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占军
不到长城非好汉。哪一道长城?
长城和长城,看上去没有太大区别,但实际却相去甚远。秦长城、明长城,从修筑年代上说,一竿子就差出去一千五百多年。代际如许,遑论其他。
那天去爬野长城。但见山尖之上,万仞之巅,残垣断壁,蜿蜒起伏,坡度、落差之大,非鬼斧神工所能描摹。城上阶梯,因风剥雨蚀坍塌殆尽,露出内墙填石,嶙峋峥嵘,危如累卵,稍触即落。莫说攀爬,看着都让人心惊肉跳!面对如此荒危之城,全无在八达岭、嘉峪关所见长城的感觉,“伟大”“自豪”“壮美”的惯常赞颂,此时完全被“何苦来哉”的惶惑所替代。这段长城所依,山峰尖峭,坡面陡峻,即使不修墙筑城,人工也难以逾越,如果是仅仅为了防御,建城似乎是多此一举。那一刻,对长城主观感受的变化与对长城用途的疑惑,让我不禁发出这样的诘问:我们自认为早已熟知的那个长城,究竟是个什么?
当我在荒山野岭傻傻发问的时候,永清兄却在书斋里为了长城而奋笔疾书。如今,30万字的《长城简史》就摆在面前,妥妥地回答了我在野长城上生发的疑问。
徐永清,新闻人出身,从事测绘职业的诗人型地理历史文化“跨界作家”,他充分发挥博学多识、横贯文地史经等多学科的特长,以新鲜的文化创意和认知视角,为我们呈现了人们自以为熟悉的长城历史原貌。
《长城简史》,是长城历史的精华,也是长城文化的干货,更是解锁长城精神的一把钥匙。它不仅巩固强化了我们对长城的已有认知,更丰富了我们对长城的多维度理解。譬如,长城及长城文化是从哪里来,又会向哪里去?长城的功能是消极防御,还是战略攻守?长城的客观作用是让黄土农耕与草原游牧“脱钩”,还是让两种文明融合?长城是宏伟壮丽的、大门开放的,还是悲情惨意的、闭关锁国的?长城是一道内陆边界、精神图腾,还是一道民族血脉、文明触角?
总之,在徐永清的笔下,长城不是一个被人们抽象并固化的概念,也不再是被现代人修复或乔装打扮的“风景名胜”。活在《长城简史》里的长城,是一种原生状态的真实,它们原本湮没在典籍里,沉睡在考古中,或是散见于浩如烟海的专论、附论,如今,经了永清兄的精剪宏制,去伪存真,钩沉聚泊,穿针引线——这一番拾掇之后,竟是一座完全不一样的长城,横亘在我们面前。
老实说,这种不一样,功不在旁征博引、立言推论,而是主要来自于永清兄對长城已有资源的提炼和加工文化产品的方式方法。长城的文化资源无涉秘籍,对谁都是开放的。但为什么我不成、你不成,而永清却能悄然创意,驾轻就熟,翩然成书,而且是由大名鼎鼎的商务印书馆刊行于市?你不能不承认,翻检故纸并能点石成金,无疑是一种本事和能力。永清兄的这种“本能”,来自于他的文化积累和跨界创作经验,更与他研究问题的方式方法有关。
这是徐永清“简史系列丛书”构想的第三本,第一本《珠峰简史》、第二本《地图简史》已出版并再版,获奖受荐,大获成功。阅读这几本“简史”可以发现,徐永清特有的研究及记史风格,正在渐渐形成。这一风格或曰方式,我称之为“点线纵横法”。
历来记录历史的文本,方法主要有二,一是本纪体,一是编年体,前者以记人记事为主,是截取历史的横断面加以观照;而后者是以时间先后为顺序,记载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而所谓“点线纵横法”,是上述两者的“混搭”,好像新时尚青年的服饰,把两种或几种风格迥异的衣物鞋帽穿在一起,浑然引领潮流。
徐永清治史,与此似有一拼。他兼取本纪、编年所长,以长城发源、流变、修废的历史年代为线索,以最能体现长城文化和时代气质的人物、事件为重点,纵横交织,以线布点,以点带面,从而清晰地勾勒出长城的历史经纬。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部专题简史,徐永清在“简”字上狠下功夫,把一部上起商周、下贯明清的长城风云,冲泡成一韵杯中的香茗,让人可以轻易品咋,又能深深体会绵远悠长的滋味。
“简约而不简单”。这句常话在徐永清这里,成为简史之“简”的范例,因此也让《长城简史》具有了精品的某些特质。我不能肯定它会像徐永清的首部简史《珠峰简史》那样一炮走红,但他删繁就简、熔简成精的功力,与《珠峰简史》可谓如出一辙。徐永清以“简”治史,一如他所擅长的吟诗填词,把历史写出了古风绝句、浪淘沙、菩萨蛮的味道,你不能不夸这是“简”出了韵味,“简”出了水平。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