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 刘春 蒋睿
摘 要: 基于生产率困境理论,运用2000~2017年中国30个省际数据,通过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的结构分解,分析异质性研发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以及政府和市场在其中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持续性技术效率增长停滞是制约实体经济总技术效率提升的主要原因,颠覆式创新对提高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存在抑制作用;渐进式创新对提升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有促进作用。要突破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困境,必须注重政府和市场对不同研发活动的互补效应,颠覆式创新更需要“有为政府”的大力支持,渐进式创新更注重“有效市场”的配置作用和“有限有为政府”的外部效应。
关键词:生产率困境;颠覆式创新;渐进式创新;政府支持;市场化程度
文章编号:2095-5960(2021)06-0057-10;中图分类号:F204;文献标识码:A
一、引言
实体经济是国民经济的主动脉,也是实现“双循环”高质量发展的基础和保障。2021年3月发布的“十四五”规划中明确指出:“坚持把发展经济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加快推进制造强国、质量强国建设…… 构建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协同发展的现代产业体系”。实体经济的转型升级和提质增效离不开生产率的可持续增长,但结合时序、地区、产业等的研究发现[1-3],实体经济生产率近年来并没有出现显著提升,反而表现出明显的减速趋势。已有研究从生产率“均值回归”[4]、人力资本和投资要素错配[5]、对外部市场的过度依赖[6]等角度对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减速的原因进行了解释。但值得注意的是,自2013年以来,中国R&D投入总量已稳居世界第二,研发投入强度2.23%也已接近OECD国家的平均水平(2.37%),但投入结构却与发达国家存在较大差距。中国研发经费主要投向了实验发展,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占比相对较少。以2019年为例,中国对实验发展的投入占比高达82.69%,而对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投入分别为6.03%和11.28%,同时期美国对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投入分别为16.59%和19.76%,日本为12.57%和18.99%。
“生產率困境”理论指出,异质性创新活动对生产率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如果一项技术达到自然增长极限后,生产者仍执着于对该项技术范式实施渐进式创新,会被现有的低端技术锁定,陷入生产率增长长期停滞的困境,必须通过颠覆式创新蛙跳至更高端的技术范式,才能实现生产率的可持续增长。[7,8]该理论为解释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减速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自改革开放以来,牵引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增长的生产技术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以引进、模仿和逆向破解现有技术为代表的渐进式创新,随着中国实体经济生产能力逐渐达到国内外市场所能容纳的极限,其对生产率的积极影响逐渐下降。[1]而以美国制裁华为、发布《关键和新兴技术国家战略》为代表的典型事例,凸显了中国在前沿技术领域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也反映了在以新技术新产品制造为代表的颠覆式创新对实体经济的推动力明显不足。在外需疲软叠加技术壁垒等多重不利因素的制约下,实体经济已经开始滑向生产率困境的边缘。[9]为破解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困境,有必要弄清楚异质性科技创新活动对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的长效影响机制。此外,中国的科技创新活动受自上而下的政府推动和自下而上基于市场驱动两种外部环境的影响,各地区科技基础差距较大,政府支持力度与市场化发育程度也存在显著差异,还需进一步厘清政府与市场在不同创新活动中对实体经济生产率的作用边界。
二、文献综述
