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圆桌:更多的“谜”让三星堆更迷人

2021-05-11 21:12王哲
中国报道 2021年4期
关键词:古蜀成都平原金沙

王哲

怎么看三星堆的“西来说”“外星人说”?

孙华:我本人就是四川人,出生地就距离三星堆并不远,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三星堆研究。三星堆遗址并非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是孤立的存在。

几十年的考古发现如同一条证据链将支离破碎的历史片断连接起来,目前一条古蜀文化脉络逐渐清晰,从距今4500年左右新石器晚期至秦并巴蜀统一中国,成都平原大概经历了从宝墩文化到三星堆文化、金沙文化(十二桥文化)、古蜀大型船棺遗存这样一条文化发展脉络。与传说中“蜀国”的历代神话了的帝王“蚕丛、柏濩、鱼凫、杜宇、开明”时代大致相当。

三星堆一期文化出土的宽沿平底尊、浅盘豆、敛口钵、敞口圈足罐,都是宝墩文化典型的陶器,宝墩文化可以说是三星堆文明的“前世”,时间上可以基本衔接。金沙遗址是继三星堆文明之后在成都平原崛起的又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之前发现的十二桥文化的中心就是在金沙一带。金沙遗址分布范围较广,总面积超过5平方公里,在文化面貌上其与三星堆文化晚期紧密相接,大致年代在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应是三星堆文化的延续,这条脉络可以看出政治文化的中心主线向成都逐渐偏移的特点。

我们现在并不太清楚三星堆、金沙文化和东周时期的蜀文化如何接续发展,在最终秦灭巴蜀之前,还存在一部分断层,有待于进一步的考古发掘研究。

唐飞:正是因为有了三星堆等系列重大考古发现,说明在成都平原存在着一个过去不为人知的早期国家,三星堆在中国古代文明的发展进程中,独树一帜。作为一个地理环境相对封闭、宗教信仰和技术体系相对独特的系统,即使是青铜人像、面具、神树这些本地独创风格特别浓厚的器物上,也都有鲜明的中原文化印记,这正是三星堆新发现的迷人之处。

这次新发现的青铜容器一眼看上去就很熟悉亲切,比如中原文化中常见的云纹,长江中下游青铜器的肩部常有鸟、兽头等,在这次3号坑发现的几件文物上都能看到。玉琮、牙璋、尊、罍等器物,都是源于中原和长江中下游文化,而在细节上有自己的特点。所以说三星堆与遥远的中原和长江中下游文化有了社会价值的认同,就会突破空间距离的阻隔,遥相呼应,这种认同感在全国很多处考古发现中都有不同体现,这种认同感,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最好证明。

三星堆發现的金面具、金杖、纵目面具、神树通天、鱼凫纹饰、太阳崇拜等虽然看似奇特,其实更多的还是反映当时人们的信仰,宗教和巫术色彩非常浓厚,艺术夸张的成分比较大,其对金器的狂热则是独有的,与中原文化无关,这是需要继续研究的地方,是否和其他地域的文明有关,我们现在不能下定论,但是“西来说”目前没有任何中间传播路线的证据,“外星人”更是无稽之谈,但必须承认,古人在物质和精神世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确实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孙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三星堆遗址发掘学术顾问

唐飞: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三星堆遗址发掘总领队

朱章义:金沙遗址博物馆馆长三星堆、金沙两大遗址发掘亲历者

朱章义:三星堆上承成都平原史前文化,下与金沙(十二桥文化)紧密衔接,既不是外星人带来的,也不是西亚或者别的民族输入的,而是在继承自己独特文化特色的基础上,吸收了大量周边的文化因素发展而来的。这些都可以从已发现的器物中找到证据。三星堆文化及古蜀文明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伟大也在于与其他区域文明一起构筑起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

