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玄风
《儒门仙侠传·桃源卷》刊登于2020年九月刊——2021年二月刊
剧情简介
儒门与道门隐居于桃源,虽远离了尘世争斗,但双方在武艺上的较量从未停止。就在儒子加紧操练后生小子的关键时刻,变故陡生,阴阳门率领大批人马闯进桃源,儒门面临巨大危机,掌教庸公生死未卜,一时人心惶惶。儒子被门内的八大长老污蔑为叛徒,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在红颜知己羊剑容的帮助下逃出了桃源。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儒子的罪名终于被洗清,更被庸公在临终前指定为儒门的下一任掌教……
羊剑容眼见儒子不辞而别,知他并非无情,而是一旦开口,必定无法舍弃,心想:儒郎初任儒门掌教之位,便在人前纠缠于儿女之情,又如何能服众?她忍不住暗自垂泪,站起身来,向前追去。身形甫动,便觉内息紊乱,胸中一口恶气忍不住直涌而出。只觉嘴中苦涩,所吐之物,竟是一股鲜血,大惊之下,扶石坐下。
樊、时二人见此,本欲上前搀扶,但儒门中人男女大防之念极重,更何况羊剑容此时贵为儒门掌教夫人,尊卑有序?眼见她站不稳当,更是不便出手。
羊剑容口中吐血,自知此举是伤及经脉内脏之故。她重伤之后仍是强催灵力弹琴,后又不惜元神出窍护儒子的仙身,以致内力全失。她坐在石旁后,欲运功调息,但因内力空空如也,越是强行运功,越是心焦神慌。不由得汗滴如豆下,无奈之下,只得静坐。
樊、时二人抽出长剑,率众四下来回巡视,战战兢兢,不敢稍有丝毫大意。
约半个时辰后,羊剑容渐觉内息平和,又站了起来,四下张望,却又哪里见得着儒子的踪影?回过头来,对着樊、时二人说道:“相烦两位在此护佑四子,小女子尚有诸多疑团,须向儒公求解,失陪!”转身欲走,如此口气,显然是将自己视作儒门中人。
樊正名道:“羊……羊姑娘,儒公命我等在此守卫,小人不敢僭越!”
羊剑容执意要行,樊正名道:“羊姑娘若是决意要行,恭请以独角兽为坐骑,独角兽通灵,脚力强劲,可免一番跋涉之苦,我等带同悌智礼恕四子紧随其后。”
羊剑容点头道:“如此甚好!”当即跨上桃林兵卒牵过来的独角兽。独角兽与流民搏击,一时丧失灵性,但经樊正名等一番调教后,立马回复。羊剑容以之代步,一路上翻山涉水,如履平地,向着儒子所去之处飞奔。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后,獨角兽仍是雄健非常,丝毫不见急喘。
独角兽虽是神骏,但羊剑容毕竟伤后身子羸弱,一阵剧奔后,渐觉体力不支,双眼发黑,腹中隐隐作痛。她忍不住伸手一摸,无意中恰好碰到恭子慧剑,心中想道:我只是腹痛气闷,只欲作呕,难道一语成谶?当真有儒郎的骨肉了么?儒郎医术高明,无所不能,岂会有错?唉!这本应是一件好事,却大大的违背了师父她老人家的教诲,日后如何面对师父?一时间心绪不宁,思潮翻涌,又是娇羞又是欢喜,更是惊惶亦复苦闷。
如此行了大半日,仍是不见儒子踪影,却觉一路渐热,行出数里,只见阵阵焦臭恶味不时扑面而来。樊正名道:“羊姑娘小心,前面恐怕便是阴阳门恶徒布下的刀山火海!”
羊剑容听得“刀山火海”便在眼前,哪里还肯停留?催促独角兽急行。独角兽见主人急催,当即四蹄疾奋,去势如风。
樊正名急忙追了上来,又说道:“羊姑娘切勿不可大意,咱们儒门掌教的诛仙令被妖人盗去,以致这刀山火海阵势威力大增……”见羊剑容听而不见,也就不再多言。
顷刻间,众人又前行了三里路程。
但见眼前一片烟烬缭绕,飞灰扑面,满眼苍凉沉寂,偶尔传来一两声“噼啪”声响,格外入耳,此番景象自是烈火燎原后所致。
羊剑容叹道:“这阴阳门中人当真了得,这刀山火海之术当真神乎奇妙!”四下张望,除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灰烬外,不见任何人影,心中一沉,催独角兽往火场中踏去。樊正名唯恐有失,率众紧随其后。众人四下翻寻,除了偶然见到烧焦的野兽之外,一无所获。放眼四野,见灰烬连绵不尽,羊剑容又是兴奋又是失落,兴奋是因为儒子尚未丧身火场,失落是因为见不着儒子的人影。
如此寻觅,不觉天色已黑,只得寻了一处避风山坡,就地露宿。
山野被大火卷过后,果腹之物极是难寻。樊正名率众好不容易寻得几只丧命火场中的野兽,挑拣了一只熟透却未烧焦的獐子递给羊剑容,然后又取出两只松鸡,撕下鸡腿,供四子食用。悌智两子尚可自行用食,礼恕两子却需喂食。独角兽以草为食,大半日狂奔后,食欲正旺,却苦于大火后山野不剩半寸草根。
羊剑容心道:儒郎尚未见得,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寻!当即开怀大食,不禁想起旧日二人舟中烤鱼对酒的光景,一切历历在目。羊剑容与儒子一见如故,两心相倾,此时分离,自然相互挂念,魂牵梦萦,无时无刻。正自追忆,眼见礼恕二子无法进食,当即撕下一条獐腿,喂二子先食。
次晨醒来,整装待发,忽听得一阵凌乱之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四下翻寻,似乎正在灰烬中觅食。忽一人兴奋地喊道:“兔子!兔……”猛然醒悟,转过身去,将一块炭涂之物揣进怀中,舍命奔走,余人紧追不舍。
羊剑容心中叹道:天下饥民何其多!孤苦女子更是不堪,玉女门救得了哪一个?忽听得马蹄声响,数十人自西南方疾奔而来,均是披肩散发,手执凶器。
羊剑容叫道:“南宫剑郎!”立觉背脊凉透。若在往日,她功力尚在,决不将众人放在眼内,而此时身无御敌之力。
诛仙台上,南宫剑郎曾率众威逼儒子交出羊剑容,其时樊正名与时习之因受治子蛊惑,率桃源兵卒伏击儒子尚未归来。事后曾听人讲起南宫剑郎大闹诛仙台之事,此时又见羊剑容神色不安,樊正名当即说道:“羊姑娘,你与四子先行,我与时兄弟率众殿后。”将随身携带的一柄匕首交给她,然后低啸传唤独角兽。孰料独角兽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饥饿难挨,反目不认主人,半夜逃窜觅食去了。
山脚下尘头滚滚,数十骑早已飞奔而来。为首一人,自左额至右颧上拖着一道长长的伤疤,右眼的眼珠被啄,更显阴森可怖,自是南宫剑郎了。身后有僧有俗,有胡有汉,当中一人以长刀挑着一粗布包裹喊道:“饿鬼听着,少主问话,不想饿死的就如实回答!”流民听得有果腹之物,围了过去。
樊正名长剑在手,喝道:“来者何人,擅闯桃源!”与时习之飞身上前,双剑齐抢南宫剑郎。
南宫剑郎见二人身法不俗,也不敢大意,左劈右砍地还了一招,说道:“我爷爷是南宫一剑,大名鼎鼎的南宫一剑。南宫一剑何许人也?告诉你,南宫一剑乃阴阳门四大天王,你敢得罪我,就是得罪阴阳门。”声调古怪,口音独特,此番大肆自吹自擂,巴不得将全副家当尽往阴阳门上挂。
羊剑容见樊、时二人已和南宫剑郎交上了手,心里忍不住叹道:这南宫剑郎真能缠,从南宫坞堡一直追到桃源,又从桃源一直追到此。倘若儒郎在此,岂容尔等鼠辈放肆?举目四望,虽有樊正名和时习之率这桃源兵卒在旁,却觉天下之大,若无儒子相伴,竟无处可安身。此时虽然无处可逃,却仍觉越是远离南宫剑郎越好,左右手牵住礼恕二子便走。礼恕二子经过这夜休养,虽未健复如初,却能行走。
幸而流民争拥,而樊、时二人率众拼命迷惑拖延,羊剑容与四子走出了三里后仍是无人追来,心中悬着的大石方始放下。
悌子见礼恕二子神色痛苦,说道:“师娘,咱们……”
羊剑容听得“师娘”两字,倍觉突兀,說道:“师娘?”却听得悌子继续说道:“咱们总算逃离魔爪,暂且歇息。”羊剑容亦是困乏难支,依言歇脚。
悌子又道:“师娘……”
羊剑容觉得“师娘”之称极为别扭,说道:“儒公是你们的叔叔,你为何叫我师娘?我有这么老吗?”
悌子笑道:“儒子叔叔教导咱们玄术,名副其实的良师益友。咱们不叫你师娘,那叫什么?”
羊剑容脸色苍白,却仍是禁不住一阵绯红,说道:“既是良师,又是益友,为何不叫羊姐姐?”
悌子说道:“只要羊姐姐喜欢,咱们就叫你羊姐姐得啦!只是咱们与将来的恭子乃同门,日后以兄弟相称,称你为姐姐的话,岂不是乱了辈分?若是本门长老得知,定然气得瞪眼吹须!”
羊剑容被悌子逗得一乐,说道:“你这悌子,也是胡闹之辈。”
悌子却道:“不然!不然!咱们儒门十四子,慧剑择有缘人而授,有缘人因慧剑而修,个个名副其实。”
羊剑容道:“哪十四子?”
悌子便将十四子的名号说了一遍,此时除了信子和俭、让之外,其余都是仙剑有主。
礼子说道:“只是咱们没想到,温良二子的娘竟是慕容寒,慕容寒乃桃源外之人……”智子立马向他打眼色。
悌子却笑道:“如今桃源大乱,哪里还分什么内外?”余子一起称是。
这一番说笑,逃难的压逼心情一扫而空。悌子还待再说,却见不远处尽是黑烟滚滚,蹄声隆隆,正是南宫剑郎一行人紧追而来。五人一看,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羊剑容心道:今日落入南宫剑郎之手,必定遭受一番折辱。
悌子说道:“羊姐姐,我们四人抵挡一阵,你快逃!”
羊剑容说道:“南宫剑郎玄术修为了得,又是阴险狡诈之辈,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要捉的是我,与你们无涉。你们不必牵连在内。”
悌子却道:“羊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待儒子叔叔情深义重,又得传恭子慧剑,咱们岂可袖手旁观?”
四子虽是年幼,毕竟是儒门中后辈翘楚,慧根悟性,无不上佳,自然能明白羊剑容的心意。他们深得儒门礼节熏陶,耳濡目染,信义至上,决不愿独行,一定要与羊剑容共抗强敌。
此时,众人遥遥领先于南宫剑郎,显然是争功邀赏而来。
羊剑容见行踪已然暴露,无法逃脱,忽然急中生智,对着四子低声几句,当即从腰间解下一布袋,取出古琴。然后往身后一块烧得炭黑的大石上一靠,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一般。悌智在左,礼恕在右,分站两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众人纵马追赶上来,见羊剑容呆立石上,如仙临凡,心神荡漾,竟一同勒住马匹,神情阵阵痴呆迷醉。南宫剑郎见羊剑容身前摆着古琴,气定神闲,临危不惧,一时不知其中玄虚。他们当中不少人吃过琴音之苦,一时不敢妄动。
忽然一僧人叫道:“这妖女内力已失,弹琴扰人心魔的本事使不出来,她在酒船上就曾耍过这诡计,大伙一起上!”
