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
支庭荣,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为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媒体融合。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广东特支计划宣传思想文化领军人才。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教育部“马工程”教材编写专家。获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全国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全国高校优秀教材二等奖等奖励。
编者按:“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已写入国家“十四五”规划,媒体融合发展到今天,媒体的格局和生态发生着深刻变化,如何从媒体的本质和属性上来认识这一变化、正确认识媒体融合目前的发展和未来?本刊记者约访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支庭荣教授,就媒体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如何认识當今的媒体格局和生态、主流媒体融合发展的关键点以及媒体融合深度转型实践中出现的MCN建设、直播带货、网红工作室等问题进行了探讨。
本刊记者:5G技术、全媒体时代,对未来传播教育、人才培养与传播实践有什么影响?全媒体时代,媒体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支庭荣:5G技术有一个从兴起到快速发展的过程。只要它得到迅速的普及和发展,必将带来巨大而深远的变革。媒体融合,实际上起源于信息技术、通信技术与计算技术的融合,即通常讲的ICT的融合。通信技术是什么呢?它是一种连接,是一种渠道,是一种空间和时间的消除。
5G具有低时延、高带宽、广连接等特点,它会给我们带来一种惊喜,这种惊喜就像我们在集贸市场、在小商品市场、在Shopping Mall所能够看到的场景。它意味着每个人随身拥有全站式的信息中心、资讯超市。这里的信息始终在涌流,它会造成每个人信息的富集化。所以制约每个人的实际精力、体能的,是他在24小时的时间里的资源分配以及支付能力和意愿。
信息作为一种生产力,会得到极大的释放。它会使我们的信息不对称性得到一个缓解,会提高我们对信息的满足度。它会在很大程度上塑造我们的信息空间,影响我们的人生体验。
我们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个体与信息学意义上的个体,要展开一种持续的不断加速的竞赛。信息的社会学的意义也会更加突出地展现出来。
从传播的角度讲,5G时代的到来,让个体传播者的能力变得更强大,大大增加整个传播行业的流动性。同时,传播行业与其他行业之间的关联度会更深、更广、更直接,很多信息鸿沟会被填平,同时也会带来新的差异和不平衡。
说到人才培养,我们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从“一专”走向“多能”,当然做全能冠军是不可行的,毕竟术业有专攻。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将要学到的、学会的知识,应该是大大地超过了前人。相应地,在全媒体时代,我们需要的知识储备、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要超过以往。一支笔能不能打天下?能!但是,这支笔应该是数字化的笔,这支笔应该里面不仅仅有墨水,还有比特,还有思想的火花,还有技术的加持。这支笔可能是流淌着声音的笔、流淌着图像的笔……里面的技术含量或能量是巨大的。
全媒体时代,我们需要的人才是多能型的,这种多能型指的是有足够的能力储备,在需要发挥的场合能够轻松地发挥出来,能够胜任不同的岗位,而且每个人会有自己独门的、看家的本领。会写的人特别会写,但是在关键的时刻,也能拍,也能上镜,也能抓人心、吸眼球。
对于专业的媒体人来说,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竞争对手,包括各路民间高手。媒体人必须要变成特战部队、特种兵,这样才能在哪怕“大雾弥漫”的时候放出光芒。
本刊记者:媒体融合发展到今天,我们看到媒体的格局和生态都在发生变化,目前纸媒和广播电视广告持续下滑,新媒体产业崛起。您认为如何从媒体的本质和属性出发来认识当今的媒体格局和生态?
