,或被山洪冲垮。
爸爸和战友们就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挤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妈妈在组织科当干事,经常要单独一个人跋山涉水,从师部所在地吉合洞走50里的山路,往军部所在地新岗山送报表。有时候,为避开南朝鲜敌特分子的袭击,她还要从人迹罕至的丛林里穿行。军衣被树枝划破了,脸上手上留下了道道血痕;有时候要过几道山涧河流,水深齐胸,衣服全湿透了,只有到达宿营地才能烘烤,任务紧急时,穿着湿军衣也要走。
每当妈妈执行任务回来,爸爸只要有空,都会站在掩蔽部旁边的石崖上,朝着她归来的方向。当那个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妈妈的视野时,一股暖流总是温润着她的心田。
高强度、高消耗的昼夜奋战,不断摧残着爸爸的身体。
爸爸常常感觉恶心,尤其对饭菜里的荤腥,十分敏感,甚至难得一见的肉罐头,尝一口也会呕吐。为了保证体力,就算难以下咽,也必须吃饭,后来他和妈妈就到山坡上,挖些野菜,用开水烫一烫,放点酱油或盐拌一下就餐。师首长知道后,特批了一些朝鲜币,让爸爸到朝鲜群众那里买点咸菜、蒜头来开胃助餐。
爸爸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直在忘我地工作,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坚强的身影,依然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中。
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一战——金城战役打响了!
这是志愿军转入阵地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二十一军六十三师作为第二十兵团的预备队,还没有完全投入战斗,摧枯拉朽般的夏季反击作战,就为朝鲜停战协定的签字划上了句号。
爸爸妈妈亲历了长达三年零一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的终结时刻。他们和战友们一起,在军事分界线上为战争的胜利而欢呼!
朝鲜停战以后,爸爸在参加军党委扩大会议期间,被诊断为肝胆疾病。
军医务主任吃惊地对爸爸说,徐科长,你是铁打的吗!黄疸指数这样高了,咋就没倒下?
在师首长的命令下,爸爸不得不放下手边的工作,到后方医院住院治疗。
等待转送后方基地医院的日子里,爸爸和妈妈难得有了几天单独在一起的日子。这是爸爸妈妈恋爱和结婚后,第一次牵手漫步在异国他乡的金秋里。
他们仿佛刚刚发现,朝鲜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树木葱茏,花香四溢,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悄然绽放,山涧小溪潺潺,空气格外清新。
两人依偎在一棵参天松树下。妈妈忧心忡忡地对爸爸说:“你还真以为是铁打的呀!现在停战了,到后方医院一定要好好地检查一下,把病治好。”
“我虽然不是铁打的,但不会轻易被一点病痛压弯。”爸爸仰望着头顶高大挺立的松枝,深情地说,“看到这松树了吧,顶风冒雪,四季常青,岩石上也能扎根,是风骨和意志的象征。我一定学习这样的精神。”
从小失去亲情温暖的爸爸,童年缺爱,成年后对亲情的渴望和感受格外看重。家庭的建立,弥补了他内心深处的缺失。他爱妈妈,爱家庭,妈妈在他心中最美丽。爸爸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像擎天大树一样,为心爱的人遮风挡雪,撑起一片蓝天。
妈妈轻轻把头靠在爸爸的肩膀。正值桃李年华的妈妈,年轻,单纯,爸爸是第一个走进她心田的男人。在她眼中,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坚强的身影,一直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前头,给她一种无形的力量。
从朝鲜前线回到祖国,从没住过院的爸爸,先入住安东(今丹东)医院,3天后又被转送到沈阳陆军总医院。
爸爸的病情因为长时间延误,已经非常严重了。经北京协和医院外科系主任吴英恺教授(我国心胸外科奠基人之一,院士)建议,爸爸被转到了北京协和医院。最后确诊为慢性肝炎引起的早期肝硬化。
六十三师党委在爸爸住院以后决定,任命爸爸为一八八团政委,保留师党委委员职务。
爸爸听说,肖潮政委还在全师干部大会上做了检讨,他说,今后组织上一定要关心爱护干部的健康,徐肃同志长期带病坚持工作,而我们只考虑工作需要,结果把他拖垮了,这是个教训。
李光军师长建议爸爸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顽疾,还向爸爸推荐了北京一位治肝病的中医名医李振三老先生。细心的李师长还考虑到,看中医服中药可能要到协和医院外面住,让爸爸去找原六十三师的老师长、时任防空军副参谋长的叶太清解决住处。
1955年元旦后,师首长还特地批准妈妈从朝鲜前线来北京看望爸爸。
这时,爸爸已经通过李光军师长的推荐,与北京的中医名医李振三老先生取得了联系。经过北京协和医院同意,临时住到医院外的防空军招待所,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对症治疗。
爸爸妈妈又相聚了。他们新婚不久就上了战场,离别的思念,相见的幸福,使他们倍加珍惜团聚在一起的时光。
妈妈同时带来师首长的亲笔信。信中特别说妈妈不光是作为妻子,也是代表师党委来慰问和看望爸爸的。
正是妈妈的双重身份,把一场突然的变故降临到爸爸妈妈的身上!
妈妈来北京陪护了爸爸1个多月,每天既当妻子,又当护士,买菜、做饭、洗衣、煎药,无微不至地照顾爸爸。直到接到部队通知,让她到山东曲阜集训,准备转业。此事在部队进行过传达教育,妈妈已做好心理准备。因为部队要正规化建设,军委决定师以下部队不留女同志,一刀切。
临别前,妈妈特意用芝麻作馅料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宁波汤圆。
爸爸边吃边开心地说:“汤圆好!象征着咱家今后团圆美满!”
