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菜当官

史迪钢

一

阿菜不是他的真名，我只是听了别人对他的称呼后作出的臆断，究竟是否有阿差、阿猜、阿灿、阿察等等的可能，已无从考究。总之，阿菜已经当官了，至于官多大不好说，归他管的有一百零八人，按照这个人数规模，顶多也就是个连级干部。但是，这些人中有局长、处长、科长、书记，比如唐兄就是市里某局的局长，三叔是市贸易公司书记，二婶是科长，大表姐是省里处长。如果按照这个管辖权来推算，他阿菜还真搞不清自己该是哪一级官。还有一个算法更让阿菜心花怒放，当初宋江在梁山水泊聚义，手下也就一百零八将，奶奶个熊，那宋江是多大的官呀！阿菜越想越得意。

现在，在阿菜掌控的范围内，他们都得听他的。阿菜在称呼他们的时候，从来不忘记带出官衔，此时此刻，特别有满足感。一声：唐兄局长，明天上午八点，到车站接老太爷去第一医院。说完，骨头能轻好几两。昨天夜里，大伯打他电话，根据老太爷的病情，要去市第一医院住院。他在同一时间发出的指令还有：三叔书记，明天上午八点半，送八千元到市第一医院。那三叔虽然没有按他的要求亲自去医院送钱，可他直接给阿菜转来一万元钱，说，麻烦领导帮忙转送一下，余下两千给你当跑腿费。阿菜的感觉虽有些五味杂陈，但毕竟有二千元跑腿费，外加一句，这次本主勉为其难，下不为例。

阿菜对本主这个创意式称谓很是满意，电视剧里常有本公主、本帮主之类的自称，但缺官味，本主就不一样，可与本局、本科相类比，重要的是这主后面加一席字，那官名就不一样了。老四的老丈人是工会主席，可把老四得意的，开口闭口老丈人主席。阿菜已经给老四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早日将他老丈人介绍进来。

让阿菜感觉当官好的并非二千元跑腿费。

他下的第三道指令是：七表妹明天去市第一医院，陪在老太爷身边做服务工作。七表妹是十七姑的女儿，比阿菜的儿子小六岁，年轻貌美，大学毕业后，待业待嫁在家。这七表妹轻易不出家门，接到阿菜指令，立即通过十七姑回复：七表妹来大姨妈了，不方便去医院。阿菜立马命令：那就带大姨妈一起去。十七姑见讲不清，急忙手拎一篮鸡蛋找阿菜。十七姑你这是干什么，本主是看七表妹聪明伶俐勤快干练才让她去照顾老太爷的，这也是给年轻人提供锻炼的机会，本主看过了，在我们这个团队中，七表妹是最有希望接替本主的人选。十七姑比阿菜小两岁，忙说，大侄子，十七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接你位子这么好的事，当然应该学你爸，让你儿子来，怎么找你七表妹呢？

十七姑，本主找过他了，他不肯，看不上，还说我什么鼻子上种根葱装象，把本主气得发抖，我发誓本主位决不传子。大侄子，那你也别找七表妹，她不是那料。这鸡蛋是我家自下的，留着尝尝，以后想吃，说一声，随时给你送来。阿菜当官的感觉并不在鸡蛋，连忙推辞，十七姑，不好吧，这在官场叫送礼行贿，您还是拿回去吧。大侄子，别和十七姑讲什么官场，十七姑不懂，七表妹来大姨妈了，去不了医院，你就高抬贵手另择人选吧。十七姑，本主不是说了，让她带着大姨妈一起去吗？十七姑笑着凑近阿菜身旁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女人来大姨妈就是每月见红的那几天。阿菜大悟，早说来月经不就得了，害得大姨妈躺着还中枪呢。

二

十七姑一走，阿菜急忙寻找服务老太爷的接替人选，长长的列表上五花八门的头像，天花乱坠的名字，他还没有完全记清，但心目中比较重要的人物都是清楚的。为吸取教训，他决定亲自跑一趟。阿菜的二哥是二叔的儿子，本当排第三，只因年龄比阿菜大，阿菜一直叫二哥，二嫂是他的现配夫人，与阿菜很讲得来。进了二哥家门，阿菜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换了拖鞋在沙发上一坐，看着二嫂给自己泡茶，问：二嫂，你今天没来大姨妈吧？这二嫂是二哥的二婚夫人，年龄比阿菜还小好几岁，听二哥说是从风月场上找的。二嫂尽管平时与这位大叔也曾说些调情段子，眉眼间也飘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意思，可如此直接的开场白，不闻久矣。她吃不准大叔今天的真实来意，看也不敢看阿菜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二哥跟他爹去包工程，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

