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湧
当我看到地图上位于云南中部的哀牢山时,目光就再也无法挪开——这座山的名字太能激发人的思古幽情。
在汉语中,哀代表着悲伤,牢自然也是凄惨的。单从字面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时被发配之人,来到这座边陲大山时的哀叹。
不曾想,去哀牢山是受儿子干爹“野猫”之邀。
“野猫”说,他在哀牢山下开创了一番事业,并告诉我“哀牢”在当地是“酒气”的意思,再学究一点,傣语中“哀牢”是“大哥”或“老大”的发音,古时哀牢国自认是“中央”之国。
我为自己的望文生义而哑然失笑。
“野猫”在旅游行业深耕了二十多年,揣着旅行社总经理“资格证”跑遍了全中国,而在与他相识相交的五六年中,他却开启他的创业之旅,长期往大山里跑。
他说:“我要找一些有山、有水、有人、有故事的地方。”
哀牢山是他豪情壮志的一个起点,但我很清楚,彼时他刚成立“美丽乡村”旅游公司,面临资金和人力的困境。我在一家大型汽车销售公司做运营管理,也做得不开心。
“来嘛,我们一起创业。”“野猫”在哀牢山下召唤我,不由分说为我订好了机票。就这样,我怀着几分期许到了哀牢山下。
“野猫”说,这是一个好地方,褚时健的褚橙庄园就在这里,很多企业家来这里“朝拜”,“你也来感受一下,当作二次创业的起点。”
重庆飞昆明还挺顺利,但在机场等车却等了五六个小时,“野猫”租了一辆50座大巴车——他邀请了很多全国同行,从各地飞来,等人齐了一起前往新平县戛洒镇。
而这一天,“野猫”组织的一百多人的重庆夕阳红老年摩托车骑行队正穿过贵州进入了云南玉溪境内,即将抵达戛洒镇。
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离玉溪市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戛洒镇还有250公里,我们到达目的地又用了三个多小时。
旅游行业大佬不少,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大致听明白,哀牢山名字很有味道,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旅游地。
交通不便是主要原因,所以哀牢山对大多数旅游者来说并无太大吸引力。周边所谓的红河谷景区,名字很唬人,其实并不是宁静、邵兵出演的那部电影中的红河谷。
走进哀牢山的多是自驾游一族。
从昆明、玉溪到普洱和西双版纳需要翻越哀牢山,哀牢山是茶馬古道中的重要一段,所以这里既不是人流如织,也不算人迹罕至。所谓的景点——被称为“哀牢山九寨沟”的石门峡,宽十余米、落差一百多米的南恩(傣语的意思是“银白色的水”)大瀑布,对于看惯了名山大川的大佬们来说,聊胜于无而已。
但“野猫”钟情于此地。
他说,旅游不只有走马观花,最好的旅游方式是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在周边慢慢转悠,感受不一样的民风民俗。
第二天,我们去参观了褚橙庄园。实话实说,这是一个现代农业和匠人精神相结合的典范,应该是哀牢山最值得一去的地方。
“野猫”说,褚时健是一个励志的代名词,戛洒镇上还有他最初起步的糖厂作坊。“把糖厂搞起来后他才被调到红塔烟厂,出狱后二次创业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开玩笑说,可能褚时健就是冲着“哀牢”二字才回来开启二次创业的。
哀牢山海拔只有3000多米,开车上去轻轻松松,大致就像我们翻越铁山坪玉峰山一样。上山远眺,柔柔云雾缭绕群峰,回望山下,是比元阳梯田更壮观的景象。
我说:“这里应该种满油菜花,一定能抢走不少元阳梯田的生意。”
“野猫”噗呲一笑:“这些田是农民的生活之本,他们是为自己而种,又不是为了给你看几眼。”
去哀牢山的人也是冲着茶马古道而去,正如“野猫”所说,这里的风景从来都不是为游客欣赏而生,而是千百年来实实在在的生活印记——古代的马帮如何踏出了这样一条崎岖绵延的茶马古道?半山腰上那有着58间房、中西结合的“陇西世族”大土司府又是如何建成的?
我们的眼睛能看到的都只是外在的壳和遗迹,而它们在流逝的时光中,拥有过的那些繁华、那些欲望、那些荣耀,是需要用心去想的。
我在哀牢山下整整住了五天,陪“野猫”去周边的村子,看他如何将那一百多位来自重庆的“夕阳红”安置在改造过的农舍里。
老人们见到他像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亲热地喊他“野猫”;“花腰傣”村子里的人也热情地招呼他为“罗重庆”。
其实,他当时做的“美丽乡村”旅游,可能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农文旅融合和乡村振兴。
如果他能坚持到现在,就不会那么累了;如果他现在还在,就能看到哀牢山下的特色旅游示范村和乡村旅游特色村,而他是“奠基人”。
他怂恿我给儿子买了很多的火烤干巴,五六年了,儿子说再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干巴;他怂恿我给媳妇买了很多手工西尼红糖,媳妇说那是她吃过最醇香的红糖;他怂恿我给我爸妈买了很多水果、花生,五六年了,爸妈一直念叨“野猫”怎么不来我们家了?喊他回重庆时再帮忙带一点水果、花生来家里吧。
那次,我回重庆不久,他的朋友圈停更了。
得知“野猫”猝死的消息,我知道,哀牢山从此真的成了让我感到悲哀的一个地方。
在重庆旅游圈里以“野猫”之名行走江湖的人,一个陪我看过大漠、看过雪山、看过大海的人,在哀牢山下一边咳嗽、一边给我“指点江山”的人,憧憬过美好生活和美丽乡村的人,最终将名字刻在了哀牢山的青石板上。
从此,哀牢山古道悠悠、蹄声悠悠。q