对生产率困境形成机制的研究,归纳为以下三种视角:外部环境视角下强调既定技术范式下的外部产品需求或知识供给对生产率的影响存在自然增长极限,达到极限后生产率的增长会逐渐降低直至停止,此时对原技术路径的任何防御性修正和改善都是徒劳的;[10,11]企业内部惯性视角认为资源粘性、惯例粘性、风险规避等因素会使生产者不断自我强化对原技术路径的依赖性,阻碍了向新技术范式的跨越;[12-14]动态能力视角下,生产者如果不能通过威胁感知、机会捕捉、资产重新配置等内外部事件获得技术能力的动态提升,技术发展路径也不会发生根本性变化。[15]已有文献研究从不同角度阐述了生产率困境的形成机制,学者们的共识是生产者在追求短期生产率最大化的过程中自我强化了对渐进式创新的路径依赖,忽视或阻碍了颠覆式创新的发展,导致长期生产率增长陷入了停滞。[8]但结合中国实际,中国实体经济中从事加工组装、生产制造等科技水平偏低的制造业占比较高,而从事研发设计、产品创新、尖端零部件生产等科技水平较高的制造业相较发达国家仍显不足,因此渐进式创新和颠覆式创新在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中,是否会对生产率产生相同的作用机制,现有文献对其的分析仍显不足。
实际经济活动中,技术路径的变迁还可能需要借助来自政府或市场的外部力量,尤其以中国实体经济为代表,政府支持和市场竞争对于打破原有技术路径上的均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16,17]一些学者认可市场配置失灵时政府介入科技创新的必要性,例如郭研等的研究认为,市场失灵的情况下,经济越不发达的地区,政府对科技型中小企业的干预就越有效;[18]Greco等指出政府为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还能解决依靠市场力量难以实现的创新成果外部性等问题[19]。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完善的市场环境更有利于弥补政府对创新活动的政府失灵,例如冯宗宪等发现市场化程度的提高能弥补政府失灵,提升工业企业研发活动的技术效率。[20]王文和孙早的研究指出,市场发育程度不足及行政干预导致的研发要素扭曲抑制了工业企业创新效率。[21]此外,部分学者还分析了政府和市场相互作用对科技创新的影响,例如杨洋等指出,市场化程度对政府补贴制造业创新发挥了显著的调节作用,要素市场扭曲程度越低,政府补贴的促进作用越大;[22]叶祥松和刘敬研究指出,政府支持有利于高端制造业科技水平提升,而市场力量增强有利于中低端制造业科技水平进步。[23]因此,政府支持和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在实体经济科技创新活动中均具有不可替代性,但二者对不同创新活动的作用边界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破解生产率困境的关键是提升长期生产率,因此需要从技术层面将生产率分解为短期生产率和长期生产率,但相关的计量方法较少,这可能也是生产率困境实证文献不多的原因。近年来随着对随机前沿模型技术方法的改进,学者们开始考虑将技术效率根据时间变化的特征进一步分解为具有时变衰退性的短暂性技术效率和不具有时变衰退性的持续性技术效率。[24-26]该随机前沿模型假设一类因素如资本、劳动力等,在短期内可以迅速改善投入规模,但对生产率的边际效应也会发生快速递减,即这类因素发生变化对生产率的作用效果持续时间较短;另一类因素如技术进步、制度环境等,在短时间内无法发生大幅变化,但其对生产率边际效应的衰退速度相较缓慢,即对生产率的作用效果能持续更长时间。Colombi等指出,如果不区分短暂性技术效率和持续性技术效率,会把潜在的持续性技术效率错误地归入个体固定效应,将对整体技术效率的估计结果产生偏差。从投入产出视角来看,生产率可以通过技术效率表示,即在相同投入下实际产出与最大产出的比值或在相同产出下最小投入与实际投入的比值[27],因此该模型分解出的短暂性技术效率和持续性技术效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视为短期生产率和长期生产率的工具变量,为实证检验生产率困境理论中渐进式创新和颠覆式创新对生产率的差异化影响提供了一种相对精确的测度方法。
對生产率研究的另一个重点是对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的界定,学界相关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文献根据企业R&D活动的差别,将二者划分为传统产业升级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28]第二类文献根据R&D变迁方式的不同,分为技术引进和自主研发;[29]第三类文献侧重R&D投入,分为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试验发展。[30]第一类文献主要考虑了科技创新的产出结果,不能反映创新活动过程中高额的沉没成本;第二类文献中技术引进可能同时表现出对“渐进式”的消化吸收和以国家强制力为保障的“强制性”蛙跳变迁两种特征。[31]第三类文献中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颠覆式创新知识创造的特点,实验发展能代表渐进式创新中对现有技术的精炼,因此本文主要考察第三类研究活动对实体经济生产率的影响。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异质性创新对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的作用机理