羊剑容心中一凛:原来这恶僧竟是漏网之鱼,竟能从蓼儿洼上逃得性命!但如此情势已是有进无退,索性手指凝劲,古琴铮铮作响,然后说道:“南宫剑郎,你自称南宫一剑的孙子,南宫一剑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哪里会有你这般没出息的孙子?手下归附的尽是一些酒囊饭袋,这大和尚更是脓疱一个!”
那和尚听得琴声,仍是忍不住急掩住耳朵,却不觉有何异样,说道:“这妖女果然是故弄玄虚!”
羊剑容道:“大和尚,你能从蓼儿洼上逃得性命,想必记得谁人将我请去,为何要将我请去。我的琴声制服不了你,难道孟君婆婆老前辈的灵火凤凰治不了你吗?”
众人一听到灵火凤凰的名头,骇然失色。无为子的白凤凰与孟君婆婆的灵火凤凰大战时,流民曾参与夺食,混在当中的人曾亲眼目睹儒子以琴音驱鸟。那孟君婆婆在蓼儿洼上将羊剑容劫去,曾扬言要她去伺候恶禽。事后想来,那些恶禽自然是指灵火凤凰。此时思之,仍是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南宫剑郎等初入桃源时,亦深受灵火凤凰之苦,自己少了一颗眼珠就是拜它们所赐。回想起初时跟随而来的手下尽数横尸于镜练河的那一番惨状,此时再听得这灵火凤凰的大名,虽吃不准羊剑容所言是真是假,心中却早已气馁。
那大和尚突然笑道:“此时那些恶禽不知身在何处,又何须怕你来着?”伸出大手,向羊剑容肩头抓落。
羊剑容却视而不见,笑道:“我说你是脓疱,你就是脓疱。我先前弹了那几下,不正是在召唤灵火凤凰吗?”那大和尚闻言,一只大手不知为何停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无法抓落。
南宫剑郎念及灭门深仇,又是怒气横生,心中却想:原来她是等那些怪鸟前来,须得先发制人,擒住这臭婆娘来逼退那些怪鸟!现试探一下虚实,再做打算!一挥马鞭,喝道:“你先上!”将身前一汉子卷了过去,撞向羊剑容。
羊劍容拟准来势,将樊正名交给自己的那柄匕首暗中对准那汉子,另一手却装腔作势,待那汉子撞过来,轻灵灵一掌拍出,那汉子闷声不响地倒在一旁。
余人见羊剑容一举手间便击毙来犯之敌,如斯功力,犹胜往昔,吓得魂不附体,退在一旁。先前跟随南宫剑郎的人早已尽数覆灭在镜练河,此时的僧人和俗人是支援南宫剑郎而来,虽是勇猛剽悍,又各有所图,但自入桃源后见识过不少惨烈场面,自是谨慎多了。此时见同伴被杀死,又想到更大的苦头灵火凤凰转眼即来,早已吓得抱头鼠窜。
南宫剑郎长剑一挥,喝道:“不许逃!否则黑血剑伺候!”众人虽亦惧怕黑血剑的神威,仍是不停呼喝。
羊剑容笑道:“姑娘我功力尽失,不要性命的尽管过来!”心中却计较:如此僵持下去,必定被识破!
她思索片刻,又道:“南宫剑郎,你何不动用尚未得南宫天王真传的黑血剑?”
有了前车之鉴,南宫剑郎亦不敢贸然上前,见余人既去,愤恨不已,挥动马鞭,直卷羊剑容。
眼见马鞭落在羊剑容头上,突然四短剑从马头两边刺来,两剑进击马眼,两剑直取南宫剑郎双股。四剑来势端庄严谨,自有一股名家子弟的风范,正是儒门的九思仙剑,挥剑者却是四名孩童。
南宫剑郎突觉寒光逼面,双腿一夹,勒住马匹,狼狈不堪地避开四剑。幸得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将他从马背上抛了下来,才免去断股之灾,但仍是被划出两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他自右眼被灵火凤凰啄去后,引以为毕生奇耻大辱。
此时坐骑双眼被刺,自他眼里看来,更是莫大的嘲讽,与刺自己的双眼无异。他暴跳如雷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四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本以为又是羊剑容发难,却没想到是悌智礼恕四子,口头轻蔑,心中委实惊惧不已,若不是托了高头大马的福,只怕早已命丧剑底。
悌智礼恕四子终日斗剑,却从未与强敌过招,此时四剑齐出,一招得手后,更无怯意,立马将九思仙剑发挥得淋漓尽致。
南宫剑郎一时讨不到便宜,暗自焦急,眼见礼恕二子身子较为羸弱,有机可乘,当即掣出一枚黑铁令牌,说道:“儒门消匿既久,仙剑仍是名动江湖。八位老不死不中用,初生牛犊却可畏,今日就让本爷的黑血剑会一会儒门的仙剑!”黑铁令牌一出,通体黝黑,不时发出阵阵凄厉怪叫,如九幽地府的凶灵,令人闻之色变。
羊剑容道:“四子退下!这些邪魔歪道的雕虫小技,犯不着动用儒门仙剑。我弹指之间,即可打发!”
南宫剑郎又是心中一惊,连退三步,却见羊剑容久久未发一式半招,说道:“臭小娘,你只会胡吹大气!想与本爷无中生有吗?本爷不吃你这一套!”挥动黑铁令牌,黑血剑应声而出,飞向羊剑容,鬼厉一般哭叫,自尽是灰烬焦土的荒山野岭听来,更显诡异可怖。
悌子一声呼斥,四道豪光齐出,分从四个方位拦截黑血剑。
眼见黑血剑飞来,羊剑容双指凝力,拨动琴弦,此举原是无奈之举,却有故布疑阵之妙。南宫剑郎心念甫动,黑血剑早已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势头急转,攻向悌智二子;四子同门情深,悌智有难,礼恕自是奋力相救,欺身而上。孰料,黑血剑声东击西,攻击悌智是假,迂回拘禁杀礼恕是真。两柄黑血剑将悌智二子逼开后,另有数柄血剑分身而出,刺向礼恕二子诸身要穴,令其动弹不得。
悌智欲催剑解围。南宫剑郎一手舞动黑铁令牌,布下一道黑血剑墙,另一手一并拿住礼恕二子的一只手,扣住礼恕脉门,喝道:“臭小娘,果然弄虚作假!不乖乖就范,小心两小子性命不保!”
礼恕二子本就身中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虽得儒子解救,却为当时情势所逼,未能得到有效的调养护理,无奈之下托付给宋扁鹊。然而宋扁鹊不识儒门心法,遑论逆用之妙,因此调治不当,致使碧血灯笼反扑,险些祸及礼恕二子的性命。此时南宫剑郎扣住两人的脉门,内力一催,更是逼得残毒顺着他们的经脉游走。两人虽是硬朗,仍是忍不住“哇”地失声大叫。
羊剑容道:“南宫剑郎!你竟用如此卑鄙手段对付两孩童,日后传之江湖,只恐怕南宫一剑的名头就此被毁。”
南宫剑郎道:“小贱人,南宫一剑的名头再坏,仍是阴阳门的护法天王。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为好。两个臭小子经脉已然入毒,本小爷只须劲力一吐,剧毒必定攻心!你杀了儒贼手下那些做牛做马的所谓兄弟,那厮装模作样的以死相报,才骗得他们不向你复仇。如果儒贼素来看重的儒门后辈诸子因你而死,他还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羊剑容自知南宫剑郎所言不假,心想:儒郎是个天生重情义之人,为了吴疱尚且如此。倘若他悉心教导的诸子有何损伤,他又岂会轻易相饶?即使饶恕,他仍是自责不已,终日闷闷不乐。念及于此,一时不敢贸然进击。忽地心生一计,说道:“南宫剑郎,你万里追踪,无非是想得到《犟山图形》。我将此物交给你便是。”
南宫剑郎大喜,说道:“还不将《犟山图形》抛过来?”
羊剑容道:“你走到我三步之内,我亲手交给你,岂不是更好?”
南宫剑郎叫道:“又耍诡计,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举步欲行,却始终不敢近身。
此举正是羊剑容所求。其实她功力全失,南宫剑郎只消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将其轻轻一推,便真相大白,呜呼哀哉。羊剑容却兵行险着,故意叫他上前来取,以此僵住他,令他不敢靠近自己。
南宫剑郎道行不低,但毕竟是富家子弟,终日走狗斗鸡,江湖应变经验不足,这三步之地,无论如何也不敢向前半分。
羊剑容以进为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贵为南宫坞堡的少主,又自称得南宫一剑真传,竟被这区区三步吓得做了缩头乌龟。你只消上前便可将《犟山图形》收为己有,但三步尚且不敢行踏,何以行走天下、踏足江湖?”
羊剑容越是出言相激,南宫剑郎越是谨慎。如此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南宫剑郎心浮气躁,最终沉不住气,叫道:“姓羊的!你们玉女门将《犟山图形》据为己有,也无非是想在江湖上卖个好价钱。我给你二百两,你将《犟山图形》交给我,然后各不相欠,自此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桥,如何?”
此言当真让羊剑容哭笑不得,但有心与之拖延,便故意讨价还价,说道:“区区二百两,难道想打发流民乞丐吗?南宫坞堡世代掠劫为生,富甲一方,家财千万贯,世所周知。二百两便想买下这普天之人欲求而不可得的《犟山图形》,未免太过不将玉女门放在眼里了吧?
“玉女门虽是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于钱财这身外之物倒不是如何放在心里;但人数毕竟众多,又多半是寒苦出身,总不能像无家可归的流民一样,四处乞食吧?看在你爷爷南宫天王与我师尊有几分故人香火的情分上,我擅作主张,给你打个折扣,收你八百两!如何?”
羊剑容所言不错,南宫坞堡确实富甲一方,这与当年的石崇分不开。石崇在荆州当刺史时,曾与黄巾帮、南宫坞堡相互勾结,在江河上掠劫。
南宫剑郎立马暗叫道:“狮子大开口,你这分明是抢。”却怕她再度漫天要价,断然道,“好!八百两就八百两!”
羊剑容道:“我指的不是白银,而是黄金。”如此耍赖胡扯,绝非她的本性,亦非其所愿,只是逼于无奈,尽量拖延而已。
却听得南宫剑郎暴跳如雷地喝道:“臭小娘,你这是得寸进尺,坐地起价!”
羊剑容道:“区区八百两黄金,对富可敌国的南宫坞堡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你若是能在别处换到另一张货真价实的《犟山图形》,我玉女门倒贴你一千两。”
南宫剑郎气恼不过,无以复加,说道:“好!成交!”
羊剑容道:“拿来!”
南宫剑郎道:“什么?”
