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漏儿

周东明

老胡这两天，心里犯堵、闹心。为啥？这话要慢慢说。

老胡有个莫逆朋友，姓辛，做房地产开发的。前年资金紧张时，辛老板从老胡手里借了一百多万元钱。当时，辛老板为了求得老胡的借款，把一个鸭蛋青色的瓷罐押给了老胡，说是祖传的。

辛老板把那个瓷罐子交给老胡时，一再说，胡哥，这玩意儿，您可千万要收好。这是老爷子当年最喜欢的物件，等我有了钱缓开手，就把它赎回去。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过了一年我不来，这玩意儿就归您。

别、别。没等老胡说完，辛老板已经到了门外。

事情过去快两年了，辛老板不但没来还钱，老胡还听说，辛老板跑路了。

老胡心里没法不犯堵、不闹心。老胡心里犯堵的时候，就拿出那个瓷罐子，瞅着愣神儿。

老胡的老婆一见老胡拿出那个瓷罐子就来气，总要数落几句，说，咱们借给他的，可是真金白银，一百多万元啊！他的这个破瓷罐子，不当吃不当喝的。你说说，你当初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此时此刻，老胡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默不作声了。

这天，老胡又瞅着瓷罐子发呆时，街坊李三来了。

李三是在松州古玩城倒腾古币的“钱串子”，对古玩略懂一二。

李三一進屋，看见老胡瞅着桌子上的瓷罐子发呆，不由得把目光也转向了瓷罐子。当他定睛看见瓷罐子时，突然眼睛一亮，随后移步来到桌前，双手轻轻捧起那个瓷罐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细看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问，胡哥，您在哪儿淘弄来的这个玩意儿？

怎么，这个玩意儿还有啥说道吗？老胡急切地问。

当然有啊，您看这釉色青里透亮，说明这个东西应该是南宋龙泉窑出的青釉。

真的吗？老胡又问。

嗯。李三点点头。

值多少钱？

少说百十来万吧。李三的语气很肯定。

当真？老胡半信半疑地问。

我骗你干吗！李三说着把那个瓷罐子轻轻放回了桌上，又说，过几天中央电视台鉴宝节目组要来松州城，拍一期《寻宝进松州》节目。到时候，您可以让专家们给看看。

《寻宝进松州》节目组来到松州的当天，老胡拿着瓷罐子也来到了鉴宝现场。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瓷罐子，递给专家们鉴赏。

一个体态偏胖、头顶几根白发的老头，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接过瓷罐子，又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把瓷罐子看了又看。看着看着，老头眼睛大放光芒，抬起头问老胡，老先生，您这个宝物是怎么得来的？

听专家这么一问，老胡就把这个瓷罐子的来历说了一遍。

专家听完，哈哈大笑，大声说，天漏儿，天漏儿。

老胡一头雾水地瞅着专家。

专家拍拍老胡的手，说，老先生，您捡漏了，捡个大漏啊。

老胡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专家。

这时，那个专家指着瓷罐子说，您这个宝物是明朝永乐官窑出的瓷器，从颜色上看，叫青釉。从形制上看，是个斗蟋蟀的罐。当时景德镇官窑烧制的这种斗蟋蟀的罐，只供朝廷用，不流入民间，所以说，这是一件贡品。再从时间上看，应该是明宣宗时的东西，因为明朝时只有明宣宗朱瞻基喜好斗蟋蟀。

专家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又说，孤品啊。

值钱吗？

值钱，当然值钱了！拍卖价应该在三千万元左右，还有升值空间。

老胡听完专家这番话，吓得脸都白了。

当天晚上，松州电视台就播放了那天的鉴宝节目，这个瓷罐子的消息，也像一颗炸弹，在松州城炸开了。

第二天，老胡在屋里直走绺，边走边对老伴儿说，我看咱们还是把这个东西给辛老板退回去吧。

不行，当初说好的，一年内他还不上钱，这个瓷罐子就归咱们了。

可是，咱们才借给他一百多万元，这个罐子值三千万元呢，留下它，心里发愧。

那也不行。

拍卖价是三千万元，可咱们卖给谁啊？留在家里不当吃不当喝的，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烟灰缸，不值钱，退回去吧。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啰嗦什么？再说，现在辛老板跑路了，你去哪儿找他？

要说也是。老胡点点头。

有时候，事情就是巧，说曹操，曹操就到。老胡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敲门，老胡打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辛老板。

辛老板一进门，先是道歉，说自己无论如何不该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还钱，然后又解释自己如何如何困难。

辛老板说完这番话就又笑着说，胡哥，我今天来一是还您的钱，二是取回我的那个祖传的瓷罐子。辛老板的笑容很是尴尬。

听明白了辛老板的来意后，老胡没吭声，但他老伴儿不干了，张嘴就要说话。可还没等老胡老伴儿话出口，辛老板就连忙说，我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您这里两年多了，也不容易，我再给您一百万元的保管费。

没等老胡开口，他老伴儿说，那好吧。

就这样，辛老板取回了那个蟋蟀罐。

但是，老胡对多收了辛老板一百万元这件事，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天，老胡刚要出门，快递给他送来一个快件。

老胡打开一看，是当时那个专家寄来的信。专家在信中说，他回去又查了一下资料，当时朱瞻基确实是让景德镇官窑制作过蟋蟀罐，而且是为他最喜欢的一只蟋蟀做的。可是，当蟋蟀罐制成时，那只蟋蟀却死了，朱瞻基一气之下，就把蟋蟀罐摔碎了，所以老胡手里的这个蟋蟀罐不能确定是真品。

老胡看完信，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了，他决意要把辛老板给的一百万元保管费退回去。

老胡找到辛老板时，辛老板不等老胡把话说完，就情绪激动地说，我已经多给你一百万元了，你还要反悔吗？你的人品怎么这样呢？

什么，我的人品不好？

老胡这回是真的弄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