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意
广东地处我国东南沿海,海外华侨众多,是名副其实的华侨之乡。三水,位于珠江三角洲西北部,现属佛山市。早年因国内时局动荡,战乱、灾荒频繁,三水百姓生活贫困,一部分乡民背井离乡,在异国他乡打拼,遂有众多的海外华侨。在地理空间上,东南亚——也就是所谓的“南洋”,离广东比较近,所以往往是乡民外出打工的首选之地。在下南洋的大潮中,三水有一个独特的群体,便是人称“红头巾”的建筑女工。
红头巾的故事最早可以追溯至20世纪初期,当时三水一些乡村妇女为生活所迫,外出谋生,加入了下南洋的大军。这些妇女大部分已经结婚生子,小部分尚未婚嫁,都比较年轻,富有体力。当时的新加坡正处于起步发展阶段,大规模城市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于是成为大批三水妇女下南洋的目的地。据资料记载,从三水进入珠江口,然后坐船,需要历时七天七夜方能抵达新加坡。这当中有人因病亡而葬身大海,外出谋生真正是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
在新加坡,多数三水妇女因自身文化素质不高,能从事的工作有限,而建筑行业虽然比较辛苦,相对来说收入却较为可观,所以她们主要在建筑工地当搬运女工。她们头戴红巾,身穿蓝色粗布上衣、黑色粗布长裤,脚穿旧轮胎改做的拖鞋,用一根扁担挑着沉甸甸的砂石和砖块,在工地忙碌。每天早出晚归,工作10个小时以上,非常辛苦,日工资低至五六角钱,但总体来说比起家乡三水已经很可观了。头戴红头巾的好处,一是可以遮挡太阳暴晒,减轻工地高处砂石掉落的伤害;二是红头巾比较显眼,容易识别,能起到警示的作用,在工地穿梭时可以减少危险。当时的亚洲大厦、高等法院、新加坡大会堂、南洋大学等知名建筑,都有她们洒下的汗水。这样一群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建筑女工,头戴那一方独特的红巾,活跃在新加坡各个工地,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当地人称之为“红头巾”。“红头巾”成为三水建筑女工的代名词。
史料显示,当时的红头巾人数多达一万,她们比较集中租住在当地名为“豆腐街”的地方,为了省钱,几个人合租住在一起,亲如姊妹,互相照应。她们一大早即起身洗菜做饭,把饭菜装在罐子里盖严实以起到保温作用,带到工地去当午餐。为了省钱,她们宁可走远路也不坐公交车。午饭其实简单得很,下饭的菜多数是青菜和榄角,丰盛的时候有少许肉。她们原地吃完午饭后,很快就又上工地接着干活了。她们如此省吃俭用,为的是把千辛万苦赚来的血汗钱寄回三水老家,让家里有点钱可以买田地、建房子,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多数红头巾虽然目不识丁,却舍得花钱让人帮忙写信寄回家乡。这家书、这钱是身处异域漂泊的她们跟三水亲人的唯一联系,她们自始至终心里装着故乡和亲人。这也是她们再苦再难也要下南洋讨生活的初衷啊。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红头巾逐渐从历史舞台消失,新加坡人仍记着她们自立自强的精神。在新加坡,她们聚居过的地方,街头立起了红头巾雕像,博物馆收藏和展览她们使用过的红头巾等物品,讲述她们奋斗的事迹。红头巾的故事早已被寫进新加坡小学教材,甚至还拍成了电视连续剧,为后人传颂。
三水红头巾做的是异常艰苦的粗重活,年岁增大,体能渐差,她们就不能胜任建筑工地的重活。另一方面,随着现代建筑业的发展,重型机械化代替了简单的人工,工地已经不需要太多的体力劳动者,红头巾的身影在建筑工地逐渐消失是历史的必然。后来,一部分红头巾留在当地嫁人,落地生根,更多的是因年纪已大,体弱多病,不想回三水拖累亲人,便选择留在了新加坡以度残年。另一部分则不怕舟车劳顿,再次漂洋过海,回到了三水老家,终得跟亲人团聚,安享晚年。据报道,留在新加坡的红头巾虽然年岁已大,无亲无故,但她们大多数都不接受政府公共援助金,很多年近九旬高龄时仍宁愿靠捡纸皮和储蓄度日。回到三水故乡的红头巾,虽然有亲人的照料,她们却凡事不愿依赖别人,做什么都要亲自动手,晚年生活也能自理,例如百岁老人黄苏妹后来宁愿住进三水福利院,也不愿麻烦家人,生活仍然自理。
2015年,最后一名红头巾——105岁的黄苏妹老人在福利院辞世,这意味着红头巾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但红头巾所代表的文化和精神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在三水,红头巾的感人事迹愈来愈为更多人所知。在公园、博物馆等很多地方都竖起了关于红头巾的雕塑,有红头巾故事的介绍。2020年,广东粤剧院编导演出了现代粤剧《红头巾》,该剧获得“广东省艺术节剧目大奖”,三水红头巾的故事以这种生动活泼的艺术形式被越来越多人所了解。
红头巾的故事虽然主要发生在新加坡,但其精神却是三水女性所固有的,其根源自三水。红头巾所在的三水,属于珠江三角洲广府地区。自古以来,三水都是农业大县,直至20世纪80年代初,三水仍是农民、渔民占大多数。三水人不怕艰苦,辛勤劳作,造就了三水女性坚韧不拔的精神品质。可以说,红头巾代表了广府妇女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奋斗精神,也是岭南妇女优秀精神的代表,还代表着中国妇女和中华民族应有的精神品质。这种精神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在今天也激励着正在为幸福生活努力奋斗的新时代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