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枣
那年冬天,溪山无雪。
偶尔来一场,也是飘飘扬扬的小輕雪,轻得像破碎的云絮,飘啊飘啊,落在地上也站不住,风一吹,又飞了,找个僻静地方,才堆积起来。
整座溪山,在寒风中裸露着褐色肌肤,夏天里茂密的林子,现在都探着光秃秃的枝杈,仿佛肌肤上生了芒刺。溪山上,本来是什么鸟都有的,白的、蓝的、花的……芒刺一多,就只能看见三种鸟了,山雀、乌鸦、灰喜鹊,我管它们叫“三大金刚”。
想念鸟儿了,我就打开画画本,回忆着,描绘它们的样子。
有一种白色鸟,春天的时候落在后院的桃树上。那时,暖风徐徐,花瓣飘飘,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如果白鸟正在树下啄食,身上立刻就披上了花瓣,美得像刚进门的新娘子。
还有一种鸟,嘴巴长长的。那是夏日的一个午后,长嘴鸟在小清湖上盘旋,突然俯冲下去,叼出一条小鱼,水淋淋冲上了天。
画画本上的这些鸟,有些是我捧着本子写生的,有些是我在冬天默画的。我很想叫出它们的名字,可是它们到底叫什么,连爷爷也说不清。
有一次,我着急了:“爷爷啊,你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飞来飞去的小伙伴你都认不全!”
爷爷微微一笑,吟了一首诗:“青山不识我姓氏,我亦不识青山名。飞来白鸟似相识,对我对山三两声。”
爷爷总是不慌不忙的。
“鸟儿叫,在说什么呀?在说‘笨老头儿吧?”我故意这样说。
爷爷摇摇头:“怎么会这么叫?我听它们叫的是‘一样一样。”
我想想,真是这样的,乌鸦“呀——呀——”的叫声,仿佛在说“一样一样”。大山和笨老头儿一个样,大树和小鸟一个样,大地和小花一个样,世间万物都是一个样啊!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就像溪山上的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和偌大的一座溪山生长在了一起。有时,我甚至会痴痴地想:也许,我是大山的儿子,大山同情爷爷,怕他孤单,就让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陪伴他。
我在画画本上不光画鸟,还画下了溪山上的一切,以及山脚下小清湖里的鱼。这些鱼的名字,我也叫不全。常见的我认识,胖头鲢鱼最多,头大唇厚,青灰色的身子,在水草间穿梭。还有鲤鱼、鲫鱼,像花儿游在水中……更多的鱼,我就不认识了。
夏日,我独自走在山路上,树高林密,我像一只小爬虫,一节一节踏上石阶,爬向山腰的那座石屋,爷爷做好饭菜,等着我呢。爷爷也曾是个少年,和我一样爱着这里的日月星辰、山水草木、花鸟鱼虫。我们一样,都舍不得远离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