阿菜一听，忙说，二哥不在，你大姨妈就不来了，是吗？那正好，老太爷住进市第一医院了，需要有人做些服务工作，你先去干几天，久了，我找人替换你。二嫂慌忙抬头看着他说，我是说你二哥不在，家里没人，走不开。有什么走不开的？上没老，下没小，不就是几只鸡鸭猪狗吗？我会让人照顾着的。你整理一下，快去啊！

这才是当官的味道。走在路上，阿菜美美地想。他得赶紧去找六婶，让她帮忙照看一下二嫂家的鸡鸭猪狗。此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唐兄打的，赶紧接听，唐兄局长，老太爷送到了吗？送到了？钱？没问题，我立刻送到，人也物色好了，是二嫂，我让她马上赶到医院。接完这个电话，阿菜忽然感觉心里有些忐忑，老太爷病情究竟有多重，万一重到危急时刻怎么办？虽说大伯和媽已经随车去了医院，但是，自己现在是最大的官，应该亲临一线督战才是，重要的是，接下去的事，还得有所安排。这样一想，阿菜立刻用手机里发出一条新指令：在老太爷住院治病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到医院探病时间，由本主统一安排，按时前往，违者，罚款三百。阿菜本想发各位探病需提前预约，仔细一想，很是不妥，这对当官者来说，岂不是放弃了权威，没了权威，这官当得自然没味道。

阿菜赶到医院时，老太爷已经进了手术室，唐兄垫付了医药费，已驱车回去。阿菜妈和大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见他赶到，也没有起立的意思。他也不便计较，只好挨着他妈坐下，问，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老太爷年纪大，又有高血压、心脏病，手术风险很大，可又不得不做手术，要我们有思想准备。阿菜一听，心想，自己发的指令还真没错，老太爷这状况，估计死不了，但住院至少要一周以上，该对探望者的顺序做一个预案。唐兄局长垫付了多少医药费？这唐兄是大伯的儿子，原名大唐，后嫌张扬，去大留唐，虽是大伯之子，却比阿菜小五岁。照族理长门为大，可又不便叫哥，阿菜便发明了新词叫他为唐兄弟，直到唐做了局长，阿菜才将这弟字给漏了，称呼他为唐兄局长。倒是唐一直叫他二哥，至今未变。大伯听见问到他儿子，便转过头回答，一万二。阿菜内心一惊，三叔书记只转来一万，那两千还是跑腿费，要是再向三叔书记要钱，该要二千呢还是四千呢？内心纠结，脸上便没了表情。

大伯以为阿菜嫌他儿子交多了，添上一句，是医院规定要交这么多的，还不算红包钱呢，二千元一个红包还是我和你妈凑的。阿菜内心还真有点不开心了，这不是二千元钱的问题，这是挑战本主权威的事。

大伯，你们送红包问过老太爷吗？他要是知道，肯定不同意。我的钱，我做主，我爸那次做手术，要不是他拦着不让送红包，也不一定那么快就死了。爷爷那次手术还是成功的，阿菜分辩道。哪个手术做完了出来人还没死的，不都说是成功的？活得久才是硬道理。在大伯心目中似乎根本没他这位领导的概念。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先不和他计较。阿菜给三叔发了条微信：老太爷正在手术，已交费一万二。他不能直接向三叔要二千元或四千元，只能告诉他实际开支，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领导艺术的。

三

二嫂在问过四五个医生后，才找到手术室门口，嫩黄汗衫的领子拉链散开着，露出粉白一片酥胸，两只丰乳如小兔被紧绷着。见阿菜正低头玩手机，忙招呼道，大阿公、二阿婆你们早来啦，老太爷还好吗？阿菜妈正要回话，阿菜已经抬起头，接过话去说，二嫂，你才到啊？这里就交给你了，老太爷手术出来后，立即给我打电话，有其他事，在微信里和我说。八婶和九叔起了争执，在微信里呼我回去帮忙调停，我得赶紧去。大伯、妈，我先回去一下。

