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收入分配问题评析

2021-05-10 17:29郭连成史元
财经问题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俄罗斯

郭连成 史元

作者简介:

郭连成(1953-),男,吉林桦甸人,研究员,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俄罗斯经济、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和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问题研究。E-mail:glch@dufe.edu.cn

史 元(1985-),男,辽宁沈阳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国际经济合作问题研究。E-mail:shiyuan120120@163.com

摘 要:收入分配制度是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重要的和基础性的制度安排。自经济转轨以来,俄罗斯收入分配制度在改革和调整中发展完善,基本与其国情和经济发展阶段相适应。俄罗斯注重实行有利于提高居民实际收入的分配制度,不断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使其超过最低贫困线水平;实施减贫措施,缩小贫富差距;将调整个人所得税作为居民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重要环节,实行能够缩小居民收入差距的税收政策;不断完善社会转移支付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以缩小居民、地区和行业收入分配差距。本文的分析还表明,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俄罗斯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和贫富差距仍有待进一步缩小,并从理论上进行了相关分析。

关键词:俄罗斯;收入分配制度;收入分配差距;民生保障

中图分类号:F124.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76X(2021)01-0114-09

一、俄罗斯居民收入分配的变化

实行经济转轨以来,俄罗斯居民收入状况随着1992—1998年连续七年的经济衰退和自1999年以来连续多年的经济回升而出现较大波动。有数据显示,1992—1996年俄罗斯居民的实际货币收入下降了近43%,实际工资下降了52%。到1998年实际平均工资下降了34.9%,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占俄罗斯总人口的40%以上[1]。虽然居民收入从2000年开始经历了由慢到快的大幅提升,但收入分配差距也在不断扩大。俄罗斯居民的月人均货币收入从2000年的81美元开始较平稳增长,自2006年增速加快,到2013年达到峰值814美元,之后开始下降,到2016年跌至谷底459美元后升至2017年的539美元。

从俄罗斯居民实际收入增长动态来看,2013年增长4%以后,自2014年连续五年下降,出现负增长:2014年为-0.7%,2015年为-3.2%,2016年为-5.6%,2017年为-1.7%。至于2018年,如果包括2017年1月向所有退休人员一次性支付的5 000卢布,则居民实际收入增长应为-0.2%;如果不包括这笔付款项,则2018年居民实际收入增长0.3%[2]。2018年居民实际收入的下降出乎俄罗斯政府的意料,因为在政府的经济发展基本预测中,该指标预计增长3.4%。政府预计2019年居民实际收入增长1%。2005—2011年俄罗斯居民月人均货币收入情况,如表1所示。

从表1可见,俄罗斯中高收入群体的比重上升较快:2005—2011年,月人均收入在10 000—15 000卢布的占比由13.9%升至19.8%,15 000—25 000卢布的占比由11.6%升至24.8%。同時,2005—2011年中低收入群体和贫困线下收入群体占总人口的比重则大幅下降。

表2是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和劳动与社会保障部提供的2013—2017年俄罗斯居民最低生活水平和货币收入低于这一水平的人口占比的相关数据。

从表2可见,在2013—2017年这五年间,有劳动能力的居民、退休人员和儿童等的最低生活水平都在稳步提高,分别增长为38.5%、38.6%和41.3%。2013—2017年,货币收入低于最低生活水平的人口所占比重分别为10.8%、11.2%、13.3%、13.3%和13.2%,总体呈上升的趋势。

俄罗斯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据表明,与2013年相比,2018年俄罗斯居民的实际货币收入下降了8.3%。但2018年俄罗斯居民的名义货币总收入为58.16万亿卢布,比2013年增长30.5%。其中,雇员的劳动报酬收入总额为34.5万亿卢布,社会转移收入为11.1万亿卢布,商业活动收入为3.7万亿卢布,财产收入为2.5万亿卢布,其他货币收入为6.4万亿卢布[3]。表3将2018年俄罗斯居民人均月收入划分为八档,并统计出这八档各占俄罗斯总人口的比重。

