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整容的女孩

叶华文

〔摘要〕一名高三復读生因觉得自己的脸长得“丑”，萌发出整容的想法，同时伴随复读期间学习成绩无进展、人际关系不良等困扰。心理教师通过无条件接纳、积极关注、倾听等技术与来访者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引导来访者挖掘自我优势和价值，关注生命中重要他人的积极影响;通过典型案例探讨改变其不合理的认知，调整学习目标等，逐步引导来访者接纳自我。四次辅导后，效果显著。

〔关键词〕体像障碍;自我认识;高中生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1）11-0046-04

一、个案基本情况

（一）基本信息

小琪（化名），女，19岁，高三复读生。

（二）主诉

小琪：老师，我复读一个学期了，我感觉学习很糟糕，人际关系也不好，我觉得自己没有吸引别人的地方。我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貌，我的脸又宽又圆，肤色发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丑，越来越没有自信。一旦有同学说话无意触碰到关于我的某一个点，我就会想几天甚至更久。

（三）来访者自述

小琪：上一年高考我刚到本科线，家人说，上个专科也无所谓。但我想上本科，想上个相对好点的学校，于是决定复读，家人也没有阻挠。复读后第一学期几次月考，我最好的排名都在200多名，总分也没有什么起色。我也没有特别有优势的学科。以前和我一起的一个同桌现在也在复读，在我隔壁班，我看到她经常与班里的同学说说笑笑，开朗自信又幽默，有时她和同学一起拍照、化妆，而我却与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前不久，有个同学无意中说到我脸部骨架大，我心情就很不好，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进入高中开始，我就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我异性缘一点也不好，当时我就想“我要不要去整容”。我记得我以前的一个同桌长得很漂亮，她总是被很多男生围绕，而我刚好相反。以前有个同学说我脸宽，为此我非常注意饮食，吃东西时也会注意分量。我身边的同学说我这样下去“都快要升仙了”。但我努力这么久，好像也没有什么效果。您看，我的脸还是这样宽。

（四）家庭背景及成长经历

小琪在不满1岁时，因为内地没有放开二胎政策，母亲到香港生下小琪的妹妹，之后小琪与爷爷奶奶共同生活直到小学四年级。小学五年级时，小琪被父母接到香港就读。在香港期间，小琪觉得母亲对自己完全不了解，常与母亲发生争吵。小琪的母亲生气时，会说让她“滚回去”。小琪自述妹妹对她不友好，经常恶作剧，导致母亲更讨厌自己。初中一年级时被父母送回江门，小琪自述心中对母亲有恨意。小琪母亲一年回江门两次，小琪父亲每月从香港回江门几天，她的学习生活费由父亲每月寄回。小琪母亲现又在香港生下一个弟弟，对小琪更是无暇顾及。小琪自述妹妹在香港城市环境下长大，性格活泼，人缘好，而自己则样样不如妹妹，对此感到不公平，认为自己和妹妹同是一个母亲所生，差距为什么那么大。担心如果自己考不上好大学，以后事事都不如妹妹，而且自己一个人在内地，什么都要靠自己。小琪奶奶去年已去世，现在小琪和爷爷相依为命。相比伯父常夸赞的开朗自信的堂妹，小琪觉得身边的亲戚不喜欢自己。小琪觉得自己不善言谈，也不招人喜欢。自述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身体不好。进入青春期后，月经一直不规律，吃药调理就会正常一段时间，不吃药情况就会反弹。

（五）心理教师观察

小琪戴边框眼镜，身材较高挑，脸部圆中带方，下巴稍尖。对老师有礼貌，思维流畅，表达清晰，情绪平稳。咨询时，身体会主动靠近老师。

二、问题分析

来访者的知情意统一，对自己的心理问题有自知力，有主动求助的行为;逻辑思维正常，没有泛化，社会功能没有严重受损。从症状表现看，属于高中生常见的自我认识方面的问题。

本案例主要表现为来访者对自己容貌，特别是对脸部的不满和不接纳，该症状表现被称为“体像障碍”。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正处于自我意识最敏感的时期，“体像障碍”也很常见。对本案例中来访者出现“体像障碍”的具体原因分析如下。