假如把三星堆发现的特殊器物拿开,其他大量的发现都与传统的华夏文明并无二致,不要只看到三星堆的“个性”,更应该关注其与中华文明其他地区的“共性”,比如玉器、小型铜器等,与中原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共出土玉璋300多件,超过全国其他地方出土总量。玉璋最早流行于夏朝时期的黄河流域,商灭夏以后,商人并没有使用玉璋的习惯,于是夏朝后人就把玉璋进行扩散传播。而古蜀人则在此时继承和发展了夏朝宗教的观念和礼制思想,使玉璋成为古蜀文明最核心的礼器。

十节玉琮则源自长江下游良渚文化,古蜀人还广泛吸收其他地区玉文化,融合创新后制作出具有鲜明古蜀特色的玉器新品种、新造型,成为中华玉文化交流融合的见证,也成为成都平原自古以来兼收并蓄、包容创新的文化见证。而玉文化并未止步于成都平原,而是从中原到西南、从黄河下游到长江流域并继续走向岭南地区,甚至到达东南亚地区。有领玉璧、凹刃玉凿等有着鲜明特色的玉器,曾在越南、泰国等广袤的区域出土。

三星堆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

孙华:目前的8个“祭祀坑”已经基本确定这里就是当时的神庙所在,通过新一轮发掘或可复原当时神庙的内部空间,明白3000多年前的礼仪场所是怎么回事,这就将是世界级的重大发现。若能挖出更多的器物,也就会更好的解释之前的种种谜团,比如面具、比如纵目人像到底意味着什么;比如神树,按照《山海经》《淮南子》等神话传说中是扶桑、若木、建木三种神树,看是否能通过这次的发现得以验证。

以前,我们根据坑里出土文物及所发现的遗迹现象以及没有发现葬具及尸骨等情况,认为是单纯的“祭祀坑”,因为器物掩埋有一定的次序:最下面是小件,中间是青铜容器和面具,最上面是象牙,过火可能是燎祭的结果。但这次一次性发掘6个坑新的发现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想法,由于祭祀是经常性的活动,一般一次性不太会埋太多的东西。像其他遗址包括金沙遗址都是这样,文物是一层层发现,意味着不同时期埋藏的祭祀品。但三星堆的坑很不一样,如果是单纯的祭祀,怎么会把神像(纵目青铜头像)和祭祀者(青铜大立人)以及祭祀用品(青铜尊等)都砸坏了放在一起?如果一次祭祀就耗费了整个族群乃至国家所掌握的青铜资源和金器,这种行为逻辑上是很难说明的。期待本次发掘工作能够在这一问题上带来关键线索。

朱章义:作为古蜀文化的两次高峰,三星堆遗址与金沙遗址的关系,一直被广泛讨论和研究。此次三星堆遗址的考古新发现,也让更多学者和民众燃起了重新观照思考三星堆与金沙关系的热情。金沙遗址最关键的贡献是解开了三星堆的去向之谜,并为成都的建城史找到了根源。这一次三星堆的新发现之后,对金沙遗址是否也会重启发掘,很多人非常关心。我认为,金沙如果也能重启发掘,和三星堆相呼应,很多谜团可能会迎刃而解,但对遗址重启系统性的考古调查是一个严肃和复杂的事情,需要做复杂的综合评估以探讨其可操作性,不能操之过急。

金沙遗址通常被认为是继三星堆之后,在成都平原兴起的又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根据这次三星堆碳14年代测定,两者时间有交叉,同时存在过几百年的时间,而不是三星堆消亡之后才有的金沙,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中心发生了转移。

金沙文化与三星堆文化存在显著的文化演变、吸纳与融合的特点。两者都有太阳崇拜的精神内核、有着相同的器物样式和艺术风格。至于出土的玉器、陶器相似的地方就更多了,金沙遗址出土的肩扛象牙纹玉璋与三星堆“祭山图”玉边璋上的图案类似,向人们展示了古蜀人用象牙进行祭祀活动的场景。这轮新发现最受瞩目的金面具残片与金沙遗址的金面具在造型上极其相似,更加印证两个遗址一脉相承的文化渊源。二者遗址皆有明确的城市功能分区,且在周围是独一无二的,应该都是“都城”的概念。不同于中原的殷商王朝大量杀殉活人的方式,三星堆和金沙遗址所共同出现的石雕跪坐人像,可能说明古蜀文明祭祀方式可能较之中原地区显得更为开明和进步。

三星堆还有哪些迷人之处?