羊剑容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南宫剑郎叫道:“八百两黄金,岂能随身携带?当真奇哉怪也!你先拿出来让我瞧瞧,然后再随我去拿黄金。”
羊剑容当真被他此举吓了一跳,她只不过是信口开河,随便捏造一个“八百两黄金”的数目,却没想到南宫剑郎当真满口应承,笑道:“你这少主奇哉怪也才是真!你八百两黄金不能随身携带,我这价值一千两黄金的《犟山图形》,又岂能随身携带?”
南宫剑郎气得半死,说道:“原来说了半天,你是在消遣本少爷来着,你身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犟山图形》,看我如何将你碎尸万段,报灭门之仇!”
他见羊剑容始终弹不出扰人心魄的琴音,而灵火凤凰又是迟迟未来,料想她必是故意拖延无疑。当即黑铁令牌一动,却听得“当啷”一声,黑铁令牌摔落在地,围住礼恕二子的数柄黑血剑亦被尽数削断。
变起俄尔,羊剑容只觉眼前寒光闪动,眼花缭乱,知是来了道术修行极为了得的援手,大喜之下,“儒郎”二字冲口而出。
寒光过处,却是四条身影乍现。
四条身影不是羊剑容口中的“儒郎”,而是儒门四大长老。
南宫剑郎尚未催动黑血剑,已被攻个措手不及,眼见黑铁令牌跌落在地,伸手欲捡,却听得天命长老一声呵斥道:“住手!”他出剑如风,刺向南宫剑郎后胸。南宫剑郎无法遮拦,随手捡起被削断在地的黑血剑还了一招。
天命长老身居儒门四大长老首座之位,确有过人之处,玄术之精,灵力之强,实在是不容小觑。当日曾大败于南宫剑郎的冤魂血剑阵,只因未曾见过这等诡异的法阵,又被攻个措手不及,更因畏忌中了黑血剑便会坠仙成魔,才被初出茅庐的南宫剑郎有机可乘。此时他一举占得上风后,剑招连连,杀气腾腾,一副将南宫剑郎削皮剔骨的态势。然而,他招架狠辣,却只伤南宫剑郎的皮肉,未有一剑刺中其要害,剑术之精,令人敬佩。
南宫剑郎自知天命长老此举是存心折辱自己,不容自己轻易就死,以报当日诛仙台上被辱的大仇,一时也不担心性命,一面趋退,一面捡起满地的断剑向天命长老投掷。其余三大长老见天命长老如此折辱南宫剑郎,心中甚觉畅快,心想:诛仙台的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羊剑容对此极是不屑,心想:儒门四大长老徒有名门正派的虚名,却冤冤相报,折辱后生小子,如此行径,与小人又有何區别?四子在四大长老跟前,一直呆立在旁,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心中更是不敢对天命长老此举有半句怨言。
三大长老正自得意,脸露笑意,忽听得天命长老“啊”地一声惨叫,左胸多了一柄黑血剑。他们目光敏锐无比,虽未明所以,却立马祭剑相救。不料黑气扑面,阴风阵阵,正是如蝗似雨般的黑血剑激射而来,伴随着凄厉的哭声,似幽灵出动,恶鬼索命一般。
原来,南宫剑郎眼见天命长老存心戏弄,性命一时无虞,当即以不断掷剑来吸引众人的视线,暗地里却觑准黑铁令牌所在,一面掷断剑,一面退向黑铁令牌。
此举细微变动,原来亦是无法逃过天命长老凌厉的眼光。只是他身居八大长老首座之位,得此良机,便有意在其余三大长老面前故炫神技,一展雄姿。孰料这番卖弄首座风采却招来杀身之祸。巨变陡生,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羊剑容虽然不屑四大长老的行径,却不愿他们遇难,正欲拔剑相助,身旁的四子早已催动各自手中的仙剑,三剑劈向黑血剑,一剑劈向南宫剑郎。
四子的修为远在南宫剑郎之下,三剑合力,正面与爆炸式暴增的黑血剑为敌,无法讨得半点便宜。幸得悌子别出心裁,不顾儒门仙剑法中端庄方正的谦谦君子之风,而是剑走偏锋,围魏救赵,直接驱剑攻击南宫剑郎的下阴。南宫剑郎一手持铁剑,一手执黑铁令牌,哪里还有第三只手?无奈紧要部位被攻,不得不谋求自保,是以弃剑趋避,双手紧捂。
如此一来,黑血剑自然被扰。四大长老才得此余暇,早已布成乾坤四剑阵。
当日儒子在桃林间指点后辈诸子练剑时,悌子与礼子对练,不敌之际,曾折桃枝从旁侧攻,反败为胜,此举甚合儒子心意,并大加赞扬。此时悌子亦是仿效旧法,才一举替四大长老扭转乾坤。
四大长老阵法既成,威力非同小可,罡风凛冽,逼得铺天盖地的黑血剑节节败退。即便此时的南宫剑郎将冤魂血剑阵发挥到极致,但因修为尚浅,且又邪难胜正,终究不敌四大长老。
漫天遍地的黑血剑越战越少,南宫剑郎已作逃匿之势。天命长老大喝一声:“着!”飞身上前,挺剑刺向南宫剑郎。孰料另一道剑光横出,将天命长老的长剑推偏在旁,正是德修长老。
天命长老说道:“德修,又有何高见?”
德修长老道:“不敢!首座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岂不是便宜了这乡下佬?你玩弄了他一番,咱们尚未开玩呢!人道,接住啦!”剑挑南宫剑郎背脊,提了起来抛向人道长老。
人道长老这一次却是心领神会,嘿声冷笑,挥剑来挑南宫剑郎的左肩。南宫剑郎身在半空,无处凭借,只得任由宰割,落向人道长老的剑锋。如此被戏弄,南宫剑郎自是既怒又惊,却无可奈何。
羊剑容叫道:“四大长老,士可杀,不可辱!”
她出言替南宫剑郎求饶,令四大长老颇感意外。
人道长老道:“当日诛仙台上被辱,今日若不是找回这场子,儒门四大长老颜面何存?”
羊剑容道:“以大欺小,倚众敌寡,恃强凌弱才颜面无存。”四大长老充耳不闻,仍是戏弄不停。
羊剑容又道:“以德报怨,才是君子之道。你们身为儒门四大长老,堂堂正正,如此欺辱一个身受重伤的后辈小子,难道当真不怕天下英雄笑话?”
天命长老刚好接过南宫剑郎,听得此言,心中一凛,正欲出言反驳,却觉左耳一痛,正是南宫剑郎张口一咬。
天命长老暴喝一声:“本座有心饶你,你却不知好歹,这就送你一程吧!”伸手锁住南宫剑郎的咽喉,令其松口,然后随手一扬,将南宫剑郎抛出。一抛之下,突觉脸面一热,伸手一摸,着手处尽是鲜血,此时才知整只左耳被齐根咬断。
天命长老暴怒之余,恐怕是失了分寸,竟将南宫剑郎投向悌子所在。南宫剑郎被辱,怒在心头,认定这一切的祸根源自悌子,尚未站定便突然暴起,扑向悌子。
羊剑容欲挥琴相隔而不可得。德修长老早已大喝一声:“护佑四子!”即有三道豪光迸闪,飞身上前,趁机封住四子穴道。南宫剑郎见讨不到好处,狼狈而去;三大长老并未追赶,持剑转身向着羊剑容而来。
羊剑容暗叫不妙:三大长老名义上护佑四子,实际上是封闭他们的神志,此举意欲何为?
天命长老因左耳被咬,方寸大乱。须知儒门中人,这外在仪表至关重要,庸公铁定心意让儒子接任掌教之位,但因儒子右臂已失,怕众长老诟病,这才苦思续臂之法,让儒子四肢健全。此时,身为四大长老之首的天命长老左耳被咬,必将受人非议。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仍在哭天喊地,眼见其余三位长老围向羊剑容,立马点了耳根穴道,越众而来,喝道:“臭娘们!还我左耳!”挺剑削向羊剑容的左耳。
羊剑容出言劝阻四大长老戏弄南宫剑郎,天命长老因心有所感,才被南宫剑郎有机可乘,此时他自然将罪愆推到羊剑容的头上来。
德修长老却道:“且慢!咱们奉儒公之命来夺剑,并非与她为难。妖女!先交出恭子慧剑!”
羊剑容虽与儒子相处时日虽短,却因曲韵相知,心灵相通,知儒子并非反复之人,既已当众将恭子慧剑相赐,绝无再夺回之理。回想起四大长老劝儒子赐剑时的那一番情景,当即恍然大悟:四大长老果真奸诈无比,他们预先恳请儒郎将恭子慧剑传给我,其实是早已安排如此后着,将大伙蒙在鼓里。他们怕四子得悉他们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丑恶嘴脸,借口护佑四子,将他们五识神智封结,此时假传号令夺剑。
此时苦于功力尽失,又是孤身一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见步行步,说道:“回德修长老,恭子慧剑与我腹中孩儿有缘,又蒙众长老破除成见,格外垂青,儒公才赐予小女子代为保管。这恭子慧剑乃儒门后辈诸子恭子之物,请恕小女子不敢违背儒门上下的懿旨。”
人道长老喝道:“但凡修仙之人,讲求灵台清明,心无杂欲。儒子乃庸公钦定的掌教接任之人,自是心静如水,别无他念,决不会与你有苟且之事。你桃源外之人,又是妖女,不知从哪里惹下这野种,野种又岂能配得上这灵力超凡的恭子慧剑?”
羊剑容苦思良策,但觉那些弄虚作假、故布疑阵的法子,瞒得了涉世未深的南宫剑郎,决计瞒不過老而弥辣的四大长老。如今无路可退,只得尽量拖延,期望奇迹突现,但听到人道长老直斥自己所怀的是野种,忍不住愤怒满腔。她尚未入桃源前,冰清玉洁,自与儒子舟中相处后才有那一番月色溶溶,此时如何能容忍人道长老如此羞辱?说道:“儒公与我曲韵相通,天地皆知,小女子敬重你是儒门德高望重、修为有道的高人,也不恶语相向。”
人道长老突然脸色惨变,他那一番“野种”的恶言,意在试探羊剑容与儒子是否真有实情,想不到羊剑容竟当众承认,不由得妒恨羡慕儒子艳福不浅。一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能跟邻庄的刑寡妇有那么一点鱼水之欢,且是偷偷摸摸,忍不住喝道:“妖女!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就连这句也趁机讨口头上的便宜,就算是望梅止渴式的,亦觉心满意足、聊胜于无。
羊剑容自然不曾想过,身为八大长老中的人道长老,说话之中竟然暗含这等猥琐,一时也没留意,说道:“恭子慧剑既得有缘人,又是四大长老极力撮合促成,四大长老岂可再出尔反尔?”
德修长老轻捋颌下长须,说道:“人道兄,事已至此,你亦不必多言,咱们是奉儒公之命而来,这妖女乖乖交出慧剑,儒公宽大为怀,尚可放她一马;若是不知好歹,咱们也犯不着与她客气!”
羊剑容道:“既是奉儒公之命而来,如此甚好,敢烦四大长老护四小子一同前往觐见儒公,小女子自当亲手奉还恭子慧剑。”
德修长老见把戏被揭穿,老大不客气地问道:“妖女,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孰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道长老厉声喝道:“德修!你……”这点便宜他亦不容旁人染指,狠狠地道,“她不肯从命,难道咱们不会搜身吗?”此言一出,心底中那点龌龊暴露无遗。
天命长老见人道长老与德修长老相互影射,再也看不过眼,长剑一抖,喝道:“妖女!纳命来!”