颠覆式创新通常是不带有特定性目的,为推动知识前沿而进行的理论或实验性研究,对关键理论或核心技术的突破具有极强的正外部性,能极大拓展技术进步的空间,对知识扩展形成显著的牵引作用。颠覆式创新一般不直接作用于实体经济生产技术,在研发过程中可能通过积累效应、溢出效应、非排他性等效应间接推进实体经济生产技术进步,但也具有成果不确定、沉没成本高、研究周期长等特点。[32,33]从投入产出的角度来看,颠覆式创新投入的研发成本远高于科研产出,对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的直接提升作用可能并不显著,甚至可能表现出一定的抑制作用。
渐进式创新一般带有针对性目的,将已有理论知识开发为应用技术或对已有技术进行实质性改进。渐进式创新的技术源头不仅来自对颠覆式创新研究成果的应用和探索,也来自对先进生产技术的引进、模仿和逆向破解。相比颠覆式创新,渐进式创新虽然也受技术风险、市场风险和高沉没成本等因素的影响,但渐进式创新的研究方向和路径相对稳定成熟,具有较强的科技生产力,成果更具商业和实用价值,能直接作用于实体经济生产技术。渐进式创新的研究成果一般是应用于生产和工程的新产品、新材料、新工艺、新系统、新服务等,新产品和新服务能够提升边际产出,新材料和新工艺能够减低生产边际成本,新系统能够提高综合效率,能直接作用于中国实体经济生产,因此渐进式创新具有提升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的作用。
综上,提出研究假设1:颠覆式创新对提高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的影响不显著或存在负向影响;渐进式创新有利于提高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
(二)政府支持和市场机制在异质性创新对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影响中的调节作用
1.政府支持在异质性创新对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影响中的调节作用
颠覆式创新的特点决定了政府支持具有天然优势。首先,承担颠覆式创新的科研主体以科研机构和高校为主,这些机构大多由政府控制运营,具备开展稳定持续科技研究的人力物力条件,即使研究失败,也可能因政府扶持创新形成创新预算软约束[34],大大降低科研项目风险。而追求短期利益最大化的市场竞争机制使研发机构不仅难以维持长期高昂的研发成本,也不愿投资风险性和不确定性较大的研究。其次,颠覆式创新成果主要表现为科研论文和著作,具有公共物品属性和非排他性,社会回报价值远高于私人回报价值,这与市场竞争机制下维持垄断地位和抢占市场份额的目标不符,政府更有责任和义务推动基础研究的发展。再次,政府比市场更有动力推动颠覆式创新的发展。中国科研机构和高校的高级管理人员大多由政府任命,在自上而下的干部任命体系、政绩考核机制和晋升锦标赛模式下,科研机构管理人员积极配合中央和地方完成重大科技攻关项目,进而获得政治晋升资本,是保障颠覆式创新持续性和成功性的重要外部影响因素[35],而对非生产性非营利性的科技研究,市场机制很难主动产生投资的动力。最后,部分颠覆式创新涉及的战略前沿技术事关国家安全和经济发展,只能由政府主导实现科技安全。另一方面,能从市场上引进和购买的国外核心关键技术相当有限,只能依靠中国本土创新体系加以突破和实现。
2.市场机制在异质性创新对中国实体经济长期生产率影响中的调节作用
相比之下,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在渐进式创新上更具优势。第一,从事渐进式创新的科研主体主要是企业,市场化程度的提高代表了市场力量的增强和竞争环境的改善,增加企业从事渐进式创新的动力和压力,倒逼企业通过渐进式创新活动谋求垄断利润,通过技术进步促进实体经济生产技术的提升。而政府很难准确识别众多科技研发主体的科技创新能力,创新企业有可能以获得政府补贴为目的,通过“策略式创新”代替“实质性创新”[36],严重削弱政府研发资金的使用效率。第二,相较于颠覆式创新,渐进式创新的研究成果直面实体经济生产制造企业,市场机制能更好地引导科技资源向符合市场和消费者需求的技术研发聚集,技术市场和风险市场的深度发育也能更有效地促进科技研发成果的扩散和转化。而政府对科技资源的干预难以避免片面性和滞后性,可能会影响科技要素市场的有效配置,也有可能降低渐进式创新活动的质量和效率,甚至会导致研发体系的低端锁定[37]。第三,市场化程度的提高降低了先进技术的进入门槛,使技术发展整体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和产业,能以低成本在短周期内填补技术“鸿沟”[38],还能为本地生产技术提供更多可引进、模仿和逆向破解的对象,有利于提高渐进式创新的绩效。而政府决策层远离生产一线和渐进式创新前沿,可能因市场分割、追赶型同群效应、违反技术发展规律等导致政府资助的渐进式创新活动出现较高的失败率。[39~41]
综上,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的创新机制不同,导致政府和市场在不同科技创新活动中的影响效果不同。因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研究假设2:政府支持力度的上升对颠覆式创新提升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存在正向促进作用,但政府支持对渐进式创新促进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增长存在抑制作用。