从表3可见,仍有5%的俄罗斯居民的月收入不足7 000卢布,还有7%的俄罗斯居民的月收入在7 000—10 000卢布之间,而超过最高档60 000卢布的居民占11.9%。月均收入在19 000—45 000卢布这一区间的居民即中等收入人群占比最大,达到了41.9%。

二、从基尼系数和十等分法系数的变动分析居民收入分配差距

基尼系数是国际上通用的、用来衡量一国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状况的常用指标。基尼系数的实际数值介于0—1之间。基尼系数越小,说明居民收入分配越平均,反之,越不平均,收入分配差距拉大。国际上通常把0.4作为贫富差距的警戒线,大于这一数值尤其是当基尼系数达到0.5以上时,表明居民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悬殊,容易引起社会分化和社会动荡。

2002年以前,俄罗斯基尼系数没有超过0.4,自2003年,基尼系数进入了0.4时代。从2002年的0.397升至2003年的0.403,自此进入了0.4的贫富差距警戒线,2007年达到0.422的高位后,2008—2013年一直保持在0.417—0.421的水平上。此后俄罗斯基尼系数又从2013年的0.419降至2014年的0.416再降到2015年的0.412。虽然基尼系数仍超过了0.4的警戒线,但基尼系数的不断缩小说明俄罗斯收入分配逐步趋于平均[4]。

此外,用五等分法和十等分法也能够计算和反映俄罗斯居民收入分配的差距。

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按照五等分法计算的收入差距,苏联时期1970年收入最高20%人群是收入最低20%人群收入的4.7倍,1980年降为3.3倍,1990年也降为3.3倍。而实行经济转轨后,俄罗斯居民收入差距迅速扩大。货币收入总额中20%的最高收入者所占比重已由1990年32.7%上升到1995年的46.3%,提升13.6个百分点。而20%的最低收入者所占比重也由1990年的9.8%降至1995年的6.1%,下降了3.7个百分点。收入差距由1990年的3.3倍迅速上升为1995年的7.6倍,2007和2008年均达到9.4倍。

而针对俄罗斯居民收入分化和分层严重的实际情况,十等分法更利于收入分配差距的分析。按十等分法计算的收入分配差别,居民中最富有的10%的收入对最贫穷的10%的收入之比,1992年为8倍,1995年扩大到13.5倍,此后不断上升,到2008年增加为16.9倍后,2009年开始下降(为16.6倍),但降幅不大,2014年降为16倍,2015年降至15.6倍。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还显示,2018年10%最富有居民的收入占到居民货币收入总额的30.1%;而10%最没有生活保障居民的收入仅占居民货币收入总额的2%,贫富差距为15倍。这是据俄罗斯官方统计数据计算的结果,如果将灰色收入等隐性收入统计在内,许多学者都认为居民收入差距会超过20倍。另据非官方机构和学者的估计,如果考虑到隐性收入、从事非法商业活动所获取的利润以及腐败贿赂,收入差距可能达到40—50倍,甚至更高[5]。即使按官方统计数据,俄罗斯收入差距也大大越过了国际公认10倍的安全警戒线。根据2014年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社会学系的一项研究,在沙皇俄国,按十等分法计算这一数值为6倍,在苏联也仅为3—4倍。也就是说,即使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当今的俄罗斯贫富差距要比革命前的俄罗斯帝国时期大得多[6]。

应当指出,尽管基尼系数能够较为直观地给收入差距一个简单的量化度量,但卻不能反映收入分布的具体状况,也无法直接用以解释收入差距的成因。虽如此,我们仍可以通过具体的基尼系数来分析其背后所反映的收入差距问题及其形成的原因。基尼系数和按十等分法计算的收入差别,均反映了俄罗斯居民的较大收入分配差距和贫富两极分化问题。