爸爸没有察觉,妈妈那时已是泪眼朦胧。
妈妈走后不久,爸爸忽然听说,妈妈在山东集训时见到李师长,哭得非常伤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大吃一惊,赶紧致信妈妈询问其详。妈妈搪塞不过去,只好道出实情。
原来,妈妈在北京探亲期间,曾经到协和医院医务部询问爸爸的治疗情况。协和医院不知道妈妈和患者的关系,看了介绍信,十分重视,马上找来主治大夫介绍病情。
主治大夫是一位美国留学的医学博士。他如实相告,患者是因为患慢性肝炎没有及时治疗,造成再次黄疸发作,肝组织已呈现早期硬化表现。
大夫让妈妈回去向部队首长汇报,这种慢性进行性疾病,是目前医学上尚未解决的难题。患者的生命只能维持3至5年。
妈妈像遭到晴天霹雳!大夫的结论无疑是宣判爸爸“死刑缓期执行”。在妈妈的爱情生活里,爸爸是她的唯一,没人能替代。她无法相信,自己托付终生的人,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一直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前头的坚强身影,有一天会遽然倒下。
但妈妈毕竟经历过战火硝烟,她在医院不动声色,在爸爸面前含而不露,只把痛苦和焦虑埋在心里。
可当妈妈来到山东曲阜集训,见到师首长时,李师长一句亲切的问候“徐肃好吧?”触发了妈妈埋在内心的悲伤,她不禁恸哭不已……
生命的尽头,只有3年至5年了?协和医院那位医学博士的诊断,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爸爸心头,时时折磨着他,使他寝食难安,如坠深渊。
爸爸从不相信命运,这时也不由自主地诅咒命运的无情。难道激烈的枪林弹雨,没有夺去自己的生命,和平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恶的病魔却从天而降,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恰恰在此时,妈妈又怀孕了。爸爸得到消息,不但没有喜悦,而是增加了更大的痛苦和不安。他担心自己不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不能分担妻子的重担,相反会给她带来更沉重的枷锁。
在那段暗淡的时光,爸爸默默把焦虑和不安吞咽在肚子里,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进行着自我救赎。他回顾自己走过的路,12岁就开始从事革命活动,13岁参军,烽火硝烟中一直勇往直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面对疾病,岂能就这样意志消沉,被病魔压垮?
他的心胸慢慢从阴暗中走了出来……
“大夫说我的生命只有3至5年,如果是这样,3至5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有毅力有勇气有信心,一定会战胜病魔,还给你一个健康的丈夫,还给我们未来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家!”
妈妈捧读着爸爸的信,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一直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前头的坚强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妈妈深情地回复爸爸,我相信你决不会轻易被疾病压倒,我会照顾好自己,让孩子平安出生,我们等你回家。
爸爸开始以惊人的毅力与疾病作斗争。他积极配合中西医治疗和日常生活护理,钻研有关肝脏疾病的知识,学习治疗肝胆病的中草药的配伍。协和医院还把爸爸转到生活条件非常优越的北京小汤山疗养院休养治疗。
对症的治疗,健康的心态,优越的休养,亲人的关爱,使爸爸的病情在逐步改善,爸爸的信心在逐渐增强……
若干年以后,妈妈在回忆那段往事时,动情地对我们兄妹说,你们想象不出,那道坎儿,爸爸跨过去有多么难!
同样,那道坎儿,妈妈跨过去有多么难!
那时正逢部队整编,妈妈转业分配在人生地不熟山东济宁工作。爸爸重疴在身,与她天各一方。她怀着身孕,妊娠反应很大,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要独自面对新的工作、新的生活,真是困难重重。但妈妈从无一句怨言。
1955年11月2日,妈妈分娩了,生下一个7斤重的儿子,我的哥哥。爸爸得到喜讯,心潮澎湃,欣喜若狂,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山东,可医院没有准假。妈妈在月子里,全靠一起转业在当地的战友照顾。
初为人父,爸爸的激动无以言表。他翻遍字典,冥思苦想,給儿子取名。在几十个候选名字中,遴选出一个他认为最能表达自己情和爱的名字。
这是那个时代屡见不鲜的名字。但爸爸选用这名字,不仅包含着对革命领袖的拳拳爱心,也凝结着对远方亲人的依依衷情。因为,亲爱的妻子,亲爱的儿子,在山东。
我的哥哥,名字叫——向东!
向东一周岁时,妈妈带着他来疗养院探亲。
那是一个旭日初升的早晨,妈妈满脸阳光,搀扶着摇摇晃晃刚学会走路的向东,向爸爸走来。
爸爸站在疗养院的大门口迎接她们。看到步履蹒跚,咿呀学语已会叫“爸爸”的向东,一把将他拥入怀中。长久压抑在内心的感情闸门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宣泄出来,泪流满面!
逆光中,爸爸全身撒满金光,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妈妈的视线模糊了。
那个瘦弱的肩膀,那个挺直的腰板,那个一直闪现在人影憧憧的队伍前头的坚强身影,从来就没有倒下,从来就不会倒下!
后记:耄耋之年的爸爸,现躺在解放军总医院第七医学中心的病床上,我多么期望他能够再次创造生命的奇迹。
(作者简介:徐力扬,原北京军区总医院放射科副主任技师,技术五级。1976年参军,现居北京。)
(责任编辑 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