若在平日,首座既已出言,余人自会应声而动;但此时他左耳被咬后,威仪有损,德修等长老自可合力非议。如此一来,天命首座的地位岌岌可危,此时发话,毫无威严可言。
羊剑容连退三步,仍是镇定自若地说道:“儒门中的长老德高望重,却合力欺侮一孤身女子,未免……”
天命长老道:“你是妖女,咱们除魔卫道,正是修道中人应有之义!江湖传闻,阴阳门大举进犯桃源,为的就是追杀影州妖王而来。恭子慧剑灵力通神,虽在封印之中却攻击你;而你又是桃源外来之人,说不定你就那妖王!儒门大乱,就是拜你这妖女所赐!”义正词严,头头是道,令羊剑容百口莫辩。
德修长老有心折损贬低失却左耳后的天命长老,趁机说道:“咱们四大长老专门以大欺小、倚多敌少、恃强凌弱,尤其擅长欺负妇孺,若是欺负伤弱病残的妇孺,更是得心应手。咱们先是合力欺侮少年小子,如今又轮到合力欺侮你这一孤身弱女。”说话之际,面不红,心不跳,果真“得道”。
天命长老却白了德修长老一眼。
德修长老自知道行不及天命长老,若是未得其余长老附应,怕天命长老暴起发难,无法抵挡,当即转口道:“诛仙台上,羊女侠神曲真是当世一绝,余音绕梁,何止三月未绝?咱们想再次恭聆羊大女侠的琴音,还望羊女侠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立马勾起众长老同仇敌忾之心。羊剑容为了救儒子,引得八大长老手舞足蹈,群魔乱舞,平素的端庄方正、稳重持成在那一刻荡然无存,而这一切偏又被儒门中人看在眼里,颜面尽失。此时正是报仇的好良机,哪里岂能轻饶羊剑容?
天命长老纵声长啸,众人脚踏七星,行走八卦方位,将羊剑容围在当中。德修长老道:“羊女侠,请弹一曲!我等洗耳恭听。”
羊剑容忽地想起,四大长老曾力敌恭子慧剑却败得狼狈不堪的情状,立马从怀中摸出恭子慧剑来,说道:“此慧剑只与‘恭子有缘,未必与诸位有缘,‘恭子领教四大长老的神妙阵法!”
天命长老说道:“少废话!”自知恭子慧剑再度被强行封印,便有恃无恐。
人道长老面目狰狞地叫道:“今日正好宰了你,剖开你的肚腹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野种!”当即四剑齐出,精光闪闪,刺向羊剑容。
羊剑容见长剑划来,情知不敌,却不肯坐以待毙,抽出恭子慧剑,狂劈急刺,企图阻止四柄如游龙般的长剑。
这自是无望之举,以卵击石。四道豪光已透体而落,长虹饮涧。但不知为何,羊剑容四周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锵锵作响,将四柄长剑挡格在外,任凭四大长老全力催发内力,始终无法推进丝毫。
羊剑容自知劫难难逃,见四剑齐刺,早已心若冷灰。不料四大长老竟是伤不了她一根汗毛,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心中顿时又重燃起求生意念,挥动恭子慧剑,向四大长老刺去。
天命长老道:“果然是妖孽,变阵!”
四大长老齐喊一声:“疾!”四道豪光迸起,飞向羊剑容肚腹。这一招名叫“四星报喜”,将四大长老的靈力合在一点,端的是罡劲纯厚,无坚不摧,实是四大长老穷尽毕生所修的得意玄术。此招遇神杀神,见佛杀佛,铜墙铁壁自是不在话下。名目之所以叫“四星报喜”,是因为此招一出,任何困患都可迎刃而解,反败为胜,转忧为喜。
恰在此时,漫天席地的灰烬焦土似有所动,并不时传来嘶吼之声。眼见长剑即将刺到羊剑容身上,四道突如其来的黑影奋然一击,直如雷霆万钧之势,逼得四大长老身子凌空而飞,如流星殒地一般骤然四散,轰天震地。尚未着地,又有四团黑云涌动,直扑而上。
情势突变,四大长老唯有急舞长剑,谋求自保。先前攻击四大长老的那四条黑影,神灵一般护卫在羊剑容四周,仰天呼啸,震耳欲聋。
直到此时,羊剑容才看清天地间涌动的不是灰烬焦土,而是漫天遍野的阴郁尘霾。阴霾一起,千里阴霾,万丈尘飘,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尘霾时合时散,合则为石,似兽非兽;散则为霾,似妖非妖。如此离合无常,变幻不定,并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咆哮声,直震九霄,让人恍似置身于死灵深渊一般。九天之上若真有神仙的话,此刻必定被震得心烦意躁,不得安宁。
四大长老自从在诛仙台被南宫剑郎的冤魂血剑阵偷袭后,着实谨慎了不少,更何况东海一行,又曾见识过影州兽族特别是龙王的威势。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面对如此风起云涌的妖霾,不禁惊骇不已。此时他们身在半空,被抛向无尽的黑暗之中,紧急关头,已无心恋战,早已腾空而飞。四周如同怒涛急潮一般汹涌的尘霾见此,忽然变得异常愤怒,如同恶兽一般,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四下纵跃急扑,恨不得一口咬住顶上之人。
四大长老御剑而行,见脚下的妖霾凶猛,一同急催灵力,结成圆球光幕,权作遮妖挡魔的避难所,不敢稍动。他们凭着自身的高超法力,自可以收拾得了数十段妖霾石兽,但无奈妖霾石兽如洪,杀之不尽;自忖又曾对龙王不敬,并出言不逊,惧怕龙王找上门来算账,也就不敢贸然大开杀戒。
人道长老见奈何不了羊剑容,心中实有不甘,斥责道:“德修,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当众将这恭子慧剑赐给这妖女,借刀杀人。如今这妖女受妖霾保护,杀不了她,岂不是自惹麻烦?”
妖霾突现,非人所能意料,德修长老自然未曾想到这一着。他双目无神,冷冷地看着妖霾中的羊剑容,忽然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哼!妖霾如此维护这妖女,这妖女来路必定不正!儒门掌教之位,又岂能落入妖族子嗣手中?”
人道长老说道:“德修!你是被吓傻了吧?儒子那小子身出儒门,而这臭女人亦是桃源外名门正派中人,他们所生的‘恭子又岂会是妖?”
德修长老又是轻抚颔下长须,仍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既然是妖,所谓的仙根灵慧自然有限,就不能与恭子慧剑有缘;既然是妖,自然就不是儒门所出,不是儒门所出,又岂能接任儒门掌教之位?”说完,神情又极是得意,胸有成竹,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
远虑长老道:“你是说这男婴日后必定是妖,是平庸之辈?我远虑尚无此能,能察之将来之事。你德到底修的何德,炼的何能,胆敢口出大言?”
德修长老道:“此子不是妖,难道咱们不能把他弄成妖么?这妖女身有妖力护佑,对付这起来大为棘手,若是对付襁褓中的婴儿,那又如何?咱们不是出了名的专门欺负妇孺之辈吗?对付这妇人没有把握,对付这未满三岁的小孩,哈哈哈,咱们总该有这个把握吧?”
人道长老两眼一瞪,叫道:“此计大妙!咱们还可以因此找到儒子那厮坠仙成妖的证据,斥他生下的恭子是个妖,看他这儒子掌教之位如何坐得牢!”
远虑长老亦是暗自偷笑,随两人御剑而去。唯独天命长老心有不甘,摸摸早已没有耳朵的痛处,恨不得立马下去杀个痛快,但见众人离去,自忖不敌,也只得悻悻然随众而去。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形似妖霾,声发兽怒。妖借兽怒抖显其威风,兽拖妖形弥彰其声势,一时分不清是妖是兽,但觉变幻中不时显露出来的面目,十分的阴鸷狰狞,令人惊惶不已。
羊剑容心想:江湖上有传,影州妖兽两界为了对抗阴阳门,早已联手,便是眼前这“霾中藏妖,妖发兽音”的怪状?其实,羊剑容不知道,自神魔持久恶战陷入影州后,早已分不清谁是神,谁是魔,谁是妖,谁是兽。
她先是与南宫剑郎对峙,又落入四大长老手中,此时又被妖霾石兽围攻,忍不住感叹命途多舛。但说来也奇,妖霾石兽个个虽惨呼怒号,声嘶力竭,却不似有噬人之意。
羊剑容持剑而立,不敢稍动。
僵持良久,攻击四大长老的八灵齐吼一声,围着羊剑容。十六只绿油油的眼一眨不眨,身形上下飘动,似是嗅了嗅,容貌凶残,举动却十分温顺。更有甚者,竟然伸出若有若无的大手,轻抚着羊剑容的头顶,如同见了主人的哈巴狗,然后一同匍匐在地,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妖霾石兽亦是如此。
这一刻,众妖霾石兽仿似奉羊剑容为王,无不臣服在地。霎时间灰尘不扬,炭精不兴,除了群兽众妖的喘息声以外,四野一片寂静。
羊剑容见众妖霾石兽并无恶意,却也不敢逗留,转身欲走,八灵暴立而起,双目炯炯地注视着羊剑容。
羊剑容从未见过这许多妖兽,心中早已害怕至极,但见群兽霎时之间平息,当即鼓足勇气说道:“让开,我要离去!”声音忍不住颤抖。
八灵似乎极为通性,对着长空齐吼,妖霾石兽顺着羊剑容所往的方位,让开一条路来。羊剑容暗叫侥幸,唯恐惊动妖霾石兽,先是缓步而行,越行越快,行出数里后,见众兽眼珠幽幽,神色古怪,又怕变故突起,即咬紧牙关,闭着眼睛,拔腿就跑。
一路畅行无阻,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见四周虽是一片黑沉沉,却早已不见妖霾石兽。
直到此时,羊剑容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奇怪:我这一路疾奔,为何不见腹中有动静?我当真是有了身孕吗?
羊剑容身在玉女门,而玉女门上下无一不是女子,多半曾遭蹂躏,是以对安胎养气这些自是熟悉不过。她心中疑惑不定,非要寻到儒子,再问个清楚明白,但此时放眼处尽皆一片如墨炭黑。天苍苍,野茫茫,又该到哪里去寻儒子呢?