三、居民收入差距拉大的原因及其后果

(一)居民收入差距拉大的原因

普京在2017年10月的一次讲话中表示,俄罗斯贫富收入的巨大差距问题不是政策上的错误,而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1990年代的“休克疗法”。“这是我们确实需要解决的一个实际问题。这与其说是错误,不如说是俄罗斯经济和社会领域发展的趋势。这不是一种好趋势,它始于1990年代初,始于苏联社会制度解体和与‘休克疗法有关的市场关系发展之时”[7]。也就是说,普京将俄罗斯贫富差距和收入差距拉大的原因归咎于经济转轨初期的“休克疗法”及与之相关的市场化改革,而非政策上的失误。笔者认为,实际上俄罗斯贫富差距和收入差距拉大问题是包括收入分配政策在内的诸多影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第一,国家收入分配政策被扭曲或落实不力。虽然俄罗斯近20年来一直把反贫困和提高居民实际收入水平作为收入分配政策的重点,并采取了诸如提高公务员薪水、对企业职工工资实行指数化、提高居民的社会保障水平等措施,但由于工资政策久拖不决,收入分配政策落实不到位或落实走样,使得居民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持续拉大,收入分配政策效应并不明显。

例如,俄罗斯自2000年以来就在讨论和落实将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贫困线以上的问题,但是直到2017年才将法律草案提交给政府。再如,2000年以来国际市场油价大涨,对依靠高油价形成的部分追加收入,俄罗斯的分配政策更加有利于高收入公民。低收入群体虽然也能得到其中的一部分,从而使他们的生活水平得以提高,进而能够减少贫困人口数量,但由于高收入群体会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资本,也会进一步拉大贫富之间的收入差距。正如俄罗斯战略分析研究所所长尼古拉耶夫指出的,在对国家有利的高油价时期,本应该改变对超额收入的分配政策,以便使低收入群体特别是那部分致贫的人能够得到的更多。但俄罗斯并没有这样做[8]。

第二,税制不合理,尤其是2001年对个人所得税由累进税率改为13%的单一税率,致使穷人的税负实际上高于富人,加剧了贫富分化和收入差距的扩大。尼古拉耶夫认为,“这种划一的不加区分的所得税税率是最终导致贫富之间收入差距如此之大的原因”[8]。近几年俄罗斯也一直在讨论对个人所得税恢复实行累进税率的问题。认为实行累进税率不仅可以减少税后收入的不平等,而且可以阻止高收入居民获得更高的薪水和财产积累。2016年11月,俄罗斯副总理戈罗杰茨曾对外宣称,政府正在讨论实行个人所得税累进税率的可能性。她认为,克服贫困的重要一步是使那些收入低于贫困线的居民免缴个人所得税。但是2017年1月总理梅德韦杰夫表示,政府的议程中不包括实行个人所得税累进税率的问题。但他提出,为减轻穷人的负担,对收入很低的人“可以给予某些优惠,以使这些低收入者根本不用纳税”。同时,高收入者也应当支付更多的税款。俄罗斯学者也指出,由于俄罗斯收入差距极大,仍然需要实行累进税率,但是这要谨慎行事,发挥经济杠杆作用,看看对谁提高税率和提高多少,以使人们不会失去动力。认为最富裕的公民可以按更高的税率缴纳个人所得税,而贫困线以下的居民和没有储蓄的养老金领取者,则应免除税收负担[9]。

虽然实行个人所得税累进税率是针对导致收入差距拉大的原因而提出的,但俄罗斯实行累进税制的所有尝试都遭到了来自各方尤其是富有阶层和利益集团的抵制和反对,因而近几年俄罗斯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贸然行事。

第三,收入分配的地区(指联邦主体)差距明显。俄罗斯各地区的发展极不平衡,根据信用评级机构的数据,2016年,俄罗斯20%的最富有地区拥有的自有收入的相对水平,要比20%最贫穷地区高6.8倍[10]。俄罗斯各地区发展的不平衡也成为影响基尼系数的重要因素之一。表4反映了俄罗斯居民货币收入排名第一和排名垫底的联邦区和联邦主体的情况,以及俄罗斯最发达和最落后的联邦主体居民收入之间的实际差距。