（一）生理原因

19岁，处于青春期，月经不规律。

（二）社会原因

首先，在幼儿及童年期亲子依恋缺失;其次，与身边同性对象的比较引发了自卑，主要比较对象有在香港长大的妹妹、优秀的堂妹、漂亮的同桌女生等;最后，高三复读期间学习进步不明显。

（三）心理原因

认知方面：来访者存在“因为我不好看所以我不招同学喜欢”“我异性缘不好是因为我不漂亮”“考不上好大学我以后就不如妹妹”等绝对化 、概括化、糟糕至极的认知误区。

个性方面：偏向自卑、追求完美。

情绪方面：存在对容貌的焦虑，同时伴随对学习现状的焦虑。

行为方面：存在“按分量进食”等强迫性行为，在人际交往方面相对被动。

三、辅导过程

对本个案共进行四次辅导，具体过程如下。

第一次辅导：与来访者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

1. 无条件接纳、积极关注、倾听

在咨询中了解到：小琪第一次高考发挥总体正常，只是因为刚到本科线，没有好的本科B类学校可选，才想复读，而父母远在香港，对其学习并没有过高期待。小琪主要是担心以后比妹妹差才想复读，想考个好点的本科学校。心理老师通过无条件接纳、积极关注、倾听等技术渐渐取得了小琪的信任。

琪：我感觉我学习糟糕，人际关系不好，我觉得我没有吸引别人的地方。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丑，越来越没有自信。（低头，眼睛不敢对视）

师：（身体前倾，目光凝视）我能感受到你目前正在遭受着一些困扰……老师愿意帮助你，如果可以，能具体说一说吗？

在后续的辅导过程中，心理教师观察到，小琪身体渐渐前倾，脸部表情逐渐轻松。而后小琪逐渐打开话闸，把心底的想法、情绪感受尽可能多地表达出来。在心理教师的引导下，小琪将自己的主要问题按从主要到次要排序，认识到自我认识问题是自己目前遇到的核心问题，而人际困扰和学习问题都是由自我认识问题衍生出的问题。

辅导后给小琪布置心理作业：做一次全面的自我探索，尽可能多地找出自己的优势和价值。

2. 共情及自我暴露

小琪在咨询中提到了从小被伯父等亲戚说“性格不好、自私”等的经历。

师：当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你，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琪：我觉得那些亲戚并不了解全面的我，我对他们的评价是不认可的。

师：当你不被他人认可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琪：我不会与他们争论，但他们的负面评价会让我非常不开心。

师：嗯，如果是我，当不被他人认可或被别人误解的时候，我也会有和你同样的感受。

琪：嗯，很多时候我觉得委屈，为什么他们总是对我有偏见？

心理教师对小琪的情绪和情感反应表示共情和理解，并通过自我暴露，真诚地分享了自己在青春期的类似经历。

师：说到这，我想起了我小的時候，对于我不喜欢的亲戚，我都不会主动叫他们。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有些势利眼，对一些亲戚有偏见。但其实那些亲戚对小时的我也是有偏见的，相比我姐姐的活泼开朗，我的个性就显得不那么讨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很倔强，不喜欢做一些我不喜欢或者自觉别扭的事情。可能他们只关注外在的我……直到工作后，随着身份角色的转变和人生阅历的增加，我也逐渐在改变。我感觉他们对我的印象也有所改变。

琪：（目光有神，微微点头）嗯。

心理教师通过讲述自我经历引导小琪认识到：每个人的个性是多面的，外人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面，也许并不是最客观的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和不足，应全面看待自己。即使有不足和不完美的地方，也应正视和接纳自己，况且随着时间的沉淀和阅历的增加，人也会不断成长和发展。小琪听完心理老师的经历和感悟后，眼神流露出光芒。

第二次辅导：挖掘自我优势及价值，回顾重要他人的积极影响

1. 发掘自我优势及价值

小琪在作业中写出十二条自我优势及价值。其中，优势部分有七条，依次是：忍耐性较强，性格较温和，很少发脾气，对零食和辛辣的刺激性食品有较强的控制欲，对养生和健康有种执念，有爷爷的爱护，曾经在香港遇到一个特别爱自己的老师等。心理教师与她对这些优势一一进行分析，对其优势价值表示肯定和赞赏。

2. 回忆生命历程中重要他人的积极影响

通过小琪的心理作业，心理教师发现，小琪生命历程中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重要他人——在香港学习期间的老师。