八婶不仅很能干，而且人长得标致，这几年在市里开饭店赚了不少钱，在县城造了一幢大房子，因为全家都在市里定居，新房一直闲着。九叔是个书痴，为发挥自身特长，决定租八婶的房子开一家浪漫书吧。两人一拍即合，八婶大方地说，租金给你便宜点，一年五万元，装修的钱你自己出，租期三年，你若退出，所有装修无偿归我。书痴九叔也没做任何市场调查，花了六十万元钱办起浪漫书吧。谁知这县城不比大市，缺乏人气，尤其缺乏书痴。开业不到三个月，书痴一算帐，怎么也浪漫不起来了，不但交不出房租，连日常开销都难以维持。只得向八婶提出退租。八婶还是大方地说，好吧，那按年预交的租金就不退了，你搬书走人就是了。九叔指望八婶退回半年房租，允许他将十个空调和那些书桌、椅子、书架搬回去。八婶却是坚决不许，两下就此起了争端。

阿菜坐在一张书桌旁听了好一会总算明白。心里想，都说当老板的狠，今天总算遇到了真人，这八婶平时嘻嘻哈哈，在真金白银面前竟如此不顾亲情、为富不仁。但阿菜脸上只能和颜悦色，说，八婶，九叔，你们一开始就是个口头交易是吧？两人同声应是。八婶，你就退回九叔半年房租怎么样？不行。八婶笑道。那你就让九叔把空调桌椅搬回去吧？也不行，那都是说好的，装修留下。

阿菜一拍桌子，忽地立起，指着八婶道，好你个八婶，一点亲情不讲也就算了，你竟连起码的人情味都不讲。八婶美胸一挺，应对道，在钞票面前有什么亲情、人情可讲？阿菜一笑道，好，不讲亲情、人情，天理你讲不讲？九叔为开这个店，欠下六十万债，你毫无相惜相助之意也就算了，可该属于他的东西，你也要占为己有？哪一条法律规定能移动的物品，一定是就属于房屋装修啊？九叔，我作这个主了，就把这里你安装的空调、桌椅、书架连书都搬走。八婶急道，二侄，你无权作这个主。阿菜一昂首道，我就作这个主了，你不服，上法院告我去。那样，我就把你从我们这个家族清除出去。八婶一愣，随即换了一脸笑容，说，二侄子，既然你这么说了，八婶听你的就是了。好吧，九叔，那就照二侄说的，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这就对了嘛，钞票是暂时的，人情天理才是长久的。说完这句话，阿菜与他们挥手作别。还没等他坐上车，电话那头大婶大着嗓门喊，二侄子，你大婶叫两个没良心的东西欺侮得活不下去了，快来给我做个主。阿菜忙道，大婶，你别急，谁这么大胆子敢欺侮我大婶。

四

阿菜挂了电话，立即开车奔大婶家而去。这位大婶是阿菜大叔的老婆，大叔曾和阿菜一起承包松山茶场，五年下来赚了不少钱，阿菜家的新房就是那几年建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承包到第五年末退场时，大叔在拆卸吊装机时触电身亡。好在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婶就凭大叔留下的积蓄独自生活。谁知两个女儿缺孝心，平时从不轻易回娘家，一旦回家，必然伸手要钱。