2005—2014年俄罗斯居民货币收入排名第一和

从表4显示的2005—2014年俄罗斯不同地区的居民货币收入情况看,在八大联邦区中,中央联邦区位列第一,北高加索联邦区则排名最后,但两者之间的收入差距由2005年的2.4倍减至2014年的1.7倍;在俄罗斯当时的83个联邦主体中,涅涅茨自治区居第一位,而卡尔梅克共和国排名垫底,两者之间的收入差距也由2005年的9.0倍减至2014年的5.4倍。另有学者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统计了2016年俄罗斯不同地区的月均工资情况,其中,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为83 832卢布,莫斯科市为71 220卢布,汉特—曼西自治区为63 622卢布,圣彼得堡为48 684卢布,下诺夫哥罗德州为28 172卢布,基洛夫州为23 625卢布,达吉斯坦共和国为19 953卢布[11]。下诺夫哥罗德州、基洛夫州和达吉斯坦共和国的月均工资低于俄罗斯联邦的平均工资水平(36 746卢布)。收入最高的地区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与收入最低的地区达吉斯坦共和国相差63 879卢布,两地区的收入差距为4.2倍。虽然收入最高地区和最低地区的差距呈现缩小的趋势,但收入差距仍很明显。

为缩小收入分配的地区差异,俄罗斯对不同地区尤其是低收入地区实行以财政转移支付为主的扶持和倾斜政策。但近几年联邦财政向联邦主体财政的转移支付实际数额呈减少的趋势。财政转移支付的减少导致地区和地方财政实际总收入的减少,不仅会加剧财政不平衡,而且使收入分配的地区差距进一步拉大,尤其是那些财政保障水平和收入水平最低的地区如阿尔泰共和国、图瓦共和国、堪察加边疆区、卡尔梅克共和国、楚科奇自治区和布里亚特共和国等受影响很大。

尽管实行财政援助和财政转移支付政策(补贴、津贴、补助金和其他的财政转移支付形式)对缩小不同地区的收入差距特别是对低收入地区与高收入地区的差距有直接意义(有的联邦主体甚至要依靠国家的财政转移支付才能正常运转),但这项政策实质上是治标不治本,没有实现从“输血”到“造血”的转换。结果是贫困地区依然贫困,离开联邦政府的财政转移支付,贫困地区就难以为继。

第四,不同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较大。在苏联时期,不同行业间的收入差距并不是特别明显,一般保持在1∶1.9—1∶2.1之间。而在俄罗斯独立后的经济转轨进程中,由于分配制度和分配政策的改变,使不同行业之间的收入分配差距持续拉大。在经济转轨之初的1995年,收入最高的金融業与收入最低的农业之间的工资差距为3.3倍,这一差距到2006年扩大至6.1倍。2016年,俄罗斯不同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依然很大,软件开发和咨询业、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以及金融业的工资最高,农业和卫生保健og 的工资最低。有资料显示,2016年俄罗斯不同行业的月均工资由高到低依次为:软件开发和咨询业为112 519卢布,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为101 813卢布,金融业为81 996卢布,农产品批发贸易为69 229卢布,渔业和海产品加工业为56 180卢布,建筑业为46 390卢布,卫生保健业为31 429卢布,农业为23 926卢布[11]。最高收入行业即软件开发和咨询行业的平均工资与最低收入行业即农业的平均工资相差88 593卢布。另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据,到2017年,俄罗斯月均工资的行业收入差距由高到低依次为:金融保险业为85 519卢布,矿藏开采业为74 417卢布,信息通信业为57 659卢布,运输业为44 522卢布,加工业为38 517卢布,建筑业为34 450卢布,卫生保健和社会服务业为31 834卢布,批发零售业为31 373卢布,教育业为30 260卢布,农林渔业为25 156卢布,宾馆和公共饮食业为24 122卢布[12]。与2016年相比,2017年无论是高收入和低收入行业的排序,还是不同行业的收入水平都有一些变化。尤其是石油和天然气公司官员的薪水高达七位数[13]。不难看出,俄罗斯不同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第五,造成俄罗斯收入差距拉大的其他原因还有:其一,近些年来国家参与经济的比重从占GDP的40%增加到50%,因而与享有更多优惠政策和国家直接补贴的国有企业相比,非国有企业尤其是私营企业就会丧失竞争力从而导致收入大大减少[5]。其二,西方制裁加剧了俄罗斯社会分化和福利下降。有资料显示,在2015年6月到2016年6月的一年时间内,俄罗斯人的福利状况骤然下降了14.4%[14]。其三,政府的收入分配和再分配职能弱化。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最严重时,政府将国有企业雇员的工资提高了30%,而2014年俄罗斯金融危机时,居民的实际收入由于用于社会帮助的预算资金不足而减少,政府还冻结了公共部门薪资的增长[4]。