师：我注意到，你刚才写到一条，在香港读书期间，有一个对你特别好的老师。

琪：那位老师对我特别好，可能是我当时的学习成绩不错。我还记得，那位老师也经常约我们班同学一起吃饭聊天。

师：回到江门后还有联系吗？

琪：有，刚回江门那会儿，我收到了那位老师寄的一本写满同学祝福的精美笔记本。（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师：这位老师应该很喜欢你，也很看重你。

琪：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系，我再也没遇上对我那么好的老师。（露出失望的表情）

通过小琪的回忆，心理教师感受到：小琪的内心极度渴求他人的关注、肯定和鼓励，而在现实中这些期待并没有得到满足。于是建议小琪在学习生活中学会主动寻求他人的帮助，当有了困难和心事时，不妨主动寻找身边的老师和同学进行倾诉，积极寻求社会支持。心理教师在本次辅导结束后与小琪的班主任沟通，让其多关注、肯定小琪在学习上的努力和既有成果，鼓励其积极应对第二次高考。

第三次辅导：通过典型案例分享以改变认知误区;通过转移注意力进行行为调节

1.通过典型案例分享探讨以改变不合理的认知误区

小琪在之前作业中提到自己的困扰：感觉自己的瘦脸及养生方式与身边同学格格不入;觉得异性缘极其差，特别害怕跟男生说话;喜欢独处，内心敏感，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吃饭，害怕别人感到自己无趣;想变得漂亮，奈何自己是一个大众脸，无能为力。对小琪提到的这些，心理教师列举了一些典型案例，与小琪一起探讨。

师：你觉得你是因为不好看，同学才不喜欢你？

琪：是吧，我身边那些漂亮的女同学总有男生围着。而我，从来没有过。（露出失望的表情）

师：除了那些漂亮的女生，你有没有关注到，还有一些女生，和你一样呢？

琪：（停顿，思考）也有一部分。

师：也就是说，没有被男生围着的也还有一部分女生，并不是只有你一人。（停顿）她们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琪：她们可能无所谓吧，也可能内心和我一样是期待的。我觉得如果我再漂亮一点，也许就有男生愿意主动找我了。

师：嗯。（停顿）你知道吕燕吗？她是一个国际超模。

琪：超模应该长得很高也很漂亮吧。

师：恰恰相反，当你看到她的第一眼，按照中国人传统的审美观，会觉得她一点也不好看，鼻子不高，脸上有雀斑。（拿出杂志上吕燕的照片给小琪看）吕燕是出生在江西农村的一个普通女孩，曾经因为个子过高，走路都不敢直起腰。后来机缘巧合成为了一名模特。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丑小鸭似的中国女孩日后会成为一名国际超模和品牌服装设计师。现在的她收获了幸福的家庭，同时也是一名超级辣妈。（停顿）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促成了吕燕现在的成功和幸福？

琪：我想她应该很努力，有目标，也很勤奋。

师：我记得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主题是“曾经的那些漂亮女孩现在过得怎么样”，这篇文章里提到很多在青春期异性缘好的女生的生活现状。其中被男生围着转的颜值高的女生，有一部分选择过早地结婚生子，当青春逝去时，她们与普通人一样，要承担生活的重担，当你走在街上再看到她的时候，可能早已不复当年的光彩。而有一部分当时在学校里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孩，最后却完成人生逆袭，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老师说到这，你有什么感悟？

琪：人是会变化和成长的吧。

师：现实生活中，颜值普通的人占大部分，但其中一些人最后以能力、个性和气质取胜。

本次辅导中，心理教师通过案例分享和探讨，引导小琪认识到“现在不如自己的妹妹，不代表以后也比不上”“考不上好大学也不代表未来的人生不成功”“即使自己的脸变得更瘦更完美，但如果自己的内在浅薄，照样不会获得更多的关注和认可”，以此逐步纠正小琪绝对化、概括化、糟糕至极等认知误区。并进一步引导小琪认识到：在当前的社会，颜值高固然可以为自己加分，赢得更多人的关注，但社会上那些成功人士大多不是靠颜值，而主要是凭能力和实力说话。所以相对容貌，不断提升自己、塑造自己，培养自己的内涵和智慧，才是当前更重要的事情。

2. 通过转移注意力进行行为调节

心理教师证实，小琪的臉看着并不胖，体型看着也很自然健康，并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样“丑”。