研究假设3:市场化程度的提升对渐进式创新活动更有利,能进一步促进渐进式创新驱动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上升,但市场机制对颠覆式创新影响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的作用不显著。
四、研究设计与数据来源
(一)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测度
参考已有研究[25-27],本文将随机前沿模型结构设定如下:
ln y it= ln y it+ε it (1)
ln y it=β 0+∑ j β j ln x ijt+∑ j ∑ k β jk ln x ijt ln x ikt (2)
ε it=α i+v it-u it-η i (3)
TE it=E( e-u it ε it) (4)
PE it=E( e-η i ε it) (5)
公式(1)表示 ln y it 表示第 i 个省份在第 t 年的最大对数产出潜力, ln y it 为第 i 个省份在第 t 年的实际对数产出。公式(2)表示运用超越对数生产函数形式确定最大对数产出潜力 ln y it , ln x ijt 、 ln x ikt 是第 i 个省份在第 t 年第 j 、 k 种投入要素的对数形式,投入要素包括实体经济的资本存量和人力资本。公式(3)中的 ε it 用以描述不直接进入生产但对效率产生影响的变量,由四部分构成: α i 表示与低效率项不相关个体的固定效应, v it 表示随机误差项, u it 表示短暂性无效率项, η i 表示持续性无效率项。估计出 u it和ε it后,利用公式(4)可计算出第i 个省份在第 t 年的短暂性技术效率,如果 u it>0,则0 (二)异质性创新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影响 基于理论分析,以持续性技术效率 PE 为被解释变量,以颠覆式创新 dis 和渐进式创新 inc 为核心解释变量,首先探讨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对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效果,其次检验政府支持和市场化程度在不同科研活动中调节效应的差异。构建如下模型: PE it=β 0+β 1dis it+β 2inc it+∑β jControl jit+e it (6) PE it=β 0+β 1dis it×disgov it+β 2inc it×incgov it+β 3dis it+β 4inc it+∑β jControl jit+e it (7) PE it=β 0+β 1dis it×mar it+β 2inc it×mar it+β 3dis it+β 4inc it+∑β jControl jit+e it (8) 模型(6)用于檢验颠覆式创新 dis 与渐进式创新 inc 对持续性技术效率的作用机制。从科技创新投入到取得成果之间存在一定的时滞,因此本文分别构建核心解释变量无滞后期模型和滞后1~3期模型。 模型(7)和(8)用来考察政府支持和市场化程度在不同科技创新活动中调节效应的差异。模型(7)中 gov 表示政府支持的代理变量,通过引入交互项 dis×disgov 和 inc×incgov 检验政府支持的交互作用。模型(8)引入市场化程度 mar 与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的交互项,考察市场化程度对科技创新活动的影响。 (三)变量选取与数据来源 参考黄群慧对广义实体经济的定义[42],将实体经济范围定义为剔除金融业和房地产业外的所有产业。利用各省国内生产总值中剔除金融业增加值和房地产业增加值表示实体经济实际产出 Y it ;利用各省剔除房地产与金融业的三次产业就业人数表示实体经济人力资本 L it ;利用各省份剔除房地产与金融业的资本存量作为实体经济资本存量 K it 。借鉴永续盘存法计算总资本存量、金融业资本存量和房地产业资本存量。所有投入要素价格水平以2008年为基期。 借鉴已有研究[30],使用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支出占GDP的比例测度颠覆式创新 dis 的投入规模,使用实验发展支出占GDP的比例测度渐进式创新 inc 的投入规模。使用各研发经费中来自政府的比重作为政府支持 gov 的代理变量;使用樊纲等提出的市场化指数作为市场化程度 mar 的代理变量。已有研究还指出,基础设施建设、对外开放水平、外商直接投资、人力资本质量等因素也是影响技术效率的重要因素[43],因此选择上述变量作为公式(6)(7)的控制变量。基础设施建设( inf ),用电力、交通、信息、水利四个科目的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重表示;对外开放程度( open ),用各省份进出口总额和GDP之比得出;外商直接投资( fdi ),用各省份FDI总额占GDP的比重得出;人力资本质量( edu ),用各省受高等教育人数比例表示。 囿于数据的可得性,采用中国30个省际数据(剔除西藏),样本区间为2008~2017年。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1。