(二)收入差距拉大的后果及负面效应

俄罗斯的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拉大,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经济增长缓慢和社会紧张局势日益加剧[15]。也有分析人士持类似的看法,认为收入不平等既是“社会紧张局势的根源”,又是“严重阻碍经济发展的因素”。高度不平等减少了国内市场对国内产品的需求。现行的个人收入征税制度也加剧了不平等现象,在俄罗斯,税收制度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即分配职能并没有发挥作用[16]。俄罗斯收入差距拉大造成的后果及其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收入差距拉大和收入不平等造成严重的经济后果。这主要表现为抑制经济增长,制约经济的均衡发展,尤其是对消费产生负面影响,不利于增加居民消费,导致大部分居民购买力低下,消费率偏低。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2019年5月基于对48 000户家庭的调查提供的数据,俄罗斯几乎一半的家庭无法购买耐用品,因为他们的收入仅够购买食物和衣服。59.2%的年轻家庭负担不起购买冰箱、洗衣机或汽车等耐用物品的费用。57.9%的养老金领取者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还有15%的家庭的钱只够购买食物,而买衣服和支付公用事业服务费已经成为他们的难题。0.7%的家庭甚至连吃饭的钱都不够。只有3.2%的俄罗斯人有能力购买他们认为需要的东西[17]。

第二,收入差距拉大和收入不平等造成严重的后果,影响社会和谐稳定。其主要表现:一是导致社会结构失衡,社会阶层分化,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持续扩大。二是影响社会秩序和社会情绪,特别是诱发违法犯罪活动,恶化社会治安形势。俄罗斯黑社会和光头党大行其道,就是收入差距持续扩大和收入不平等所导致社会后果的一个佐证。俄罗斯学者的研究结果也表明,居民收入差距扩大与违法犯罪活动之间存在明显的相关性;收入不平等程度与犯罪程度之间也存在高度的相关性[11]。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关于生活水平的报告认为,不平等水平过高是俄罗斯最主要的社会经济问题。收入差距过大,可能成为社会失信的根源,并危及社会稳定。

第三,收入差距拉大和收入不平等影响俄罗斯社会心理,引发俄罗斯普通民众对社会不满情绪的滋生蔓延。整个社会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受到破坏,公民政治淡漠,政府的公信力也在下降。另据俄罗斯民意基金会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63%的俄罗斯人认为,巨大的收入差距不仅阻碍国家的发展,也深刻影响着俄罗斯普通民众的心理情绪稳定和主观感受。超过90%的俄罗斯人确信俄罗斯的贫富差距已经非常大,而74%的俄罗斯人认为这一差距还在逐年扩大,会对社会造成许多负面影响。的确,俄罗斯不同社会群体和不同行业之间收入差距的不断拉大,某些行业收入的快速增长与一些行业收入的低水平形成明显反差,极大地影响着俄罗斯民众的心态平衡和价值观。

