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霍芬对景德镇考察的回溯

2021-05-08 11:54赵晓莹韩光大吴军明郑乃章
中国陶瓷工业 2021年2期
关键词:霍芬李希制瓷

赵晓莹,韩光大,吴军明,郑乃章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0 引言

景德镇是世界著名的瓷都,沈嘉征在《民窑行》中就描述过“景德产佳瓷,产瓷不产手,工匠四方来,器成天下走”。景德镇在瓷业鼎盛时期就吸引八方瓷业工匠聚集,其中不乏来景德镇探索制瓷奥秘的外国人。如日本人伊藤五郎大夫祥瑞,1511 年(正德六年)来到景德镇,花五年时间习得青花瓷制作方法,回到日本后一开伊万里窑的“神话”;法国人昂特雷科莱(殷弘绪),1712年(康熙五十一年)到景德镇传教,以传教神父的名义在当地搜集了详细的景德镇制瓷材料,将制瓷的高岭村瓷土——“高岭土”这一概念介绍到西方[1],革新了法国的制瓷技术;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1869 年(同治八年)9 月在景德镇及周边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考察,了解到久负盛名的“高岭土”(Kaolin)就产于景德镇高岭村的高岭山,制瓷原料甚至可以定位到中国当时行政区划的最小一级,并将高岭土的拉丁文译名kaolin引入专著。但就李希霍芬来景德镇考察的时代背景、原因和影响,现有文献并未揭示。回溯这一段历史对清末景德镇瓷业状况的研究有一定意义。

1 同治时期景德镇的概况

1853 年(咸丰三年),太平起义爆发,江西沦为战场,哀鸿遍野,民生凋敝。1855 年(咸丰五年),江西景德镇因战乱焚毁的衙署不计其数,著名的御窑厂也被烧毁,清宫御用瓷器因此被迫停烧,工匠散尽。据《清宫瓷器档案》卷三十四,页三二九记载:总管内务府“遵查景德镇官厂衙署自咸丰五年被贼窜扰,烧毁无存,在厂工匠人等因历年无款筹给工饭,久经星散...”[2],咸丰时期的景德镇瓷业俨然遭受重创。同治时期,太平天国运动被清政府镇压,国力稍复。但在镇压太平军期间,江西地方政府大力举办团练,大规模征收厘金,劳动人民遭受了敲骨吸髓式的盘剥,社会经济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破坏。直至1864 年(同治三年),御窑厂在清政府的强烈要求下,重建复烧,瓷业才逐渐开始恢复生机。但因“传办各项祭器事关紧要,朝廷派官员到镇亲自督查,抵镇后发现厂署原有房屋二百余间现仅存基址,工匠无栖身之所,只得先搭棚厂暂行栖身”[2]。因烧造事务紧急,只得“就近招募工匠,督令赶办”。时任九江关监督署蔡锦青回覆内务府来文“遵查饶郡景德镇自咸丰五年以后被匪窜扰...在厂工匠逃亡...景德镇人心恐震,工匠纷纷迁徙,均未复业...”[3],此时的景德镇瓷业萧条之状明显,根本无法与战乱前同日而语。民窑也是苦力挣扎,据资料记载,经太平起义后,景德镇恢复烧造的瓷窑仅有二三十个,到1869 年(同治八年)大致有细瓷窑六十个,粗瓷窑五十个,瓷窑和瓷工的数量无法同道光年间的情况相比[4]。窑工的生活状况更是愈演愈烈,“富户利生财,穷工身糊口...工贱乏赢资,异乡无亲友。服役十二年,病老逢阳九”[4]。据1876年(光绪二年六月二十二日)申报记载:“景德镇制瓷工人因遭到各厂主供应工匠饭食米色不符而罢工,又因官府镇压,引起大暴动”[5]。瓷务之紧急,瓷工生活处境之困苦,更加印证了同治时期景德镇制瓷业恢复之难。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便是在如此混乱、萧条的社会情况下来到江西景德镇考察。