支庭荣:当下的媒体格局和生态正在持续的演化当中,在看得见的未来,我们传统的各种介质,报纸也好,广播电视也好,都在变成全媒体当中的一部分,都会融入到全媒体当中。它们自己一定还会保留一部分的用户份额,但是真正的潮头是全媒体化,这是不可阻挡的一个趋势。
我们过去有一种说法形容中国的地形地貌,叫做“三山六水一分田”,现在全媒体就相当于其中的“六水”,媒体融合本来就是一个汇流的过程,如百川归海。所以报纸和广播电视并没有消失,甚至不能说是衰落,因为它们变成了全媒体当中的图文和音视频、H5和VR。文字视觉、图像视觉,包括听觉和触觉的基本规律,都还很鲜明地保持着。我们很多媒体人到了新媒体平台、商业平台,依然如鱼得水。
有人用“液态的新闻业”这个词来描述我们行业的变化。作为固态的报纸,作为固态的广播电视,它们确实都在经历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液态化了。
有一个现象值得一说,媒体行业的变化和广告行业的变化,虽然大体同步,但是它们是在两个轨道上,广告行业重心的转移比媒体行业重心的转移还要快。
由于广告的转移导致我们的行业看起来是衰落了,实际上,行业的精髓、行业的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在转移。当然,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很多新的竞争对手,有来自商业的,有来自民间的。但是,传统媒体行业依然有高山,依然有高原,依然有高峰。而这些,在本质上是因为我们的内容生产能力,特别是在供给侧方面,依然很强劲。
此外,媒体不单单是做内容,也要做渠道,做营销,做交互,做服务。所以光有高山是不够的,还要汇入技术的海洋,汇入互联网的海洋,汇入5G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的海洋。这些,要求我们顺势而为,因时而动。
媒体最重要的是提供新闻,但媒体的本质不等于新闻。特别是当它作为一个机构而存在,它要发展,要有影响力,必须要让自己的机体扎根社会、扎根技术,充满活力,始终跟着时代的步伐前进。
本刊记者:发展到今天,您认为媒体融合的趋势在哪里,主流媒体未来融合发展的关键点是什么?
支庭荣:媒体融合发展到今天,我们取得了很大的突破和成就。其中最重要的包括:第一,在观念上,没有什么人还对媒体融合心存疑虑了。第二,在内容生产体系建设上,整合的力度非常大,全媒体传播体系的格局基本成型。从中央级媒体、省级媒体、地市级媒体到县级媒体,尤其以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为代表,基本完成了规模以上机构的整合,包括广电行业的整合,这种整合的未来进程还要留待下一步观察和研究。
同时,我们的融合还有一些不足。第一个不足就是媒体行业与通信行业,特别是与互联网行业的交叉不够。也就是说,媒体行业能够为用户提供的基础服务还不够,这一点也在解决的过程中。例如,我们通过新闻+政务+服务+商务的方式来为用户提供更多的基础服务和增值服务,到目前为止,增值服务是主要的,基础服务还比较薄弱。第二个不足就是迎合用户需求的内容产品做得还不够,我们强调的是引导性,相应地在某种意义上削弱了服务性。在这方面,社交平台做得比媒体要好,当然监管还要跟上。
媒体融合有三个关键点:第一,在内容上有没有形成合力。第二,在基础服务上有没有技术性的、必须使用的“必用性”。只有可用性、可看性、可听性是不够的。第三,针对用户需求有没有以需求为导向。不过,这一点并不完全符合我們对于媒体的定位。反过来,也不应该期望主流媒体把所有的内容产品市场都完全占领,有些市场可以交给社会力量去做,或者交给主流媒体所投资、参股的旗下机构去做。
不管怎么说,把前两个关键点做好,媒体融合就会取得可观的进展。
本刊记者:我们知道,2020年直播带货经历了一个井喷的过程,全国各地许多媒体正在进行MCN建设、打造网红工作室等探索,不知在这些相关问题上您有没有关注,您认为主流媒体在此过程中需要注意什么?
支庭荣:直播带货在本质上是一个商业现象。从商业的角度来讲它是营销,是促销的一部分,是一种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手段的销售行为。
既然人们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购物需求,包括网络购物的需求,如果在这个过程当中还能得到比较好的、比较满意的享受或体验,那它实际上就会带来一种额外的消费满足感。
由于直播降低了营销的成本,特别是越来越多明星级人物参与进来,因此它成为电子商务领域和内容领域交叉地带的一个风口。
对于媒体来说,尤其是对于媒体集团来说,旗下一些部门的一些子公司完全可以介入电子商务领域,在商言商,从中获得相应的回报。当然,要遵循商业的逻辑。
过去媒体在商业领域算不上特别擅长,也没有花费特别多的精力去投入。如果转换一下思维,媒体在商业上还会有更大的发展。
网红的打造,有两种路线。一种是商业式的,只要你行,给你平台,从中获得分成。这是运用商业的杠杆。另外一种是专业式、综合式的,就是不完全使用商业的杠杆。我们媒体打造的网红,实际上是第二种。这种方式有它的好处,但是能不能网罗到所有的网红,很难说。
回到内容这个话题上来,MCN是媒体机构对于多样化内容的一种建设。它实际上是在适当地放开我们的内容来源。毕竟在这个时代,从数量上来说,用户创造内容(UGC)是海量信息当中的主体部分。所以那些以UGC作为主要的内容源、主要生产力的机构实际上拥有巨大的优势。从海量用户中优选头部用户,将这些头部用户的产品使用智能化的手段推荐给更多的用户群,就会形成爆发式的内容生产力。
对于主流媒体来说,即便不太容易做到向所有用户开放内容接口,也要向机构用户、高素质用户开放内容,扩大内容池的建设能力。这其实是壮大供给侧产能战略的一部分。
本刊记者:在当今时代,您认为主流媒体应如何参与社会治理?