还须强调,虽然收入差距拉大和收入不平等对俄罗斯社会心理、民众心态平衡和价值观产生较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并没有达到非常严重和不可调和的程度。2019年,时任总理的梅德韦杰夫曾指出,俄罗斯人过着不应有的生活,许多家庭非常贫穷。尽管贫穷、贫困和退休金收入微薄,但数以百万计的俄罗斯人仍在坚持着并忍受住生活的煎熬[18]。这反映了俄罗斯社会的一个现实,即面对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拉大,俄罗斯民众仍能够忍受,依旧保持了相对平和稳定的心态,俄罗斯社会并没有出现非常严重的“公众心理失衡”和激烈的反抗。这主要应归因于俄罗斯在经济转轨进程中实施了一系列有利于保持社会相对稳定和改善民生的政策措施。这些政策措施虽未能很好地解决收入差距拉大问题和消除贫富差距,却也能为广大民众提供基本的民生保障,因而使他们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安抚。但俄罗斯国内对解决收入不平等和贫富差距问题的呼声还是日渐强烈的。

四、俄罗斯缩小居民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的措施及其效果

在俄罗斯经济转轨条件下,收入差距并不会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而自动缩小。而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也愈加关注收入分配问题,俄罗斯政府更是将增加居民收入和缩小收入差距置于社会经济政策的首位。自2000年普京执政以来,俄罗斯通过加大改革力度和大力发展经济,不仅努力提高职工工资和居民货币收入,而且采取措施减低贫困率,使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从1999年的30%大幅减至2013年的10.8%,虽然自2014年出现反弹(11.2%),但2015—2018年一直维持在13.2%—13.9%之间。

(一)采取的具体措施

俄罗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缩小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的措施主要集中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继续实施减贫措施。普京在2018年3月1日致联邦议会的国情咨文中提出,俄罗斯未来十年要解决的关键任务之一,是确保公民的实际收入长期稳定增长,并至少在六年内将贫困水平减半。2018年俄罗斯贫困线下的人口超过了2 000万,要在今后六年内实现预定目标也就是将贫困人口减少到1 000万,对俄罗斯仍有相当大的难度。而要使贫困水平降为零,俄罗斯人的收入尚有7 500—8 000亿卢布的缺口[2]。因此,政府实施减贫政策措施依然面临严峻的挑战。

第二,继续提高最低工资水平。普京指出,俄罗斯最富有公民的收入超过了最贫穷公民收入的15倍,近几年这一差距实际上并未实质性缩小。這是俄罗斯的主要问题。因此他提出,未来几年俄罗斯政府的主要任务之一是缩小贫富差距,最低工资应该超过最低贫困线[19]。从实际情况看,俄罗斯2018年的最低贫困线为10 144卢布,自2018年5月1日,最低工资为11 163卢布;从2019年1月1日起,最低工资达到了11 280卢布,均已超过了最低贫困线。说明普京的承诺正在兑现。

第三,继续完善税收制度,实行有利于广大民众尤其是低收入居民并能够缩小收入差距的税收政策。鉴于俄罗斯居民收入高度分化的特点,为了减少收入不平等,需要对国家税收政策实行必要调整。一是改现行13%的个人所得税单一税率为累进税率,特别是对5%—10%的最高收入公民实行高税率。实行累进税率是发达国家的成熟作法。丹麦和荷兰的最高累进所得税税率达到60%,瑞典为65%。二是对最低收入的居民群体和多子女家庭大幅增加个人所得税减税额。三是将个人股息的税率提高到欧洲平均水平。