2 李希霍芬在景德镇及周边考察历程

李希霍芬于1869 年(同治八年)9 月由上海出发,26 日周日中午在雨中到达九江。在九江,李希霍芬了解当时江西最富有经济价值的茶叶、大麻和乐平的煤,都在此地运销。9 月30 日,李希霍芬进入鄱阳湖(此为第二次到鄱阳,第一次在同年1-2 月),了解鄱阳湖当时的水系和河道入口情况,随后到达大姑塘等待合适风向继续前行。10 月1 日沿着庐山西侧前进到达老爷庙,经过税关后通过运河入口,沿大矶山岛和内陆河道于当日傍晚到达都昌县。在都昌县,他不仅对该地的地势、口岸以及西北东南面山峦的砂岩构造进行观察,还证实了都昌县和黄金嘴之间一带,是表层泥土下的砂岩、页岩向红土带过渡的区域。10月3 日,李希霍芬经过长山到达经济大贸易地饶州府(景德镇的瓷器、婺源的茶叶和乐平的煤都会经过此地运输)。10 月4 日,李希霍芬到达距乐平16 里的鸣山,先是对鸣山山群的地质构造以及煤矿的情况作了了解。基于对煤矿的热忱,他还花费4 天时间在乐平峰明窑考察并收集了化石。10 月11 日,李希霍芬坐滑竿出行。12 日下午5时,李希霍芬改坐小船于月色中到达景德镇附近。10 月13 日,李希霍芬到达景德镇。据他在日记中的描述:“景德镇在昌江的左岸,昌江边离岸大致5 至6 公里,有当地人用砖垒砌的瓷窑,这些瓷窑有的靠山,有的近河,还矗立了许多黑色的烟囱。”昌江堤岸大部分是由废弃的碎瓷片和瓦砾垒成的,将近十米高地岸边不远有许多纵横交错的胡同,这些胡同两边,都是高高的红色砖墙,墙内堆着很多瓷器的碎片[6]。10 月14 日,李希霍芬考察了景德镇制瓷作坊。在作坊里,他看到了烧制素坯的过程(先揉泥,再塑型风干,最后放到窑内烧制)。对于烧制简单瓷器,只是烧制前上一层白釉(这种白瓷釉用祁门瓷土加水稀释,将加工好的坯在釉里浸一下就拿出来,然后烧制),使李希霍芬认为景德镇制瓷作坊(虽然有150 座,但规模小)根本无法与同期欧洲制瓷工厂相比。

10 月17 日,李希霍芬离开景德镇,拿到了5种大部分由祁门经水路运来的土样和浮梁旧城水利捣碎设备处的余干釉果不(dun)(余干县离此以东20 里)[7]。此前,他还想在景德镇购得一套标有中文名称和来源产地的标本,涉及当地瓷土、釉料和颜料,但因无官员许可最终没能得到。10月18 日,李希霍芬徒步去祁门。20 日一早,李希霍芬探访了祁门采石场(这里产的所谓最好的土,主要供应景德镇)。至此,李希霍芬在景德镇及周边的考察结束。

李希霍芬此次对景德镇及周边的考察,不仅收集到大量地质、地理资料,甚至对景德镇人口、经济、交通、气候、煤矿、瓷业、制瓷原料“高岭土”,祁门瓷石等都有了深入了解。1872 年,李希霍芬回到德国写下宏著《中国》,在第三卷中揭示高岭土的拉丁文译名kaolin,成为将“kaolin”引入专著第一人,高岭也因此走向国际,推动了景德镇制瓷技术的对外交流。

表1 1869 年李希霍芬江西考察行程路线Tab.1 Itinerary of Richhofen’s Jiangxi Trip in 1896

3 李希霍芬景德镇考察的思考

3.1 逗留时间短之原因

依据李希霍芬的日记可知,他在景德镇停留时间只有短短的3 天(10 月14 至10 月17 日)。究其原因有二:其一,李希霍芬的自身原因。李希霍芬对景德镇考察的经费来源,由美国加利福尼亚银行和上海商会支持,考虑到详细“了解景德镇当地情况需半月之久(他还要考察中国的其他省份),经费和时间问题导致李希霍芬没能长时间逗留。其二,当时复杂的社会情况。自雍正朝禁止传教士来华传教至鸦片战争爆发这一段时期,中国久受西方殖民者的侵略,中国人对西方逐渐持仇视态度。李希霍芬在旅行日记中描述,景德镇人对外来之人(包括广东和其他行省)十分敌视,认为他们是来盗取烧瓷秘密[8]。早在1712 年(康熙五十一年),法国传教士殷弘绪就来景德镇窃取过制瓷奥秘。所以,在李希霍芬想下船登高岭山时,被岸上的居民吓得只得躲回船上,不得不放弃登上高岭的想法而路转祁门。

3.2 与殷弘绪考察景德镇之异同

中国陶瓷自古盛名,明代时陶瓷制品就已远销海内外,吸引了不少国家的人到景德镇学习制瓷技艺。日本人祥瑞于1511 年(正德六年)到景德镇学习制造青花瓷的方法,习得技法后开创伊万里窑,为日本天皇和皇室烧制瓷器,被日本人尊崇为“瓷圣”。法国传教士昂特雷科莱(殷弘绪)于1712 年(康熙五十一年)到景德镇传教时,被闻名天下的景德镇制瓷技艺所吸引,将景德镇制瓷原料配方、品种、装饰技法、烧成方法以及社会民情吏治等状况详实而全面地记录在给神父的两封信中,成为最早将重要制瓷原料“高岭”介绍到西方的人[9]。