正自茫然,忽觉右脚被一股大力绊住,惊懼之下,低头一看,却是一双漆黑大手将自己右腿牢牢拿住。一个声音叫道:“小贱人,哪里逃?”羊剑容一惊,只见数十人从焦土下爬了出来,正是南宫剑郎一众。他们因躲避群兽,唯恐葬身兽腹,便刨土藏身其下,不敢稍动。
此时南宫剑郎听得脚步声细碎,认得是羊剑容身影,立马抱住其腿。如此一抱,羊剑容假装内力未失的那一套立马被拆穿。南宫剑郎叫道:“小贱人,果然使诈!”众人惊惧之意尽消,纷纷扑了过来。
羊剑容一跺脚,正好踢中南宫剑郎。南宫剑郎自被四大长老戏弄一番后,失血过多,有气无力,被羊剑容脱手而去。
羊剑容见众人全力奋追,只顾拼命狂跑,力图将众人抛诸身后。孰料一脚不慎,重摔在地,背脊吃痛,正欲暗骂倒霉,却见脚趾流血不止,原来是踏中尖石。
一时无法站立起来,眼见南宫剑郎等人追了上来,心中大急,挣扎着向身旁的斜坡滚下。
众人见羊剑容如此胆怯逃命,心中更无疑虑。南宫剑郎一声冷笑,挥鞭便往烧焦的灌丛林上打去,打得碳枝纷飞,喝道:“羊剑容,看你往哪里逃!”手一挥,身后之人分作两队,向两翼包抄而去。
羊剑容只顾向坡下逃命,连滚带爬,行出十余丈,却见早有数人拦在坡下;只得折而向坡右前方,见眼前无人,跌跌撞撞的加快脚步,狂奔了一阵,看到数人早已立在山腰空地上,无奈之下,只得回头上山。
一路下山不觉如何难,此时上山才觉坡陡路窄,疾走几步,又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南宫剑郎正静候在坡头上。
此时四面人马渐渐靠拢过来,将羊剑容围在当中。羊剑容见此情景,欲拔出怀中恭子慧剑,便往脖子抹去。南宫剑郎马鞭一挥,说道:“血海深仇,岂容你这般轻易死去?”
南宫剑郎身后十来人不等命令,怕羊剑容再度使诈,当下争相邀功,举起手中兵器便往羊剑容头上劈落。南宫剑郎横鞭一扫,说道:“这臭娘们杀死我全家,岂容她这般轻易死去?”又高举长鞭,往羊剑容身上抽去。狂鞭如风,却始终打不到羊剑容的身上,直至此时,羊剑容才惊魂略定。
羊剑容道:“南宫坞堡少主,你一路苦苦相逼,意欲何为?”
南宫剑郎吃不透其中的古怪,却不愿就此罢休,喝道:“臭婆娘!少装疯卖傻,你率玉女门中人害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此时当着众人之面,又是另一副复仇的嘴脸,只是失去右眼珠的狰狞丝毫未变。
羊剑容道:“南宫剑郎,我玉女门中,自我师尊掌门以下,皆是孤苦女子,无一不深受凄苦,素以救天下无助女子为己任。试问,如此一个门派,又岂会加害你们南宫坞堡?”
南宫剑郎哈哈笑道:“姓羊的,好大的口气!想拿胡玉来吓唬我吗?就算胡玉那老女人来了,本爷我有黑血剑在手,正好饮她的血!”说着,将背后的十三把黑血剑抖了出来,双手一挥,十三把剑落在羊剑容四周,说道,“你可认得这些长剑?它们原是你们玉女门中人所有吧?一剑一魂,玉女门杀了我坞堡一门,共计十三条人命。”
羊剑容怒道:“玉女门与南宫坞堡无冤无仇,你休得出言辱及师尊。”她自知不应激怒南宫剑郎,但见他出言不敬,也无暇多想,挥动恭子慧剑,拼力往南宫身上刺去。
南宫剑郎见其身法呆泄,闪身一旁。羊剑容一击不中,顺势摔倒在旁。此时她除了眼球之外,全身上下一片炭黑,活如泥潭中钻出来一般。众人见羊剑容如此,深信其功力丧尽,但见马鞭狂抽却是无法近身,又百思不得其解。
南宫剑郎又道:“今日你落入本少主之手,真不枉我万里追踪。本少主要拉你回去,活剐了来拜祭我南宫一家十三口!柴九,解下腰带!”
那柴九对羊剑容早已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上前,哪怕是碰触一下,亦觉大慰平生,此时见南宫剑郎命自己去解腰带,当即欢天喜地上前。
南宫剑郎道:“不是解她的,是解你的!”
柴九更觉惶恐,说道:“少主,这小妞虽是花容月貌,留给小人第一个风流快活,小人实在是太感動,但玉女门中人都是些不干净的女人,小人不敢……”众人闻言,纷纷暗笑。
南宫剑郎突然举起马鞭,“啪”的一声,打在柴九的脸上,喝道:“这是用来拜祭的,岂容玷污?”
柴九受了一鞭,只得强行忍住,乖乖解下腰带,递给南宫剑郎。
南宫剑郎道:“把这臭小娘给绑啦!”
此时羊剑容功力尽失,兼之内伤既深,比之常人也大为不如,却不甘就此束手就擒。眼见柴九上前,双眼贪婪,正欲一脚踢出,却被南宫剑郎一手拽住长发,一手摁住肩头,只听得他狠狠地道:“放老实点!”羊剑容见他如此无礼,回过头来向南宫剑郎吐了一口,正中其脸面。
南宫剑郎大怒,顺势一推。柴九飞身上前,三下五除二地绑住了羊剑容。
南宫一剑抹了一把脸面,怒气难消,说道:“竟敢对本少爷如此无礼!”又是一脚往其腰间踢落,却听得“啊”的一声,南宫剑郎整个身子飞出,跌落在地,双腿紧抱其膝盖。想必是一踢之下,竟踢断了腿骨。
众人连忙替其支架包扎。南宫剑郎大怒,也不顾得骨折剧痛,掏出令牌,指着羊剑容说道:“只要你乖乖将那事物交了出来,便饶你一命!”羊剑容怒目而视。南宫剑郎道,“你杀我一家十三口,为的不就是那幅图形?快快将它交出来,物归原主!”见羊剑容身上有着一股奇异无比的力道,似是妖力,任何外力无法奈何得了。情急之下,一扯绑在羊剑容身上的腰带,将其拖倒在地,一脚踏住她长发,拉开裤裆,往下拉了一泡尿。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算不算玷污?羊剑容躲避不得,被淋得满脸湿漉,急得失声痛哭。
南宫剑郎道:“喝了本少主的便溺,往后就得乖乖听话,咱们家的狗亦是如此,你这臭小娘的不会比不上那条小母狗吧!”说完又取来一腰带,一端绑在羊剑容身上,另一端令人拖拽,喝道,“走!”
羊剑容被拖着前行,却不破口大骂。她自幼跟随其师傅,玉女门门规极严,门人从不敢放肆,说半句粗言秽语。这时羊剑容虽在盛怒之中,骂得亦是颇为客气。
奔走了半日,羊剑容全身酸痛,皮开肉绽。南宫剑郎道:“你我名字中同有一个‘剑字,但你身出玉女门,这‘剑却是贱。瞧你这副死样活气的面容,简直是‘贱容。”但也幸得羊剑容满脸尘垢,容貌邋遢不堪,且身上有一股怪异的力道;而众人惧怕南宫剑郎的黑血剑,又视玉女门中人不洁,这一路上,羊剑容才得以保持清白。
南宫剑郎见羊剑容丝毫不反抗,心中倒是不安,念及家仇,又催众前行。苦于身上伤痕累累,腿骨折断,又无法御空而飞,行走起来颇有诸多不便。
晓行夜宿,次日一名汉子取出干粮,分给众人,羊剑容却视而不见,显然是以绝食来反抗。南宫剑郎道:“不吃也得吃!一路上带个死人可麻烦得很!”言下之意,就算羊剑容死了也要带她回南宫坞堡。
那汉子将干粮递到羊剑容面前,说道:“吃吧!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
羊剑容“呸”的一声,不予理睬。
南宫剑郎怒道:“喂她吃!”
众人畏忌羊剑容身上的怪力,不敢上前。忽然一人闪身而出,一捋衣袖,说道:“让我来!”伸手去扒开羊剑容的嘴巴,正是柴九。
羊剑容怒目直瞪,紧闭嘴巴。南宫剑郎道:“有这般斯文的喂法吗?怎么喂狗就怎么喂这小贱人吧!”忽然心念一动,叫道,“看你们如此馋涎的猴急相,今日就让你大饱眼福,看看这剥光的小白羊到底是如何模样。”
众人心中一乐,但始终畏惧羊剑容那股不明所以的力道,一时不敢上前。南宫剑郎看出了众人有心无胆的心思,又说:“这女子身上有妖力,只在遇到外力袭击时才显神通,毫无攻击的接触倒是不妨。”众人见羊剑容先前被绑,心想不错,当即争先恐后上前,围城一堆,七手八脚……果然如众人所想,这些人并非攻击羊剑容,羊剑容体内那股力道并无动静。
就在此时,那些汉子的身子渐渐瘫软,面容干瘪,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空余一副皮囊。
羊剑容失声叫道:“南宫剑郎,你……”
南宫剑郎道:“你是想骂我施展这等邪术吸取血?”
良久,羊剑容才回过神来,眼见活生生的人被黑血剑吸成一具具的干尸,形貌可怖,忍不住作呕,说道:“妄用邪术,必遭天谴!”
南宫剑郎道:“你玉女门灭我坞堡上下,用的是剑;我吸这些人的血,用的也是剑。同样是用剑,又同样是取人性命,又有何区别?”
羊剑容不敢再看一眼。
十三柄黑血剑吸足了血,灵力大增,组成一道剑网。南宫剑郎从地上的干尸捡起一酒囊,将羊剑容脚趾伤口的流血涂入其中,然后将她收入酒囊中,跳入剑网,御空而起。
他如此布置,显然是谋定而后动。羊剑容有气无力,也只能任由其便。
南宫剑郎对着酒囊说道:“羊女侠,昔日我爷爷与尊师也有几分交情,看在玉女掌门的情面上,你将《犟山图形》交出来,我也不跟你为难!可好?”
羊剑容道:“你假报父仇之名,行威逼之实,不思父仇,旁骛犟山,少主真是大孝过人!”
南宫剑郎道:“非也非也,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与你暗藏着的《犟山图形》脱不了干系。因此那张图形才是罪恶之源。或许你将它交出来,说不定就此洗脱了血洗南宫一家一十三口的罪名。”
羊剑容心里叹道:如此言语,南宫剑郎的险恶用心暴露无遗。他万里苦苦追踪,无非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犟山图形》。如此之人,猪狗不如。
南宫剑郎将羊剑容收入黑血剑中,御剑而行。自遭受阴阳门和流民大举进犯后,桃源北部的结界禁制早已荡然无存。南宫剑郎御黑血剑剑网而行,但觉云海浩渺无际,畅顺无阻,一路向北,不知不觉已出了桃源。
行程自非一日,过黄河后,已进入中原三晋大地吕梁境内。
这一日,黑血剑所吸的血气即将耗尽,只得落地再度行凶,眼见羊剑容奄奄一息,得先行让她进食,便来到山间一条涧上取水。數日以来,唯恐羊剑容逃脱,一直未解其束缚。
南宫剑郎道:“羊女侠,你告知我《犟山图形》所在,我立马向你赔罪,并送你一千两做盘缠,如何?”
羊剑容心知无法与他硬碰,只能软磨,几番故作推托后突然转口说道:“成交!一千两拿来!”南宫剑郎一愣,完全没想到她如此直言相索,不由得懵然。
羊剑容冷笑道:“你假报父仇之名,行威逼之实,不思父仇,旁骛犟山,真是大孝过人!”
