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孩子们闲聊，原来课本这么有趣啊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一句话，就随口念出来，大意是说，感情靠不住，只有钱才靠得住。娃在旁边听到，突然好像很感慨似的，说：其实钱也靠不住啊。彭德怀年轻时曾经赚了点钱，后来换了军阀，那些钱全变成废纸了。

我问他这个细节在哪里看来的，他说是《红星照耀中国》。

这本书是他们这学期的课外必读书目，我把书拿过来，翻到相关的片段。确实有这个细节。从此之后我就中了魔怔似的，一想起钱，就想起彭德怀。真没想到必读书目还有这样的作用啊。

去年冬天去北方旅行的时候见到积雪，我建议娃尝一尝，因为有一种错觉觉得很好吃。

他说：“妈妈，你是衍太太吗？让我吃冰！”

这是他们的课本里，鲁迅的《琐忆》中的情节，选自《朝花夕拾》。里面写到，冬天水缸里结了薄冰，小孩们爱吃冰，被父母一顿骂。但衍太太却和藹地说：“好，再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得多。”——像一个很有童心、很能理解孩子们的大人。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跟衍太太这个并不光彩的形象拉上关系。不过我也愿意，觉得仅仅这个联想，他对这本书就没有白读。

其实他的语文成绩很差，我之所以不着急，就是因为我们经常这样闲聊。闲聊中我知道，他读的书能运用，哪怕就是这样极为微小极为无厘头的运用。他有他的路径，通过这个路径，总有一天能达到这本书更深的地方。

还是继续说《朝花夕拾》。

有一次我对娃翻旧帐，说起他以前的某件错事。他很生气我旧事重提，他说：“妈妈，过去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朝花夕拾？”

他这么一说，我的愤怒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注意力来到了这个成语的特殊运用上。我注意到这个成语的运用在这里很有奇异的效果，因为诗意而减轻了咄咄逼人的质问性质。同时，也正因为他的运用并不准确，歪打正着地减轻了母子之间的对立力量，对于正在吵架的我们，这显然是一个润滑剂。

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是，课本是可以很有趣的。

我真的很喜欢听孩子们聊天，经常无意中让我乐不可支。

有一次娃的好友来我们家，他们聊到课本里有一首古诗是：“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首诗，我人到中年读起来，当然是很有感触，最有感触的地方在哪里呢，就是诗歌中那种鸭子嘴硬的苦涩。

又是僵卧，又是孤村，但他还说自己不自哀，那就是鸭子嘴硬的苦涩。但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来阅读这种苦涩，能理解吗？

事实是能，他们说，都是讲到人年纪大了的内容，他们更喜欢的是“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我把这些孩子们无意聊到的，关于课本也好、课外书也好的一切灵光妙语记录下来，想等他们人到中年的时候提醒他们，你们曾经多么有趣，能让一切貌似乏味的东西点石成金。

（王世全摘自闫红和陈思呈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