大叔家在市区和县城的交界处，住的是农村合作社开发的一座别墅，看上去很是气派，只是看风水的说此处宅地凶险，不宜久居，大叔当年不信邪，以较低的价格买了一幢。阿菜将车停在别墅大门前，一下车，就听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大婶嗓门虽大，却压不住两个中气更足的女儿的声音。一个尖利的声音说，娘，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幢别墅不是浪费吗？难不成你还要给我们找个后爸来吗？我还是那句话，你把这别墅卖了，先帮着我们救个急，卖了别墅，你到我家住还是到阿蘭家住随你挑。这显然是大女儿大姐的声音。另一个声音接上道，不卖也可以，你把房产证土地证给我，让我去抵押贷款，你一样可以在这里住。这是大妹阿兰的声音。大婶毫不退让，说，都别做梦，让我卖了房子把钱分给你们，休想。让你拿去抵押贷款，到时候你不还钱，让银行拿去卖了房子，我照样没窝住。我算是看透你们了，你爸去世这些年来，你们从未孝敬我一分钱，他留下来的百万存款，被你们坑蒙拐骗拿得一分不剩，如今又盯上这唯一的窝，要我卖了让你俩分钱，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大婶，怎么这么热闹啊，一位大姐、一位大妹你们这是来孝敬你娘啊？阿菜带着话声一脚踏进别墅大门。里面三人先是一愣，待看到阿菜，各自迅速更换表情。大婶如遇救星，说，大二侄，你可来了，也不怕你笑话，这两个没良心的现在变成了这副德性，我们现在认你这个领导，你来给我做个论断。大姐已换了一脸笑容，说，兄弟，都是我们自己的家务事，你别听我妈的气话。大妹也是笑容可掬，说，哥，你最疼大妹的，可得帮我说话，是我妈老糊涂了。阿菜因为与大叔的关系特殊，曾有一段时间和他们一家人交往甚密，和其他弟兄姐妹相比，与这两位接触也最多。大姐是因为从伯到父亲到叔等上辈兄弟，在生出她之前生的全是男孩，而且阿菜却出生在她之后;大妹是因为上辈兄弟自阿菜出生以后所生女性都比她小。由此，这两个对阿菜一个关爱一个敬畏，都有特殊情感。

阿菜这会多少露出了点“本主”的气质，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接过大姐递来的茶，说，都什么情况，一个一个说，大婶，您坐，大家都坐吧，婶，您先说。大婶快七十的人，却很健壮，说，她们俩今天来，一个要我把这房子卖了，把钱分给她为儿子买房子付首付;一个要把我房子抵押贷款给她儿子出国留学。你大叔死了这么多年，两人从来没给过我一分钱，卖了房子让我怎么活？我是坚决不肯的。阿菜一挥手，说，婶，我知道了。大姐，您怎么说。大姐还是笑着说，兄弟，你外甥今年二十四岁了，在市里工作，找了个对象，可没房子，人家提出来有房子才肯嫁，我想让妈把这别墅卖了，钱借给我为儿子买房付首付。借钱？你们以前从我这里拿去这么多钱，都说借，字据都还在我这里，你们还过一分钱吗？大婶脱口而出。阿菜忙用手势制止了她们说话，回头问大妹，大妹是不是要让你妈将别墅给你抵押贷款，你拿钱给儿子去出国留学？大妹点点头说，是，哥，你要为我作主。阿菜对着姐妹两位笑着问道，你们把大叔留下的钱都借走啦？婶刚才说有借据在的，是吧？两人对看一眼，说，是的。阿菜依然笑着说，听你们刚才要钱的理由，都是为了儿子是吧？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儿子以后也会像你们对待你妈一样对待你们啊？

阿菜翻看一眼手机，新进来一条微信。他突然板起了脸，两姐妹内心一惊，还从未见过他这样。阿菜提高了声音说，婶，您做得对，这房子不能卖，也不可抵押。大姐、大妹，你们要还认我是兄弟，从下个月开始，每人每月交给你妈一千元养老钱，做到了，你们借你妈的钱就不用还了，等大婶过世了，按大婶的遗嘱处理她的遗产，你妈高兴给谁多留就给谁多留，这都是有法律规定的。做不到，我帮助大婶向法院起诉，要你们立刻还清借款，并且按法律规定承担赡养义务。两姐妹一听，都站了起来想说话。阿菜一挥手，说，我现在还有急事，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我是代表我们这一个大家族和你俩说话。又对大婶说，大婶，就这么定，大姐和大妹要是做不到，你随时和我来说。

他要赶去五弟家，五弟妹在微信里说了句很急的话，我有急事求助领导，快点来。阿菜不明白五弟妹究竟会有什么急事，但五弟身份特殊，干的活也特殊，如果与五弟有关，那一定是真急事。