南宫剑郎道:“非也非也,昔日我爷爷南宫一剑与尊师也有几分交情,我是顾念两家这份难得的情面和尊师的颜面,才对你一再迁就。你只需将图形交出来,我自会向天下人公告,洗脱你玉女门血洗南宫坞堡的罪名。”
羊剑容道:“天下事天下人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你一口咬定我玉女门灭你南宫坞堡,我亦不必与你多逞口舌之争!”
南宫剑郎脸色一沉,独目一瞪,更显得阴森恐怖,冷冷说道:“玉女门灭了南宫坞堡,《犟山图形》落入玉女门爱徒的手中,此事天下人皆知。如今中州各大门派只顾醉生梦死,也从不差钱,一万几千两随时拿得出手。”
说到这里,他绷着的脸又绽放出笑意,继续道:“羊女侠说此事自有公论,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犟山是桃源之外的第一仙山,山上尽是长生不老药,那些大仙小仙们觊觎已久,苦于没这个能耐,如今正是欲得《犟山图形》而后快,人家才没这个闲情多管闲事呢!
“你若不肯告知图形所在,只好将你请去,想必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坞堡旦夕之间被灭后,本爷以后的吃喝也成了老大的难题,幸好还有你这道护身符。本爷往后的日子是否滋润,就着落在你的身上,这一路辛劳总算没有白费!哈哈哈……”
羊剑容见南宫剑郎万里追踪,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犟山图形》,心中极度鄙视;此时见他抓了自己,非但不杀,而是为了奇货可居,待贾而沽,又觉哭笑不得,心想:此时若是不设法逃走,更待何时?
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南宫少主,这《犟山图形》明明价值几万两,而你却要诓我说成几百两。此时我面容污秽,周身邋遢,人家亦未必相信,你要卖的人就是玉女门掌门的徒弟。不如你我合谋,只要你答允分我三千两,我就告知你图形所在,如何?”
南宫剑郎仅剩的那颗眼珠骨碌一转,耳朵几乎要竖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随即哈哈哈一笑,说道:“羊女侠,你这是哄三岁小孩儿的话,我岂能再上你的当?”
羊剑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玉女门都是孤女寡母,被人遗弃的弱女子,人数众多,总得穿衣吃饭。天下各派仙家一直都觊觎犟山,这《犟山图形》乃无价之宝,我玉女门岂甘人后?咱们这一门全是弱女子,若不抢在其他门派前夺取,哪里还有机会?”一面说,一面走近,突然脚一抬,将酒囊踢下深涧之中。
南宫剑郎本是不信,但他自身贪婪无比,觉得羊剑容这一番话入情入理,便信以为真,此时见羊剑容将酒囊踢入深涧中,自是逃跑之意。须知欲将人装入器皿之中,须得先行将取其人的血涂于其内,此时酒囊入水,当中的血水早已被冲洗干净。而羊剑容身上有一股怪异奇力,南宫剑郎欲再伤其身子取血却是不可为。
无奈之下,只得将羊剑容拖拽而行,见了一户农家,便老大不客气将其驴车据为己有。他此番着地,原本是黑血剑所吸的血气将尽,才不得已为之,但寻常百姓并非修真之人,虽有血却无元力,不可取。那农家夫妇本是不从,却见那十三柄黑血剑甚是诡异,也就不敢多言。
南宫剑郎将羊剑容塞进破旧驴车之中,催驴向北而行。羊剑容只觉全身麻痛,兼之一路颠簸,浑不知车外之事。
羊剑容躺在车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迷糊中听得一阵滴笃声响,似是铁蹄踏石之声,越来越响,显然是冲着驴车而来。
不久后,果然听得南宫剑郎呼喝道:“山道险要,休得纵马!”然而马蹄声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急。猛然间听得一阵风声,马蹄声竟在车后响起,唬得南宫剑郎惊呼,“玩命的来啦!山道纵马,找死……”兀自恶骂不停。
羊剑容从车后看去,只见一匹高头白马落在车后的山道上,马上一白衣少年手绰长枪,威风凛凛。他纵马越过驴车后,回过头来,英风白眉,神情威武,惊得羊剑容失声叫道:“刘公子!”
南宫剑郎本就心高气傲,见着白眉少年如此狂妄,正欲下车与之理论,却见驴车前铁蹄滴答有声,数十骑抢着山道飞纵而来,正是一队官兵。
为首的军官喝道:“大胆狂徒,哪里逃?”
那白眉少年“哼”的一声,调转马头,催促白马,又从驴车顶部掠回。马蹄尚未着地,那白眉少年便纵声喊道:“司马狗贼听着,刘元帅义子刘曜在此,谅你们这帮走狗也拦不住本小爷!”
众官兵人尚未抽出兵器,直觉眼前白影一闪,那白眉少年早已勒住马匹,人立在山道上方。此番气势,如此骑术,令人敬佩不已。众人双眼发呆,霎时无声,随即又是一阵欢呼雷动,钦羡喝彩。
羊剑容虽无法看清那白眉少年的情状,但可从众人的喝彩之声中猜想到他身手了得,但随即转想:“我已有儒郎,这刘公子又如何及得上儒郎?”
为首的军官喝道:“刘贼果然里应外合,密谋逃走,捉住这狂徒!”长刀一挥,令众来敌白眉少年。
那白眉少年手中长枪一挺,晃得红缨跳动,直往官兵中冲去,横跳直攒,已将数人挑下山崖,一路飞掠过去,尽是一片惨叫哭号。未等众官兵调转马头,那白眉少年早已在五六丈之外立定马头,哈哈一声冷笑,说道:“司马家算得了什么,全是酒囊饭袋!”头也不回打马沿山道来路而去。
那军官又喝道:“狂徒,休得猖狂!”立马挥众回击。众官兵自觉脸上无光,早已泄气,却不得不遵奉号令,回马追去。
南宫剑郎亦是年轻气盛,却见着白眉少年英风逼人,技艺精纯,心中自觉酸溜,一怒之下,挥动树枝向驴打去。那驴却十分犟劲,不吃鞭打的这一套,死活不肯发足。南宫剑郎失声骂道:“坞堡被灭,就连你这蠢驴也想欺负人!”只得下车,拽着绳子,牵驴前行。
将近大陵,南宫剑郎心想:此番行事须当谨慎,此行只为此女,不必节外生枝,城中人多眼杂,今晚不便进城歇息,就在荒郊过夜。拿出从那农家抢夺而来的口粮,就地埋锅造饭。
一切行当就绪,林间突然蹄声四起。
南宫剑郎立马抽刀挖泥,覆住火头。不料黑夜之中,林外之人早已看到火光。片刻之间,林间人嘘马嘶,火光闪动,顷刻间将南宫剑郎围住,来者正是日间与那白眉少年对敌的官兵,手持火把,来势汹涌。
南宫剑郎暗骂:“南宫坞堡几时惹上官兵了?”却听得一长官喊道:“司马颖公有令,切不可走了胡狗!”
南宫坞堡素来以掠劫为业,南宫剑郎自然不将寻常官兵放在眼里,此时见其无礼,又自持黑血剑在手,立马摆起昔日少主的架子,怒喝道:“哪里来的狗崽子,疯乱吠人!”南宫剑郎父亲曾拜南宫一剑为父,其父身亡后,他便借胡人南宫一剑的名头行事,索性与之同姓。此时晋兵公然辱骂异族,南宫剑郎如何不恼?
那军官喊道:“大胆胡狗,竟敢与颖公作对,拿下了!”
南宮剑郎厉声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啦,你爷爷我是汉人!”
官兵中突然有人喊道:“这里有马车!胡狗必定藏身其中!”
那军官喊道:“给我搜!颖公有令,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南宫剑郎虽出身坞堡,但毕竟江湖历练尚浅,一时心虚,自疑这些人是受人指示,冲着羊剑容而来,心中暗想:颖公?颖公?却是哪一位江湖人物?见这些官兵要搜车,当即掣出黑血剑拦在驴车前,欲与官兵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林间忽然有人喊道:“且慢!黄巾帮上下在此。”
话未落音,数条黑影蹿了出来。原先那声音又喊问:“借问一声,贵客何人?”语气十分和气恭谨。
南宫剑郎心道:黄巾帮这帮秃驴也趟这浑水来了!
那黄巾帮昔日与南宫坞堡勾结,在石崇的庇护下,称雄河淮一带,专以劫掠河上商旅为生。当日,羊剑容与儒子在蓼儿洼所杀的僧人,便是黄巾帮的帮众。
南宫剑郎父亲昔日横行劫掠,曾与黄巾帮合谋,听得对方自称黄巾帮中人,心中反而不喜。
那军官叫道:“刘姓反贼在此,不相干人等请自行方便!”如此口吻,似乎对黄巾帮有几分避忌。
那僧人丝毫不理,又道:“在下黄巾帮迟堂主,法号一丈,敢问贵客可是南宫剑郎,剑郎贤侄?”
南宫剑郎见无可推脱,应声说道:“原来是迟大叔,在下正是南宫剑郎。”
这一丈法师俗家姓迟,法号一丈,因所干的勾当与佛旨相去甚远,因此俗家姓与法号连在一起称,叫迟一丈。
迟一丈随手夺过火把,临近一照,惊讶地说道:“想不到时隔数载,剑郎贤侄竟是公子哥啦!幸会幸会!”
那军官见迟一丈目中无人,哼了一声说道:“黄巾余孽,本就是犯上作乱之辈!”
其时,黄巾覆灭将近百余年,各地残余势力或逃入深山大泽,或投奔边塞外落异族,晋廷为恢复户口,以重赏招募流亡。黄巾后人自成一帮,于武帝时归附晋室,为司马皇室效力,却仍是被称作“黄巾”。自贾南风掌权以来,黄巾帮办事得力,深得贾后欢心,帮众享有诸多特权。
帮中上下不忿“黄巾”这个造反的匪号,索性借着信佛的名义,全帮上下剃光头,因此黄巾帮上下全都是假僧人。帮主名叫山无天,因顶上没有毛,便自称无法无天,青竹六侠之一,因贪图晋庭高官厚禄,更是死心塌地地臣服于司马家族。
迟一丈道:“迟某人奉帮主之令,前来迎接故人之子,不相干人等,暂且回避!”
那军官道:“洛阳侍子刘……刘侍子逃脱,本官奉颖公之命,捉其归案!颖公有言:倘若让刘侍子走脱,那无异于纵虎归山,从此胡人更猖獗,天下必乱!那时候,你们黄巾帮的诸位英雄又有用武之地了!这马车必须搜,走了反贼,我脑袋得搬家!”言下之意讽刺黄巾帮重行先人之举,跟随归族的“刘侍子”一同起兵作乱。
迟一丈恨道:“司马颖算老几?”突然手起刀落,劈向那军官。
那军官尚未反应过来,早已身首异处。其余黑影或纵跃,或横蹿,刀劈剑砍,将余下兵卒放倒在地。
众兵卒见黄巾帮凶狠,无法遮拦,四下逃散。
南宫剑郎道:“黄巾帮果然够情义,大恩不言谢,南宫剑郎就此别过!”
迟一丈突然哈哈大笑道:“南宫贤侄当真有趣,黄巾帮从来不做蚀本买卖。”径往破驴车走去。
南宫剑郎箭步上前,伸手横拦,说道:“迟堂主,你不在江河间大发洋财,跑到旱地上干啥来着?”