第四,继续完善社会转移支付制度。社会转移支付主要面向低收入群体等有选择的群体,是一种收入的“再分配”。有资料显示,在俄罗斯居民货币收入结构中,社会转移支付的占比2014年为18%,2015年为18.2%,2016年为19.1%,2017年为19.7%,2018年第一季度为20.2%。除2017年第一季度(21.7%)外,2018年第一季度社会转移支付的比重高于先前的所有年份[20]。可见,居民货币收入结构中社会转移支付呈逐年增加的趋势。政府的转移支付,一是能够增加居民个人的可支配收入,并调节个人收入差距。二是能够缩小收入分配的地区差异,有利于协调区域发展的不平衡问题。俄罗斯专家指出,俄罗斯贫富地区之间收入差距的扩大,是由于联邦预算向各地区的转移支付减少所致[21]。实际上,从近几年的情况看,俄罗斯联邦财政对联邦主体财政的转移支付总额呈逐年增加的趋势,2018—2020年分别为18 406亿卢布、22 722亿卢布和23 197亿卢布,其中,补贴分别为9 467亿卢布、8 877亿卢布和8 751亿卢布;补助金分别为3 889亿卢布、6 170亿卢布和6 732亿卢布;津贴分别为2 876亿卢布、3 817亿卢布和3 944亿卢布;其他预算间转移支付分别为2 174亿卢布、3 858亿卢布和3 779亿卢布[22]。

第五,继续完善社会保障制度。许多发达国家的经验表明,社会保障调节收入分配差距的作用甚至要大于税收。同样,俄罗斯的社会保障也在发挥着调节收入分配的积极作用。

(二)实际效果

俄罗斯缩小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措施的效果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俄罗斯的月人均工资在逐步增加,贫富之间的收入差距在缩小。2000年,俄罗斯富人的平均收入是穷人的34倍。2005年,差距缩小到25倍,到2019年,富裕人的平均工资仅为穷人的13倍,贫富之间的工资差距已经缩小。也就是说,俄罗斯的工资差距19年间已从34倍降至13倍[17]。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数据,2016—2018年,俄罗斯的月人均工资分别为30 865卢布、31 745卢布和33 010卢布,是逐步增加的趋势。工资的逐年增加和工资差距的缩小,是俄罗斯实行有利于居民收入分配政策的一种体现。

第二,由于实行积极的社会政策,增加居民社会援助支出,提高这些支出的针对性和目的性,尤其是注重对低收入公民群体的援助,这些措施虽未能根本解决收入差距拉大和缩小贫富差距问题,但却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也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如前文所述,从一定意义上讲,俄罗斯民众之所以能够一定程度上接受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扩大的现实,俄罗斯社会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扭曲和“公众心理失衡”,这与俄罗斯为保持社会稳定而实行积极的社会政策,大力改善民生,增加社会援助支出不无关系。

第三,俄罗斯为缩小收入分配的地区差异而实行的财政转移支付制度,对缩小地区差距和平衡区域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财政转移支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不同地区的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问题,但实践证明,若没有联邦财政的转移支付,有些地区特别是贫困地区甚至难以生存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财政转移支付制度仍不可或缺。如果俄罗斯联邦财政对地区财政的转移支付减少,并不利于缩小各地区间的收入分配差距和贫富差距。因此,普京表示,政府已经制定了一项关于俄罗斯到2025年的地区发展政策框架草案,旨在帮助消除俄罗斯联邦各主体之间的经济和社会差异[23]。