五

大二伯，你总算来啦，快进来。五弟妹一直没搞明白该怎么称呼阿菜，干脆在二伯前面加个大，她把阿菜拉进了门，然后，又探身门外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关上门。阿菜脑袋一热，这五弟妹可是个美人胚子，她要是和我来色权交易，我可怎么挡得住。这样想着，阿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五弟妹的白长腿上，她今天穿的是粉色短裙，露了好大一部分腿。阿菜正在判断五弟妹露腿是有意还是无意，五弟妹神秘而焦急的声音已经传来，五清被公安局抓走了。五清就是五弟，按唐宋元明清排序起的名，阿菜本来叫三元，被他自己改了。五弟被抓走了？阿菜的目光从白长腿移到粉脸上，那两只美丽的圆眼睛眼看就要出水了。怎么抓走的？什么原因？阿菜急问，瞬间没了那不良心思。你知道，五清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出海捕鱼……五弟妹话还没说完，阿菜急道，什么？这禁渔期还出海捕鱼，那还不被抓走？你别这么大声，听我把话说完。五弟妹一下子靠近阿菜身旁，那茉莉香味直往阿菜鼻孔钻，说，五清不是在偷捕的时候被捕的，他去偷捕的线路绝对不会被发现，他们都有内外线联络接应的。是这样的，五清昨夜在送鱼货的时候送错了，把答应八海饭店的海鲜送给七仙酒楼了，那八海饭店老板李铁拐追问五清，五清没给人家好态度，两人吵了架，五清说再不给他送海鲜。这李铁拐当了真，就去告发了，说五清的渔船在偷捕，公安局今天早上就把他给抓走了。阿菜听明白经过后，反倒冷静了下来，问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怨五弟不该冒险违法偷捕，弟妹要我帮什么忙呢？五弟妹听他这一问，反觉一时说不清，刚才想好的一些话似乎都难出口了，咬咬嘴唇说，请大二伯給我拿个主意。阿菜见她这样，只好说，你看这样吧，我去找唐，让他托人了解一下实情;你这里就当五清外出未归，该做什么做什么，对谁都不要说，轩儿放学回来也别说，只告诉他爸爸外面做生意去了。老太爷在医院手术，你按照我安排的时间去看，什么都不用带，到那里千万别提五清的事。另外，你准备些钱，需要花的时候，我再向你拿。

正这么说着，二嫂来了电话，大叔，老太爷还没出来，医生说，需要输血，血库里血不够，大阿公已经输了三百毫升，还不够，你快点过来，安排人输血。好，我马上安排。接完电话，他立刻用手机发出动员令：老太爷正手术，需要输血，大伯已经输了，还不够，谁在医院附近，赶快报名。发完指令，才对五弟妹说，弟妹，你也不要急，我还要去医院给老太爷安排输血，老太爷一出来，我就去找唐兄局长，一定帮五弟度过这一关。五弟妹忙说，我是O型血，万能血，我跟你去输血吧。那也好，你就坐我车去吧。

阿菜开的是福特轿车，虽属普通，但毕竟有车，至于是否与官位相配，他不愿多做思考。上了车，五弟妹说，我说二伯，你的车也该换换了，就这车开出去，人家要知道你是我们这个家族的领导，那还不把我们的洋相给出完了。阿菜对与这个不愿意多思考的问题，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车不是重要的，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阿菜带着五弟妹来到手术室门口，只看见他妈和二嫂坐在长椅上，忙问：妈，大伯呢？你大伯输了血，我怕他坐不住，让他先回去了。还有谁来输血了？你唐兄来了，在里面抽血。唐兄局长来了？阿菜有点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回头对五弟妹说，一会儿你去抽血，我和唐兄局长谈事。二嫂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阿菜和五弟妹，此时，拉过五弟妹坐在旁边问道：什么事？五弟妹勉强就坐，说，我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事？阿菜用赞许的目光闪了一眼五弟妹，说，妈，一会儿五弟妹献完血您陪她一起回去吧。

阿菜翻看手机，发现三叔书记又转来四千元钱，他赶紧给唐兄局长转去一万二千，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元，抬头对他妈说，妈，这是你和大伯送红包的钱，留下你自己的，其余还给大伯。阿菜娘说：妈不要，你拿一千二还你大伯去。阿菜硬将钱塞在他妈手上，拿着吧，我现在忙，没时间去看大伯，这是三叔书记的钱。阿菜娘一听是三叔的钱，便不再推，恰见唐从手术室出来，忙道，大侄子，你血抽好啦，身体还行吗？唐雪白着脸，说，我没事，婶，阿菜，还有谁献血吗？血还不够。唐兄局长，有，五弟妹，上。五弟妹霍然起立，朝阿菜点个头，进了手术室。