相关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和各省份统计年鉴。 五、实证结果分析 (一)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测算结果 通过极大似然估计,可得到公式(2)中随机前沿生产函数中各参数的估计结果如下: 基于表1的估计结果,根据公式(3)~(5)可计算2008~2017年实体经济短暂性技术效率、持续性技术效率以及总技术效率(总技术效率=短暂性技术效率×持续性技术效率),图1显示了各技术效率的时间趋势和区域对比。 从纵向时间维度来看,实体经济总技术效率的小幅变动更多来自短暂性技术效率( RE ),但长期增长更多受持续性技术效率( PE )的制约。根据模型设定,短暂性技术效率的变化更多源自生产要素投入的短期调整,自2011年以来的下滑趋势反映出依靠投入要素带动的边际收益已经开始下降,说明实体经济现有生产能力已经达到了国内所能容纳的技术生产边界。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变化主要源自科技进步或制度环境带来的长期影响,持续性技术效率增长幅度微弱说明现有技术或制度环境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的驱动力明显不足。 横向区域对比看,东部、中部、西部地区① ①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辽宁、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西部地区包括:内蒙古、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 的短暂性技术效率趋于一致,且整体水平都较高;不同区域持续性技术效率存在显著差异,且整体水平相较短暂性技术效率较低。横向变化趋势说明在相同的经济体系和资源跨区域调配机制的影响下,国内不同地区实体经济对资本和人力的调配机制是有效的,但是不同区域的科技创新能力与制度环境发展水平可能存在显著差异。 综上,无论是纵向时间维度还是横向区域维度,持续性技术效率都是制约中国实体经济技术总效率提升的主要原因,后续也将围绕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具体影响机制展开分析。 (二)异质性创新活动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 表3汇报了模型(6)的回归结果,其中第1~4列展示了无滞后期的估计结果,第5~7列展示了将颠覆式创新与渐进式创新滞后1至3期的回归结果。模型(6)的估计结果显示,颠覆式创新的投入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系数在当期1%或10%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负,滞后1期与滞后2期的估计系数也显著为负,说明颠覆式创新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增长产生了抑制作用,且具有一定持续性。渐进式创新的系数在当期和滞后期都显著为正,且通过了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说明了渐进式创新的投入无论对当期还是滞后期都能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提升起到显著的促进作用。回归结果初步证实了是渐进式创新而非颠覆式创新有助于直接改善实体经济投入产出效率,证实了研究假设1。 (三)政府支持和市场机制的调节效应 表4显示了模型(7)中政府支持对不同科技創新活动的差异化检验,其中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和显著性没有发生改变。政府支持与颠覆式创新的交互项系数在所有模型中均显著为正,而政府支持与渐进式创新交互项系数绝大多数不显著为负,仅在第(3)列保持了10%水平的显著。综合1~8列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政府支持是颠覆式创新促进技术效率提高的重要条件,即政府对颠覆式创新的支持,使颠覆式创新对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由抑制作用转变为促进作用,但政府支持渐进式创新不能促进持续性技术效率的提升,甚至可能降低了渐进式创新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原有的促进作用。实证结果与研究假设2分析一致,说明政府对不同科技创新活动的扶持机制存在显著的差异,颠覆式创新尤其是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的科研项目需要政府在研发投入上给予更大力度的支持,才能形成技术突破和技术优势,进而反哺实体经济生产技术,形成创新驱动的良性发展。对渐进式创新这类倾向于追求短期利润最大化的科研活动,政府支持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难以规避策略式创新和防止技术路径的低端锁定,不能有效促进实体经济技术效率的长期增长。 