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鹏：王兴、张一鸣给我的启发和感受

沈南鹏

我的分享想围绕一个关键词展开——创业精神（entrepreneurship）。这个词大概在20年前的硅谷大多数人都会提到，重要的是，创业精神的背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认为有两点很重要：第一，愿意承担风险。第二，在承担风险的过程当中有担当。

为什么我会变成活跃的投资人？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回到我在美国念研究生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开始接触科技行业，也有机会了解硅谷。

最重要的机会出现在1994年，我有幸从美国回到香港。那时候，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投资银行，一个四平八稳、给别人打工的工作。

在回香港参与投行之前，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要放弃美国华尔街的工作，回到香港？

是一篇文章让我最终下决心一定要回国。那篇文章是1994年5月时代杂志的封面《The Making of Economy Goins》。看到这句话，我心潮澎湃。虽然我不确定自己的未来，但这句话是一个感召。它感召我回到香港，这样一个可以做出一片天地的地方。

这就是一种担当，一种把我人生未来的二三十年和祖国连接在一起的担当。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转折。

携程：什么原因让我做出了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职业转折

我人生第二个重大转折是1999年，和幾位好朋友创办了携程网。直到今天我一直在想，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冲动？

投资银行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没有技术背景，互联网离我稍微远了一点。是什么原因让我做出了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职业转折呢？

那段时间我经常到美国跟我硅谷的朋友们交流，有一次交流让我倍受刺激。那一天是1999年的7月4日，美国独立日，我们去了一个朋友的新家。我们当时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能够看到硅谷每个小镇都在放烟花。

当时我问朋友，是不是硅谷每个小镇的人都很有钱？他说：是的，他们都很有钱。过去的计算机硬件、软件行业，现在的电子商务、搜索引擎等，互联网将硅谷提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朋友的回答让我很震撼。于是我开始思考，美国的互联网到底做了什么，让硅谷变得如此繁荣？

我去了解美国互联网，看到美国有一家公司叫Expedia，已经是业内很成功的旅游服务公司。我想，既然在美国能够成功，为什么中国不能呢？哪怕我们学习美国的现有模式，也应该做一个中国的Expedia。我产生了这样一个非常朴素的创业想法。

我跟很多投资人讲过我为什么做旅游，原因其实非常简单：第一，我认为旅游在中国很有前途;第二，我自己非常喜欢旅游。

事实上，我没有想到，中国的旅游市场发展潜力如此巨大。携程在2017年的市值超过了我们的偶像Expedia。

创业早期，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1999年，携程网刚成立，大家还不习惯电子商务和在线沟通，很多用户还是习惯打电话这种传统方式。于是我们从呼叫中心、酒店预订开始，逐渐升级到机票预订、旅行套餐预订等。

在这一过程中，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坚持。2000年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公司刚成立一年多，得到了一些风险投资的支持。但当时也是互联网泡沫最严重的时候，互联网很快从一个热门行业变成了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行业，很多人认为互联网没什么前途。

彼时，携程员工的情绪也很低落，大家好像都看不到方向，讨论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公司什么时候能赚到钱。

虽然当时的携程已经有了一定规模，但我们还是花了三年时间才达到真正盈亏平衡点。最初那段时间，携程很难真正赢得市场和合作伙伴的信任。这需要一个过程，更需要创始人的坚持。

记得当时我们想和东方航空谈合作，因为他们的会员很多都会订酒店。如果是今天的携程，这次合作应该很容易就能谈下来，但当时我们和东方航空谈了整整6个月，从部门经理开始，一级一级谈。

这很容易理解。任何一家大企业都会认为，你是一个初创企业，有什么资格和我合作，你能给我带来多少价值？

这样的闭门羹，每个初创企业都一定会经历。作为创业者，需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闭门羹之后，还能坚持敲开下一家合作伙伴的大门。

美团和王兴教会了我什么？创业者要不断承担风险

很多创业者现在很成功，但其实经历过非常多的磨难，甚至连续几次都创业失败，这件事非常正常。

今天中国最大的本地服务公司是美团。在美团，每天都会有2000多万的餐厅预订、外卖订单，它甚至垄断了中国电影票市场近一半的交易量。要知道，美团是2011年才成立的，至今也只有短短10年。

美团并不是王兴的第一次创业。在美团之前，他曾经尝试过两次。

第一个公司，他想学习Facebook。那是2002年，当时Facebook刚刚推出不到一年。王兴做了很多尝试，但发现中国客户还不成熟，所以这家公司从来也没能真正开业。

王兴没放弃，他又做了第二个项目——饭否网，对标美国的推特。但很遗憾，由于内容管理没做好，饭否也没做起来，不到一年就关闭了。

那段时间，王兴一定很低落。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进行第三次创业，就是今天的美团网。