唐兄局长，你看能不能疏通一下关系，帮帮五弟。阿菜陪着唐慢慢走出医院，边走边把五弟偷捕被抓的事小声讲了一遍，最后，提出了要求。唐一直默默听着走着，直到看见接他的车开进医院大门，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尽力吧。阿菜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看着唐兄坐上车，说，回到家喝点糖水补补身吧。

六

阿菜目送唐兄的座驾离去，正欲转身回手术室门口静候献血，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他身旁，一位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二大哥，上车，帮个忙。阿菜一看是十八弟，他是六叔的三儿子，计划生育没控制住，超生游击队的产物，于是问，帮什么忙？我现在没空跟你去。我买了这辆新车，钱不够，要贷款十五万，您就帮我签个字，担保一下，很快的。对不起，你老太爷在医院手术，正要输血，要不你先上去献个血，回头我找你三爷爷帮你做担保。4S店那边正等着我给钱呢，我找二大嫂去，就说你同意的。说完，开车走了。阿菜正想叫他给他娘传个话，已只能看见个远去的车屁股了。他无奈地给六婶打了个电话，让她一定照顾好二嫂家的鸡鸭猪狗。

他本想再打个电话嘱咐一下自己老婆，说说十八弟找她贷款担保的事，却见九叔从出租车上下来了。他赶紧迎过去，说：九叔，您身体不适吗？来，我带您去挂号。九叔见了他，带着感激说，阿菜，多亏了你，让我少损失好几万，我没病，我来给我爷爷献血。哦，是这样，那好，我带您去。

阿菜陪着九叔来到手术室门口，九叔急问道，三嫂，爷爷还在手术吗？阿菜妈忙抬头，起身应道：九叔，怎么把你这个书生也叫来了，爷爷还在手术，五侄媳妇正给他输血呢。阿菜动员大家给老太爷输血，我这不是响应领导号召，踊跃参与嘛。依我说，献血该让那些小辈出力的，可你大哥却第一个带头去献了。什么？大哥已经率先垂范了，那我自当紧跟而上了，这五侄媳进去多久了？怎么还在抽呢，抽多了把她身体抽坏了可不好啊。阿菜刚才听九叔称他领导，感觉特别受用，抢着说，五弟妹身体好应该多抽点，一会儿，让我先去抽，九叔先做个备胎。说的什么话，你九叔怎么是备胎，怎么这么不会说话，阿菜妈不高兴地说。对，我就该是个正胎，一会儿，我先上，领导等着。阿菜妈听出了误会，又说，九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比喻得不对。

正说着，手术室门开了，五弟妹苍白着脸出来，说，还不够，大二伯，还有人吗？阿菜说，我去。正要往里走，被九叔一把拦住，说好了我先去的，你领导先候着。说完，侧身抢先进了手术室。阿菜妈赶紧扶五侄媳坐下，说，先坐一下，一会儿还是让阿菜送你回家，他有车。阿菜说，要不我还是先送五弟妹回去，再赶回来给老太爷输血。五弟妹急着想知道阿菜与唐商量的结果，起身说，那就快走吧。阿菜正要走，手机响了，喂，六婶啊，什么？十八弟怎么啦？把人家新车给刮擦了，店里一定要他买走？好，好，你别急，我一会儿就去看看。你顺便找找六叔和十七弟，让他们去医院给老太爷输血。挂了电话，阿菜带上五弟妹急匆匆出了医院。

车上，五弟妹忍不住问阿菜，救五清的事你和唐伯商量得咋样啦？我把事情和唐兄局长讲了，他答应先去了解情况，然后，根据情况决定如何帮忙。这么说唐伯还只是答应去了解一下情况？他要帮忙，当然要先了解情况，领导办事都这样，你放心，唐兄局长一定会帮忙的。五弟妹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四边无靠不踏实。

到五弟妹家门口时，阿菜本想放下五弟妹直接走了，可五弟妹说头晕，要阿菜扶她进去。阿菜只好停了车，扶着五弟妹进屋，进了五弟妹的家，五弟妹似乎已经全身无力，依靠在阿菜身上，阿菜被搞得耳热心跳，好不容易来到客厅的沙发上要放下她时，五弟妹却紧抱住他不放，说，大二伯，我可全靠你了，你们无论如何要帮忙救出五清，只要能救出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阿菜的手已经碰着了五弟妹的白长腿，那细腻温湿的手感就连神仙都会被醉倒，我是无意间碰着的，阿菜为自己辨解想。五弟妹的脸又主动贴了上来，阿菜内心展开着理智与欲望的激烈斗争，现实的感觉如此奇妙，这是她主动的，阿菜又为自己辨解想。