孙华:三星堆文化和更晚的巴蜀文化有一些共通的地方,应该是古蜀的不同阶段,但是需要更多的考古资料佐证三星堆和古蜀国之间的关系,当然最期待的是发现文字,如果有文字的发现,很多问题将迎刃而解,但是根据古文献记载,也许古蜀人就是不喜欢文字,也不接受中原的文字。

三星堆废弃衰落的原因目前尚不可知,目前三星堆发现了三重城圈,感觉还不够大,还可以扩大范围再找一下。至于大家关心的三星堆时期的王陵并没有找到,我猜测也许因为河流改道的原因,很多墓葬都被河水泛滥冲走了,这可能是永远解不了的谜团。三星堆建城为何选择这个河流经常改道容易泛滥的地方也是一个谜。

另外,三星堆的主人还是未解之谜,目前普遍认为三星堆属于当时最高级别的统治者,那么他们是谁?代表神权的宗教人员(大巫师),还是代表世俗的普通贵族(国王),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互相之间的地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发现。

作为一个地理环境相对封闭、宗教信仰和技术体系相对独特的系统,即使是青铜人像、面具、神树这些本地独创风格特别浓厚的器物上,也都有鲜明的中原文化印记。

唐飞:古蜀文化与中原、长江中下游文化的碰撞融合过程以及后来融入秦帝国过程还有很多不清晰的地方,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可以看到和长江中下游青铜器相同相近,但它们之间文化是怎么联系的还不清楚。东周以前的川西和长江中下游之间以及和其他区域之间,还缺乏中间地带的遗址作为衔接,还有待于进一步考古发掘来研究,这其中研究价值和学术意义非常重大。

三星堆“祭祀区”的考古发掘才刚刚开始,整个遗址区只发掘了千分之二。三星堆之后,如果对成都平原进行更大范围、大视野的考古调查,将能更客观科学地认识三星堆和古蜀文明的意义。

目前三星堆“祭祀坑”出土文物的文明成就仅是当时宗教活动的场景,日常生活中三星堆都城的布局、祭祀活动背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体系还不清楚,金、青铜和玉器原料乃至象牙源自何处,如何运输都还是个谜。

朱章义:关于战国以前古蜀国的历史目前几乎全部来自《华阳国志》这本东晋时期的著作,这是三星堆遗址之后1000多年后的作品。三星堆遗址本身尚未发现任何文字,这也就对三星堆的归属带来了各种争议。

按照传说的体系,古蜀国五大王朝分别是:蚕丛王朝、柏灌王朝、鱼凫王朝、杜宇王朝、开明王朝。后期还有“杜宇”禅位“鳖灵”的传说,有人简单说三星堆遗址就是古蜀国遗迹,三星堆文物上的鱼、鸟以及夸张的眼睛外凸形象印证了传说里对几位古蜀王名字和外形的描述。但也有一部分国内外的研究者都提出,不要急于下结论,急于印证古史记载和传说的做法并不可取,我同意这样的说法。后世记载本身的可靠性存疑,急于把后世记载与考古发现对号入座是不够严谨的。未来我们可以关注分子人类学研究,展开人类起源、民族源流、社会文化多方面深层次的研究,意义可能更为重大。

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现了如此巨量的象牙,金沙遗址还出现了其他大量的鹿角、兽骨。这么多大象和其他野兽从何而来,是如何猎杀、捕捉或者豢养的,目前还并不清楚。还有网友问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三星堆和金沙都没有发现大熊猫的痕迹,按照逻辑来说,大熊猫这种古老的动物应该与那时的先民们有过交集。按我的想法而言,那时候的先民应该是见过大熊猫的,但因为大熊猫主要生活在山上或者数量较少等关系,可能交集沒有与其他动物那么多,但具体的证据迟早会被考古工作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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