师：你也可以多问问几个同学，听听他们对你的容貌的真实评价。

琪：我记得有一个同学说，我的下巴上有一块铅笔尖大小的红斑，还有一颗痣。

师：这样看来，他们并没有说你很“丑”，对吗？你可以尝试用准确的中性语言去描述自己的容貌，而不是用笼统的、充满负性评价的语言去描述。

琪：……（感到释然、轻松）

小琪对老师分享的案例和方法基本表示认同，但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习惯关注别人的评价，一时很难改变。心理教师遂建议她尝试转移注意力，不要刻意去强化自己的不完美，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上，多做一些能让自己感到充实和开心的事情，例如学习之余去跑步运动、看喜欢的课外书、听音乐、与同学闲聊等。同时，心理教师引导小琪认识到：青春期是身体发育的关键期，应保持营养平衡，长期的刻意节食可能会给身体带来危害。小琪表示愿意在后续的生活中尝试。

第四次辅导：分析学习现状，调整高考目标;学会积极暗示，积极应考

1. 分析学习现状，调整高考目标

针对小琪提到的复读期间进步不明显，心理教师引导其分析学习现状，了解各科强弱及提分空间。小琪第一次高考成绩已属于正常发挥，复读只是想搏一搏，但发现进展空间不大。更主要的是，担心家人、老师和同学的异样眼光。心理教师遂建议小琪调整复读目标，对复读成绩有一个合理的预估，建议她把重点放在自身可以提分的学科和知识点上，着重关注备考过程和细节。

2. 学会积极暗示和有效的自我监控

心理教师建议小琪，除了制定备考计划，还应辅以积极有效的自我监控措施，以确保计划有效执行。并传授了一些考前积极心理暗示的小策略。例如，将习惯于对未来和结果做消极设想改成积极期待，将一些自动化的负性暗示语转变成积极、正向、肯定、乐观的暗示语，鼓励其每天进行多次实践练习。最后心理教师对小琪提出期望，希望其进入大学，包括以后进入社会后，都可以尝试利用各种机会不断去锻炼自己、打造自己、塑造自己，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四、辅导效果

来访者自我评估：对脸部及容貌的关注和焦虑有明显的下降和减轻。能逐渐正视并接纳自己的容貌，并学会从外在和内在、客观和主观等角度全面地看待自己，逐步从内心接纳了自我。

班主任反馈：来访者整体状态良好，能以平和的心态看待复读的成绩，对第二次高考有合理的预估。学习焦虑有所减轻，能积极应对学习任务。

同学反映：小琪人际关系良好，能融入集体，积极主动与同伴交流，不排斥与异性接触。

心理教师通过进一步跟踪了解到，小琪第二次高考发挥正常，最后如愿考上理想大学。

五、辅导反思

1.在心理辅导中，应着重关注学生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以及生活经历，从根源发现问题的症结。对于有“体像障碍”的青少年来访者，应关注他们在童年期遭受的忽视，包括亲子依恋、爱与安全感的缺失。还应关注个体在成长过程中接收到的身体和自我形象的负面评价，同时应综合考虑青春期生理、心理特点及社会因素的影响。

2.在心理辅导中应循序渐进、主次有序，灵活运用各种辅导方式方法，以有效达成辅导目标。对于本案例中的来访者，心理教师在辅导前期与来访者建立信任关系，是后续顺利辅导的前提。在辅导过程中，可灵活运用共情、自我暴露、具体化、解释、面质、引导、指导等常见的心理咨询技术，也可通过布置挖掘优势作业、回忆生命中重要他人的影响、典型案例分享探讨等多种方式引导来访者全面看待自我，消除认知误区，逐步提升个人自信心。

3.社会、家庭、学校应合力引导青少年树立正确的社会价值导向。调查表明，当前青少年整容的人数逐年增加，这也反映了当前社会对外表和颜值的过度追求。社会、家庭与学校作为青少年价值观建立的主要引导者，应通过各种途径和方法引导青少年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引导他们关注对自我内在的追求，比如人品、学识、才华等。因为，如果没有自我独特的个性，没有过硬的能力，没有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即使颜值再高，即使整容再成功，也不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美丽。

注：本个案获得广东省江门市2020年心理健康教育个案评比一等奖。

（作者单位：广东省江门市培英高级中学，江门，529000）

编辑/张国宪 终校/卫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