迟一丈道:“贤侄见笑了,自天下流民作乱以来,商贾不通,江河上的买卖早已捞不到油水,我们黄巾帮也只好上岸讨一口苦饭吃。”
南宫剑郎道:“这年头有一口饭吃也算不错啦!”
迟一丈道:“贤侄何必太谦?如今天下大乱,流民四起,无家可归,而你南宫坞堡家底殷实,说不定这破车中全是金银!”伸手欲揭开车帘。
南宫剑郎道:“迟堂主,你待怎样?”
迟一丈不紧不慢地停住了手,说道:“请恕迟某人驽钝,迟某一直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贤侄一家十三口突遭惨难,咱们帮主做兄弟的亦替你坞堡抱打不平。据闻灭南宫一门的是玉女门,贤侄何故不向玉女门寻仇,反而万里追踪入什么桃源来着?故老相传,玄道中相争了数百年的儒道两门突然消失,想不到竟然藏身于世外桃源。不过如今的桃源除了灰烬外,别无他物,所谓的世外桃源亦不过如此。贤侄身上的伤,想必亦是在桃源中得来的?”
南宫剑郎心道:江湖的消息传得好快!看来黄巾帮早有预谋。毫不掩饰地说道:“不错!南宫剑郎万里追杀的正是那贱女人的徒弟。坞堡血案,玉女门罪无可恕!”
迟一丈假装“哦”了一声说道:“这就一点也不出奇了。听说少主手到擒来,早已捉住此女,却为何迟迟不报仇?”
南宫剑郎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誓要将这小贱人活剐祭奠亡灵。”
迟一丈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说道:“南宫坞堡的大仇,也是咱黄巾帮的大仇,迟某人自当效犬马之劳!迟某人奉帮主号令,前来恭请南宫少主,商议向玉女门报仇雪恨之事。事不宜迟,贤侄这就与迟某人同去!”伸手去拉毛驴。
南宫剑郎一怔,说道:“承蒙山帮主垂青,剑郎不敢惊动黄巾帮的大驾。”
迟一丈道:“贤侄又何必客气?南宫坞堡的事就是黄巾帮的事,山帮主吩咐下来,一定要好生照顾贤侄!”突然伸出手指,往南宫剑郎腋下戳去。
南宫剑郎横起黑血剑一挡,说道:“迟大叔,此处考究小侄的功夫,恐有诸多不便吧?”
迟一丈立马认出南宫剑郎手上的黑血剑,心想:难道这小子当真练成了这邪恶的黑血剑?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剑郎贤侄,南宫坞堡被歹人夷为平地,贤侄所剩恐怕就这一辆破驴车。咱们山帮主顾念故人旧情,如今给你三千两,买下你这驴车,算是尽了一番心意,意下如何?”
南宫剑郎道:“南宫坞堡全副家当,仅剩这驴车,岂可轻易与人?小侄感谢迟叔叔仗义援手,日后自当报答这份大恩,今日就此别过!”
迟一丈更无怀疑,说道:“贤侄若不留下驴车,迟某人回去难以交差!”手起一掌,轻轻地往拉车的毛驴背上按去。这力道看似不大,比之瘙痒挠背远远不如,却听得“轰”的一声,整个毛驴的身子连同头颈山崩一般塌了下来,而四只驴腿屹立不倒。
南宫一剑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毛驴四肢竟有一小半陷入了土中,当此情势,已是有进无退,摸出手中黑铁令牌。孰料迟一丈已深谙黑血剑驱役之道,早料到此着,喝道:“南宫坞堡算什么东西?就凭你这毛头小孩也配窥视《犟山图形》么?”未等南宫剑郎铁牌出手,又一掌按了过去。
掌出无声,立马将南宫剑郎全身上下笼罩在掌风之中。犟如小山的一头毛驴尚且被卸下,这富家子弟出身,身骄肉贵的南宫剑郎又如何能抵受得住这一击?无奈之下,只得顺势向后退去。而迟一丈的手掌如鬼魅阴风一般紧随而至,只听得“咔嚓”一声,压塌半边破车。
突然一箭从中飞出,直扑迟一丈门面,车中一条人影“呼”的一声从中闪出,全身一袭雪白衣袍,正是那白眉少年。
迟一丈早已料到车中有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白衣少年男子。变起仓促,原是无人能避。然而,迟一丈并非等闲之辈,应变奇速,手掌心中了一箭之后,为防止敌人后着,便一脚踢出,踢得身旁的破车应声而起,飞向那少年。
便在此时,“嗖”的一声骤然响起,又是一箭射来,牢牢钉入破车。羽箭不及破车力道雄大,却能将破车的来势推偏,跌在一旁。
黄巾帮帮众突见发难,立马火光闪动,围了上前,只见那白衣少年一手横抱一人,一手持弓,伫立风中,英气勃勃。
南宫剑郎认得此人,正是日间山道纵马的白眉少年,怀中所抱之人却是羊剑容。
黄巾帮帮众见了这白眉少年,忍不住为之心折,想不到尘世间竟有这等绝世美男子,但这一念头转瞬即逝,数名得力的帮众早已执刀在手,向那白眉少年人逼去。眼见举手即可将其收拾,不知为何突然闷声不响,帮众多有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余下帮众蠢蠢欲动,迟一丈连声喝止,越众而出,说道:“这位白眉大侠可是管涔山来的客人?”
那白眉少年倒也爽直,说道:“什么白眉大侠,黑眉小侠?洛阳城一死罪逃犯矣!”
忽有一名帮众认出白眉少年,喊道:“迟堂主,快截住这厮,这厮乃刘元海养子,必定是接应而来!”
迟一丈却呵斥道:“不得无礼!咱们本就是打家劫舍的,如何能遵这皇命?”转而向那白眉少年道,“黄巾帮迟一丈拜见白眉少侠,如今本帮有一桩买卖,想要和你商谈商谈,不知白眉少侠尊意如何?”
林外一人叫道:“抓住刘贼!”号角呜呜四响,人头攒动,正是先前那些游兵散勇,去而复返,正领着一大队序列整然的兵卒,气势汹汹而来。这些兵马,比原先的多出好几倍。
白眉少年喝道:“来得正好!”飞步而前,突然左手抽出一箭扣在弦上,长足踏弓,倏地对准纵马当先的三人,左手一松,长箭直透胸口,穿心而过。马上的三人飞身落地,而白眉少年仍是左手紧扣长弦,见马匹收势不止,直面而来,当即紧抱羊剑容,虎步斜跨,翻身上马。
紧随那三人身后的大队,见白眉少年“一箭三雕”,吓得急收缰绳。
白眉少年夺得马匹后,不思逃走,反而将羊剑容横卧马前,直扑而前,喝道:“谅你几个毛贼也想拿下本爷,看箭!”连珠价发,箭去如风,绝无虚发,来者应声而倒,一时间死伤者甚众。那白眉少年身前马后虽是刀光剑影,却始终未伤分毫。
只見他一时杀得兴起,索性来回穿插于潮水一般的兵众之中,前冲后撞,左挑右刺,所过之处,威不可当。当真有如蛟龙戏虾蟹,猛虎弄犬羊。
晋兵见白眉少年在此,立马吹号召人。号角一响,其余晋兵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越聚越多,杀声震天。白眉少年丝毫不惧,雄起处,如摧古拉朽;纵深处,如入无人之境。
晋兵见白眉少年悍勇善战,无不骇然而惊,不敢遮拦,斗志全丧。
起初,黄巾帮见官兵越来越多,倒成了台下看戏的一般,打算坐收渔利。孰料白眉少年越杀越勇,足足杀了一个时辰,夺换了三匹战马。连番厮杀后,林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白眉少年仍是不见倦意。
羊剑容见官兵势大,且身后的黄巾帮众群情汹涌,趁乱合围而来,喊道:“刘公子休得恋战,快走!”
白眉少年说道:“不忙!司马家的鹰犬爪牙欺人太甚,今日正好杀个痛快!”又连发三箭,射倒九人,一时杀得兴起,竟忘了羊剑容。
又杀一阵,突然“啊”的一声,羊剑容小腿中箭。
那白眉少年被此惨叫声惊醒过来,方始悔恨,说道:“我只顾杀敌,忘却羊姑娘的安危,该死!如此耗下去,羊姑娘如何吃得消?”正欲掉转马头,却觉一股奇大的力道迎面而来,黑影如鹰,迅猛异常,正是迟一丈出掌相击。
白眉少年眼见掌风扑到,急提缰绳,勒得胯下高头大马人力而起。迟一丈这一掌非同小可,轻描淡写之间尚且能将一头毛驴分卸成数块,此时盛怒一击,马匹又如何抵挡得住?猛然一声巨响,马头飞出三丈之外,白眉少年亦是被掀翻在地。急坠之中,他仍是虚晃一枪,直向迟一丈刺去。
此时,羊剑容又是惨叫一声,白眉少年无奈,连发三箭后,抱起羊剑容,向密林深处而行。若非羊剑容负伤,只怕非得将晋兵杀得片甲不留不可。
众人见白眉少年忽而隐退,晋兵欲得白眉少年,而黄龙帮欲得羊剑容,各有所图,即狼狈为奸,并肩紧追不舍。
白眉少年失了坐骑,慌不择路而行,听得四面八方的叫喊之声不绝于耳,心想:如此情势,非落入重围不可。忽听得羊剑容道:“刘公子,山洞!山洞!”白眉少年一愣,收住脚步,月色下,随着羊剑容所指看去,果见一山洞,喊道:“如此甚好!”
羊剑容又道:“此洞极是隐秘,暂且进去躲避!”
白眉少年挺直腰板道:“明人不做暗事,大丈夫岂能作此缩头乌龟的勾当?我将羊姑娘置于洞中,再回去杀个痛快!”当即发足向内,将羊剑容放在洞内,一时不知轻重,竟碰触到羊剑容尚未拔去长箭的伤口,痛得她双手急抓白眉少年。
白眉少年此时才想起羊剑容小腿上的伤,说道:“忍着痛,我替你拔箭!”羊剑容点头,忍痛点了伤口四周穴道。
此时,追兵从洞口外急乱而过。白眉少年急欲杀敌,立马伸手拔箭,羊剑容忍不住“啊”一声叫喊。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惊动洞外的追兵,纷纷喊道:“刘贼在此!刘贼在此!”若非白眉少年强逞英雄,自可待追兵过后拔箭,此时一时心急,竟暴露藏身所在。
白眉少年喊道:“来得正好!”急忙从白袍上撕下一条长布,裹着羊剑容伤口,又绰着长枪,钻身出洞。
晋兵马早已将洞口团团围住,一时未明所以,不敢擅越,高举火把,将洞口十丈之地照得如同白昼。此时见白眉少年挺枪而出,为那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丈。
迟一丈喊道:“射死这白眉的家伙!”黄巾帮数十人即对着洞内放箭。
白眉少年“哼”的一声,横枪来回扫荡,将羽箭尽数拨打在地。如此三番四次,洞口内外羽箭插得密密麻麻,仍是未能伤到白眉少年分毫。
迟一丈道:“好个白眉少侠,果真了得!”取过身旁之人递过来的弓箭,对着白眉少年的眉心。
白眉少年道:“迟堂主,你神功盖世,这箭技却未必在我之上!”
