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斯
老憨的院子里很荒凉,除了三间烂瓦房,就是一个用棍棍棒棒搭起的羊圈。平日里,院子里杂草丛生,臭烘烘的,少有人去。老憨乐得清静,活得自在,一个人也过得有滋有味。
西南地疙瘩窝大路拐角处有一大坑,生产队分田到户时,给谁谁不要,死活没人愿意开垦这片荒地,老憨就常在那大坑里放羊。这大坑高低不平,碎砖烂瓦、生活垃圾啥都有,还有人把死了的牲畜扔进去,一锄头刨下去,不时会刨出几根白骨。
老憨不怕,他看重的是大坑里的各种杂草,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绿油油,长得茁壮。羊群进了坑,乱哄哄可着劲儿吃。他就拾些村民扔进去的玉米秆,斜躺在一处洼地,背风向阳,暖和和地慢慢就睡着了。老憨睡觉有个特点,爱咧嘴微笑,嘴角不时流些涎水。一次,老憨正睡得香甜,被过路人用毛虫草捅着鼻孔弄醒。老憨睁开眼睛就骂:我靠,老子做梦娶媳妇哩,刚入洞房,还没……睁眼细看,是生产队长李大平。
你个懒汉,光知道睡觉。队长递给老憨一支烟说。
老憨猛吸一口烟。大平叔,我放羊哩,不能睡会儿?
李大平说,这大坑没人要,白送你了。羊吃草的工夫,你就不能掏把力气,平整平整,种点庄稼,多少也有个收入?
那年,老憨费了一番力气,下功夫整了整,横横竖竖弄了不少土埂,就像梯田一样,种了点大豆、花生、红薯,坑边还种了些红高粱。老憨还发现,这大坑里种庄稼,不用操心浇水,除了下雨,北边、西边都挨着农户的庄稼地。农户浇地时,光漏进去的水就足够了。还有,农户施的化肥也被水冲进去不少。把个老憨高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说啥好。
转过年,老憨种地上了瘾,看中了大坑两头的路沟,就去找队长李大平。大平叔,我能不能把大坑两边二十来米长的路沟也种了?李大平笑笑,你个兔崽子,脑筋还怪管用哩。种吧,总比常年当臭水沟强。
边放羊,边种地,老憨的收入比以前多了,偶尔也喝点小酒。钱不多,老憨也不敢喝好酒,糊弄一瓶揣在怀里,放羊间隙,掏出酒瓶抿上两小口。光棍儿汉不懂过日子,只说吃不说穿,有口饭吃就行,有口酒喝更自在。不管钱多钱少,这老憨,都是一身破烂衣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大坑加路沟,老憨放羊、种地两不误,种了三年没人过问。第四年开春,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时,生产队里的李小孬眼红了。
论辈分,李小孬得唤李大平叫爷爷。大平爷,那老憨白种队里的地,啥也不交,为啥哩?李大平见是本家孙子,把烟盒“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指着李小孬一顿臭骂。咋了!是我叫老憨种的!小子,你瞪大眼看看,老憨种的是队里的地?那叫大坑、路沟,充其量算是荒地。当年叫你种,你咋死活不种?现在老憨平整好了,种点庄稼,多少增加点收入够个称盐舀油家用,你就眼红了?再说,老憨光棍儿一条,是咱生产队的贫困户,逢年过节,队里还多少给送些福利,你咋说话恁没良心。
说得李小孬点头称是,灰溜溜地逃出了李大平家。
那荒地,老憨就一直种着,再没人说东道西。
那年秋季,高温酷暑,闷热的天让人透不过气。老憨正在大坑里种的花生地里拔草,就听见路边“嗵”的一声,一个拉着架子车收破烂的女人,晕倒在路上。看样子,像是中暑了。
老憨急忙跑过去,把那女人扶到大树下的阴凉地,从兜里摸出一包“仁丹”,拿过随身携带的水壶,慢慢地喂那女人服下。停了一会儿,靠在大树上的女人醒了,弄清原委后连声道谢。
原来那女人家是二十多公里外的冯庄村的。老憨把那女人接到家里,还请来村医为那女人诊治,开了药,服下。那天晚上,女人睡在老憨屋里,老憨睡在羊圈里。
第二天,老憨问明白了。五年前,那女人的丈夫因车祸身亡,两个姑娘已结婚成家。这些年,女人孤孤单单地靠收破烂为生。
大哥,要是不嫌弃俺,咱俩搭伙过日子?
把个老憨激动得半天说不成话。
那年春节,老憨牵着两只肥羊去找队长李大平。一席话,说得李大平两眼热泪盈眶。大年三十,队里每户都分到了一块羊肉。
从此,老憨种的地再没荒过。
屋里多个女人,心劲儿到底不一样,老憨家里的灶火屋也有了叮叮當当的响声。过了十个月,女人说想回去看看闺女和长年生病的外孙。老憨也想去,女人说,都走了,羊谁喂?咱还指望这群羊过日子哩。
老憨就感觉自家女人咋恁暖心,毫不犹豫地把上年卖羊的钱全都给了女人。找个大医院,好好看病。老憨说。
女人很感动,泪流满面。
老憨依旧在那大坑里放羊。躺在背风向阳的洼地里,老憨半天才睁开一只眼,乜斜一下埋头吃草的羊群。
女人,啥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