支庭荣:首先,媒体要拓展自己的定义。媒体的核心、灵魂始终都是新闻工作、舆论工作。同时,媒体的工作清单上还有一长串包括上面说过的政务、服务和商务等。
新闻是媒体与社会相连接的一个主要的链条。新闻链条可以对舆论环境、舆论生态、舆论导向起到积极的作用,包括重大主题的宣传、模范人物的宣传、文明风尚的宣传等等,都能对社会治理起到促进、引领、示范的作用。
非新闻类的链条或者新闻色彩比较淡的链条,比如说,像城乡文明实践、新农村建设、扶贫脱困、突发事件处理、数据安全、疫情防控……所有这些,其实都跟社会治理有或深或浅的关系。
与此同时,媒体与社会相连接,还有其他的链条。
当媒体不再单纯、完全地等同于新闻工作的时候,当媒体的业务链得到充分扩大的时候,媒体参与社会治理的机会就会空前地增多。媒体与社会的联系也会愈加紧密。
本刊记者:最后,为准备报考新闻院校的青年学子问两个小问题,一个是为什么中国TOP10的新闻与传播院校都在北上广?另一个是报考这些新闻院校,需要具备啥条件,做哪些准备? 谢谢您。
支庭荣:第一个问题,中国最好的新闻传播院校,在北上广等大城市多一些,不算特别例外。
首先它是我们国家城市化进程的一个映射。人类社会的文明是从定居开始的,是在城镇和城市出现之后爆发的。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创新的、治理的成本比较低,效率比较高。新中国成立之后,基本上也是这样一个发展路径。
在城市,大学更容易获取优质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学生的实习就业条件会比较好,更容易支撑大学的发展。就像暨南大学,从南京搬到上海,又从上海搬到广州,除了抗战期间在福建的建阳漂泊的日子外,始终在大城市打转转。
大城市吸引优秀高校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是新闻的富矿,媒体业相对发达。对于新闻传播教育来说,靠近大型媒体,能够“抱团取暖”。
在国外的大城市及其周边也集中了不少好大学。即使一开始创办的时候处于地广人稀、地价便宜的乡村,如哈佛、斯坦福等等,后来也变成了大学城,或者与大城市连成一片。
但是,未来情况可能也会有一些改变,特别是人们对于环境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距离不再是问题。未来的大学可能更多地位于城市群、城市带上,而不一定局促于城市的核心区域。
此外,随着在线教育愈加发达,无人校园也会出现。
至于第二个问题,首先,报考新闻类院校,要看看自己有没有理想,有没有情怀,是不是愿意用真实的、有温度的文字或音视频作品来让国家和社会变得更美好。其次,愿不愿意每天接触新事物,与人打交道,去把握这个社会的脉动、听取这个社会的笑语喧哗。新闻传播类工作看起来是要处理信息,报道事实或事件,本质上它是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它是一种社会工作,它是一种社会性很强的职业。
新闻传播类工作实际上是要感觉这个世界,是要聆听这个世界,是要响应这个世界,是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别人的、大家的、大众的、所有人的印记。
按照古人的理解,新闻传播类工作是信使的工作。按照现在的理解,不仅仅是传递一封信件而已,还要能够说服别人,引导舆论。
挑选大学,一方面,要看它有没有名师大家,在地理区位上有没有什么便利,或其独特的优势。有的人重视大学的名气,有的人重视眼缘,不一而足。另一方面,好大学也很挑剔,也在挑人。就像哈利波特系列故事里面讲到的,魔杖也在挑选巫师。
每一个学生,都应该首先做一个出类拔萃的自己。
现在很多大学都是文理兼招的、可以跨专业的。所以自己的兴趣爱好完全可以多样化,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一颗火热的、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