迟一丈也不生气,说道:“少侠若是能挡开老夫这一箭,我等立马撤去,如何?”
白眉少年道:“撤去倒是不必,我今日定要将你们这些爪牙,杀得干干净净,方解我心头之恨!”
迟一丈道:“好!年轻人有此胆色,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却听洞内的羊剑容叫道:“刘公子,此人内力深厚,你不是修道之人,不可与之硬拼!”一面说,一面拖着残步走了出来。
便在此时,迟一丈右手一松,一箭破空而来,正向羊剑容额头飞去。羊剑容行动不便,只有闭目待死。白眉少年听风辨形,将羊剑容拉开,那箭从羊剑容耳际激飞而过,直射洞壁。
羊剑容吓得一身冷汗,只听得白眉少年“啊”的一声惨叫,又是一箭从后飞来,正中那白眉少年的肩膀,羽箭力道奇大,将其钉在洞壁上。白眉少年喝道:“臭贼子,胆敢伤我?”一按肩头,站了起来。
羊剑容急忙上前,点住白眉少年伤口四周,见其舍身救己,心中倍觉感动,无奈之下,只得扶着白眉少年进洞。迟一丈喊道:“活捉二人!”一马当先,发足向山洞而来,却听“嗖”的一声,一箭从内发出。白眉少年重伤之余,仍能发出这般势头急猛的箭头,让迟一丈惊佩不已。
晋兵只为擒杀白眉少年,不顾二人死活,不听迟一丈的约束,向着洞内放箭。洞内虽大,却无可避箭之物,白眉少年将羊剑容推倒在地,挡在其身前,右手抽箭。孰料右手在箭壶上一摸,箭壶早已空无一箭,心道:今日性命休矣!只得苦苦地急舞长枪,强挡来箭。
羊剑容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伸手去捡地上的乱箭,但此举非常有限,且凶险无比,眼见无功,随即计上心头,喊了出来,“刘公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随即低声说道,“刘公子莫急,等众人进来,乘机偷袭!”此时洞外的火光照不进洞内,羊剑容看不清洞内一切,更看不清白眉少年。
白眉少年道:“男子汉大……”却被羊剑容按住嘴巴。
羊剑容道:“敌兵众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是诱骗之计。”
白眉少年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耍这些阴谋诡计!”
羊剑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此刻你身上有伤,如何力敌?”
洞外之人聽得羊剑容痛哭,知白眉少年已中箭倒毙,心中大喜。迟一丈道:“将那白眉的家伙拉出来!”帮众大喜,来不及取火把,蜂拥而入,围了过来。
白眉少年却道:“鼠辈欺我太甚!大丈夫当光明磊落!”手提长枪,强忍剧痛,与晋兵近身肉搏。
羊剑容听得士兵人多,心中惧怕,苦于行动不便,待在角落,持箭在手,不时地刺杀撞向自己的晋兵。
晋兵的军官站在洞外,听得洞内惨声连片,情知中计,又知白眉少年凶猛,不顾洞内兵卒死活,急命手下放箭。白眉少年却将士兵尸体抓了起来,往洞口投掷而出,洞外之人吓得闪在一旁。
晋兵的军官无奈,急喊道:“大胆胡狗,有种的就出来!”
便在此时,迟一丈身后传来阵阵哀号惨叫之声,众人多有倒下。迟一丈回过头来,只见大队人马直卷而来,手中张弓搭箭狂射不停,马急箭疾,帮众与晋兵应声而倒。众人见来者威风无敌,莫敢逼视,顿时吓得拼命往树林中去避箭。
白眉少年聽得洞外声势,知救兵已到,即提枪在手,大喝一声,向洞外杀去。此时蹄声隆隆,迎面而来,正是一大队胡人的兵马,当中一人喊道:“曜儿!”白眉少年认得正是伯父刘渊,心中大喜,当即出洞。
晋兵的军官喝道:“屠各奴刘贼在此!”挥军掉头杀敌。晋兵听得长官喝令,急欲立功,冲杀而出,而此时白眉少年正出山洞,恰好与胡人兵马内外夹击晋兵。
甫一出洞,即奋力一箭射出,射向那发号施令的军官。晋兵见头领被杀,一时之间,惊得无心应战,纷纷抛下手中兵器,四下逃命。
迟一丈见大势已去,寡不敌众,长声一啸,示意帮众离去。余下晋兵听得“屠各奴刘贼在此”,不甘就此而去,反而奋力向胡人兵马杀去。
胡人兵马当中,一人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姿仪不凡,喝道:“司马颖公亲允,命我回族招揽军马,共同对付叛贼。尔等何故生事?”那人正是刘渊。
刘渊的部族又称屠各,因此被汉人蔑称为“屠各奴”。其远祖是汉初匈奴杰出的冒顿单于,冒顿单于娶汉高祖刘邦的亲女为妻,并与之约为兄弟。南匈奴的由来,源于汉高祖与冒顿单于和亲,一部分匈奴人经过与汉朝皇帝多次和亲后,与汉人相差无几,后世子孙自视为皇族后代,遂改姓为汉朝皇帝的刘姓。
曹操平定北方后,将南匈奴众多部落按地理位置分为南北中五部,各部首领皆为刘氏。南部匈奴多半在汾河流域的晋阳聚居。
其时,正值八王之乱。
并州刺史司马腾联合安北将军王浚进攻司马颖,刘渊便主动请缨,上书请求出力相助,托称要回并州招募五部匈奴,替司马颖筹集人马。司马颖想以匈奴为外援,遂拜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事。于是,刘渊得以返回左国城。后司马颖听信谗言,终究放心不下,命部众前来拦截,严令格杀勿论。
这白眉少年正是刘渊的族子,名叫刘曜。因得悉伯父逃脱司马颖的掌控,便返身回到五部聚居之地,为了不惊动晋兵耳目,单枪匹马,前来接应。
一番搏杀后,天色渐明,晋兵空有奋勇之心,却无杀敌之力,尽数归降。黄巾帮帮众个个武艺精熟,虽折损过半,此刻又被匈奴兵围得水泄不通,但依仗着迟一丈的惊人业艺,仍是顽强抵抗。匈奴兵当中一老者喝道:“迟堂主,你降是不降?”正是刘渊的堂祖父,原来的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
迟一丈抽出一把长刀,轻轻一弹,长刀应声而断。此番修为,令众人骇然不已。迟一丈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刘曜抢身欺了进去,说道:“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自称为将?”
刘渊下马,叫道:“曜儿,不得无礼!”众兵让开一条路,让刘渊上前。
迟一丈道:“刘元帅,你拦得住迟某吗?”
刘渊道:“迟堂主,你我共事一主,何出此言?”
迟一丈笑道:“蛟龙得云雨,复非池中物。今日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迟某人已非朝廷中人,明人不做暗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刘元帅,你要去要留,迟某人决不干涉,但请留下一人。”
刘曜持弓在手,喝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迟一丈见刘渊兵马强壮,人多势众,一时讨不到好处,并未搭话。
刘渊心想:曜儿勇则勇矣,却心高气傲,沉不住气,无帅才之风,日后如何托付?却听得刘曜又道:“草包一个,留着何用?一举歼了!”
刘渊急忙阻拦道:“百川归海,聚沙成塔!倘若能将天下豪杰集在一起,何愁大事不成?”转而对迟一丈道,“迟先生若是不嫌弃刘氏粗俗,愿拜迟先生为上僚,共谋富贵。”
“养士”之风,始于春秋时代,到战国时期更为盛行。各诸侯或大夫除了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加强自己的实力外,更为了逐鹿中原,统一天下,十分依重门士的力量,因此纷纷“养士”,为己所用。而刘渊少年时代,酷爱读书,以当时上党大名土崔游为师,遍习《诗经》《周易》《尚书》等儒学经典;又博览《史记》《汉书》和诸子学说。常对人们说:“一物之不知者,周君子之所耻也。”因此,汉化程度颇高,深谙招贤纳士之道。
迟一丈心道:我堂堂华夏男儿,岂能为夷蛮驱用?死后也无面目去见祖先。然后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迟某素来不受羁缚,即使没饭吃,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讨胡人饭食。”
刘宣道:“迟堂主果真是爽直之人,而咱们刘元帅亦是求贤若渴。当今晋室昏聩,日渐式微,朝不保夕,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迟堂主何不择贤主而侍?”
迟一丈怒道:“刘大人,迟某人敬重你是大儒,也不与你计较!今日就此别过!”头也不回,率众而去。匈奴兵未得号令,也不敢阻拦。
刘渊长叹道:“当今寒士遍天下,能为己用者能有几人?”
刘宣从旁说道:“元帅,司马老儿必不死心,大队人马转眼即来,还望元帅及早行程。”
刘渊称是,即下令归行,然后又问道:“曜儿,迟堂主欲得何人?”
刘曜当即替羊剑容引见。
刘渊道:“原来是胡真人的爱徒。玉难护法可好?”
羊剑容道:“玉女门尽是些孤苦女子,好从何来?”
玉难护法乃呼延氏,是刘渊的原配,后刘渊沦为洛阳质子,二人疏远。刘曜曾登玉女门求见呼延玉难,盼其回心转意。不意间却在玉女门中得见羊剑容,自此情根深植。
自得知玉女门灭南宫坞堡,南宫剑郎又广发英雄令,号集旧部,万里追踪玉女门人,刘曜极为心焦,立马四下寻访。但遍访可疑之处后,仍是一无所获,恰逢伯父刘渊已从洛阳返回旧部,当即前来会合。不料日前在城外山道纵马,无意中听得羊剑容的呼喊之声,只因戏敌心重,一时大意,并未认出是羊剑容。后在城外荒郊重遇南宫剑郎,查探到羊剑容所在,自是喜出望外;只因尚未接到伯父,不愿多生事端,便暗中潜入驴车中,搭救羊剑容。不料迟一丈强行搜车,不得已才一箭射穿其掌心。
羊剑容道:“玉女门中人倒不是刘大人说的这么无情义。我常听师父说起,玉难师叔欠你的恩情,她老人家必定做到三件事偿还,只是你一直囿于洛阳,玉难师叔无从着手而已。”
此时刘宣又来催促启程,刘曜劝羊剑容同行。羊剑容本欲回寻儒子,但重伤在身,虎口未脱,情怕再遇南宫剑郎,只得勉强同行。
险境渐离,旧部渐多,众人得见刘渊安然无恙而回,无不雀跃欢喜。诸部商议,共推刘渊为大单于,募众反晋,一时间应者云集。
此时,距离石尚有三日路程,眼见天色向晚,大军择一险要之地安营扎寨。刘曜安排仆役照料羊剑容,羊剑容也不好推却。
是夜,刘耀来见羊剑容,安排酒食,共饮三杯后,遣散女役,然后说道:“如今伯父脱离司马家魔爪,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伯父姿器绝人,斡宇超世,众望所归,堂曾祖父与众密议,公推伯父为大单于,天幸我族!”
羊剑容道:“剑容恭喜刘公子!”
刘曜说得正在兴头中,又道:“我刘氏先祖是游牧大族,在秦末汉初之际,称雄中原以北。堂曾祖父道,昔我族先人与汉人约为兄弟,忧喜与共;但自汉灭以来、魏晋代而兴起,本族只有一个单于虚号,而无尺土基业。这份尊贵的王侯身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