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盘事件

主持人语：

活着不易，本期赵文辉《转盘事件》中的杜辉和亚茹，接待顾客一场生日宴，受尽客人刁难，还要忍受老板的心术不正。这篇小说的精巧处在于设计了明暗两条线，明写杜辉和亚茹，暗写金小妹。金小妹“在她自己的理发店里，这个女人可会笑了，一到酒店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板着一张脸”。她对杜辉们的所有刁难都是她自己日常的经历，屈辱的遭遇不仅没有让她生出同情心，反而使她心理产生扭曲，不自觉中演绎“报复”的恶意。此篇提出一个深刻的问题，只有真正产生同情心，自己才能获得“被服务”的快乐。

人的有趣之处在于多面性，在不同的场合呈现不同的人性色彩。练建安《遇见》中的怡琳是个做事果断，精明强干，又富有爱心的女人，并且有个习惯，买东西付款找零时“都要顺手拽点啥”。初看，这个习惯令人费解，待答案揭晓，不禁让人唏嘘。这篇小说的设计非常巧妙，不仅怡琳的“习惯”出人意料，怡琳由这个“习惯”引出对员工的考察，也凸显了这个人物的“精明”与个性。

人们常说帮助他人的原则是“救急不救穷”，胡明《传奇》中的王老财对待贫困的根锁不仅救了急，给他麦子，让他一家人活过冬天，还安排他夫妻到自己家做长工，让他们能够正常生活下来。而恰恰王老财这次的善举，唤醒了一个人的良知，最终使根锁成了有责任感的为国尽忠的“烈士”。小说的语言纯净凝练，主题深刻，有浓厚的文学意味。

——特约栏目主持：袁炳发

“好客”酒店的888雅间是一个豪华大包，能容下28个人就餐，电动转盘，餐桌中间放了一个硕大的仿真台花。今天“宾至美发”的老板金小妹过生日，一家老小加上理发师们，众星捧月一般。金小妹双腮潮红，不时举起酒杯，接受大家的祝福和夸赞。

看台的服务员是亚茹和杜辉。

杜辉是个男孩儿，这年头女孩子都不愿干服务行业，酒店不得不挑选一些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来前台服务。俩人还有一层关系：不久前亚茹去杜辉家，受到了八个菜的款待，她很吃惊也很感动，没有想到杜辉一家这么在乎她。

金小妹的生日宴进行得并不顺利。在她自己的理发店里，这个女人可会笑了，一到酒店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板着一张脸。 十点钟的时候她就给吧台打电话交待把空调打开，888雅间装的是120空调，只消十几分钟就能从夏天进入秋天。酒店老板姓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坚决不让开这么早。亚茹请示他：“什么时间开？”

“提前十分钟。”

“咋知道她什么时间来到……”亚茹犯了难。

“凭感觉，一个成熟的服务员就应该有这种判断能力。”五十出头的马老板长得很年轻，一头乌亮的头发，一副整齐得令人吃惊的牙齿。他还长了一条能说会道的舌头，特别擅长给手下人挖坑。

亚茹左右为难，开得早老板不同意，开得迟客人不愿意，这个提前十分钟还真没法估计。她让杜辉紧盯着门口，客人一来赶紧通知她。结果金小妹进到雅间差点蹦起来，把亚茹狠狠训了一顿。她把正说对不起的亚茹扒拉到一边，伸出自己的胖指头狠狠戳向空调触摸屏，一口气把温度调到最低档16度，感觉还不解气。

金小妹点的是套餐，十人台的套餐，亚茹提醒她不够吃，她眼一瞪：“不够吃我们会加菜！”亚茹不敢多嘴了。果然，菜上齐后只一会儿，桌子上就空空荡荡。金小妹一个劲儿嚷嚷：“不实惠，不实惠！下回再不来了！”加菜的时候，菜谱上的菜她一个不点，专点菜谱上没有的菜。杜辉一遍遍往厨房跑，问厨师能不能做。金小妹把菜谱一摔：“要啥啥没有，狗屁饭店！”最后，她只点了两个特价菜。

亚茹和杜辉一再交待厨师，这桌人不好对付，尽管大家小心翼翼，还是问题不断。小黄鱼腮里有一条白色的肉线，金小妹一口咬定是寄生虫，退了。红烧大鲤鱼吃得只剩鱼头了又说腥气，也要退货。亚茹去请示，马老板也有鼻子气歪的时候，快吃完了才说腥气，坚决不退。亚茹回到雅间一说，金小妹呼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面，两只金镯子同时落在手腕上。这个女人两眼之间距离有点儿大，怒氣在她脸上飘着：“滚，叫你们老板来！要不我立马给食检所打电话投诉你们！”

食检所一来，事就多了，最后马老板作了让步，金小妹大获全胜。

终于风平浪静了，他们点的一个特价菜“肉丝带底”也端上了桌。金小妹把筷子伸向朝自己转来的“肉丝带底”，粉皮光滑，夹住了又掉下来，筷子追着盘子跑，最终还是没能夹住，弄得很狼狈。她店里一个理发师忍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金小妹立马恼了，脸红得像猪肝，双手死死拽住正在运转的电动转盘，她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硬是把“肉丝带底”拽了回来。电动转盘咯咯吱吱响了一阵，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杜辉赶紧关了开关，重启，转盘纹丝不动。

金小妹嚷：“不转我们咋吃饭？”

杜辉说我们可以把菜给你们调换位置，其实也已经到了尾声，都是一堆空盘。金小妹哼一声：“告诉你们老板，转盘不转就别想给你们结账！”

杜辉去报告马老板，马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会想想办法？年轻人脑瓜管用。”

杜辉有点儿蒙，马老板提醒他：“机器坏了，人工不也能转动吗？”杜辉有点儿明白马老板的意思了，他很犹豫。马老板拍着他的肩头又开了口：“叔这回遇到了难题，你得帮帮叔啊！”马老板的声音里竟然多了几丝哭腔。

杜辉重返888雅间，打开餐桌的维修口，一声不吭钻了进去。转盘开始转动起来。

一直到金小妹一家用餐完毕，杜辉才顺着维修口出来：工作服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两只膝盖落下明显的印迹。亚茹赶紧扶住了他。金小妹一家收拾好剩余的蛋糕，陆续离开。走到门口的金小妹忽然停下来，转身用手机对住他俩说：“饭菜不行，服务也不行，转盘还半路不转，这顿饭吃得真憋屈。我要发个朋友圈！”

亚茹气得嘴唇发抖，脸色煞白，她紧紧攥住杜辉的手。杜辉几乎要虚脱，但他感受到亚茹的手在颤抖，他仿佛听见眼泪在亚茹的心里翻腾。

作者简介：赵文辉，男，1969年出生，河南辉县人。有微小说与中短篇小说在《北京文学》《长城》《长江文艺》等刊物发表作品若干，部分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转载，《刨树》入选《2011中国年度短篇小说》。曾获第一届河南省文学奖和第二届杜甫文学奖，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新乡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