李希霍芬1869 年(同治八年)到景德镇考察,基于对地质学怀有的强烈兴趣和一定的学术基础。李希霍芬于1856 年柏林大学毕业后,遂投身于地质调查工作。早期曾考察过喀尔巴阡山和阿尔卑斯地质,还专门从事了白云岩、火山岩、花岗岩以及珊瑚成因的相关研究。1860 至1862 年随普鲁士远征探险队到过亚洲东南部进行相关考察。除此之外,还赴美国及匈牙利进行考察。但这些考察并未给李希霍芬带来可观的价值。直至1868 年,李希霍芬设计七条考察中国的路线,并在考察完中国后撰写宏著《中国》,名声从此大噪于地质学界。其中,李希霍芬考察景德镇,将途中所见包括山脉的走向、地质构造、茶业、瓷业、山路水路的行径、风土人情、政治经济等情况都详实记录在随行的日记手稿中,为他能在宏著《中国》一书中揭示景德镇制瓷原料“高岭”的拉丁文译名kaolin 积累了丰富的资料。

可以看出,除日本人祥瑞来景德镇交流学习制瓷技术并习得所归外,殷弘绪和李希霍芬都假借了其他名义来景德镇考察。不同的是殷弘绪借传教的名义偷得制瓷奥秘并公之于世,李希霍芬则借考察中国地质的主要动机获取了陶瓷矿产资源如高岭土、祁门瓷石等制瓷原料。

3.3 学术界和后人的早期评价

学术界和后人对李希霍芬的评价各有不同,主要集中在其地质考察方面。鲁迅(1903)在其《中国地质略论》反映了中国人开始注意到实验及地质调查作图与科学研究的关系。在谈外人之地质调查者时,他认为“一个文弱的地质家在眼光足迹间就涵有无量刚劲善战之军队,而胶州在李希霍芬游历以来就早非我有矣。今也森林民族,复往来山西间,是皆利忒何芬(李希霍芬) 之化身,而中国大陆沦陷之天使也,吾同胞其奈何”[10]。在中华民族灾难深重、面临生死存亡严重威胁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现实下,鲁迅认为李希霍芬的到来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灾难。著名近代史和明清史专家林树惠(1951)把李希霍芬定性为“德帝御用地理(学者)李希霍芬”。对于李希霍芬的著述以及他向德皇所做的报告,林指出“加强了德帝侵略的企图,这就是帝国主义御用学者的成绩,唱着研究学术的口号,实际是干着特务的工作,起草了一个完备的侵略计划。证明资本主义所谓‘为学术而学术’,实际上是‘为侵略而学术’的”[11]。地质矿产及勘探系副主任张炳熺、李文达共同著文把李希霍芬描述为帝国主义的“先遣特务”,认为李希霍芬为帝国主义掠夺中国资源、争夺势力范围进行了情报搜集的工作[12]。外国学者施丢克尔认为李希霍芬以机密顾问和科学院院士替德国帝国主义终身效力,是自觉的、有目的的代表外国资本并且特别是代表德国在华资本的利益人,对外国资本容易侵入中国做出无可争论的重大贡献[13]。而民国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认为“李氏之功,不仅凌驾于时贤,抑且超轶其后学,盖李氏者,实最先明了中国地文之伟大科学家也,此亦决非过甚其辞之歌功颂德也”[14]。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教授郭双林认为,李希霍芬的考察行为对中国地理学、地质学等方面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15]。

综上可知,学术界及后人对李希霍芬的评价,主要集中在地质学和对中国的影响上。结合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如今在审视李希霍芬此人及其行为时,可立足中外科学技术史发展的角度,尤其是他对高岭土拉丁译名的贡献。这一贡献对陶瓷科学技术史的传播与交流的重要意义值得探究。

4 结语

自1869 年李希霍芬在景德镇考察之日算起,至今已有150 余年。殷弘绪和李希霍芬考察景德镇,对景德镇陶瓷业、制瓷原料搜集的研究资料,为欧洲制瓷技术的革新起到了促进作用。不同的是,殷弘绪借传教的名义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窃瓷的科技间谍;而李希霍芬为久负盛名的高岭土译名并引入其专著。此后欧美各国的地质和矿物学界在论述瓷器原料的来源时,均沿用他的著作。另外,李希霍芬在景德镇考察时除取走高岭土、祁门瓷石、余干釉果不(dun)外,另外5 种带走的土样具体是什么还需要结合科学分析和文献资料来考证。而对李希霍芬的认识与评价,也需立足当代科学技术传播和转移的时代背景进行重新审视,以此彰显评述中外科技人物的客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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