市场化程度在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中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如表5所示,颠覆式创新与市场化指数的交互项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而渐进式创新与市场化指数的交互项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能正向促进实体经济技术效率提升。回归结果显示,市场化程度越高的地区,渐进式创新投入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的促进作用就越好,这与前文分析一致。而颠覆式创新的交互项对实体经济技术效率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系数符号方向也不一致,这可能是由于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对于科技资源配置效率和科技成果转化能力的需求更高,研发主体更愿意将资金投 入到投资少收益高的渐进式创新活动而不是颠覆式创新活动。从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市场对不同科技创新的影响也存在显著差异,与政府的“有形之手”相比,市场化程度的提高通过提升科技要素配置效率,加速技术扩散和完善知识产权保护,能更好地为直面生产制造的研发活动提供外部环境,但对于不直接面向生产的创新活动产生的影响可能是中性的。 六、稳健性检验 为确保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影响以及政府和市场调节效应的稳定性,借鉴陈海强等的做法[44],本文采用两种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 第一种方法采用替换生产函数形式,将公式(2)的生产函数替换为加入时间的非线性影响的超越对数生产函数: LnY it=α 0+β KLnK it+β LLnL it+β KL(LnK×LnL)+β tt+β ttt2+β tkLn(tK it)+β tLLn(tL it)+ε it (9) 其中t為时间,分别以其自身的二次函数形式以及与投入要素的交叉项形式出现,其余变量与(1)~(5)式相同,在此基础上重新计算短暂性技术效率与持续性技术效率,并检验模型(6)(7)(8)。 第二种方法采用替换解释变量指标,借鉴叶详松和刘敬的方法[27],将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指标由经费投入强度替换为研发人员投入占比,对模型(6)(7)(8)进行检验。 表6报告了稳健性检验结果,限于篇幅,仅列出主要解释变量,回归结果与上文基本保持一致,证明本文实证结论具有一定稳健性。 七、结论与启示 本文立足于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困境”,探讨破解中国实体经济生产率困境的解决途径。首先将实体经济技术效率分解为短暂性技术效率和持续性技术效率,其次基于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增长停滞的事实,实证检验了颠覆式创新和渐进式创新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的差异化影响,最后考察了政府和市场的调节效应。经研究得出以下结论:(1)中国实体经济技术效率测算结果显示,无论从纵向时间趋势还是横向区域比较来看,持续性技术效率增长停滞都是造成近年来实体经济总效率增长停滞和区域差异的主要原因,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中国实体经济滑向了“生产率困境”。(2)不同科技创新活动对实体经济持续性技术效率存在差异化影响,颠覆式创新存在显著的抑制作用,渐进式创新存在显著的促进作用。(3)政府和市场在不同科技创新活动中发挥的调节作用不同。在颠覆式创新中,政府支持能显著提升持续性技术效率,但市场化程度提高的影响是中性的。在渐进式创新中,政府支持没有发挥出积极的促进作用,反而产生了一定的抑制作用,但市场机制能强化渐进式创新原有的积极作用。在考虑模型设定、替换解释变量后,稳健性结果依然支持以上结论。 本文对促进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以下政策启示。首先,科技创新是引领实体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驱动力,生产者在技术范式的选择上应充分权衡不同技术范式的发展潜力,形成符合生产实际的技术进步道路。不应盲目追求短期利益最大化而将资源都投入到对现有技术的精炼,应当在追求长期利益和长期竞争优势的基础上寻求现有技术范式向新技术范式的跨越和转变。其次,新形势下政府引导创新的方式应有所改善。具体而言,在外部性和社会效益较大的领域,应积极发挥“有为政府”的责任和义务:对于基础研究、前沿技术、重大共性关键技术等公共科技活动,应给予重点财政支持,实现“从0到1”的突破;集聚和引导创新资源,确保关键技术加快攻关,实现核心技术自主可控;聚焦科技前沿,在新科技革命的技术高地提前布局,形成技术优势,培育科技创新长效驱动力。