我2002年就认识了王兴，他当时刚从美国回来不到一年多，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我俩聊了半个小时，他和我说了他的项目。我告诉他，你的想法可能还不够成熟，商业模式也还不是特别完善，但这个年轻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饭否失败时候，我们又聊了一次，同样的对话，我发现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这样的成熟，恐怕是一个人在微软工作5年、10年也未必有的。

因为他曾经有过失败，所以他对创业过程中，哪些东西重要，哪些东西需要放弃，一定比大部分人有更深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不管他做什么我都知道，他一定会有很强的持续作战能力，这非常重要。

现在回看当年，投资美团的时候，其实我们的决策未必有那么理性。美国的groupon当年已经是团购网站的巨头，美团不一定能在“千团大战”中跑出来。当时的王兴，对于投资人的很多问题也没有答案。但我们还是投了，我们投的就是他不屈不挠的精神。

这就是创业和早期投资最有魅力的地方。我们去赌一个甚至不是所在行业的先行者的人，相信他在行业中能够找到最好的商业模式。

现在的美团已经非常成功，王兴花了8年时间就做到了携程花17年才做到的事（300亿美元市值）。

美团和王兴教会了我什么？一个创业者要不断地去承担风险。

创业一定要承担风险，这是创业精神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你要“不断”地去承担风险。如果今天的美团，仅仅是中国版的groupon，它绝对做不到今天这么大。

美团在成为中国团购市场第一的时候，他没有停下来，进一步做了外卖。当时的外卖市场竞争也很激烈，已经有很多公司在做，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创业者，王兴有这样的雄心和担当。他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要让中国人吃得更好，包括送餐和外卖。

在美团之前，整个中国市场，外卖在餐饮中的比例不到1%，而今天已经超过了10%，外卖改变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我们要感谢互联网，更要感谢这批创业者。他们推出的创新服务，让大家知道除了去餐厅吃饭或者回家做饭，还能很方便地点外卖，品质也非常高。

美国也有人做外卖，但市场规模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这就是中国人的独特智慧，最初学习美国的商业模式，但很快就会根据中国的具体情况，走出自己的路。

所以，有年轻人问我，拿不到资金怎么办？我的答案是：一次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任何企业的成功，都是通过不断的尝试，敢于承担风险，勇于坚持，才走到了最后。

如果王兴没有做外卖，没有做酒店和电影票预定，他就不会成为今天的王兴，美团也不会成为今天的美团。

我感受到张一鸣有着

和王兴一样的执着

张一鸣和王兴一样，俩人都是福建老乡。在我认识张一鸣的时候，心里也没底。他要做的事情，过去没人做过，包括美国人。他想通过互联网把新闻、故事、图片聚集在一起，根据每个人的不同喜好推荐。这样的做法在美国都没有人尝试，但他认为这样的产品有巨大空间。

https：//www.chinaventure.com.cn/news/80-20200610-355405.html

同样的，张一鸣在此之前也尝试过两次创业，一次是主要参与者，另一次是公司创始人兼CEO。但两家公司都不太成功，第一家公司卖掉了，第二家公司做不下去了。

当张一鸣站在我面前时，我感受到了他有着和王兴一样的执着，这是一种很重要的精神。但我当时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我在他第一次融资时拒绝了他。

为什么？因为我们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拜访了很多他的竞争对手。当时，所有大公司都要做类似产品，腾讯、新浪、搜狐等都要做。我们讨论后认为，这个市场竞争太激烈了，一家小公司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投资人有时候太过于理性，我们甚至去了解了每家公司到底是哪位高管牵头做这件事情，同时比较了他们的能力。所以，在他刚开始融资时，我们在最后阶段放弃了。

后来，张一鸣在后面9个月的时间里，证明了我们是错的。

我相信所有的创业者都会遇到相同的问题，你一定会有对手，而且对手可能是巨头，是那些已经成功的大公司，他们都会来抢你的饭碗。如果你是一个没有准备好、没有担当、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创业者，你很可能无法应对这样的竞争，毕竟大公司又有钱又有资源。

但张一鸣不是。他认为他的产品是独特的，它的搜索引擎和算法比别人好。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在错过今日头条第一轮融资9个月之后，他们产品的日活已经超过了500万。

现在的今日头条已经是中国最大的聚合媒体平台，每个用户每天在今日头条上会花费超过70分钟的时间。

一个创业者，成功因素到底是什么？有自己的独特产品固然很重要，但同时，也要能够勇敢直面对手的竞争。

在字节跳动的这几年，张一鸣也从一个技术人，成长为了全方位的创业者，这是每个创业者都需要的成长经历。

之前我問他，你能卖广告吗？你做的是媒体，你知道怎么在中国把媒体做好吗？最初，今日头条没有卖过一条广告，但他们今天有一支超过千人的广告团队，广告规模仅次于微信。这是他在过去几年创业历程中，非常重要的学习经历。

每个创业者在最初都会面对很多不确定性，但只要你去经历、去学习，愿意承担风险、有担当，我相信你在多年以后，会变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