恰在此时，最不该响的手机响了，阿菜本能地争脱开五弟妹，拿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二嫂，她在那头说，大二叔，五清叔来输血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是唐伯保他出来的，他输了血就回家。阿菜脑袋“轰”的一声，本能地回答，是吗？老爷子怎么样？还在手术？跟你五清叔说，我知道了。五弟妹还仰躺在沙发上，白长腿已完全暴露，胸前也露出了白白的一片。阿菜强忍着说，唐兄局长已经把五弟保出来了，他说去医院献了血就回家。五弟妹一脸惊愕，难辨喜忧，说，这么快就出来啦？

七

阿菜逃也似的出了五清家，急奔汽车4S店。到达时，十八弟还在门外等着，见阿菜从车上下来，急道，二大哥，你怎么才来，我等得花儿都谢了，快快，进去。阿菜却不急于进门，问道，四婶呢？十八弟答，她没来，是我让她给你打电话的。阿菜疑道，你妈说你把人家新车给刮擦了，真的假的？这事是真的，所以，这4S店非要我把车子买走，只好请你帮忙了，首付我都付了，贷款的钱要有个担保人签字，你是我们的领导，你就帮帮忙签一下吧。阿菜问，你不是去找过你嫂子了吗？她怎么没签？十八弟答，她说她不会签。哦，对了，你嫂子不识字。阿菜这才跟着十八弟进了4S店。

一位漂亮的销售姑娘早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到了一张桌子前，那里已经坐了两名银行工作人员，桌上摊着合同文本。您请坐，工作人员客气地说道。阿菜有点木纳地坐下。你要不要先看一看贷款合同？工作人员问。阿菜想，既然要我签字，合同自然应该看一看的，随手拿起贷款合同文本，一共十五页，有二十条，第一条定义与解释……密密麻麻的字，凭阿菜的文化程度，起码要看一小时，还不一定看得懂。一旁的十八弟见阿菜真要看，急得要尿裆，说，领导，你就别看了，我都看过了，所有贷款用的都是这份合同，不会错你一个人的。阿菜虽然在看，其实并不全懂，想着自己只是做个担保，不看也罢。于是说，那就不看了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桌子对面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说，你就是作为第三方为贷款人做个担保，你的责任是承担担保人的责任。

阿菜并不清楚担保人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但又不好意思问，于是说，好吧，我知道了，不就签个字吗，我签吧，签哪里？工作人员却并不急于叫他签字，问道，你给他做的是什么担保？阿菜有点晕，反问，什么担保？工作人员说，就是你拿什么为他担保贷款。呵，是这，我以个人信誉担保。工作人员问，个人信誉？你是公务员吗？不是。你是人民教师吗？不是。你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吗？不是。那你是其他事业单位的正式工作人员吗？也不是。那你是什么？我大小也是个官。什么官？我是群主，我们家族群的群主。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对不起，你的信誉不足以担保，你必须出示你的不动产或其他财产，比如银行存款来担保。阿菜有点气馁，说，家里房子给儿子买房抵押贷款了，也没有存款可出示，呵，门口有一辆开了二十八万公里的福特轿车可否作为财产担保？物无所值，不可担保，工作人员回答。阿菜最后问道，我这个群主身份真的不值钱？是的，一分不值。工作人员答得斩钉截铁。

十八弟很失望，阿菜很无奈，这是阿菜做本主以来，第一件没办成的事。更让他觉得没面子的是，人家居然当着十八弟的面，说他的官一分不值。你去找三叔吧，别贷款了，让三叔借你十五万，但你记住，人无信不立，到了时间，你就是卖血扒皮也要把钱还上。十八弟聽后说，算了，二大哥，我还是不买车了，等我打工赚够了钱再买吧。嗯？你不是说已经付了首付，还刮擦了新车吗？十八弟笑答道，首付只要五百元，新车刮擦是诳你的。

阿菜无语，钻进老福特，开车离去，他还要赶去医院给老太爷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