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
醒来
被一个残梦丢弃,醒来
所有续梦的努力都是白费
天还有很久才会亮,汽车
和重型机器还没有睡觉
在窗外工作,它们没有烦恼不会失眠
漆黑,睁着的眼睛没有抓住任何稻草
这是否是盲人的世界
没有光也没有色彩
没有城市也没有乡村
如果耳朵失聪,该怎样从
时间无边的监狱越狱?
无声无色的哑巴独自在日子里漂流
最好不要醒来,盲人的梦是否会有色彩?
天亮后,我要更认真地观看
阵雨
阵雨从山的垭口匆忙赶来
黑云洞悉土地干旱的心
世界的复调乐章被演奏
急雨弹奏瓦房,弹奏湖水
弹奏绿色植被和山丘
大地与庄稼欢快地吮吸
蜘蛛从屋檐的网上出击
捕获迷路的飞虫
农活繁重,乡下没有星期天
母亲从田野里赶回家中避雨
有了短暂的休息
卡夫卡
大片城区覆盖的土地已经死亡
被囚禁的种子和原野难见日光
人们在城堡里想象着农耕时代的春天
快车正开上南二环,土地測量员已失业
因公摊面积计算错误吃上官司
宏观与微观
他们总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以为,这是世界的全部秘密。世界已被
完全听见和看见,没有人再对未知感到
好奇和害怕,他们用迷信归类很多事物
神被进化论和科学请出这个世界,神们
没被看见,不管是望远镜还是显微镜
都没有神的影子,看不见的惩罚不会到来
科学与实用主义构建了这个消费主义世界
他们用飞船证明了月亮上桂花树和嫦娥的虚无
对神话 天堂与地狱使用了实证主义和考古
价格是唯一尺度。信仰 灰头土脸且穷酸
孩子们梦想成为富翁,早日进入社会上层
往事
某个夏天的假日傍晚,锄完山上
最后一块庄稼地的野草,晚霞
正好赶来,母亲已动身回山下的家
她的背影和锄头披上绚烂的霞光
我和弟弟坐在余温未散的巨大大理石上
眺望群山的轮廓,谁也没有说话
晚风吹动我们年轻的头发,树叶沙沙
城市建在山外的平原,暑假就要结束
那里有我们未来的生涯。多年以后
我在高楼遮住群山的城市,一个
低矮小区楼顶,眺望楼外的夕阳
故乡遥远,弟弟在另一个地名,同样
住着别人的房子,过着拮据的生活
那个傍晚,我们都以为,在城里
努力就会过得很好
铁路
春天已到达铁路旁有一段日子
老人们的画眉鸟在火荆丛里叫着
铁路铺向一个未知的远方
它废弃多年,没有火车轰鸣而过
我终于可以在午后时间来到这里
读半卷诗书,把眼睛里的云朵放牧在天空
树荫斑驳,透过它们的阳光在我的诗册上跳动
孩子们也陆续出了门,在唯一的空地上放风筝
树冠稀少,但此刻我感到无比快乐
暖风吹过高原,城市暂时与我无关
空地
这里是一片幸存的城中空地
位于一个城中村菜市场后面
法国人20世纪设计的米轨
还完好铺在低纬度高原
这里是一些人的游乐场
我们经常从这儿抄近道
去麻园的路边摊吃廉价小吃
老人们每天来这里放画眉鸟
偶尔有小孩在铁轨上雀跃
在高楼与城市街道的围困中
这儿有少量植物和从森林离群的树木
泡桐与火荆开出紫色和白色花朵
柏树与桉树曾经作为铁路噪音隔离带
垂柳长在第二人民医院的水沟边
绿色头发一天比一天茂盛
作为路基的公分石或许
是这城里唯一能见到的自然石头
它们从粉碎机的粗筛子里
捡回最后一公分石头坚硬的尊严
这小小的城中空地,偶尔有野草
从石头的缝隙里艰难地探绿色
在午后或傍晚的闲暇时光
收留最后一批远古农耕基因携带者
自由
那是我从自然那里学来的哲学
就是鸟想怎样飞翔就怎样飞翔
云想何时出现就何时出现
树想怎样伸展就怎样伸展
水想往哪儿流就往哪儿流
风想往哪个方向吹就往哪儿吹
事件想开始就开始,想停下就停下
自然里没有什么一定要遵循某种意愿
锄草
暑假黏热的气流中,我和弟弟
帮着母亲在烈日下给玉米锄草
汗水打湿了背心,玉米叶割伤了胳膊
整个夏天我们的锄头要把自家的土地
每一寸都铲个遍,野草的根茎被锄头铲断
没多会儿就焉了,倒下的绿色泛着灰白
晚霞盛开的回家路上,回头瞥见
干净的玉米地里庄稼在晚风里舞蹈
母亲幸福地微笑,我知道她看到了金色秋天
禁忌
“不可在夜幕来临的微光里阅读
那样会变成鸡摸眼(近视)”
“不可去鸟窝里玩弄雏鸟
那样以后上学手抖写不好字”
“不可践踏或用有字的纸当做如厕手纸
那样以后会变成睁眼瞎(文盲)”
那时母亲告诫的禁忌
很多都和我们未来的读书识字有关
这个一年级没毕业的农村妇女
把她从母亲那儿学到的耕读警言
毫无保留地言传身教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