五、总结性评述

收入分配制度是经济社会发展中一项带有根本性、基础性的制度安排,是俄罗斯市场经济体制的现实基础。

第一,俄罗斯居民收入分配的差距仍然较大,贫富差距并没有实质性缩小。无论是基尼系数还是按十等分法计算的收入差别系数,都能够反映俄罗斯居民的较大收入分配差距和贫富差距问题。一般认为,若能保证中低收入群体有较高的收入增长率,以及不同群体相对公平的收入增长,那么基尼系数将逐年稳定下降。但对俄罗斯而言,这一观点并未得到有效验证,收入增加与基尼系数的升降两者之间并无明显的直接联系。换言之,俄罗斯居民实际可支配货币收入增长引起基尼系数的下降并不明显,两者缺乏正相关关系。相反,虽然2014—2017年居民收入增速逐年放缓,但这四年的基尼系数反而下降。但无论如何,在发展经济的基础上保障居民收入与经济增长基本同步,实质性地缩小收入分配差距和贫富差距,使人民最大限度地享受改革和经济发展的成果,依然是今后俄罗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第二,俄罗斯的减贫政策措施虽有一定成效,但受经济增长较为缓慢和政府财力有限等因素的影响,总体上收效并不十分明显。虽然生活在贫困线下的居民收入水平会随着最低生活费的不断提高而“水涨船高”,但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2015—2018年一直维持在2 000万人左右,超过了俄罗斯总人口的13%。因而缩小贫富差距,降低贫困发生率,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仍是俄罗斯政府今后改善民生的重要目标和任务。

第三,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对消费结构产生较大影响。有资料显示,俄罗斯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持续下降,到2018年已连续五年下降,与2013年相比,居民收入实际下降了10.8%。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的持续下降导致2014—2018年个人消费和储蓄逐年减少,2018年的增长率接近于零[24]。根据恩格尔定律,随着家庭收入的增加,用于交通、娱乐、卫生保健和教育等方面的支出和储蓄占家庭收入的比重会上升。而俄罗斯大部分居民将钱花在食物、药品、住房和公共服务等方面。有统计数据显示,2018年俄罗斯居民的收入支配情况是:收入的77%用于购买商品和服务,12.1%用于必要的付款和缴费,5.6%用于储蓄。2017年俄罗斯人将其收入的8.1%用于储蓄,而2016年更高,为11.1%[25]。说明俄罗斯人收入中用于储蓄的部分在逐年减少,其原因主要是居民实际可支配货币收入下降和收入分配差距拉大。另一方面,从恩格尔系数看,俄罗斯的恩格尔系数自1990年代由于向市场经济转轨而较苏联时期大幅上升,到2003年恩格尔系数达到37.7%,后来由于石油价格上涨,人民变得更加富裕,2013年恩格尔系数降至27.7%。之后,2014—2016年恩格尔系数再次急剧上升,2016年达到了32.3%,这意味着俄罗斯居民将32.3%的收入用于食品消费。

最后还须指出两点:一是根据库兹涅茨的收入差距“倒U假說”,在经济发展的最初阶段,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存在着先趋于恶化(扩大),继而随着经济发展逐步得到改善(缩小),并最后达到比较公平的收入分配状况。虽然收入差距“倒U假说”可能会使人陷入只要经济持续发展并达到一定程度,收入差距就自然会缩小的认识误区,但收入差距“倒U假说”能够部分解释和验证俄罗斯经济转轨进程中的收入分配差距问题。俄罗斯经济转轨和经济发展中收入差距的扩大,一方面,是由于经济转轨对社会资源配置和利益分配关系均产生重要影响,传统的利益分配关系得以深度调整,利益分配格局发生了深刻变化。尤其是在经济转轨和制度变迁的前期阶段,分配制度的重大调整,产权关系和经济权利关系的根本性转变,导致各利益群体之间的利益分配关系不对称甚至紊乱无序。另一方面,在经济转轨时期,俄罗斯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以及在此背景下人们获利机会的不平等和个人能力的差异等因素,也不可避免会造成利益分配不均、收入差距和贫富差距的扩大。

二是俄罗斯较高的基尼系数虽然反映了居民收入的较大差异,但这种差异性本身未必就是完全不合理的。应当看到,适度的收入分配差距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要求,如果收入分配差距是建立在机会公平和收入分配较为合理的基础之上,那么适当的收入分配差距有利于经济增长,能够为经济发展提供驱动力。当然,如若收入差距两极分化,相当一部分人的收入是以机会不公平、不平等和收入分配不公为前提获取的,就会造成社会不稳定,产生严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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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于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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