而对于直接面向市场、技术路线和发展方向相对明确的创新活动,应发挥“有限政府”的外部效应,形成长期激励机制:采用普惠性的财政、金融、投资、产业、知识产权保障等政策营造有利于创新的外部环境,摒弃对低质量创新活动的“定向补贴”;建设和完善产学研协同创新体系,帮助企业接触技术前沿,提高生产技术;增强政府对科技创新活动政策的稳定性和透明性,从供给和需求配套产业政策,鼓励投资者进行长期创新投入。最后,坚持全面深化市场化改革,让“有效市场”起决定性作用:构建公平的市场准入规则和平等获得创新资源的市场环境,实现各种所有制企业、不同的技术路线公平竞争;完善技术市场和风险市场,建立有效的技术成果转移和扩散机制;健全技术创新需求导向的市场发现机制,通过消费者的潜在需求和研发机构的技术预见,对企业创新的动力机制形成倒逼;提高市场在技术研发路线中的导向作用,释放创新能量,提高创新效率。 参考文献: [1]中国经济增长前沿课题组,张平,刘霞辉,等.中国经济增长的低效率冲击与减速治理[J].经济研究,2014,49(12):4~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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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pact of Heterogeneous R&D and the productivity dilemma - Research based on Government Support and Market-oriented Reforms Moderating Effects ZHANG Shuai1,2,LIU Chunxue3,JIANG Rui1 (1.School of Economics,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Kunming,Yunnan 650221,China; 2.Department of Finance and Accounting,Taiyuan University,Taiyuan, Shanxi 030032,China;3.School of Urban and Environment,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Kunming,Yunnan 650221,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is based on the productivity dilemma theory, using provincial data from 2000 to 2017 in china, through the structural decomposition of the technical efficiency of the real economy, analyze the impact of heterogeneous R&D on the persistent technical efficiency of the real economy and the regulatory effects of the government support and market-oriented reforms in it. The results show that persistent technical efficiency growth stagnated is the main reason that restricts the improvement of the overall technical efficiency of the real economy, disruptive innovation has an inhibitory effect on improving the sustainable technical efficiency of the real economy; incremental innovation can promote the continuous technical efficiency of the real economy. To break through the productivity dilemma of the real economy, we must pay attention to the moderating effects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market on different innovative activities, disruptive innovation needs the strong support of “promising government”. incremental innovation pays more attention to the allocation function of the “effective market” and the external effects of the “limited and promising government”. Key words : productivity dilemma;subversive innovation;incremental innovation;government support;market-oriented Reforms 責任编辑:萧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